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天空风景图片:童年·小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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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小舅(下)
本文发布时间:2011-09-30 08:29 点击数:95


  和小舅在一起,从来不会感到寂寞,他总是能够兴致勃勃地玩出新花样。
  我们玩的最惊险、最刺激的活动就是打野兔。
  春秋两季,地里的庄稼收割完了,田野里一望无际。等一个没有月亮的或是阴天的晚上,我们就出发了。四周一片漆黑,沟岸上的杨树“哗啦哗啦”地响的正欢。偶尔会有夜行的大鸟拍着翅膀经过,还会听到“夜猫子”那种“咕噜咕噜”的凄厉的叫声。这时候,我怕得要命,一边用手捂着耳朵,一边紧跟在小舅身边。小舅很会恶作剧,而且经常在这个时候装神弄鬼地吓唬我,所以我就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尽量不给他机会。
  我们最常去的是果园,那里野草、野菜长的旺,野兔最爱光顾。
  来到地头上,我们一边用电瓶灯往果树间的空地上照,一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跑了猎物。
  那里草很长,有的没过了我的膝盖。我知道那里说不定会藏着一条蛇,但是紧张的气氛往往不容许你想那么多,也早已忘记了危险的存在。
  我们一起观察着远处的情况。忽然,草丛中出现了两盏亮晶晶的“小灯”。呆一会儿,然后跃动几下,然后又“忽”地高出草丛,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那就是野兔的眼睛。它们晚上会被强光吸引,然后不知所措地立起前脚来观望,根本不知道危险正一步一步来临。
  小舅把灯交给我,让我照住了不要动。自己提起枪迅速地从从侧面包抄过去。这时候,我会非常可怜那只倒霉的小兔子。它也许是一只兔宝宝,刚刚能够离开自己的家;它也许是一只兔妈妈,它的孩子正等着它去喂奶呢。
  “轰”然一声枪响,一切都晚了。通常,这种情况下,野兔逃跑的几率微乎其微。
  就在雪亮的灯光里,小舅提着野兔,大踏步地走回来,身后的暗影越来越大,一直延伸到天上。
  刚刚被打死的野兔,眼睛都是睁着的,依旧反射着亮晶晶的灯光,湿湿的,好像流着泪。
  就像一个嗜血成性的杀手,总是盼望着下一次机会的到来;而一旦得手,在那一瞬间,难免也会产生一丝怜悯。我不知道别人会怎样,反正每次去和小舅打猎,总是怀着一种很矛盾的心情,在打到第一只猎物之后,就开始吵闹着回家。
  后来,国家有了规定,小舅的高压气枪和双筒猎枪都上缴了。不过,我几年来随他练就了一手好枪法,直到后来,还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小舅的摸鱼水平好像比钓鱼强多了。钓鱼总是耐不下心来,半天钓不到,就干脆把鱼竿一扔,脱了衣服,一个猛子不见了。
  我待在岸上,眼巴巴地等着。转眼功夫,小舅钻出水面,一手抹脸上的水,一手把一条小鲫鱼、小鲤鱼或者小鳖、小虾什么的扔上岸来,惹得我大呼小叫地兴奋半天。
  有一次,小舅在水塘里游够了,要爬上岸。可是,岸上地面很硬,又溅满了水,所以,爬了几次都滑倒了。
  我蹲在一边“格格”地笑起来。他生气地吼:“小丫头笑什么笑,还不快拉小舅一把!”
  我就跳起来去拉他,冷不防被他抓住手,“扑通”一声,一下子扔进水里。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
  只听小舅在水面上“哈哈”笑着说,“小丫头片子,看你还敢笑话我吗!”
  我在水里憋住一口气,只听耳朵里“哗啦哗啦”水声不断。越想把头探出水面,就越往下沉;越想用脚丫踩住地,就越够不着。心里一阵恐惧,只会手忙脚乱地瞎扑腾,不由得喝了两口脏水。
  小舅大概见我淹得差不多了,这才把我提出水面,一面问:“怎么样,这下学会游泳了吧?”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声言要到姥爷那里告状。
  小舅有些慌了,骗我说:“雨儿,咱可从来不兴当叛徒啊。不许告诉姥爷!”
  我不听。小舅说:“那我教你学游泳吧。等你学会了,就能像我一样去摸鱼了!”
  那个夏天,我背着家里人偷偷地向小舅学会了游泳。
  小舅在他们那些伙伴中游泳技术最好,游得快,花样多,猛子扎得远。可惜我当时只学会一种姿势。长大了才知道,那叫“自由泳”。至今我的姿势依然很标准。
  等到家里知道我在学游泳,已经来不及制止了。
  姥爷说:“一个闺女家,学的哪门子游泳,和那帮半大小子们瞎搀合什么!”
  姥姥说:“闺女家成天价疯疯癫癫的,看以后怎么找婆家!”
