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材价格走势图: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冯学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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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冯学成(6)

五一花五叶春意浓
——《人天眼目》诗偈选析


《人天眼目》是一部介绍禅宗内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这五宗纲宗的专著,成书于南宋淳熙戊申(1188),编者是越山晦岩智昭禅师。
禅宗自六祖慧能大师之后,经马祖、石头,其风格已趋多元。到唐末五代之际,渐有数派风格稳定,传承有序,终于形成了自成系统的宗派。依时间先后,分别为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这五大家。
要形成一个宗派,首先得有一稳定的、与众不同的思想体系和传授方法;有较稳定的寺庙阵地;对禅宗而言,则还须有稳定的“法统”。因为这个“法”是释迦牟尼佛传下来的,经历代祖师灯灯相袭。没有这个“法统”,禅宗,包括其内部的“五家七宗”,至少在名分上就失去了依据。当然,作为禅宗,还有它自身存在的理由,如禅宗内常说的“释迦未曾说法,达摩不来东土”,难道就没有佛法,没有禅了吗?真理是普遍存在着的,没有时间和地域以及人种的区别和隔障。但在传授——应该说是指导人们回归真理的方法,则可以是多样的,俗话说,条条大路通长安嘛。
禅宗五家,各有各的家法,这被称之为“纲宗”。《人天眼目》,就是系统介绍五家“纲宗”的专著。其中收集历代祖师有关纲宗的资料较为丰富,并且诗文并茂。这里因是介绍诗,故仅就其中有关纲宗的诗偈选出一些,略作评析。而那些介绍纲宗的文章,当然就不能在这里多说了。
禅宗内五宗,沩仰、云门、法眼三宗,均仅流行不过百余年,系统性的纲宗虽有,但作为诗偈留下来的却不多,这在《人天眼目》中就可以看到:临济、曹洞两宗“财大气粗”,源远流长,故其诗文并丰。特别是曹洞更以诗偈传宗,独得其厚,一时也介绍不尽,故只在洞山、曹山二祖中选析一些也就足显分量了。临济宗偈颂极多,遍及五宗,在这里涉及临济纲宗的,也只能选要录出。至于沩仰、云门、法眼三宗,则分量不足,《人天眼目》尚不得不选临济宗人的有关偈颂。这里当然只好紧随《人天眼目》的脚步走了。在介绍五宗纲宗诗偈前,有必要把《人天眼目》中的五宗《门庭》一一录出,这就可以使读者对五宗的纲要有一大体的印象,再看有关诗偈时,自然就脉络清晰了。

沩仰门庭

沩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从。尔欲捧饭,我便与羹;尔欲渡江,我便撑船。隔山见烟,便知是火;隔墙见角,便知是牛。沩山一日普请摘茶次,谓仰山曰:“终日只闻子声,不见子形,仰山撼茶树。”沩山云:“子只得其用,不得其体。”仰曰:“和尚如何?”师良久。仰曰:“和尚只得其体,不得其用。”沩山曰:“放子三十棒。”乃至仰山过水,香严点茶,推木枕,展坐具,插锹立,举锹行。大约沩仰宗风,举缘明用,忘机得体,不过此也。要见沩仰么?月落潭无影,云生山有衣。

临济门庭

临济宗者,大机大用,脱罗笼,出窠臼。虎骤龙奔,星驰电激,转天关,斡地轴。负冲天意气,用格外提持,卷舒纵夺,杀活自在。是故示三玄三要、四宾主、四料简、金刚王宝剑、踞地狮子、探竿影草,一喝不作一喝用。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四料简者,中下根人来,夺境不夺法;中上根人来,夺境夺法不夺人;上上根人来,入境两俱夺;出格人来,入境俱不夺。四宾主者,师家有鼻孔,名主中主;学人有鼻孔,名宾中主;师家无鼻孔,名主中宾;学人无鼻孔,各宾中宾。与曹洞宾主不同。三玄者,玄中玄、体中玄、句中玄。三要者,一玄中具三要,自是一喝中,体摄三玄三要也。金刚王宝剑者,一刀挥尽一切情解。踞地狮子者,发言吐气,威势振立,百兽恐悚,众魔脑裂。探竿者,探尔有师承、无师承,有鼻孔、无鼻孔。影草者,欺瞒作贼,看尔见也不见。一喝分宾主者,一喝中,自有宾有主也。照用一时行者,一喝中自有照有用。一喝不作一喝用者,一喝中具如是三玄三要、四料简、四宾主之类。大约临济宗风,不过如此。要识临济么?青天轰霹雳,陆地起波涛。
曹洞门庭

