锦鲤鱼池过滤器:明朝的苏州点滴 / 江南砚台 /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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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砚台 提交日期:2006-06-21 21:42  文家的书房
  一
  明朝苏州一些大家族人丁兴旺,代有人才,显赫异常,比如宰相的太仓王家,王锡爵、王鼎爵、王元爵兄弟几个官做的都大,子孙仕途也通达顺畅,其他如申时行申用懋父子,一个阁老,一个尚书,若论诗书传家久远,就是苏州文家了。从做过温州知府的文林开始,到著名的文徵明,文彭,文震孟、文震亨,文应符,一路开花散叶,记述了苏州一个文化大家族的生气与辉煌。苏州文化在明代的极致表现,也许就是苏州文氏家族的出现。
  先说文林。文林(1445—1499),字宗儒,其先世居衡郡,是后来迁徙到苏州的。文林著有《瑯琊漫抄》一卷,《文溫州集》十二卷。他是成化壬辰科也就是成化八年(1472)的进士,成化十二年至十三年首任永嘉知县四年。 以后官做的也不小,曾在温州做知府。任内“击豪右、恤贫困、兴学校、举乡约、毁淫祠、疏通水利、平抑时价、减轻赋役”,每审堂听讼,听任百姓围观,剖决神异,传为美谈。还先后修建了县学、王右军祠、东瓯王庙、文信国公祠,使温州文风蔚然,代代相传。同时大规模浚治海坛陡门,使城内河道畅通,舟船往来如梭。他的仕途本来应该可以继续上升,可是,输在了一只梨子上,大内某宦官想把温州梨子列为贡品,文林知道这是祸害无穷的扰民勾当,自己可升官可老百姓今后将不胜其扰,于是毅然决定把地界上的梨树全部砍掉,因此得罪上官,后来他的父亲文洪去世,文林丁忧在家。成化十八年再进官场,越做越小,到山东博平做县令,成化二十一年补南京太仆寺丞。
   弘治十一年,温州老百姓感念文林,希望他再来温州,联名保荐,他真的又回了温州。依旧做知府,他到任后处理积案,平反冤狱,囹圄为之一空,并针对时弊,上疏《圣政十事》。弘治十二年六月初七日,文林积劳成疾逝于任上。文林的死,很有神秘色彩。《七修类稿》称,文林觉得身体不适,派人往九仙祈梦。梦仙说:“孔老人之言即是。”文林觉得很奇怪,明日升堂,有老人来报告:“命解之木,共得板五十六片,三片朽而无用。”文林就问,这三块朽木总共可以解多少板子呢 ?老人摇头,说不成了文林突然醒悟,想起昨天梦仙的事情,一问,老头姓孔,文林知道大限到了,回衙病即不起,死的时候正是五十三岁。
  文林逝后,囊箧萧然,箧内没有一件温州的东西,连双鞋子也是老家带来的。温州吏民痛惜不已,自发凑集千金为他办丧事。但文家坚辞不受,他的儿子,大画家文徵明遵照父训,丧事从简,巡抚俞谏见文徵明家里不宽裕,要送钱给他,指着他的蓝衫说,怎么这么旧啊,文徵明装糊涂,说是被雨淋湿了,俞谏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其实双方在打哑谜,明朝秀才穿蓝衫,衣服旧意思是文徵明功名一直不顺利。十六岁时的文徵明谢绝一切丧礼,将榇木运回故里。温州百姓为此在华盖山重修“却金亭”,并在永嘉县学内及礼贤坊建文公祠、树德政碑。碑文有:“云鹤去兮不返,琴掩兮无声,江悠悠兮日夜,思夫君兮满城……”。文林有文人清高,而胸襟气度都大,有诗曰:
  “平生跌宕志,雅志山水适。及此东嘉游,清真信灵域。岂无康乐情,坐有民社责。拂意不能归,自愧陶彭泽。”
  文徵明的功名的确不顺,不过他的画名天下皆知,见识也不凡。
  刘昌在《县笥琐探摘抄》里记载了文徵明一事。宁王朱宸濠有异志,一度热衷拉拢江南名士,象唐寅,就干脆被他请到王府去做客了。宁王非常佩服文徵明的才华,写了亲笔信,派人送钱上门拜访文先生,文徵明见使者到,称病不起,拒绝了聘金,总之是不来往。奉命来苏州的王府承奉没办法,在城里枯等消息,逡巡数日终于回去了。当时宁王尚未造反,社会公众形象还不错,边上有人说了:“王今天下长者,朱邸虛其左而待,若不能效枚叔、长卿曳裾乐耶?” 
  先生笑而不答。果然,不久宁王就造反了,宁王很快被王阳明打败,速度之快,连正德皇帝都觉得太过分。他曾嘱咐王守仁,卿家,仗要一个一个打,慢慢来,不着急,特别是宁王这个老家伙,我要亲自擒他,什么?已经抓了?放了行吗,咱们重头再来一次。
  王大人是圣人,也是知道俗事关节的明白人,晓得北京的皇家禁军一旦入境,纪律败坏不知闹出什么来,连忙献俘---将以前的宁王如今的宁庶人送去北京完事。自然,当时被宁王搜罗拉拢的一帮人,包括唐伯虎在内,日子都不好过了。文衡山不就宁藩之征,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他有《病起遣怀》二律可以见其心迹,诗云:
  “潦倒儒宫二十年,业缘仍在利名间。敢言冀北无良马,深愧淮南赋小山。病起秋风吹白发,雨中黄叶暗松关。不嫌穷巷频回辙,消受炉香一味闲。”
  “经时卧病断经过,自拨闲愁对酒歌。意外纷纭如命在,古来贤达患名多。千金逸骥空求骨,万里冥鸿肯受罗。心事悠悠那复识,白头辛苦服儒科。”
  
