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世界宝石:连载:二十四史沉思录 / 13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21:05:49
连载:二十四史沉思录 共63页 作者:_天_行_健_ 提交日期:2010-07-01 22:20   -作者:_天_行_健_ 提交日期:2010-07-02 20:43  八、谁识伊尹是忠奸
  
  他把商王关进了牛棚
  
  伊尹所做的最让读史者震惊的一件事,是他放逐了商王太甲,史称“伊尹放太甲”。用今天的话说,他把商王太甲关进了牛棚。
  据《史记•殷本纪》记载,成汤死,太子太丁未立而卒,由太丁的弟弟外丙继位。过了三年,外丙又死去,由外丙的弟弟中壬继位。过了四年,中壬又死了,于是伊尹便立太丁的儿子太甲作了商王。太甲即位后,伊尹做了《伊训》、《肆后》、《徂后》三篇训辞,对太甲进行教育。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发了三篇政治课讲义。
  太甲即位三年,表现愈来愈不好,昏庸暴虐,伊尹便把他放逐到桐宫(在今河南偃师西南),让他闭门思过。太甲在桐宫呆了三年,在这个期间,伊尹掌管了朝政。还接受诸侯的朝拜。太甲在桐宫悔过自责,表示要改恶从善,于是伊尹便把太甲放了出来,还政于他。太甲二次当政,一改旧习,国政上了轨道,“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伊尹表彰了太甲,作《太甲训》三篇。太甲死后,儿子沃丁继位。伊尹死在沃丁时,葬在了毫(即西毫,河南偃师)。
  这件事实在让人费解,后人难免要发出一系列问号:
  第一,伊尹的权力为什么这样大?竟然超过了商王。他可以把商王关进牛棚,然后再放出来。说关就关,说放就放;让他下台就下台,让他复位就复位。商王的帽子拿在伊尹手里,戴上或摘下,完全由伊尹说了算。
  第二,伊尹常常在关键时期向商王发布训辞,告诫商王必须如何如何,让商王读他的书,听他的话,按他的指示办事。像是帝王之师,又不太像,帝王之师哪有这么大的权威?
  对于放太甲这件事,只有《竹书纪年》有不同的说法:
  “中壬崩,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太甲七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这是说,中壬死后,伊尹把太甲放逐到桐宫,却自立为商王。过了七年,太甲从桐宫偷偷地跑了出来,杀了伊尹,又起用他的儿子伊陟,伊奋辅政,还把被没收的伊尹的土地和房屋发还给他们,让这两个儿子平分。
  但《竹书纪年》的这种说法,却很难令人相信。
  第一,古代的刑法有一种连坐的理念,一人犯法,往往要祸灭三族或九族,为什么对于伊尹的两个儿子竟会如此宽大和优待?就算免其不死,也不能让他们辅政。把两个有血债的子女放在身边,商王能睡着觉吗?
  第二,这种说法在其它古书中找不出痕迹来,是个孤证;而《史记》的说法,应该出于《古文尚书》,此书虽已佚失,还有《左传》和《孟子》可为佐证,来源较早,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第三,近现代学者研究甲骨文,发现有商人祭祀伊尹的记载多处,礼秩很隆重,有时还与成汤合祭。如果商人把伊尹看成乱臣贼子,怎能有这么高规格的祭祀?
  