曹洞宗者,家风细密,言行相应,随机利物,就语接人。看他来处,忽有偏中认正者,忽有正中认偏者,忽有兼带。忽同忽异,以示偏正五位、四宾主、功勋五位、君臣五位、王子五位、内外绍等事。偏正五位者,正中偏者,体起用出;偏中正者,用归体也;兼中至,体用并至也;兼中到,体用俱泯也。四宾主不同于临济,主中宾,体中用也;宾中主,用中体也;宾中宾,用中用,头上安头也;主中主,物我双忘,人法俱泯,不涉正偏位也。功勋五位者,明参学功位至非功位也。王子五位者,明内绍本自圆成,外绍有终有始也。大约曹洞家风,不过体用偏正宾主,以明向上一路。要见曹洞么?佛祖未生空劫外,正偏不落有无机。

云门门庭

云门宗旨,绝断众流,不容拟议。凡圣无路,情解不通。僧问:“如何是雪岭泥牛吼?”师云:“天地黑。”“如何是云门木马嘶?”师云:“山河走。”“如何是学人自己?”师云:“游山玩水。”问:“机缘尽时如何?”师云:“与我拈却佛殿来,与汝商量。”“如何是透法身句?”云:“北斗里藏身。”“如何是教外别传?”云:“对众问将来。”大约云门宗风,孤危耸峻,人难凑泊。非上上根,孰能窥其仿佛哉!详云门语句,虽有截流之机,且无随波之意。法门虽殊,理归一致。要见云门么?柱杖子脖跳上天,盏子里诸佛说法。

法眼门庭

法眼宗者,箭锋相拄,句意合机。始则行行如也,终则激发,渐服人心。消除情解,调机顺物,斥滞磨昏,种种机缘不尽详举。观其大概,法眼家风,对病施药,相衣裁缝,随其器量,扫除情解。要见法眼么?人情尽处难留迹,家破从教四壁空。

1沩仰宗纲宗偈颂选析(六首)