  与此相对应的一个故事是,苏州有人见到一个“里巷小人”,拿了一大篮子的芝麻烧饼,请文徵明画画。文徵明尝了尝味道,点一点头,刚出炉的吧?文掀髯大笑,欣然纳之。说到吃东西,文徵明忌口很多,尤不喜食杨梅,有人笑他乖僻,他干脆写诗解嘲,《解嘲诗》曰:
  南风微微朝夜吹,暑雨未到山中时。此时珍果数何物?五月杨梅天下奇。纤牙彷佛嚼冰雪,染指顷刻成胭脂。论名列品俱第一,我虽不解犹能知。天生我口惯食肉,清缘却欠杨梅福。冰盘堆浸紫葳蕤,常年只落供吟目。千金难致漠北寒,北人老去空垂涎。渠方念之我弃捐,食性吾自知吾偏。十年枉却苏州住,坐令同侪笑庸鄙。几回欲作解嘲诗,曾未沾唇心不死。叶生生长杨梅坞,眼看口啖日千颗。顾从君口较如何,补作西崦《杨梅歌》。”
  文徵明觉得这纯粹是个人喜好不同----天生我口惯食肉,清缘却欠杨梅福。吃肉未必多鄙呀,这是气度。
  文徵明是进过官场的,后人称“文待诏”, 嘉靖二年四月,文徵明到北京做翰林去了。去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文嘉《先君行略》记载:“巡抚李充嗣露章荐公,督学欲越次贡之,公曰‘我平生规守,岂既老而自弃耶?’督学亦不能强,竟以壬午贡上。癸未四月至京师,甫十八日,吏部为覆前奏,有旨授公翰林院待诏。翰林诸公见诸公推与太甚,或以为过。及见公,咸共推服。而新都杨公慎、岭南黄公佐,爱敬尤至。故事,翰林以入之先后坐次,公年既长,其中又有为公后辈者,遂以齿让公。公竟上坐,众亦不以为迕。”
  唐伯虎二十九岁中解元,祝枝山三十二岁中举,文徵明一直到五十四岁才因为李充嗣推荐成为翰林待诏。这里的机缘其实林俊也起了作用。林俊号见素,成化十四年进士。嘉靖初为刑部尚书,也刚到北京,正好文徵明应贡到了京城,林见素马上拜访了这个江南名士,随即在京城官员中到处称赞文徵明如何了得。当时乔宇为太宰,与林见素关系很不错,一番运作下来,文徵明就成了翰林待诏。不过,一开始,文徵明在翰林院日子很不好过,颇受排挤,翰林姚明山、杨方城等看不起他,杨方城是明武宗正德十六年(1521)辛巳科状元。姚涞是嘉靖二年的新状元,因为两人都是状元出身,惯例,科第场前三甲的优中选优,才能进翰林院这样清贵的地方。状元们公开扬言:“我衙门中不是画院,乃容画匠处此耶!”
  文徵明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画匠。若干年后,文家也出了状元,可文家出名,靠的究竟是丹青妙笔,倒是这两个嚣张的状元郎,好象很快湮没在历史的痕迹里了。
  京城里还有一个人,倒很看的起文徵明,就是严嵩。《四友斋丛说》:
  