作者:_天_行_健_ 提交日期:2010-07-03 20:39  赢得千秋万代名
  
  伊尹的个人历史很复杂,而且也很诡异,在我们看来,他难免会陷入“跳槽门”、“间谍门”、“擅权门”、“篡位门”之中,很难评判他是君子,还是小人;是忠臣,还是奸雄。但我们只要翻开古籍和今人著作,除极个别的情况外,迎面而来的是那些铺天盖地的赞誉之声,人们称之为“元圣”,“中国第一贤相”、“厨圣”、“食圣”、“烹饪之祖”、“帝王之师”、“中国第一名师”等等,混身上下都挂满了勋章。
  在我们所见的古代文献中,最早评论伊尹的,是春秋末年的孔子弟子子夏,他说:
  “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论语•颜渊》)
  (汤拥有天下,在众人之中选拔人才,得到了伊尹,不仁的人便离开朝廷远去了。)
  子贡把伊尹当成了仁人,当然这也可以代表孔子的思想,尽管在《论语》中并没有孔子直接评论伊尹的言论。
  到了战国时期,孟子频繁地赞颂伊尹。在《孟子》一书中,伊尹的名子一共出现了十九次。他把伊尹与伯夷,柳下惠,孔子等并列,认为他们都是古代名声最显赫的圣人。他的弟子公孙丑问道:“伯夷,伊尹是什么样的人?”孟子回答说:
  “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事非臣,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孟子•公孙丑上》)
  (他们的做法不同。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他不事奉,不是他理想的百姓他不役使,太平盛事就出来做官,天下昏乱就隐退,这是伯夷。不管是什么样的君主,不管是什么样的百姓,太平盛世也出来做官,天下昏乱也出来做官,这是伊尹。)
  孟子又把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四位圣人,作过这样的比较:
  “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孟子•万章下》)
  (伯夷,是圣人之中清高的人;伊尹,是圣人之中负责任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之中随和的人;孔子,是圣人之中识时务的人。)
  为什么说伊尹是“圣之任者”呢?孟子引伊尹的话说:
  “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
  (上天生育这些人民,就是要使先知者使后知者醒悟,先觉者使后觉者觉醒。我,乃是天民中的先觉者;我要以尧舜之道唤醒现在这些人。不是由我来唤醒他们,还有谁呢?)
  接下来,孟子发表评论说:
  “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孟子•万章下》)
  (想到在天下的百姓中,如果有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没有享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便好像自己把他推到沟里去一样。他就是这样以挑起天下的重担为已任。)
  关于伊尹放太甲这件事,历代思想家和学者、文人也都表示充分的理解,并且给以正面的、高度的评价。
  孟子的弟子公孙丑问孟子说:
  “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其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
  (伊尹说过:‘我不愿意亲近违背礼义的人,就把太甲放逐到桐宫,老百姓非常高兴。太甲改过自新,又恢复他的王位,老百姓非常高兴。’贤人作为人家的臣僚,他的君主不贤明,就可以放逐吗?)
  孟子回答说:
  “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孟子•尽心上》)
  (有伊尹那样的思想境界是可以的,没有伊尹那样的思想境界就是篡夺了。)
  这实在是一个悖论。按照礼义,臣下是不能放逐君主的;但伊尹是个圣人,他这样做就可以。在古人的心目中,圣人怎样做都可以,凡人可就不行了。为什么伊尹所做的事,有的并不合乎礼义,古代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批评,就是让“圣人”这顶桂冠给吓住了。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其《纪南陵题五松山》一诗中,也对伊尹放太甲之事作了正面的评价:
  “伊尹生空桑,捐庖佐皇极。
  桐宫放太甲,摄政无愧色。
  三年帝道明,委质终辅翼。
  旷哉至人心,万古可为则。”
  (伊尹生于空桑,离开厨房去辅佐帝王。
  把太甲放逐到桐宫,自己摄政毫无愧色。
  太甲被放逐三年,帝道得以昌明。伊尹又委质称臣,辅佐太甲到最后。
  圣人的心是多少开扩,可以成为千秋万代的榜样。)
  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写了一篇《伊尹论》,称赞他是“辨天下之事者,有天下之节者。”就是说:他能明辨天下的形势,有享誉天下的高尚的节操。又说“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对于“伊尹放太甲”这桩公案,他说:
  “夫太甲之废,天下未尝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为僭。既放而复立,太甲不以为专。何则?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天下也。彼其视天下眇然不足以动其心,而岂忍心废放其君求利也哉?”
  (太甲的被废,天下没有过这样的事,而伊尹开始这样作,天下人不认为这是越权行为。既已放逐又再拥立,太甲不认为他是专权。为什么呢?因为伊尹平时不屑于权势和名利,这是足以取信于天下的。他对天下的私利看得很淡泊,那都不足以让他动心,他怎么会以放逐君主的做法谋取私利呢?)
  看来古人对于大臣胁持君主之事,采取了双重标准。王莽和董卓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伊尹却是为了施行仁政,实现尧舜之道,人们不惜用一切高尚的词语,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之辩护。这是因为:伊尹的事已经由儒家经典《论语》和《孟子》,主要是孟子》,定了调子,在儒家独尊的大背景下,人们已经不敢唱反调,只能在一个固定的框框里考虑问题了。
  
作者:_天_行_健_ 提交日期:2010-07-04 21:39  谜底在哪里?
  