三种生
师(沩山)谓仰山曰:“吾以镜智为宗要,出三种生,所谓想生、相生、流注生。《楞严经》云:想相为尘,识情为垢,二俱远离,则汝法眼应时清明。云何不成无上正觉?想生即能思之心杂乱,相生则所思之境历然。微细流注,俱为尘垢,若能净尽方得自在。”
提示: 沩山灵祐禅师对“三种生”的解说,可以说是重要的心地法门。若能依之炼心,假以时日,必然成熟。对现代心理学而言,也可以借鉴深入。
“三种生”即想生、相生、流注生。“生”是生起,是动象。“想生”即能思之心杂乱,人们日常心绪不宁,如一团乱麻,这样的精神状态,别说佛教修行,基本的社会工作都搞不好。“相生”,即所思之境历然,心中老是有件事丢不开、放不下,或某种“构画”一直占据着思维空间不能排遣。用洞山“三渗漏”说,就叫做“机不离位,堕在毒海”。这样的心态,从事某种研究当然很好,但对自己的身心则危害极大,若说修行,当然也是一种障碍了。再说那“流注生”,叫“微细流注”。就是心中不知不觉地,不露痕迹地陷入“想生”或“相生”之中,只不过没有那么强烈而已。这些都是精神中的杂质、“尘垢”,是修行的障碍,必须加以排遣,使之“净尽”。这就是沩仰宗的“三种生”。北宋临济宗石佛显忠禅师对此曾有一番发挥。有人问石佛:“如何是想生?”他回答说:“兔子望月。”问他:“如何是相生?”他回答说:“山河大地。”问他:“如何是流注生?”他回答说:“无间断。”并分别作偈提示,下面就看他作的这三偈。
石佛显忠:颂三种生
想生
密密潜行世莫知,个中已是涉多歧。
如灯焰焰空纷扰,急急归来早是迟。
品析:当人们心绪烦乱之时,理智的力量对此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它一会向东,一会向西,忽而忧,忽而乐。使精神的作用不能凝之于一点,作用于应作的事上。是什么力量可以超越理智,并“密密潜行”于我们的精神之中呢?如何认识它并战胜它呢?“密密潜行世莫知”,“想生”烦乱我们的精神,是明显的,但其背后的力量却是隐蔽的。要改造它,战胜它也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仍以“密密潜行”为主。精神中的这种变改,既不能开刀,又不能吃药,旁人是帮不了忙的,所以是“世莫知”。
尽管人们可以用这样或那样的方法来处理、来解决,但“个中已是涉多歧”,以禅宗看来,仍然是走入歧途。因为这只是“以楔出楔”啊!有人就这样问过破庵祖先禅师:“猢狲子捉不住时如何?”——如何战胜这个“想生?”破庵禅师回答说:“用捉干什么!如风吹水,自然成纹”——你去“捉”它都是多事了,这不过如同波与水的关系一样,仍然是禅心的作用嘛!这时无准师范禅师在旁,居然一下大悟了。
“如灯焰焰空纷扰,急急归来早是迟。”对“想生”,要明白它的来去,用不着费力气去收拾它。油灯因风吹扰,焰头摇曳不息,但并不妨碍其光明。风无处不有,让它们各得其所就行了。“本原不动,有何来去”,所以若说“归来”,都是歧见,都迟了,因为你从未离开半步嘛,虽有“想生”烦扰,但人们的“真如心”,仍然是不动的。
相生
法不孤生仗境生,纤毫未尽遂峥嵘。
回光一击便归去,幽鸟忽闻双眼明。
品析:如这样的心地法门,真是“不较多”。对参禅习净的人来说,真是难得的启迪。
“法不孤生仗境生”。在七佛偈中,不是有“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的偈子吗?心境相缘,“法”——事物的形态就明朗清晰了。“想生”是内的干扰,而“相生”则是外的干扰。不论内外,只要“纤毫未尽遂峥嵘”。许多人为一点小事都会被弄得吃不下,睡不着。不要轻视“小”,芥子尚可纳须弥。用德山禅师的话说,“毫氂系念,三涂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所以万不可轻视这“纤毫”之念,没有把它“净尽”,其作用也会很“峥嵘”的。
怎么对待它呢?“回光一击便归去”,这可是参禅入定,观心自照的无上心法。 当杂念忽来之时,觑它一眼,不让它自行蔓衍,也无须用力去排除它,就这样便行了。久而久之,功用渐熟时,“幽鸟忽闻双眼明”。到那时,忽如其来的一声鸟啼,都会使你“心眼”洞开,见到无尽的光明。石佛显忠禅师这里不但诗偈好,境界也好,如依此用功,其效用当不可轻估。
流注生
尘尘声色了无穷,不离如今日用中。
金锁玄关轻掣断,故乡归去疾如风。
