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水湾金泉宾馆:从反抗到屈从--一叶飘然烟雨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21:29:34
鲁迅先生的笔下有着较多的劳动妇女形象,如《祝福》中的祥林嫂、柳妈,《药》中的华大妈,《阿Q正传》中的吴妈,《故乡》中的杨二嫂,《明天》中的单四嫂子,《风波》中的七斤嫂,《离婚》中的爱姑等。这些人物虽然都属于没有文化的劳动妇女,同属于社会的下层,各有不同特点和不同的命运,但她们也有着一些共同点,特别是在对待不公平的命运上,展现了一定的反抗,而最终却不得不屈从于社会现实之下。
首先,这些劳动妇女的社会地位十分低下。
她们绝大多数没有自己的姓名。鲁迅先生在文中称呼她们时,只用了她们丈夫的姓氏,如柳妈、吴妈、华大妈、杨二嫂、单四嫂子;有的只用上了丈夫的名,如祥林嫂、七斤嫂。唯有爱姑身份特殊,她是有一定地位和权势的人物——庄木三的女儿,这才有了姓名;但是,便是这个名字,似乎也只是一个小名,而非正式的名字。可见,在那个时代,女子是从属于男子的,从她们出嫁的那一天起,她们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连姓氏的权利和小名都统统消失了。特别如祥林嫂,她明明后来还被迫嫁过另一个丈夫贺老六,贺老六死后她再到鲁镇后,却依然被人们称为“祥林嫂”——她的第二次婚姻完全不被认可。这体现了封建时代男权社会中男子的特权,以及那个时代从一而终的封建观念。于是,她们成了一群没有社会地位的附属品或家庭劳工。
其次,这些劳动妇女大多善良、勤劳,易于满足。
这些人物中,尤以祥林嫂为这方面的代表。如祥林嫂初到鲁镇时到鲁四老爷家帮工,作者写道:
“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限,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这一叙述充分表现了她美好的品行:温顺善良,勤劳质朴,且易于满足——只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只要没有婆婆的淫威,只要暂时做稳了奴隶甚至牛马,她都能满足,甚至在这辛苦的劳作中,她的嘴角边还“有了笑影”。这是一个卑微的生命,一个顽强的生命,一个对生活没有奢求的生命。
再如华大妈,和丈夫一起苦苦支撑着自己小小的茶馆,时时对客人们陪着笑脸,早起晚睡,也同样是卑微而顽强的生命。只是因为有着自己的茶馆,不至于做奴隶做牛马罢了,离人的标准,依然相去甚远。其余如柳妈是祝福时节需要为别人打短工的,吴妈则常年在赵太爷家做着佣人。七斤嫂虽然有些刀子嘴,但是照顾婆婆、丈夫和女儿日常的饮食起居方面,却没有丝毫的懒惰。孤独的单四嫂子没了丈夫,她不仅要照顾孩子,提防着泼皮无赖的欺侮,还得自己靠着每日的纺线来维持孤儿寡母贫寒的生活。就是爱占小便宜的“豆腐西施”杨二嫂,年轻时候也是开着豆腐店靠着自己的劳动生活的苦命人。唯有爱姑似乎不够善良,但是在丈夫没有出轨前,她在婆家也是“低头进,低头出,一礼不缺”的小媳妇。
第三,这些劳动妇女大都经历坎坷,受人欺侮,遭逢不幸。
她们中以祥林嫂最为不幸。她第一次失去丈夫祥林已是不幸,而后又被婆家强行卖到了山中再遭不幸,接着第二个丈夫贺老六身亡是不幸,而最终爱子被狼吃掉更是不幸。然而,这些不幸比起她在鲁镇的遭遇来说都不算什么,因为这时的祥林嫂最需要他人的理解和安慰,可惜大家积极赶来,却只是为了听她悲惨的故事,等到故事嚼成了渣滓,便只剩下对她彻底的厌弃了,——狼吃阿毛不过是鲁镇众生平淡生活中一个有趣的“故事”罢了。而后来,她还因为头上的伤疤再遭耻笑,而辛苦劳作换得鹰洋捐了门槛后依然不被主人家接受,遭受了精神上的致命打击。华大妈也是个不幸的人,她和老栓希望能用人血馒头换回儿子的性命,然而不过是被刽子手骗走了钱财,儿子还是病故了。单四嫂子用了种种办法,企图挽回儿子的生命,可最终失去了爱子,不仅陷入了更深的孤独之中,还成为无聊无耻小人觊觎的对象。爱姑则是另一种不幸,不仅被丈夫狠心地抛弃,所有人都逼着她离婚,而且那曾经为她主持公道甚至拆了对方家灶台的父亲和众位兄弟,最终也接受了对方的赔偿,背叛了她,不再为她伸张正义了,爱姑便终于只能在对更大的权势的恐惧中,自觉放弃了诉求,离婚了——在毫无过错的情况下被休赶回娘家去了。
第四,她们对社会现实有着积极而又盲目的反抗,但均以失败告终。
