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内：媒体札记——“跳进黄河洗不清”

　　(2011年6月29日)

　　一

　　向中共诞辰献礼的媒体进入到最紧张时刻。《人民日报》用红色标题宣布，它将在后天推出90个版面来庆祝；《北京日报》上除了有“红心向党”广场花坛翘望“七一”的图片，还用头版过半篇幅推广本地先进党员“时代的先锋”；比其它门户更早把大红专题顶上新闻首页头条的网易，昨天的重点稿件是《各地热烈庆祝建党九十周年》，今天则在人民网、央视网带领下，与新浪腾讯搜狐一道展示总书记“不断推进党的先进性建设”之训示。

　　不论是机关报，还是都市报，总编辑们的主旋律都已经调到了红歌的节拍上。“楷模”“奇迹”“赞礼”汇聚成关键词，《新闻联播》已经连续多日几乎没有时间来播报国际动态了。

　　不过，颇有一批市场化媒体今天努力腾出头版头条，来刊发一则来自温家宝的讲话。承接昨日腾讯凤凰热推之势，《潇湘晨报》、《辽沈晚报》、《东方早报》、《东南快报》均以头版头条之位，宣布共和国总理在英国演讲时描述的愿景：“未来的中国，将是一个充分实现民主法治、公平正义的国家……坦率地说，目前中国社会还存在着贪污腐败、分配不公以及损害人民群众权益的种种弊端。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本途径，是坚定不移地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建设社会主义民主法治国家”。

　　二

　　终于，在旷日持久的全民质疑发酵一周后，深陷漩涡的中国红十字会于昨天下午召开媒体通报会，早已暴得大名的郭长江副会长亦现身。

　　这场会议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受待见。获邀媒体包括《人民日报》、央视、新华社，以及《中国青年报》、中新社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但持续追踪的《新京报》、《辽沈晚报》等市场化媒体均被拒之门外，他们抱怨连连(事实上，这个联盟在网络意见市场上的影响力要大得多)。

　　根据新华社摘录的通报文本，红十字会再次强调，“郭长江既没有名叫‘郭美美’的女儿，也没有名叫‘郭子豪’的儿子，郭美美和郭子豪也分别通过微博声明不认识郭长江同志，更不存在亲属关系。郭长江从来没有使用过微博或博客”。

　　从“红十字商会”到“红十字会商业总经理”，郭美美在微博中曾提及的机构和职务也都被否认真实性。据称，商业系统红十字会的主要工作是“立足商业系统，传播人道主义和红十字精神，开展红十字宣传、救助和救护培训等工作，与中国红十字会也不存在募捐分成的问题。”

　　在强调被审计署公告的“超标采购420余万元”不存在贪污腐败、假公济私后，红十字会官员在文末，宣称存在四方面不足，分别是实力不强、专业化水平不够、缺少主打品牌以及缺乏资源，并承诺近期推出“捐款信息管理系统”，提供在线查询，首先发布的将是玉树地震捐款的使用情况。

　　《人民日报》版面上，编辑们重提“只有声明，没有证明”之问，由红十字会官员辩称，“要做到证明‘郭美美’的身份，超出了红十字会自身的能力，但可以肯定红十字会与‘郭美美’没有发生过业务的往来。”根据稿件引述，“考虑到公众要公开‘郭美美’身份的强烈呼声，中国红十字会已于6月24日下午就此事向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报案，并决定启动法律程序。”

　　入场媒体固然相对“友好”，昨夜今晨不再穷追猛打，但那些不得其门而入者的描述方式，可就处处锋芒，那些“要证据不要声明”的网络跟帖频频现身。

　　财新传媒在网站稿件副题中宣布红十字会回应“未涉及公众关注的透明度问题”，而且“发布会仅有六家中央媒体获准进入”。起文更引用媒体记者在微博上公布的《通报》，强调“《通报》共8页，中国红十字会首先用近4页的篇幅，介绍了中国红十字会的情况，表示‘各级红十字会的努力工作为中国红十字会在国内外赢得了良好的社会公信力’”；腾讯重点展示那句“人员资金不足”的红十会会抱怨；搜狐首页专题又拿出那张“天价餐费”发票为据，警告红十字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凤凰网则在资讯首页配上近9成网友表示“郭美美事件之后不会给红十字会捐款”的调查数据。

　　其实，《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昨晚就预料到了这场通报会的徒劳无功。在今日社评中，《环球时报》试图分析家官办慈善机构“为何‘跳进黄河洗不清’”，在声称“红会对郭美美事件的陈述完全有可能是真实的”后，文章由“互联网舆论一片拒绝接受之声”的尴尬而起，“很遗憾”地承认：“以当前中国各官方机构目前的公信力，不足以对付一个炫富小女生用‘错误的身份认证’带给它们的麻烦。”

　　这份报纸总结说，何以舆论偏爱“全盘否定”、“上纲上线”，是因为“各地政府和官方机构太过于维护自己形象的正面性，自我表扬太多，缺乏透明，常使用公权力阻止负面信息的传播……正所谓越不让说什么，大家越信什么，对相关传闻越感兴趣……这样的逆反，是舆论对官员们总是‘正面报道’自己所做的‘自然平衡’”。

　　在认定中国正拥有“近代以来最勤勉、也最有成就的一批官员群体”后，《环球时报》劝告执政者，要掌握“好话最好让别人来说，自己少说”的规律：“放下身架，勇于展示自己的‘普通’和缺点，主动配合舆论的监督，随时化解掉有可能正在舆论中悄悄积累的放大负面新闻的能量，这是让批评回归本位，各地官员和行政团队避免遭遇舆论轰炸的根本之路，也是他们赢得百姓真诚颂扬的‘慢工’和‘细活’。”