品析:这首诗偈,再一次给人们指示了心地法门的要诀。现代心理分析,不是借用禅宗之法来医治人们心灵中的暗疾吗?这可是一味万应金丹,包治心病。
“尘尘声色了无穷”,客观世界是无穷无尽的,主观世界也是无穷无尽的。参禅悟道,就是要“了”决这一切,使之“净尽”。方法和道场在哪里呢?“不离如今日用中”。注意这个“如今日用”四个字。昨天不行,已经过去了。明天也不行,因为还是未来。用功,就得在“现在”用功,离开了这个“现在”,你一切都无以谈起。但这个“现在”,并非空空如也,在那儿空坐空想空参。而是要把“现在”和日用之事结合起来,工作就好好工作,生活就好好生活,休息就好好休息。这也是“无上法门”啊!若能如此修行,“金锁玄关轻掣断”,不论“想生”“相生”和“流注生”,哪怕它坚如“金锁”,封闭着“明心见性”这“玄关”的大门,都会不费力地把它“掣断”,使你进入“玄关”,享受明心见性的风光。这时,你就会有“故乡归去疾如风”的感受万里乡关,转身可到,举足可归了。
香严智闲:三照语偈
香严智闲禅师有“三照语”之说,一为“本来照”,二为“寂照”,三为“常照”。在佛教中“照”是指精神的本能作用,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就是这无差别的“照”。但这是从根本、究竟义上说。在表现上,心佛众生的差别真是太大了。若人们明白了“照”的体用,能“明心见性”,就会进入这种无差别”的境界中。
照是一体的,在这里,香严智闲禅师在方法上,把它区分为“本来照”、“寂照”和“常照”三种,下面我们来看香严禅师在其中介绍了什么“妙法”。
本来照
拟心开口隔山河,寂默无言也被呵。
舒展无穷又无尽,卷来绝迹已成多
品析:香严禅师在这里,把“本来照”的形态,描绘得微妙微俏。什么是“本来照”?就是本能、自然之“照”,不带半点主观作用的干扰,是“照”之体。
“拟心开口隔山河”,这个“本来照”禅心之体是什么?若要“开口”去说明它,那就隔山隔水,越说越远,越说越不是了。不能“说”,那就以“不说”来表现它,行吗? “寂默无言也被呵”,你“寂默无言”也错了,同样是对这个“本来”的误解,也该受到祖师们的呵斥。那么,它竟究如何呢?
“舒展无穷又无尽”,它一放开,大到没有边际,可以照了极遥极远的宇宙边际,乃至无量无边的世界。“卷来绝迹已成多”,那把它收“卷”起来呢?它又是无限之小,小到没有一点痕迹,仍然不足以说明这个小。精神中的这个如此神妙的“本来照”,人们知道吗?
寂照
不动如如万事休,澄潭彻底未曾流。
个中正念常相续,月皎无心云雾收。
品析:“本来照”的功用表现之一就是“寂”,在那儿默默地,静静地发生着“照”的作用。如太阳月亮,从来没有对人们说:“我放光明了,你们来看吧!”人的精神也有这种“寂照”的功用,并不受理智或欲念的支配。如同“本来照”一样,你能体证到这个“寂照”,也就是明心见性了。
“不动如如万事休”。真如佛性、禅心、道,只是名词的不同,实际所指的都是一个事。真如就是如如,它的状态是如如不动,动亦如如,动静不二的。说它动,它一点也未动;说它不动,它却从未静过,多神妙!修行若能达到这样的火候——回归到这样的状态时,真是一切聪明技巧都是多余的了,一切荣辱得失、是非利害都是显得那么的幼稚可笑,在这里,的确真切地感到“万事休”了。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了,还有什么可作为的呢?
“个中正念常相续”,在这里,那个“真如”就是正念,这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一个永恒的“现在”在那儿“寂照”。“月皎天心云雾收”,如同明月中天,没有一丝云雾遮障,无碍地、默默地照临着一切。这就是禅心、佛性的“寂照”。
常照
四威仪内不曾亏,今古初无间断时。
地狱天堂无变异,春回杨柳绿如丝。
品析:人们的佛性、禅心,是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而且这就是人们的“本来面目”。所以“本来照”、“寂照”和“常照”是一即三,三即一的,原本是一体,由于角度的不同,有三个方面的显示而已。
在“寂照”中,就有“个中正念常相续”的功用,也就是“常照”的功用。所以是“四威仪内不曾亏”,在人们的行、住、坐、卧这“四威仪”,四种基本生活形态上,它仍然“常照”一切,决不会下岗休息,或“失业”无作。不仅“正念常相续”,这个“常相续”是贯穿古今的,所以是“今古初无间断时”。若有间断,就谈不上“常”了。有间断是动相,也就谈不上“寂”“了。