  东桥一日语余曰:昨见严介溪说起衡山,他道衡山甚好,只是与人没往来。他自言不到河下望客,若不看别个也罢。我在苏州过,特往造之,也不到河下一答看。我对他说道,此所以为衡山也。若不看别人只看你,成得个文衡山么?此亦可谓名言。
  顾东桥也是苏州人,严嵩在以上对话里表现的委屈,有童趣天真,有世故老辣。中国人讲“礼尚往来”,这样想,文徵明似乎很不江湖。可这就是文徵明了,文征明的画“生平三不答应,宗藩、中贵、外国也” ,这是文徵明的一点脾气。他的父亲在温州做官,张璁那个时候还是秀才,如今的张璁已经是皇帝的红人,炙手可热,得意的很,他想让文徵明依附自己,文徵明淡然处之。杨一清也是当朝宰相的身份,文徵明很久才去拜见,楊一清也想招揽他,就故意问文徵明,你父亲跟我是老朋友了,你不知道吗?文徵明正色说,我父亲过世三十多年了,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一个字也不敢忘记。实在是不知道到阁老与先父有交情。杨一清听的面有惭色。文征明在北京的生活很不自在,到京第二年起就上书请辞回家,三年中打了三次辞职报告,终于获准,五十七岁一老叟,放舟南下回苏州,自此致力于诗文书画,不再求仕进,以戏墨弄翰自遣。
  二
  写《四友斋丛说》的何良俊与文徵明交往颇多,记载了很多文徵明的逸事:
    余受官归。双江先生遣一兵官护送而南,托寄衡山与王阳湖二公书,且嘱之曰:“汝归道苏,当为我求衡山一画。汝自作一长歌题其上,寄我可也。”余至苏,首见衡山,致双江之书,坐语欢甚。后及双江求画一事,衡山即变色言曰:“此人没理,一向不曾说起要画。如今做兵部尚书,便来讨画。”意甚不怿。
  
  所谓官大脾气长,人家升官是好事,如今风气,正好结交、依靠官场中人做靠山,何况是兵部尚书这样的大官。文徵明觉得这是勒索,兵部尚书如何?不买帐。这事情还没完,那老朋友的面子呢?
  
  “衡山于士夫中与阳湖最厚,后见阳湖道双江拳拳之意,且托其一怂恿之。阳湖摇手云:“此老我不惹他。”遂不复敢言,竟负双江之托矣。 ”
  
  翻译成苏州话,意思是这个湿木梢,我不去掮。大家是知己,才知道文徵明的脾气,也算双江先生倒霉。求画本来是雅事,可当时的吴门画坛,市场化程度已经很高,资本主义萌芽在吴门画派早就发育完成,靠官威拐弯抹角讨画,是自讨没趣。有的当官的,根本不懂画,老先生生气。苏州太仓王世懋在《二酉委谭摘录》里讲了一个笑话:
   文徵明的生年按照干支算来与屈原相同,于是刻了一闲章,用《离骚》里的一句“唯庚寅吾以降。”表示对屈原仰慕。他是大画家,外地来苏州的知府也是地方大员,到任后总要来往拜访,其间有的是北方人,想了解苏州画家文坛情形,就打听:文先生前尚有善画于先生者否?
  人家说了,文徵明前有唐解元伯虎。接着问,唐伯虎唐伯虎,伯虎是字,那么名呢?人家说,叫唐寅。话音刚落,见此人跃然而起,高兴的不得了,对了对了,这就对了,我看见文先生图章上就有“唯唐寅吾以降”这几个字啊。
  边上听的人当场晕倒。庚寅、唐庚,刻成篆书也真的很难辨认,后来曹雪芹也用这个段子,讲薛蟠无文,出处当在此。
  这是闲话。
  
