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札记：云算计？

（2011年6月15日）

一

晨间，新浪、腾讯、凤凰、搜狐、网易新闻头条全部更换为李长春的最新指令，“为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营造良好氛围”。根据新华社稿件，这位主管宣传的政治局常委在宁夏考察时作此要求，中共中央机关报亦同日在头版刊出“迎接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之二”——《鲜红党旗上永远铭刻人民利益》。

无论是机关报，还是都市报，抑或电台电视台，在离“正日子”只剩半月的时间点上，向党献礼的“红色”篇幅正在迅速增加，新浪已经在自己的首页底版启用了庆贺专用设计。

固然遭遇诸多异议者的奚落，今起首映的《建党伟业》也已经走上了预定的“叫座又叫好”之路。《环球时报》今以社评共襄盛举，称这部电影“折射社会政治观”：“尽管互联网上对这部电影的明星大汇萃有些微词，但明星们参演的积极踊跃是真实的，而且是世界电影史上罕见的。演艺圈对执政党诞辰庆典的高度配合，是全社会对执政党态度的一个缩影。它不仅显示出执政党的‘力量’，更反映了中国社会对中共带给中国的机遇和变化持正面评价，对中共领导中国革命和国家建设的总体业绩同样给予肯定和认同。”

根据预报，30集电视剧《开天辟地》亦于今晚登陆央视一套黄金强档，向民众讲述中共一大前后的建党背景。

二

广州媒体今日再发消息，引用增城官方通报，称“‘6?11’大敦村聚众滋事事件基本平息”：“目前，新塘城区、社区及村庄的酒楼食肆、商店正常营业，企业照常生产，道路畅顺，车辆有序行驶，社会生产生活秩序井然。”

继昨日《东方早报》之后，另一家上海媒体也出面提供现场消息。今日《新闻晨报》在佐证了“增城新塘正在逐渐恢复平静”后，亦透露，“打砸事件使得本地人与外地人之间的伤痕累累，短期内难以弥合。在当地的务工人员通过短信和网络号召工厂员工‘集体罢工一个月’，这对于牛仔裤出口重镇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广州市社科院一名彭姓研究员的分析得到引述，即“新塘、潮州事件背后，反映出新一代的农民工维权意识明显提高，原有的靠廉价劳动力换取经济发展的模式已经走到末路。”

已经尝到引导敏感话题甜头的《人民日报》今亦刊文，以“一些地方接连发生了本地人与外来务工人员的摩擦事件”入题，感叹“‘外来人员殴打当地人、当地人殴打不会讲本地话的外地人’的情景深深刺痛了人们”。这篇《流动时代唱好融合大戏》呼吁从社会管理者到每一个社会成员协力创造和呈现，“让不同人群和谐共处，携手融入不断发展的工业化、城市化图景中”。

三

继哈药之后，又有两家企业面临重大舆论危情。周日周一，署名为伊利原董事长助理张三林的举报信《内幕惨不忍睹：伊利被这样掏空》在网络论坛上迅速流传，作者实名指控这家中国乳企巨头的现任董事长潘刚骗取、侵吞国有资产等。

伊利周一下午发布《严正声明》并不意外，而媒体人感叹这家拥有巨大广告预算的厂商撤稿能力之强大，其实也并不意外。财经网昨天下午对此做出概述：“从13日上午开始，各网站已几乎同时开始大规模删除相关帖子的行为，主要门户网站微博也同样开始删除用户发布或转发的相关内容。当天下午，该举报信在网络上已难觅踪影。中国几家主要乳业制品企业数年来负面新闻不断，但这些企业的强大公关能力更令人咂舌。负面新闻出现后，各主要网站噤声并‘不约而同’大规模删帖的行为，已非首次。”（不过，对媒体决策者而言，一个新困境来自微博，这种提供实名认证的发布工具使得编辑记者们对广告干预采编独立性的抱怨更加可信。）

伊利“举报门”带来的只是中国近期层出不穷的国企丑闻中的一桩，顶住利益诱惑或者本无利益可沾的媒体只需循迹而上；而围绕着另一个业界巨头的争议，才真正让受众陷入了家国情怀与商业伦理的纠结。

上月，阿里巴巴集团核心资产“支付宝”被转入马云控制的私人企业名下的消息，通过证交所文件得到透露，三方股东之间的分歧亦渐渐明了。作为中国互联网业界一个神话级大佬，马云显然是通过自己的光环和能量限制了相当一部分言辞激烈者的公开抨击，那些嘲讽斥责马云平日高举价值观大旗、关键时刻却以国家名义暗渡陈仓的人们，更多只能依靠论坛和博客发言。

在诸多财经IT媒体对此事做出“均衡描述”中，早在5月初支付宝变局尚未明朗之时即已发表的《马云帝国内幕》一度成为热门摘录对象。这篇源自21世纪报系《理财周报》的长篇组合报道，堪称中国正式出版媒体近年来对这位中国电子商务“教父”的首次颠覆性整体描述，从“马云的后院在起火”到“有多少品牌倒在淘宝”、“灰色产业群寄生”，在其中一篇《拼图真实的马云：大谋略、狡黠、舆论宗师》中，记者更是历数“挥泪斩卫哲”事件，以及马云如何“砸钱进行媒体公关”、“稍有负面的帖子会被迅速删除”、“强势营销+逆向营销”。