“地狱天堂无变异”,这个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佛性、禅心,在天堂之中不会增加,在地狱之中不会减少,总之它是一个定数、定量,在没法估量的无穷大和无穷小之间同步振荡的“照”,永不变异地“照”。“春回杨柳绿如丝”,若不信,这寂而常照的“性光”,不是正在显现着吗?你看,春光来临了,那杨柳的枝条,是那样的绿,那样的嫩,如同蚕丝织出的那样美……
2 临济宗纲宗偈颂选析(二十五首)
四料简
师(临济)至晚小参,云:“我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有时人境俱夺,有时人境俱不夺。”僧问:“如何是夺人不夺境?”师云:“煦云发生铺地锦,婴儿垂发白如丝。”僧问:“如何是夺境不夺人?”师云:“王令已行天下遍,将军塞外绝烟尘。”僧问:“如何是人境俱夺?”师云:“并汾绝信,独处一方。”僧问:“如何是人境俱不夺?”,师云:“王登宝殿,野老讴歌。”
提示:临济宗的这个“四料简”,其主旨是“夺”与“不夺”。其中的“境”,指一切客观事物,也包括了各种精神和心理的内容,还包括了佛法知识和自己修行佛法过程中的种种理解和认识。而“人”,则是指面对“境”的主观存在,也就是“我”,就是那个能动的,能取能舍、能是能非的主观判断和抉择。在佛教里,就是指固执于法(境)和我(人)而不能融会统一,不能使之皆“空”的种种错误而言。因为在佛教的修行中,许多人常不自觉地陷在“我法”两者之中的种种错误中而不自知,所以临济大师这个四料简就是对症之药。
对于执着于人而不知境——重主观而不知客观,临济大师就“夺人不夺境”——“煦云发生铺地锦,婴儿垂发白如丝”。“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是白居易的名句,这样秀美之境,能视而不见吗?而“白发如丝”的婴儿,如同老而无用之物,惜之无益啊,在这里,人们自然就会重“境”轻“人”,从重“人”轻“境”中回过头来。
对于那些执着于“境”而不知“人”——重客观而忽视主观的,临济大师就用“夺境不夺人”的方法。“王令已行天下遍,将军塞外绝烟尘”。“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这是元代萨都剌的名句,没有“境”。在国内,唯“王令”遍行;在塞外,唯“将军”一人横行。在这里,人们求境不可得,而只有“人”在其中占有绝对的位置。
对于那些于“人”于“境”双双执着,对主观客观不知主次,不识“空”义的,临济大师就来个“人境俱夺”。“并汾绝信,独处一方”。“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也是白居易的名句。这里没有“境”也没有人。并州和汾州均在山西,并州相当于省级,汾州不过是其治下之一州郡,其实同处一地,“并汾绝信,独处一方”的意思有如是:就住在自己家中,却有在外漂游之感,全然不知自己就在“家”中,这不恰好是“人境俱夺”吗!
对于某些人“空”得过分, 既不知“人”,也不知“境”——对主观、客观的价值否定干净的,临济大师就来一个“人境俱不夺”。 “从今若许闲乘月,荆杖不时夜叩门”,这是陆游的名句。在这样的气氛中,人和境是那样的静谧,美好。“王登宝殿,野老讴歌”,明心见性了,圣天子在上,人境都用不着去“空”了。
对临济的这个“四料简”,历代偈颂极多,这里选《人天眼目》中所录佛鉴慧懃的四首。
夺人不夺境
瓮头酒熟人皆醉,林上烟浓花正红。
夜半无灯香閤静,秋千垂在月明中。
品析:佛鉴慧懃禅师这首偈颂,写得既雅又奇。“瓮头酒熟人皆醉”,如同景阳岗上的“透瓶香,出门倒”,在这醇香郁烈的美酒中,“人”都“醉”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人虽醉,境如故,你看多么美好的“无人之境”啊!林上的青烟如织,幽花正红,佳人沉睡香阁,灯烛是早已熄灭;明月下秋千不荡,佳人何在?这一派良辰美境,竟是无人消受。
夺境不夺人
莺逢春暖歌声歇,人遇时平笑脸开。
几片落花随水去,一声长笛出云来。
