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卡羽蛇神:《读者》2011年第17期·文苑·卷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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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2011年第17期·文苑·卷首语·珍重身上衣(作者:铁凝)  

                                                                                            文  苑

卷 首 语

珍重身上衣

铁凝

曾经去国外参加文化交流,花很多钱买了一件非常漂亮的衣服。因为太喜欢,所以舍不得穿,除非参加重要会议或在需要表示诚意的场合才穿上身。因为使用率太低,我慢慢忘记了有这样一件衣服。换季时,家人帮我整理衣柜,我才想起它。躲过水洗日晒,它依旧笔挺,款式却已经过时。讪讪地把它小心包好,继续收进柜底,回味起初对它的喜欢,我忍不住感叹那些快乐都成了落花流水。

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喜欢过什么人,对方的一点一滴、一颦一笑都让我有无尽的话想要表达。但我总是怯于启齿,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心事静静地窝在心里,折叠得整整齐齐,幻想有一天会勇敢地站在他面前,“扑啦啦”全部抖开。等啊等,最终,这些情愫就像一粒种子,种在晒不到太阳又缺乏雨露的泥土里,只能腐烂在密不透风的土壤中。

我们都太喜欢等,固执地相信等待永远没有错,美好的岁月就这样一日又一日被等待消耗掉。生命中的任何事物都有保鲜期。那些美好的愿望,如果只是被郑重地供奉在期盼的桌台上,那么它只能在岁月里积满尘土。当我们在此刻感觉到心中的酸楚,就应该珍重身上衣、眼前人的幸福。

文  苑

蓝宝石

[芬兰]约翰内斯·林纳科斯基  任元华编译

我的记忆力很差,往往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忘了。有些一年以前彼此都很熟悉的人,现在碰到,我也许只记得曾见过他们,但是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间,我都不知道了.有时候有人在路上迎面朝我走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说:“我的老兄,尤松,你好啊!”那时我不得不脱下帽子,并对他说:“对不起,我不记得先生的大名了。”那时,他们一般都对着我捧腹大笑,几乎把肚皮笑破。

我的记忆力并非因为年老而这样,何况论年龄,我理在正处在最佳时期。那么,是先天的?然而我想起,我童年时的记忆力还是比较好的,也许因为那时要记的东西太少。

但是有一个人,即使我多年未见,也永远不会忘记。即使在几里地外,哪怕只看到她的身影,我也能认出她,她的长相与其他人迥然不同。

她只是我童年时期的一个朋友,一个同村的小姑娘。

每天一入黄昏,我闭上眼睛,就想起她,总看到她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对我来说,她身上的每一个特征都不陌生,甚至她衣裙上的线条也一清二楚。我可能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但是忘不了她的眼睛,她那格外温柔的蓝眼睛。别人都说,拥有这双眼睛的人,一定有颗善良的心。

然而我们之间只有四件事像铭刻在钻石上一样,至今仍令我魂牵梦萦。

第一件事发生在小学时期,那时我八岁,她七岁。过去我从未见过她,因为她住在村子的另一边,而且是有钱的法官先生的女儿。我只是一个雇农家的孩子,所以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游戏的伙伴。但是,一开始我就觉得,她与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是那样腼腆,看起人来既带有羞涩,又非常温柔。开学的第一天,她就来到我跟前,问我今年几岁了,并将她自己的年龄告诉了我。当她发现我的围巾上别了一个小别针,便开始赞赏不已。而过了一会儿,她竟以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我,能不能将那个别针送给她。我瞥了她一眼,她两眼低垂,显得有些害羞的样子,我再也不好意思看她了,毫不犹豫地将别针从围巾上取下来,说:“你喜欢吗?”