　　“一片拒绝接受之声”，诚哉斯言。《新京报》已出社论，教导“红十字总会该如何回应外界质疑”。这篇得到新浪腾讯搜狐共荐的文章，批评通报会“诚意打了折扣”、“还可以更坦荡一些”，例如“应该提前公布会议召开的时间、地点”，以及“不是有选择地通知极少数媒体参加”。在劝告“从事慈善事业，就必然要承受格外挑剔的目光”之时，这份《光明日报》子报在摘要中强调：“如果红十字总会能够根据媒体报道以及网络上的疑问，围绕公众最想知道的核心问题，做有针对性的解释说明，就能让公众感受到红十字总会的诚意，也才能获得信任。”

　　作为同城对手，《京华时报》亦用头条评论要求红十字会回答“根本性问题”，“就是如何做到公开透明”。文中更不点名引用《环球时报》昨日社评中“中国的社会公众在慈善问题上的‘零容忍’意识有点超前”之意，批评这个与己同为中共中央机关报子报的态度是“和稀泥”，强调“红十字会公开透明并非高标准”：“在一定意义上说，红十字会以往不改革、不积极的态度惹恼了公众。好在红十字会这次终于给了公众一个可以期待的交待……‘捐款信息管理系统’”

　　同样不得其门而入的《辽沈晚报》“以牙还牙”，直接在头版用“仍回避‘透明’”形容中国红十字会的表现，副题则称“通报没啥新意，多家媒体被阻”。在两版叙述中，记者用“匪夷所思”、“含糊其辞”等词来描述这场“只有6家中央级媒体获邀参加的‘内部工作会’ ”，并由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建议“理想状态是每一笔钱都公开”(吊诡的是，这位希望工程创办人亦曾陷入一桩未获确认的贪腐善款指控)。所刊评论《红十字会的通气会，未见“通”只有“气”》更是情绪深重，直斥“傲慢”、“轻描淡写”：“言外之意是不是说，我们不再和你们纠缠了，等警察破案吧。如果这就是红十字会下一步的全部打算，那无疑会令公众失望至极。”

　　《扬子晚报》时评版非常规处理：以同时期发生的，四川会理县领导视察图片PS事件为危机公关成功案例，要求红十字会学习“好榜样”。文章不仅批评发布会通稿“核心问题一个都没有核心回答”，更指中国红十字会是一个非官非商非民间组织的单位：“奇特的身份决定了它不像其他国家民间性质的红十字会爱惜声誉，也不像一些政府机构那样重视自身形象，更不像商业机构那样知道社会评价对自身的致命影响。换句话说，正常身份的正常反应，它都没有。这是导致中国红十字会任由舆论质疑我自闲庭信步的关键所在。”

　　红会的任务是证明“没有”，记者的任务是证明“有”。在那些掘地三尺的网络爆料中(伴随着少量勿侵犯郭美美隐私权的提醒)，不仅有大量事后证明是“恶搞”、“以恶对恶”的伪造证据，也确实有人似乎正在逼近真相。北京王鼎市场营销咨询有限公司的存在已获官方证实，而另一家名为中红博爱资产管理公司的关联企业，今天在《第一财经日报》和《南方都市报》上同时“浮出水面”。报道显示，穷追不舍者已经从网络痕迹中发现“郭美美说过的所有信息都跟中红博爱公司对上了”，“在微博和删除又重新恢复的天涯长帖上，网友热烈讨论中红博爱或此前南都曝光的王鼎公司是否可能就是郭美美此前自称的红十字商会总经理的实际载体。”

　　在电视平台上，《第一财经》则播出记者们在“秘密”通气会结束后的“不请自来”，红十字会党总书记、常务副会长王伟面对提问话筒，连称“不知道”、“不认识”王鼎公司等事，并坚持报案“所有口径由公安部门统一发布”。

　　晨间，财新网列出一张中国近年慈善领域丑闻表，并称“红十字会遭遇诚信风波，运作模式被指神秘”。而对这家官办慈善机构之存在做出根本否定的，是凤凰网所推笑蜀专栏。这位前《南方周末》评论员以“鸠占鹊巢”形容官办官化垄断慈善“衙门”对民间公益的歧视，抨击这是“中国公益事业最大的致命伤”。文章认定“此次红十字会事件群情汹汹，可见官办官化已是天怒人怨，亦可见官办官化只手遮天既违反天理，更不合人情。拨乱反正，此其时也”，呼吁展开民间的市场性的自由竞争，让公众自由选择和充分监督，“我的捐款我做主”。

　　三

　　在经历过了武汉“江城”、北京“积水潭”之后，暴雨困路的长沙已经上不了多少媒体头版了。被用来作为新闻地方保护主义嘲讽素材的，是一份三天前的《三湘都市报》。在那日头版上，这份湖南日报子报用大标题分析赞扬“长沙为什么抗住了‘暴雨阵’”，由长沙市规划设计院副院长谭春院出面表示，“长沙排水标准设计是一年一遇，重要建筑则是五年一遇，长沙的排水系统，维持运转是没问题。”

　　就在《新闻晨报》们不忘在“水淹长沙”报道中提及湖南媒体当日之言时，今天，《三湘都市报》在封面上刊出水漫大道的图片，宣布“星城应对积水修改‘暴雨公式’”，并配以头条评论“呼吁‘一管百年’规划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