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万科翡翠国际 烂尾:【读史札记】韩愈是怎么写检讨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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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愈是怎么写检讨书的呢?这事儿说起来饶有风趣。读过《西游记》的人,应该记得车迟国孙悟空和三个大仙斗法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僧人的政治地位远远不如道士,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唐朝的时候特别是唐初,佛教的确不如道教吃香,武则天的时候还好一些,到了唐宪宗的时候,佛教才开始火了。
  元和十四年,唐宪宗李纯命人到法门寺迎接佛骨——释伽牟尼的一节指骨,供奉于大明宫三日。此举惊动了整个长安城,“王公士庶,奔走舍施,惟恐在后”,有的老百姓竟然“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而求供养者”。时任刑部侍郎(相当于司法部副部长)的韩愈听说了这件事以后,因为思想观念或者说是信仰的原因,平时就不喜佛,于是,上疏唐宪宗,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态度生硬、措辞激烈,唐宪宗一怒之下,把他贬为潮州刺史。
  潮州是哪儿呢?就是现在的广东省潮州市。现在的广东,提起来似乎令人神往,可在那时候却是荆蛮之地,荒凉、落后。蒲松龄在他的《聊斋自叙》里这样说道“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其中的“化外”说的就是像广东这样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去那做官的人,不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十有八九就是“犯错误”的了。所以,表面上看,韩愈去那儿做的是刺史(唐制,刺史乃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可实际呢,其实就是被发配了,说白了就是降级使用,到那改造去了。
  此时的韩愈已经52岁了,正是“知天命”的时候,早就过了吃一百个豆都不嫌腥的年纪了,联系这之前因为上书“宫市之弊”而被贬阳山令;因为撰写《平淮西碑》而被人误解的种种遭遇,这一系列的打击自然引起他的反思。于是,到了潮州后,韩愈给宪宗皇帝上了一表,仔细品读他的这个表,其实就是检讨书。
  这个检讨书详见《旧唐书》卷一百六十《韩愈列传》,写的非常有意思。我们先看第一段:
  臣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授潮州刺史,即日驰驿就路。经涉岭海,水陆万里。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去广府虽云二千里,然来往动皆逾月。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长久。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这段话,韩愈通过叙述自己上任潮州,在身体和精神上所遭受的“痛苦”,表达自己什么样的思想感情,或者说他想告诉宪宗皇帝什么呢?我的理解,他要表达的其实就是一个意思,这个意思就是:我服了。他服在哪儿呢?听话听音,他的意思显而易见:皇帝呀,您老人家收拾我,把我整到这么艰苦的地方,我懂得您的良苦用心了,只有在这艰苦的地方,才更使我懂得了在您身边工作的日子是多么幸福!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和您对着干,我多混哪!如今,我身体不好,孤苦零仃,皇帝您不疼我谁还能疼我呀?我知道自己错了,您能原谅我吗?
  如果说这么讲还比较含蓄,下面的措词就似乎直截了当了。我们接着看: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唯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尝有过人者,至于论述壁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廟,纪泰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迹,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多让。
  你看,这简直就是直抒胸臆了:皇上呀,我这个人比较实在、耿直,不读懂事儿,您多担待,但是,尽管我不懂事,我写文章还可以,我写文章的水平别的不敢说,要是为您歌功颂德,我还是能够竭尽全力的,而且,我写出的东西还是有感召力的。
  这几句话,显然是为了铺垫,也就是说,检讨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皇帝高兴,达到让皇帝谅解的目的。官不打送礼的,人都爱听奉称话,——韩愈懂得这个,于是,在检讨中他话锋一转,开始给宪宗带高帽。韩愈是怎么给宪宗带高帽的呢?我们继续接着看:
  自天宝之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纲。孽臣奸隶,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躬亲听断,干戈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使永永万年,服我成烈。
  也就是说,唐玄宗以来,什么代宗、德宗、顺宗皇帝,都远去了,数风流人物还得看您——宪宗皇帝呀,所以,应该把您的功绩奏之乐章,让万民称颂;把您的伟业告之神明,祈苍天保佑,让大唐王朝永远昌盛。如果说刚开始还比较含蓄,那现在则是露骨的谄媚了。
  当然了,检讨书嘛,最后总得表表决心。不过,韩愈就是韩愈,他表决心也表的与众不同。我们且看最后一段:
  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瞻望宸极,魂神飞去。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
  字里行间,虽然可怜巴巴,但给人的感觉,效忠与悔过的心还是滚烫的。所以,读完韩愈这个上表也就是他的检讨书以后,宪宗皇帝“颇感悟”,马上对他的工作进行了重新安排,也就不难理解了。
  顺便说一句,在赴潮州时,韩愈曾在一首诗里对他的侄孙韩湘坚定地表示:“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你看,多凛然,真是刚直不阿!耐人寻味的是,好像没隔多久,检讨书就递上来了,这多少有些滑稽或者说太出人意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