我不知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地将别针送给她,尽管我如此喜爱这枚别针,以至于每天夜晚都拿在手里看一看。这是因我学习努力,姨妈送给我的奖品,上面镶着一粒美丽的蓝宝石。除了爸爸和妈妈外,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枚别针更让我喜爱的。

“谢谢!”她悄声说,又再次抬起低垂的眼帘,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凝视着我,但不久我们两人的头又同时低垂下去。后来,她把别针别在胸口,我的围巾上留下一个小针眼,可是蓝宝石在她胸前闪烁着美丽的光芒,以至于我别的什么都不想看了。

我第二次碰见她是一年以后的事。她在她家附近的草地上,照看她的小妹妹。我从那儿路过,有些害羞地向她问了声好,而后打算继续走我的路,但她要我到栅栏里面去,表示有话要对我说。我有些迟疑地朝她家房子看了一眼,因为我同法官先生的女儿交谈是不合适的。

她坐在田边的一条水沟旁,两脚伸在水中,并要我和她坐在一起。我在一旁坐了下来,但是并没有挨着她。

“怎么离得这么远,我有正经事要告诉你呢。”说罢,她挪动一下地方,坐到我身旁,问我为什么见了她要害羞。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但是我感到不好意思,她对我太好了,她可是法官先生的女儿。我坐在那儿,低’了一下头,往下一瞧,发现我的裤子破得膝盖都露出来了。我霎时感到脸上通红,赶忙把裤腿往上扯了扯,试图将破的地方遮住。

“你瞧,你的别针还在我这儿呢,我可从没丢失。上面有这么漂亮的宝石,你送给我,一点也不心疼吗?”

“不,我觉得它别在你胸前好看极啦!”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美的东西,于里塔洛家的希尔玛也赞不绝口……但是,现在我得同你谈件事。爸爸秋天要我进国立小学,这多好啊!你去吗?”

“我说不准,爸爸和妈妈曾谈起过这件事,可是到那儿上学,中午饭没法解决……”

“去吧,什么也不用带!我多带点吃的,天天暗中送给你,我少吃一点。怎么样,去不去?”

“哦,你太好啦!即使饿着肚子也得去。”

然后,她对我讲了许多有关学校、教室和老师的情况,她说这都是她爸爸告诉她的。

接着,她突然问我会不会用谷草玩占卜的游戏。当我说会时,她马上跑到一边,取来一把谷草,分给我一半。

开始,我们玩的是从三根草中抽两根,各胜了一次,但当我问她许什么愿时,她说等连赢三次以后再说。但是当玩了三次后,各自都应该说一件事作为自己的心愿时,她说:

“你说,你说了,我肯定说,因为咱俩都得说。”

我们又玩了从四根草和三根草中各抽两根,然后又从五根草中各抽两根,两人都抽得很成功。怎么会都如此成功呢!

“嗯,现在该你说啦!”

“不,你先说!”

“你说,你说了,我再说。”

“好吧,既然你不敢说,我就说。”她说道,“我许的愿是……有关你……”

“那我也是有关你的。”

“接着说下去呀!”

“我不想先说,既然你已经开了头,就把结尾说完,然后我跟着说。”

“我不想说,这太幼稚了,而且你会往别处想。”

“我不会的,现在你尽管说吧!”

“我不说,咱俩谁也别说了。”她望着我的眼睛说。

“那就算了吧。”

后来,我们将谷草编成辫,挂在自己的脖颈上,她的稍许长一点,蓝宝石在她胸前闪闪发光,是那么明亮,而她的眼睛更明亮。我看着她不再感到羞涩,也忘记了我那破烂不堪的裤子,只感到现在我和她比从前更熟稔了。我试图从她眼睛里猜出,她究竟为我许了什么愿。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我不,你说!”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她许的是什么愿,但是我确信,她许的愿就是那个。

“希尔达,你在那儿和一个乞丐谈什么,让小妹妹到处乱爬!”一个女人的责问声从远处传来。

我们两人一下子都站了起来,我们把她妹妹完全置于脑后了。

“你去那所学校吗?”

“去,我去!”

她朝她妹妹走去,而我也朝着回家的方向走了。

第三件事,我记得是发生在国立小学的时候。那时我十二岁。

我们回家的时候,是个秋天的傍晚。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天空中乌云密布。当我们往家走的时候,四处都是朦朦胧胧的。在雨中奔跑时,我们的队伍也散了,我恰巧和她跑在最前面。我们竭尽全力从山冈上往下跑,到了山冈下,我们才气喘吁吁地止住脚步。听不到说话声,也看不见别人,我们继续慢慢地往前走。

“啊,现在我们两个人终于又在一起了,不过其他人会感到懊丧的。”

“嘲笑吧,我对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假如他们说些什么怎么办?反正我们也没干什么坏事,是不是?”