祥林嫂的反抗性最为强烈。她初到鲁镇,就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而被婆婆带人捆着卖进深山野墺中时,她一路地哭叫痛骂,声音都嘶哑了;而被按着强行拜堂成亲时,她更是趁人不备,一头撞上香案,几乎丢了性命;夫死儿亡之后再到鲁镇,受尽白眼和奚落的她,以沉默来反抗现实的冷酷,并试图用捐门槛的方式为自己赎罪,从而再次换回坐稳奴隶或牛马的资格。可是,她的每一次反抗都被无情地压制,每一次反抗都以失败告终。因为,她的反抗都是顺着封建时代的种种不合理要求和迷信思想而行动的。如被卖中出格的反抗,除了本能地不愿意生活在大山之中,不甘心作为牛马一般被人买卖之外,更主要的恐怕还是受到封建礼教的影响——“烈女不嫁二夫”。然而,封建礼教支持的夫家特权又逼迫着她,使她的反抗最终归于失败。而后面的捐门槛更受着封建迷信思想的影响,柳妈告诉她的因为嫁过两任丈夫,死后必然会被分成两块的恐惧,使她不得不寻找出路,而柳妈提供给她的出路就是“捐门槛”,以一条供千人踏万人踩的门槛赎其一身之“罪”!然而,祥林嫂何罪之有呢?她的第二次嫁人完全是被迫的。然而她并不懂得,只能用这一迷信的方法为自己后半生的奴隶身份而努力了。可惜的是,虽然捐了门槛,虽然告诉了四婶,但是祝福时节,四叔四婶依然不许她动用任何祭祀用品。祥林嫂被逼进了死胡同,她的赎罪被封建礼教宣判为毫无意义,她死后依然会被阎王分尸!于是她的精神彻底崩溃,直至最终沦为乞丐,在对死亡的期待(可以看到儿子了)和恐惧(要被分尸)中,在阔人们的祝福声里无限凄凉地离开了这冷漠的人间,屈从了阔人们和冷漠庸众的心愿。
爱姑也是一个出格的反抗者。她面对出轨的丈夫毫不退让,对无理驱逐自己的公婆也针锋相对,还对劝其离婚的慰老爷乃至七大人都坚持斗争,目的就是要捍卫自己的明媒正娶妻子的资格。因为从道理上说,错不在自己一边。所以,她不仅痛骂丈夫和公公是“小畜生”“老畜生”,对说“走散好走散好”的慰老爷也大加斥责,且让父亲庄木三与六个兄弟拆了人家的灶台,整整闹了三年,——甚至,她还想闹得对方“家败人亡”。然而,她的闹也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之上,她的心中,婚姻是一个女人的全部,于是,她把捍卫自己的地位当成了生活的目的。但是封建时代的夫妻之间不平等的观念并不支持她,封建的家庭道德中,女子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只要公婆丈夫不满意,没有任何理由也可以休掉她。于是,丈夫家请来了更有权势的七大人,又用更多的钱赔偿给她的父亲,而爱姑也慑于对权势,最终选择了屈从,老老实实答应了离婚。
从某种意义上说,华大妈夫妻俩用辛苦积攒的钱换回人血馒头,试图挽救儿子的生命,是一种对命运的反抗;然而最终她依然屈从地接受了儿子死亡了的现实。单四嫂子想尽各种办法,依然失去了爱子,也是一种反抗;然而爱子身亡之后,她虽然痛苦不已,但最终还是沉沉睡去,“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七斤嫂听说没有了辫子的丈夫将被杀头,她惶恐之中依然借斥骂孩子对出言不慎的八一嫂“指桑骂槐”,是一种形式的反抗;而对前来炫耀恐吓的赵七爷,却无可奈何,只能在恐惧中屈从着命运的安排,直到风波渐息。甚至,遭到了阿Q“调戏”的寡妇吴妈,也以寻死觅活来反抗这种玷辱她清白的“恶行”,但最终她却并没有投河或上吊,而是屈从了命运,到城里做工——到另一处当奴隶——去了。
最后,她们的悲剧是时代和社会的悲剧。
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粗笨女人”,她们的不幸虽然有大有小,反抗有强有弱,但最终都屈从了被损害、被践踏、被蹂躏的命运。封建糟粕文化的毒害,导致了她们的愚昧、迷信和落后,谁也无法产生真正的觉悟。因此,她们的种种反抗都是盲目的,都遵循着封建文化的规则。然而这些规则又是随时变化的,当她们试图遵循某一种规则时,人们却用另一种规则去衡量她们。如祥林嫂,她遵循了“烈女不嫁二夫”的规则,然而婆婆却另有夫权规则可以卖掉她;她遵循了“捐门槛赎罪”的规则,然而四叔家依然因她嫁了两次人而用“伤风败俗”的规则不许她动祭品。再如爱姑,她遵循社会生活中的“无过错”公理规则坚持不离婚,而公婆、丈夫、慰老爷、七大人乃至爱姑的父亲兄弟,却又认同“公婆可以随便处置儿媳”的规则。于是,在这种种的矛盾规则之下,这些无知无识的劳动妇女们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时刻左右着,无法摆脱封建男权社会规定给她们的悲剧命运。于是,她们的青春被摧残,人性被毁灭,精神永远处于痛苦之中,除了屈从这个时代安排的命运之外,别无选择。这是时代的悲剧,是当时的劳动妇女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的社会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