  《金陵琐事》载,为文徵明代笔的朱朗,是文徵明得意门生。文徵明一些应酬之作大多出他的手笔。当时金陵有一人客寓苏州,派书童给朱朗送礼,讲明想求一幅题了文徵明款的的赝品,估计也是送人用。童子误送到了文徵明家里,还鹦鹉学舌的比画了一下,说真的不要,假的才好,文徵明笑咪咪的接过礼物,对那个糊涂书童说:“我画的可是真的文徵明,东西我收下了,咱们商量一下啊,我画张画,你拿走,就当是朱郎的假画,行吗?”一时传为笑谈。
   这是幽默。
  文徵明也有好好先生的一面,他精于书画,尤长于鉴别。凡吴中收藏书画之家,有拿来求他鉴定的,即使是赝品,老先生也装糊涂一律说是真的,比真的还真。有内行人实在看不过去了,说这不行啊,时间长了会坏了老师名声,文徵明自有主张, “凡买书画者必有余之家。此人贫而卖物,或待此以举火。若因我一言而不成,必举家受困矣。我欲取一时之名,而使人举家受困,我何忍焉?”
  这是厚道。
  当时的苏州知府王南岷一个月里面总要拜访文徵明常三四次。知道老先生不喜声张,每到巷口,就让随从回去,下轿换了读书人的巾服,才去书房清谈竟日。文徵明招待这个父母官,家常菜,家常饭,如此而已。
  
  文徵明的私生活也很方正,这在风流的江南士人看来也显得古怪。《尧山堂外纪》记载,文徵明生平无二色。年五十余,即绝房欲。“性专执,不同于俗。不饰容仪,不近女妓,喜淡薄。”唐伯虎是出名的风流,文徵明就是极度的端方了,《六如居士外集》里有一个故事,一次唐伯虎跟诸狎客纵饮石湖,喝的高兴了,想起文老夫子来了,先把歌妓藏在船上,船是画舫,很大,藏几个人没问题。好友邀请文徵明同游,正青春年少,文徵明很高兴的来了,上船坐了,吃了,喝了,写了,画了,酒到半酣,人在湖中,问题出现了。唐伯虎一个号令,众妓花枝招展的出现在文徵明面前,娉婷进酒,乱成一团,文徵明目瞪口呆,想弟兄们这次玩的过分了,坚决要走,说你们继续,尽兴啊,我要先走一步,家里装修呢。
  唐伯虎是何等样人,来都来了,岂能让老夫子开溜,一个眼色过去,众美女包抄上去就要动手,文徵明喊了声救命,几乎跳了石湖。大家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招呼一条小船过来,逃的一溜烟。
  关于石湖之戏还有另一版本,他是搬出臭脚才解的围:
   钱同爱少年时,一日,请衡山泛石湖。雇游山船以行,唤一妓女,匿于艄中。船既开,呼此妓出见。衡山仓皇求去,同爱命舟人速行。衡山窘迫无计。同爱平生极好洁,有米南宫、倪云林之癖。衡山直率,不甚点检服饰。其足纨甚臭,至不可向迩。衡山即脱去袜,以足纨玩弄,遂披拂于同爱头面上,同爱至不能忍,即令舟人泊船,放衡山登岸。
  
  钱同爱不光有洁癖象倪云林,而且跟倪云林一样是大藏书家,文学好,医术也好,世代以小儿医名扬吴中,“少美才华,且有侠气,”当年钱同爱风流潇洒,喝酒必招妓,而文徵明是正经的读书人,薰莸不同器,偏偏是最好的朋友,彼此性情投机。但他科名运气不佳,连着六次应试都名落孙山,性喜藏书,喜以高价购古籍善本,遇有秘籍,随手札记,所以与文徵明最相得。文徵明的长子文彭后来做了他女婿,这是后话。
  明王世贞说:“当是时,文征仲前辈卓荦名家,最老寿。其所取友,祝希哲、都玄敬、唐伯虎辈为一曹;钱孔周、汤子重、陈道复辈为一曹;彭孔嘉、王履吉辈为一曹;王禄之、陆子传辈为一曹;先后凡十余曹,皆尽而最后乃得先生,而又甚爱异先生。”
  一句话,文徵明朋友很多。
  三
  文氏家族有文彭(字寿承,号三桥)、文嘉(字休承,号文水)、文伯仁(字德承,号五峰)、文从简(字彦可)、文从昌(号五岳),都是著名画家。文徵明的学生更多,陈淳、陆治、王榖祥、钱榖、居节、谢时臣、陆师道,一时吴门画派星空灿烂。。
  可一家人的性格往往差异也很大。比如文伯仁,当时画名不在文徵明下,可脾气不好,经常使气骂坐,闹的大家很难堪。苏州东山有个姓徐的,很客气的邀请文伯仁到家里的水阁上作画,水阁面临太湖,风光无限,但宾主相谈,言语稍有不合,文伯仁就掀拳破口大骂。徐财主几次隐忍,实在是忍无可忍,也把桌子一拍,眼珠一瞪,还反了你了?你文伯仁是在我家,敢如此无理,来人啊,把这个人给我扔太湖里,浸了猪笼,料想也没人知道这事。
  这就是真的狰狞了。家僮数人赶到,就要来绑。文伯仁这才真的害怕了,“计无所出,长跪求免。徐据上坐,以大石压顶,历数其生平而唾骂之。伯仁唯唯而已,乃免为鱼鳖饵。 ”
  