我们紧紧地挨在一起往前走着,她望着我的眼睛。

“不,那是不可能的!”我恳切地说。

但是后来我心里却产生了杂念.她的头发在奔跑时被吹散了,现在妩媚地披落在她的双肩.一股莫名的疯狂爆发了,我用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企图吻她,她甩开了我:

“哎哟,尤松,你呀,你现在想干什么?你绝不能对我做出我不想做的事情,否则我会恨你的,你也会永远不得安宁。假如你用暴力,我会恨你一辈子。”

她以祈求的眼神望着我,但是我几乎失去理智,愈加用力拽住她的脖颈,仍试图吻她。她的头猛地转了一下,我的嘴唇碰了一下她的耳朵。

她突然哭了起来,我也苦着脸站在她身旁。

“尤松,你怎么会是这种人!我永远也不能信任像你这样的人!”她呜咽着说。

“请原谅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能原谅我吗?”

“永远也不会,你给我记住!”说罢,她大步跑开了。开始我不知所措,还在那儿站了片刻,后来我赶忙追上去.但是我再也没有追上她。

接连两个晚上,我都没有入睡。我感到很羞愧。她也恨了我好几天。但后来有一天,在我们做游戏的时候,她轻声对我说,尽管如此,她已不再恨我.后来,我们又像从前一样成了好朋友,甚至比从前更好,但是发生这件事情以后,我再也没有试图吻她,甚至想都没有想过。

直至我们长大以后,我们也没提过这件事,更何况我们不是经常见面,也许是几个月才见一次,那也只是见一下而己。另外在假期,我常常住在另—个村的姨夫家中。

第四件事,是在她家地里的篱笆门旁,也是我最后一次里见到她时发生的事情。那时我十八岁。

那是个凉爽的八月的下午。当我从那儿路过的时候。她从远处看到我,便迈着大步,顺着田边走了过来。于是我便止住脚步等她过来。

我们互相问候了一下,她站在田边,我站在路边的篱笆门旁。

“听说你要离开这里,而且将搬到遥远的地方。当我想到你将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群和环境中时,我就感到苦恼,难道你不觉得苦恼吗?”

“这有什么法子!也许开始时会有一些,但是很快会习惯的,何况悲伤对男人是无济于事的。”

“那当然,”她眼睛里闪着喜悦的神情,继续说:“现在你将成为绅士了。”

“你还不信,我打童年起便始终想,你会成为绅士的。你在学校里头脑就很好,我始终是这样认为的,现在要成为事实了!”

“那些无用的话,别说啦,我会成为什么绅士呀!”

“你会的,而且是好样的!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你不会骄傲吧?你再也不回来看看你的父亲啦?”她睁大了眼睛说。

“你怎么把我看成这种人!如果路程不远,我圣诞节就回来,况且夏天我肯定回来。”

“完全肯定?那就说定啦!以后,以后你必须把你看到的和听到的统统告诉我,哪怕说上一整天。”

“好,告诉你,告诉你,两整天也行。”

“但是,你去那儿时间这么长,我作为你的老朋友斗胆求你给我写写信,即使一次也行。”

“我非常乐意,但是要等到春天,待我看了那儿的情况再说。”

“你真好!我已耽搁了你很多时间,你也许很忙,是不是明天一大早就走?”

“三点钟,那好吧,再见!祝你万事如意!”

“再见,再见!记住,给我写信,祝你—路平安!”

我久久地握着她的手,我觉得不应该松开,而她也不想让我的手抽回来——也许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我望着她的眼睛,是那样明亮,是那样温柔,我无法表达这双眼睛是怎么样的,虽令人觉得眼中的神色黯然,但仍闪烁着某种美丽的微光。我们又握了一次手,便彼此告别了。

她默默地向后退去,我们都侧转着身子向后走去。

“祝你健康!再见!”她还在喊着。我向她挥着自己的帽子。这段路我走得多么沉重啁!我又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她站在一块黑麦地旁,仍在望着我,但后来突然转过身子,一溜烟似的跑开了。我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那带有蓝点的发结在耕地的尽头消失为止。

但是,当她的身影在那块耕地后面彻底消失的时候,我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是我以前对她从来没有产生过的感觉。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圣诞节后,我便收到一封镶有黑边的信,信中说,她得黄热病死了。