  我们在上面虽然写了很多,但有关伊尹的许多问题仍然没有解释清楚,我们还有必要做更深层次的探索,以便把谜底揭开。
  史学界的老前辈郭沫若在早年曾经有一个观点,认为尧、舜、禹、益禅让的传说,反映了原始社会末期的二头政长制。摩尔根、马克思、还有其他一些研究原始社会的学者,在研究印第安人、希腊人、罗马人的原始社会时,发现他们在原始社会末期存在着两个部落首领,一个是普通酋长,多为世袭,一个是军事首领,由选举产生,后者还常常兼有宗教的职能。郭先生认为:在中国上古史中,尧舜为二头,舜禹为二头,禹益为二头。禹死之后,禹的儿子启杀益自立,从此天下变成家天下,二头首领的格局才被打破了。①
  尧、舜、禹都是神话人物,虽然不能排除其中或有若干史影,毕竟不是太真实的史实。而商朝的情形,从古书和甲骨文的记载来考察,确实有二头政长制的孑遗。不过,中国上古有其特点,那就是:这种二头政长,一个是政治,军事方面的首领,一个是宗教方面的首领,二者相结合,形成了政教合一的国家模式。在商朝初期,成汤和伊尹为二头,成汤掌握着军政大权,伊尹则是大巫师,是神和人之间的媒介,可以代表神说话,甚至以神的名义处罚任何人,包括商王在内。从理论上讲,神权是最大的。但成汤作为开国之君,牢牢掌握着军事政治大权,伊尹的神权要受到制约,而成汤死了以后,伊尹的神权便大大膨胀起来,没有什么人能和他抗衡了。伊尹放太甲,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了。
  这就是历史真相。后来由于专制主义王权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人们习惯于用后来的政治格局看待商朝的事,所以这种历史真相就愈来愈模糊了。
  如果我们用这种背景来解释伊尹的事,那么一切谜团就可以豁然冰释了。
  第一,“五就桀,五就汤。”
  伊尹这个大巫师,原是有莘部落的人。在投靠成汤之前,已经有了很高的声望。开始时既不属于商,也不属于夏,而是自由地流动于二者之间,沟通神人之间的关系,到哪里都会受到欢迎和优待。别说在汤和桀之间往来五次,就是十次也不算什么希奇的事。好像现在的罗马教皇往来于英、法、德、意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第二,伊尹想让夏桀改弦更张,施行仁政;但夏桀五次都没有听从。他对夏桀彻底失望了,所以最后才落下脚来,作了成汤的国师,帮助成汤灭夏建国。
  第三,伊尹多次到夏朝,当然少不了与上层人物接触,结识过第一夫人妺喜,乃是情理中事。如果妺喜由此泄露了国家机密,往往难以察觉。谁会想到道貌岸然的大教主和高贵的第一夫人竟会干特务的勾当呢?
  第四,成汤死后,伊尹以国师、教主、开国元勋的显赫身份,成为太上皇式的人物,权势炙手可热,对商王有教育,拥立,放逐,召回,训诫等权力。所以,“放太甲”是顺理成章的事,后世大惊小怪,是因为不懂得商代政治的特点。
  第五,说自己是先知先觉,要以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不是教主,哪有这么大的口气?
  第六,常常发布训辞,对商王讲话也称为“训”,不是教主,什么人有这个派头?
  第七,前面谈到:伊尹和成汤订下了灭夏的盟约。君臣之间订什么盟约?只能是:在伊尹正式入商之前,以教主,巫师的身份与成汤订立了对等的盟约。
  