    文徵明自己的子孙都很有出息,文彭刻图章,开一派风气,影响深远,另一子文嘉也是著名画家,到曾孙辈,科举之途向文家敞开了幸运之门,文震孟在天启元年(1621)高中状元。崇祯初年官拜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就是宰相太师的地位了。
  晚明,阁臣口碑多不佳,明朝亡了,大家抱怨这些宰相太坏,崇祯皇帝也说是自己不是亡国之君,大臣却都混蛋,是亡国之臣。文震孟也做到宰相,他的墓志铭上,后人称颂,崇祯朝十七年这么多宰相,“以无惭天下苍生之望,以去相位者,十七年中,天下有一人焉”----就是状元宰相文震孟。
  文家子弟出来做官,果然也有骨气,文震孟气节是好的,天启二年,刚刚踏入官场的文震孟上了一道奏折,指责皇帝没有真正承担起经国大任:“皇上昧爽临朝,寒暑靡辍,于政非不勤矣,而勤政之实未见也。鸿胪引奏,跪拜起立,第如傀儡之登场,了无生意。”
    文震孟直言不讳说皇帝是傀儡,魏忠贤很不高兴,要对文震孟廷杖八十。老臣们维护着,才被免除了廷杖羞辱,贬秩调外,一赌气,回家。回家过日子
  
  苏州人还是过日子在行。
  比如文震亨的日子过的就悠闲。文震亨的《清斋位置》创造出的是超越时间的审美标准,所谓“云林清秘,高梧古石中,仅一几一榻,令人想见其风致,真令神骨俱冷。故韵士所居,入门便有一种高雅绝俗之趣”,他的态度是绝不迁就含糊,认真引领大家远离流行文化,倡导真正时尚的先锋姿态,这姿态跟每家的家具陈设装修风格紧密相关,最后达到的境界是“真不如凝尘满案,环堵四壁,犹有一种萧寂气味耳”
  坐几
   天然几一,设于室中左偏东向,不可迫近窗槛,以逼风日。几上置旧砚一,笔筒一,笔觇一,水中丞一,砚山一。古人置研俱在左,以墨光不闪眼,且于灯下更宜。书册镇纸各一,时时拂拭,使其光可鉴,乃佳。
   又如桌椅板凳之类,他说:
  “斋中仅可置四椅一榻,他如古须弥座、短榻、矮几、壁几之类,不妨多设。”不过忌讳靠墙并排几张椅子,那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另外他还告戒一些人不要把书堆的太多太杂,一眼让人看出是纯粹装门面,或者“如书肆中”,明朝时候说你是生意人那是很坏的坏话。布置陈设的规矩是这样,而对家具本身文震亨也大有研究,比如床,他说“以宋元断纹小漆床为第一”,就是明朝时候,这有古琴般断纹前朝的古物也不好找啊,再比如天然几,“以文木如花梨、铁梨、香楠等木为之,第以阔大为贵”,这木料今天都是中药古董了,文震亨特别深恶痛绝的指出,天然几万万不可雕刻龙凤花纹,花草图案,“近时所制狭而长者,最可厌”。最让后人肃然起敬的,是在“卧室”这样私人隐秘的空间,文震亨提出不要“绚丽”,“精洁雅素”就好,地屏天花板不可彩画油漆,不知道那时的油漆成分怎样,对一个敏感的鼻炎患者而言,这就是超前的环保思想。
  