随着“雅虎称支付宝重组未获董事会和股东批准”的消息在上月中旬得到披露，马云“偷窃”支付宝的定义开始在一些知识精英中流传，他们认为马云一方所谓“为取得第三方支付平台牌照、不得已外资转内资”的说法有违商业伦理，并将其与中国概念股近期在美国遭遇的诚信危机相关联。

6月2日，根据媒体引述，马云回应坦言阿里巴巴集团三大股东确实存在观点分歧：“我听到很多类似‘偷’这样的字眼，但是股东大会不知道这个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对自己“擅自行动”的辩解是：“在两大股东只考虑自己利益而不站在所有股东立场去考虑公司发展的时候，在管理层告知董事会没有得到明确答复的时候，管理层从维护所有股东利益出发主动履行了责任。”

不过，面对非议，马云总体仍是“八风吹不动”。他只是在端午节那天的个人微博中贬之为“网上大批愤怒‘砖家们’语重心长的评论和教毁”，嘲笑“评论家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讲述自己想象中的真相”。只到本周，因为一篇评论的出现。

《马云为什么错了》，来自胡舒立。这位与马云在互联网界地位相似的中国传媒业人士，以本期《新世纪周刊》社评定论：“事前恐怕没有人能够想象，马云，这个本世纪以来常操一口流利英文活跃于国际场合的中国企业风云人物，会偷天换日，把明明属于中外合资企业阿里巴巴集团的核心资产‘支付宝’，悄然转入自己控制的私人企业名下。”文章明示立场，“其中的是非曲直，公众已有评判。我们赞同多数人的看法，认为马云错了。错在违背了支撑市场经济的契约原则，其后果不可小视”，更称此事发生在马云及阿里巴巴身上，“负示范作用”更为显著，“可能直接影响海外投资者对中国公司的信任，形成大范围的‘支付宝折扣’。”

在周末财新网首页刊载、腾讯等门户转载推荐之际，阿里巴巴副总裁王帅周一晚间通过微博嘲讽“不知道当年财经团队集体出走是什么契约精神……欢迎任何批评。也希望开药方之前，稍微了解点事实”。此时，电子商务“一哥”其实已经亲自出动，向传媒业“一姐”发去短信。

根据财新网昨天发布记录，“财新总编辑胡舒立在北京时间6月12日凌晨1时接获马云的短信。正在美国出差的马云与胡舒立以短信方式交谈了2小时；6月13日下午马云回国后，两人又继续就此事沟通交谈。马云打破沉默，讲述了此次在支付宝转移及牌照审核过程中的所思所感。”

马云在短信中称胡舒立为“大姐”，批评这位故交“在基本事实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开始评论了”，并强调“我讨厌民族主义，更反对违背契约精神”。双方的辩论指向央行政策，即央行对第三方支付企业外资的限制，胡舒立建议马云“还是应当争取国务院批”，但操盘者则声称“我第一次对国家央行有对未来国家安全考虑而敬重”，“也许没有一个真正的框架可以让各方完全满足”。

事实上，支付平台的“国家安全”性质正是马云的支持和反对者们争辩焦点之一。不认可此说法者认为这不过是个借口，原定的“协议控制”并非无路可走，例如方兴东即认定“做好支付宝政策文章，是马云能够改变阿里控制权的为数不多的机会之一……这是问题的根本。”

而马云的重量级支持者是史玉柱，这位同样堪称中国商界“偶像”的企业家早在支付宝变局初曝时即曾力主马云做个“爱国流氓”，如今更明确同意“支付宝涉及国家金融安全”，认为马云不愿绕开中国法规、依法转回国内的做法才是“遵守契约精神”，并在微博中将批评者斥为“卖国砖家”，是“国际投行的华人导演这场先造谣后抹黑的闹剧”。

有足够多的网络媒体、记者在昨天下午直播支付宝媒体沟通会内容，根据财新网记录，马云称强调就支付宝的事情一直和董事会有沟通，“我们做了一个艰难、不完美但必须要做的决定，也是唯一正确的决定”，更感叹舆论误读误解，“我们必须对股东负责，必须对公司各方面股东负责，所以我们来进行股权补偿的讨论，直到今天为止还在讨论，遗憾的是有些媒体和评论家发出这个舆论，使得谈判越来越复杂”。

显然，这场说明会不能改变绝大多数既有立场者。《新闻晨报》今天即在评论版上提供观点交锋：《马云错在不诚实》，以及《让马云踩政策红线去践行契约原则？》。

比起财新传媒、21世纪报系的暂时沉默，另一家互联网巨头网易倒是勇于现身，今推“另一面”专题，直斥昨日说明会为“企业家自辩就那么几招”，马云不过就是在“偷换概念”、大打“民族主义牌”：“当一个恶的结果已经种下，一万个善的理由都无法将其粉饰，硬要如此，那便是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