我病了好几个星期。整整一个春天,我神情恍惚,从前我未必记得她,但现在她已深深地埋在我心中。我现在才感到,我喜欢她的程度远比我想象的多得多,我已爱上了她,而自己还不知道。

现在她对我来说只是个纪念,却是美好的纪念。虽然那时我的心情是悲伤的,但一想起她便不知疲倦。

我从来不知道她对我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她在临终前,请求亲人给我报丧并致以问候:她在病榻上将镶有蓝宝石的别针别在胸前,并说这必须成为她的随葬品。这就是一切!所以某种程度上我知道,她对我是怎么想的。

树枝的疏忽

顾城

我喜古诗,不因文学史,不因人们的仰望,而在它的美丽,文字清简明润,如玉如天,在于它显示出的中国哲思,那一无言就在眼前,若张九龄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诗如禅,如顿悟——骤然风动云散,黑暗退隐,你看见万物万象,明媚自如。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气象柔和空阔;红豆生于南国,红豆生出南国,色空互化,得真意而得光明。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诗人相合于无形的造物本身,望树望山望月望水,凝望中自身也在幻化。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意味尽在神会,恰如释迦拿起一枝花而微笑。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诗人在一片化境中,有时更愿意回味为人的经验——“今夜谁家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这种解脱没有一丝对人世的轻蔑,反而更亲近了生活本身,似乎也传达出了释迦何以与人说法的秘密。

当然唐宋诗词并非一片静水,其中也有直流千尺,烽火三月,胡天飞雪的动荡,也有举杯邀月,分麾下炙,西窗剪烛的风情,也有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哀,或衢州人食人的大呼,但在这一切之中,你都可以感到那个明丽生动的主线,那个依据,就像播下万壑水声的无声冰雪。多姿多态的希腊神像也曾透出同一寂静。

生逢末世的李煜,似同中古诗人相悖,虽也知佛,更多却在女子中间,只是受了惊吓,才退进自己明艳的梦里。这种方式多少有点天真烂漫,他不作如是达观,涂抺近在眼前的生死,反而移情于梦,做了一个“流水落花”之后的——“天上人间”。

这种任性,李煜死后,便失了踪影。至近代,诗的无言索性成了多言怪异的趣话,长篇小品,瀚瀚可观,实际上却是回到无可奈何的感喟中去了。这种情境一直延续到《红楼梦》的出现。

中国有两次人间天国,陶渊明做了个人物模糊的桃花源,另一次是曹雪芹做的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大观园洞开一扇,就补足了近代诗中的无灵缺欠,人们才知道,那无处不在的春江明月,已化作清洁的女儿世界了。

我看见月亮又落进盆里了,就小心地端进屋子,结果月亮没有了,换成了灯。我试了很多很多次,终于感到了厌倦,不是对失去,而是对获得。这时心里倒常常出现了月亮。

从来就不乏奔月、盗火的人,说明有一个一直的黑暗——恰如“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恰如飞蛾扑火,他们的感人不是因为他们的成功,而是因为他们绝望努力的本身成为一个瞬间的永恒光明。

希腊有一个寓言,说一个男孩爱上了自己的影子,最后变成了水仙花。面对中国悠远的诗境,我看不见时间、评注、那么多黯淡繁琐的生活,只看见那片光自在圆满。

我唯一的所得是静静看着,而不去捕捞它们。

树枝因疏忽

使我得见月

而月不见我

亦不见树枝

像一颗露珠一样爱你

独坐苍茫

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

像一颗露珠一样,爱你

站在一片青青的草叶上,

爱你

多少年了,我还没有把自己珍藏成一颗钻石

多少年了,我也没有高洁成一枚星星

多少年了,我在黑夜里为你坚持着针尖上的那一滴幸福

明明哭的是你,为什么我的眼里

却涌出了泪水——如果你扭过头

那就是大海在崩溃

如果疼和痛不再这么纯粹,那么

爱和梦也不会这么晶莹,

我和你

也不会成为彼此的影子

如果不是露珠,那我一定会选择闪电——

那是一颗心,为你

引爆了一生的心跳

导盲犬的眼睛

毛丹青

去东京的那天早上气温很低,穿大衣还觉得冷,可能因为海风太大的缘故,我的脸上有点儿像被细沙撒了一把一样,十分痒。

去车站的途中,我看见几位遛狗的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大家都穿得很厚,棉帽子也戴得很严实,唯独那活蹦乱跳的狗狗显得非常洒脱,它们不顾主人睡眼惺忪的样子,一个劲儿往前拖,狗狗是主人,而人是奴仆!而且,有位女人的嘴里一直唠叨,大致意思是说;“狗狗别着急哦,一大早都是你的呀!”这好像动漫上的情景!