  妈妈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只有爸爸和小舅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他们关系非常好,而且有些“臭味相投”,不说话就是默许,默许就是支持。
  爸爸是女婿,姥爷姥姥不好说什么,所以一股脑的唠叨就全扑向了小舅。
  小舅只是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也不反驳,只是坏笑。直到最后,才大大咧咧地站起来,像个老牌教练似的说:“嗯,雨儿的悟性不错,学点东西还算快。艺多不压身嘛!姐,你老人家就别跟着瞎搀和啦!噢,我免费当老师,还落一身埋怨,我冤不冤哪?”
  在这个家庭,最能理解我的就是小舅。无论遇到什么事:高兴事,伤心事,我总是先告诉他。他从来不对别人讲,也不会就此笑话我,只是想尽办法,开导我,劝慰我,鼓励我,和我一起体味成长的快乐与烦恼。
  爸爸去世,妈妈得了精神分裂症,在我的幼小心灵里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本来外向的我,一下子从幸福的顶端,摔落到伤痛的谷底。我的话少了,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人变得郁郁寡欢,总喜欢孤独地待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去早早地面对着人生的无奈,世事的无常;去思索活着的价值,与死了的快乐。
  在这段时间里,我对小舅的精神依赖就更深了。那时候,他总是陪着我,在黄昏的凄凉中,默默地坐在水塘边,看鸭群摇摇摆摆地爬上岸边的斜坡,走上回家的路;看游鱼在水草的间隙中倏忽穿梭,忽隐忽现;看天上的大雁和流云一起,飘向天边,越来越远;看通红的太阳,慢慢落下山坡,消失在一片昏暗的寂静里……
  可是有一天,我得到一个消息:小舅的女朋友要到家里来做客了。姥姥嘱咐我说:“小舅谈了女朋友,最近事情多。都是大闺女了,不要总缠着小舅玩了。”
  晚上,我独自在水塘边坐了很久。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早晨,我起床的时候,小舅已经不见了。中午,他用摩托车驮回来一个细高个儿,卷头发的阿姨。那阿姨皮肤白皙,眉毛细细的,眼睛也是细细的,显得很清秀。我躲在人缝里盯着她看,发现她的手有些胖,耳朵边上还有一颗榆钱大的黑痣。我这才有些幸灾乐祸地高兴起来。
  傍晚的时候,小舅把阿姨送走了。
  我一个人怅然若失地坐在水塘边。想到爸爸永远离开了我,再也不能骑在他的肩膀上了;想到妈妈得了病,成天东奔西跑,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没了踪影;想到姥爷姥姥头发都已经斑白了,总有一天,他们会像爸爸一样离我而去;想到小舅,身边有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他们会成天牵着手,有说不完的话,他有自己的事情,已经把我忘了,他再也不能带我去打野兔、摸鱼、游泳了。天上的小鸟自由自在地飞,没有一点伤心事,我为什么不能变成一只小鸟呢?水里的鱼除了吃水草,就是嬉戏追逐,从来没有什么愁苦事,我为什么不能变成一条小鱼呢?想着想着,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眼泪也不擦,就任它自由自在地流下来,打湿了衣服,模糊了双眼。远处的太阳看得伤心,悄悄地隐没在一片柳林的后面。
  不知道哭了多久。忽见小舅坐在一边,手里折着一片草叶,眼睛却望着远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舅见我停下来,伸手想要抚摸一下我的乱蓬蓬的头发。我拧过身子,气咻咻地不理他。
  他有些慌了,急急地问:“小老西儿,好闺女,到底怎么啦,谁欺负你啦?”
  “别理我!”我没好气地说,“赶快找你漂亮的女朋友去吧!”
  我至今想象不出小舅当时的表情和心态,只是过了很久,才听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胸中积聚了无限的郁闷和感慨,只有通过“唉”的一声,才能稍稍发散出来。
  又过了很久,他才幽幽地说:“漂亮女朋友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只认钱。咱这样的人家,把人家当成佛祖一样供起来,人家兴许还不乐意呢!”
  然后,他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大声说:“好了,雨儿!小舅以后再也不找漂亮女朋友了。要找就找一个丑八怪!”
  我觉得很奇怪,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满脸的泪水。我不禁轻声叫了一声“小舅!”
  他一下把我揽在怀里,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与痛苦。如果有一个能够和你共同享受、共同承担的人,该是怎样地幸福啊。于是,我也大哭起来。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小舅落泪。他乐天派的性格好像掩盖了他背后的许多伤痛和无奈。而在此时,他得到了全面的放松,一下子像山洪一样爆发出来。
  那一次,我们哭了很久,直到后来我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很多年以后,我读了一篇俄罗斯作家的小小说,说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每天要被妈妈送到幼儿园。在她们经过的路口,总是站着一个威武的警察。有一天,她们看到另一个警察正在和他开玩笑,一下子把他的帽子弄歪了。小女孩突然哭起来。妈妈问:“孩子,你哭什么?”小女孩说:“什么事也没有,风把沙子吹到我的眼睛里了!”原来,这个小女孩爱上了那个警察!
  一个小女孩,在她幼小的心里,已经有了朦胧的爱情。尽管那只是一种模糊的,幼稚的,虚幻的,不确定的情感,或者包含了更多的依赖、眷恋和占有,但是那种嫉妒和失落确实存在过,也曾经郁结了很久。而且,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每一次回忆起来,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荒唐,可笑。(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