  书房永远要留一间在那里―――――那里可以是城市,街巷,蜗居,外观一致的楼群,也可以是山野,竹林,茅舍,养蜂人的帐篷,只要想读书,脑子里一间书房就永远清洁,整齐,乱的是满地满墙翻开的书册,心情安详。最奢侈的书房在古代,梅花在窗外绽开,柴门虚掩,松荫匝地,喝一碗粥做完早课,回到书房,环视四周,注意力全在〈易经〉上,窥探古人的书房摆设,主要是那些古雅可爱的文具,显得品牌电脑无线鼠标的泛滥,案头是一沓葵笺,有几行行草还水墨没干,是书房主人随手记下的短章,这葵笺是自己造的,去年五月一个带着露水的早晨,文家的读书人人仔细采摘下后园的葵叶,在石臼里捣烂过滤出汁液,再在汁液里放进少许云母细粉,明矾,调和好了,盛在大盆里漂染着素纸,很快,这些裁段好的纸张就挂满了院落,没有风,太阳很好,这些绿盈盈的纤维散发出植物的清芳,做完这些琐碎的工作,他满意的叹口气,院落里的诗笺书无数的诱惑,他感到自己此刻想立即拿起毛笔,因为一些奇妙的诗句正在生长蓬勃,他克制着,慢慢回到书房开始写作。
  芸草散发出醉人的芳香,这种民间称做七里香的植物保证了珍贵的古籍不被虫蠹蛀蚀。
  文家书房的摆设讲究是有传承的,比如今天我们说的“太师椅”,据说也是从“文太史椅”演化而来。“文太史“是文徵明 “文太史椅”是他日用的一把交椅。他死后,这把椅子是代代相传,文震孟接着用,文震孟入内阁拜相,取“太史”“太师”谐音,太师椅算定了型。
  文家的书房文具陈设在明朝很典型,文具匣是花梨木做的,式样简洁,蒋制倭式,砚台是老端,匣子是豆瓣楠,书案上的笔格是哥窑五山,不用玛瑙珊瑚水晶,是主人觉得古瓷自然的光华隐隐,更舒服些。笔床倒是鎏金的,长六尺,高寸二分,阔二寸余,而陆子冈款的白玉辟邪水注嵌着青绿色的石片,那么,是有点过于奢华了。最质朴的是砚山,灵壁上龟纹错杂,一直看着,恍惚就是山色淡青,峰峦四起,其他如印色池,印色方,糊斗,镇纸,压尺,图书匣,秘阁,贝光,裁刀,书灯,墨匣,笔船,完整的组合成“晴窗拓贴,挥尘闲吟,篝灯夜读”的小宇宙,在这里,,这点小小的欲望让人们联想,物质也是美的。
  
  可惜,文震亨这样宁静的书斋生涯,不能长久。天启六年,魏忠贤指使人诬告周顺昌贪污,派差役到苏州逮捕他。苏州市民跟捕人的差役发生冲突,当时打死一名旗尉。文震亨当时也作为士人代表与官府交涉,但苏州织造太监李实和应天巡抚毛一鹭都是阉党,他们调动军队镇压,并趁夜将周顺昌带走。市民领袖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五人,挺身投案就义。苏州人合资将五人安葬在苏州城西的虎丘山,题为“五人之墓”。《五人墓碑记》千古流芳,文震亨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外的人流中,那么清醒,孤独。
  之前,他也曾在南京秦淮河边,惬意的喝茶,写点小文字:酒馆张灯尽墨纱,夹纱窗内建瓶花。 纯灰细雨深杯酒,撮泡松萝浅碗茶。
  之后,清兵进苏州,文震亨投河自杀,被家人救起,绝食六日后死去,遗书说:“仅保一发,以见祖宗于地下!”
  
  《明史》:吴中自吴宽、王鏊以文章领袖馆阁,一时名士沈周、祝允明辈与并驱驰,文风极盛。徵明及蔡羽、黄省曾、袁袠、皇甫冲兄弟稍后出。而征明主风雅数十年,与之游者,王宠、陆师道、陈道复、王榖祥、彭年、周天球、钱榖之属,亦皆以词翰名于世。
  文家书房,是苏州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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