  作者:_天_行_健_ 提交日期:2010-07-05 20:36  神权与王权的消长
  
  往下读《史记•殷本纪》,我们发现:在成汤之后,其它各朝也常有类似伊尹这样的人物,居于朝廷的显赫位置,左右着朝政。沃丁时,伊尹死,“咎单遂训伊尹事,作《沃丁》。”就是说,咎单以伊尹之事训教沃丁,写了一篇训辞,叫做《沃丁》。很显然,这和伊尹一样,又是一个训教商王的人。
  太戊时,立伊尹的儿子伊陟(音治)为相,其实也是伊尹那样的大巫师。这时商朝的国力衰落,诸侯不来朝贡,偏偏又有桑树和楮(音储)树合生于朝堂中,一个晚上就长到一搂粗。对于这种怪异现象,太戊害怕了,忙向伊陟请教。伊陟说:“臣听说妖异之物胜不过德行。难道是在政治上有缺陷吗?请修养德行。”太戊听了伊陟的话,施行德政,两棵树果然枯死了。伊陟又告诫巫咸,要辅佐商王治理好国家。巫咸治理国家有成绩,伊陟命他起草了《咸艾(音义)》、《太戊》两篇训辞,记载了巫咸治理朝政的功绩,称颂了太戊的德政。看来这位巫咸,也是一位巫师,是伊陟的副手。
  有一次,太戊在太庙中向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赞颂了伊陟的功勋,说不能把伊陟当作臣子看待,应该和国王平起平坐。伊陟推让不受,作了一篇训辞,叫做《原命》。看来这时伊陟的地位比他父亲伊尹低了一格,太戊想要伊陟恢复到伊尹那样与国王平起平坐的地位,被伊陟拒绝了。这其实不是因为伊陟谦虚,而是时势有所不同了。
  在这以后,祖乙时的巫贤(巫咸的儿子)、武丁时的祖已,也都是这样的大巫师。但我们也从《史记》的记载中隐隐地看到,巫师的地位逐渐下降,王权逐渐提高了。到商朝的倒数第四王,纣王的曾祖父武乙时,发生了“射天”事件,成为神权与王权斗争中的一个拐点。
  事情是这样的:武乙做了一个偶人,称之为“天神”。武乙与“天神”下棋,让旁人替这“天神”走棋。“天神”输了,便侮辱他。制作了一个皮口袋,里面盛着血,挂起来用箭来射,叫作“射天”,直射得“天神”鲜血直流。后来武乙在黄河,渭河之间打猎,遇到一个雨天,被暴雷击死。
  这件事向来不得其解,一般认为是武乙无道,遭受天谴。但我们以科学的眼光来看,这分明是武乙不满神权统治,终结巫师特权的一个信号。你不是代表天、站在天的立场挟制我吗?其实天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连下棋都不能赢,我连“天神”都敢射,还怕你这巫师不成?武乙的政绩如何,史无明文,我们不得而知,但仅仅从这点来看,他不愧是上古的一位无神论者。至于被雷击死云云,或者是并无其事,或者是一种偶合,不过是一些迷信的人诅咒他,说他遭到了报应而已。
  大约从武乙开始,神权政治算是退下了商朝的政治舞台。但这时商朝已经是风雨飘摇,难以振兴了。
  从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神是不存在的,当然也谈不到行使权力。所谓“神权”,不过是一部分人假借神的名义行使的一种政治权力而已。归根结底,仍然是一种世俗的权力。
  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神权”政治只是一种迷信,实际上它作为另一种政治力量,对专制王权起到了制约、监督和缓冲的作用。从夏商周直到清朝,中国的专制政治延续了四千多年。而那种绝对化的,没有监督和制约的专制权力,就是野蛮和腐败的代名词,是要不得的,也是难以长期维持下去的。因而自古以来,我们的祖先就创造了许多对专制权力的监督和制约的机制,包括道德、宗教、礼制、法制、神权、相权、观星家的警告、史官的提醒、言官的讽谏、臣僚的上疏,民间的舆论(包括民谣、童谣)等等,都在这方面起了一定的作用。其中对君主震撼力最强的是“神权”,因为被认为是天的意志、神的声音,古代君主迷信,他不敢不考虑。如果最暴虐的君主,连这个也不在乎,肆意枉为,那就会使社会矛盾更加激化,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本章主要参考篇目
  1、《史记•夏本纪》
  2、《史记•殷本纪》
  3、《孟子》、《公孙丑》、《万章》、《尽心》
  ①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新版,2008,中国华侨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