从神户到大阪坐车的时间不过30分钟,到了新大阪车站以后再换乘新干线开往东京。距离上很远,但交通方便,我要办个什么急事儿,从家里到东京当天去当天回也是来得及的,只不过坐在新干线上的时间很长,往返路程加到一起需要5个多小时。

坐列车坐得时间一长,遇见的事情就多。除了看各式各样的人,有时也会遇上令人难忘的情景。这回我遇上的是一个男人和他的导盲犬。

当时他坐在我的边上,一直到他牵着的狗趴在他脚下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他是盲人。看上去,他是一位长者,衣冠楚楚,很有绅士风度。他戴了一副眼镜儿,黑边儿的,但不是墨镜。一双眼睛也不是闭上的,而是睁开的。每次他挪动身子的时候,总会向我示意一下,轻轻地点点头,有点儿像鞠躬的样子。不意中,我发现他的眼珠是配上去的,人工制作的,挺大的,但视线是笔直的。

显然,他的狗是导盲专用犬,对主人的体贴无微不至。比如,主人脱大衣的时候,随手把票往前一放,导盲犬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一口把车票咬在嘴里,等主人把大衣放到衣架上以后再把嘴放到主人的手上。它把票还给他,舌头伸了出来,眼神十分温柔,尽管他看不见它,但他抚摸它的头,它的尾巴则高兴地摇摆起来。

在整个旅途中,导盲犬一直趴在主人的脚边,而且眼睛始终跟主人保持着一致。长者坐在座位上一点儿也不显得疲劳,让我好奇的是他的“目光”似乎老是望着前方,也许是因为车厢的前方有一块电子新闻显示屏的缘故,长者就像看到了每一条流动新闻,尽管他没有表情,但总是一副领悟到了什么的样子。导盲犬跟主人完全一样,目光盯着显示屏不放。

车到了东京站,导盲犬从地上站起来,与其说它是站起来的,还不如说它是缓缓地从地上升起来的。因为这时我才看清楚,它是一条很大的狗,金黄色的毛儿,油光油光的,非常威风,也许它往上看的时间太长了,眼眶里已经含上了泪水。

导盲犬的动作是敏捷的,它抬起前爪,为主人开道,一边慢慢地往前走,一边把尾巴摇到主人的大衣上,几乎要把主人跟它的行走衔接成一体。车厢门打开了,当长者走到跟前儿的时候,导盲犬忽然横着趴到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仔细看去,原来车厢与站台之间有一块挺大的空隙,如果不小心的话,就连视力很好的人都会摔倒的。

导盲犬用它的身体为主人垫平了这条通道!它在他的面前就像一张厚厚的金毯一样,光彩夺目。

东京是繁忙的,车站上似乎没有任何人留意到这一瞬间,但我心里明白,他和它是一体的,是很难分开的。于是,我想,如果下次再来东京,从一出家门开始,只要遇上狗狗,我都要多看它们几眼!

甜蜜的夏季

Wayne Jarus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余光中

 

原创精品

故乡永在

凸凹

故乡的村口有一盘石碾,碾花已经斑驳了,却依旧完整地立在那里。因为与石碾有关的人,许多都还健在,包括我,也包括那个当着村长的人。至今村里还未曾完全开化,还敬畏着两种东西:一官,二书。所以,有写书的我和当村长的他在,短期内,石碾是不会被“请”走的。

现在,人们都吃着面粉和从东北流入的精米,石碾的功能早已废掉了,我们之所以还固执地保留着它,是因为它承载着生命的记忆。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故乡的吃食几乎只有玉米。玉米被我们种下,被我们收获,然后拿到石碾上去加工,最后被我们吃到肚里。整个过程都是我们亲自参与的动作,没有多余的指望,也没有坐享其成的不安,日子虽然清寡,却也饱满着。

在故乡,还有一个不能被拆卸的“部件”,便是村口大柳树上,那挂用废铁制成的钟。之所以用“挂”而不是用“口”,是因为它虽然叫钟,却没有钟的模样,只是一块完整的铸铁,悬挂着,一有硬物敲击,便传出钟的声响。

但它规范了农人的生活。

生活,进入了人民公社的程序,劳动就变成了集体或团队的方式,那挂钟就有了发号施令的作用。钟声一响,人们出工;从那一刻起,家居下的私人生活就结束了,而变成了必须服从统一意志的“社会主义”劳动。

那个时节,社会主义建设,在这个贫瘠的山地,其实也简化为一个解决吃饭的问题。如果不服从钟的指令,土地就会荒芜,玉米就会歉收,就会挨饿。况且,敲钟的人和被钟声汇集的人,都要毫不例外地下到地里去,都要“躬耕田亩”。所以,钟所敲击而出的,不是“官本位”的权威,而是“民本位”的和声,或者说,它是“日出而作”,结伴而行,共同创造生活的“安魂曲”。人们因此而敬重它,信任它。

所以,这挂钟是个温馨的历史记忆,告诉人们:昨天的日子,还有一段值得回味的时光———物质虽然短缺,但却有一种难得的公平与公正,人们一起卑微,一起忍耐,即便是含辛茹苦,血汗交迸,也是心甘情愿的。

钟是特定历史的见证。从山地走到平原,已20余年了,故乡的人事已更迭得无法辨认,甚至有“家园”不在之感。但是,只要一见到那石碾、那钟,心头就温厚起来———因为他们还能指出我的来路,还能唤起我昨天的生命情感,便松了一口气———故乡还是在的。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被我接了出来,回到故乡的机会就少了。这反而加深了我对故乡的思念。因为母亲就像一把离乡之土,即便是离开了母体,也带着故乡的腥味———她虽然身在平原、逡巡在楼宇之间,但她乡音不改,所思所叙,都是故乡的旧事,好像眼下的生活与她毫无关系。

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一旦合上了眼睛,你一定把我弄回老家去,跟你父亲葬在一起。”

你若跟她叨念眼前的事体,她的眼神是淡漠的,跟你的感情好像也有些隔膜;只有说到家乡的一枝一叶,她才明亮了眼睛,话语绵密得像仲夏的雨脚,一团亲情也盈盈溢溢。于是,母子的语境便总是过去的时态,好像我还未曾长大,依然依偎在她的双膝之上。

母亲真是一把故乡的土,即便是洒落在异乡,也固执地培植着属于故乡的情感。

故乡的村长是我的同龄人,有一些文化,有一些主见,所以他专程来找我,对我说:你也算是个名人了,我想给你在家乡修一座故居。

我说:你千万别做煞风景的事,咱家乡最让人动心的是村头的石碾、大柳树上的挂钟,还有南方人稀罕的大土炕和石板瓦顶的传统民居,而不是一个无名作家的所谓故居。所以,你要真的开发旅游的话,就该保留好故乡那些原汁原味的东西。

村长对我有意见,忿忿地走了。不久就传来消息,说村长贷了一笔款,修了一片南方的曲径回廊和竹楼茅舍。我心中很是不快,感到:所谓故乡,其实是相对于游子来说的,或者说是相对于过去的生活记忆来说的;故乡之内的人,往往是不懂故乡的,是体会不到故乡的意味的。

虽然我不同意村长的做法,但我没有加以阻拦;因为我明白,故乡毕竟是那里的人的生存土壤,要想过上好日子,固守是没有出路的,就得发展。而发展是不念旧的,它面对的是未来。只是出于对石碾和钟的担忧,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希望他善待它们,那是游子对故乡的感情寄托。

他回信给我,请我放心,说对待那些旧物,他的感情是与我相通的。但他在最后反问我道:如果我不在了,又该怎么办?要知道,后人的想法到底与我们的不同。

他的反问使我陷入久久的忧伤。母亲察觉了我的情绪,送来探寻的目光。

我心头一热,对自己说:石碾与钟不在了又有何妨?还有父母的坟茔!

父母的坟茔就是游子的根脉,所在之地,也就是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