晶析:佛鉴禅师这一首偈颂,是“境”渐消而“人”独出。“莺逢春暖歌声歇”,春困之时,那黄莺儿在枝上昏昏欲眠,那欢快如歌的啼叫,也一时消歇。前时怒放的花儿,也随风飘零,落入溪涧,随流而去。“境”被“夺”了,尽管很美。这时“人”却突出来了,“人遇时平笑脸开”,在太平之世,丰衣足食,无灾无难,怎不笑口常开呢?雅兴所至,手持长笛,试吹一曲,那笛声悠远,如行天边云外,传遍四野,在这里只知有“人”,不知有“境”。
人境俱夺
堂堂意气走雷霆,凛凛威风掬霜雪。
将军令下斩荆蛮,神剑一挥千里血。
品析:这一首诗,浑是肃杀之气。“堂堂意气走雷霆”,雷霆轰鸣,电光闪烁,百兽恐惧,白日如夜,万物皆藏慝不出。朔风雪霜,秋冬之际,草木尽凋。这两句的情境,俱是“夺境”之笔。
而“将军令下斩荆蛮,神剑一挥千里血”,杀人如麻,何人胆敢现身。临济大师的“夺”与“不夺”,当然指的是人的念头,“人”也是念头,“境”也是念头,不论主观、客观,都是念头的表象。在这里,念头是剥夺已尽,达到了完全的“空”。这样对修行而言是“了”了吗?不!这仍然不够,甚至还是一种“禅病”,所以后面还有“人境俱不夺”。
人境俱不夺
圣朝天子坐明堂,四海生灵尽安枕。
风流年少倒金樽,满院桃花红似锦。
品析:禅修的功夫步步深入,终于达到了“王令已行天下遍,野老讴歌颂太平”的境界了。佛鉴禅师这首诗偈,形象地描绘出这样的情境。
“圣朝天子坐明堂,四海生灵尽安枕。”天不可无日,民不可无君,心不可无主。精神世界,总应有一个当家作主、发号施令的力量,最好如同“圣明天子”一样。有圣君临朝,则天下太平。心中有主,则神形俱安。心中之主何以得见?明心见性后,这个“主人”就稳坐“朝中”了。
“风流年少倒金樽,满院桃花红似锦。”人风流,花似锦,这是“两不夺”。有酒有花,足以慰此平生。禅宗之法,多借隐喻,在意不在理。理会则成障,意会则成悟啊!
总颂
千溪万流归沧海,四塞八蛮朝帝都。
凡圣从来无二路,莫将狂见逐多途。
品析:临济大师的“四料简”,虽是针对修行者的四种方法,归纳起来不外“夺”与“不夺”两种,再归纳一下,都是为明心见性,以求打通“向上一路”。祖师们怕人们对这“四料简”又有所执着,所以又来个“总颂”,使之一以贯之,得纲举目张之效。
“千溪万流归沧海,四塞八蛮朝帝都。”大海是江河的归宿,帝都是政令和人心的中枢。参禅就必须达到万流归海、万方朝京的火候。不然东流西流,江河就不得归宿,政令紊乱,天下就不得太平,心思散乱,禅修也达不到最高成就。可以设想,面对佛教内千经万论,千师万旨,怎能不迷失方向而得指归呢?所以:
“凡圣从来无二路,莫将狂见逐多途。”在佛教的最高境界里,凡圣是不二的,世间法就是佛法,烦恼就是菩提,生死就是涅槃。若没有见道开悟,无论你说凡说圣,说空说有都是“狂见”、“戏论”。哪怕穷尽百家之言,读遍万卷藏经,也只是以“狂见逐多途”而已,可不慎哉!
三玄三要
师(临济)曰:“大凡演唱宗乘,一语须具三玄门,一玄门须具三要:有权有实,有照有用。汝等诸人,作么生会?”
提示:临济大师的教学方法颇多,这里是“三玄三要”。也就是在说法之时,一句话中要机趣无穷,圆转灵动,要有 “权”——灵活性,“实”——具体性,“照”——清晰性,“用”——实践性。老师对学生,在教学中把握好这些原则,一定是高明的老师。这些原则如果运用在禅法上,一定是高明的禅师。历代对“三玄三要”的唱颂不少,这里我们选汾阳善昭禅师的看看。
汾阳颂•第一玄
第一玄,照用一时全。
七星光灿烂,万里绝尘烟。
品析:临济大师的“三玄三要”说的是什么,历代都无定论,如“三玄”有说是“体中玄、句中玄、玄中玄”的,似乎不像,反对者不少。甚于说三要,“权实照用”明明是四要,怎么会是“三”呢?历代也没有说清楚。不过汾阳善昭禅师所作的“颂”,是公认为最佳之作,所以下面大家共同来理解。
“第一玄,照用一时全,”“照”为明洁的禅心本体,“用”是禅心的妙用。在第一玄中,体用圆融,闢阖不二。如同那“七星光灿烂,万里绝尘烟”——北斗七星高悬天极,方位明历,绝无迷失。加之无尘埃隔障,自然智慧光照无碍。
汾阳颂•第二玄
第二玄,钩锥利更尖,
拟议穿腮过,裂面倚双肩。
品析:禅宗讲“言语道断”,为达此功效,不惜采用棒喝这种不近人情的手段。这种手段,被称为“激箭禅道”。既如激箭,锋刃锐利,如钩似锥,总之是“利”之又“尖”,所以说“钩锥利更尖”。若有人参禅时“拟议”——思维不停,胡思乱想,就用这个“钩锥”,把他的“腮”穿过,舌头割掉,看他如何去“思”,又如何去“说”。“裂面倚双肩”—头皮都剥落搭在肩上了,眼耳鼻舌都没有了,又如何去“思”,去“说”呢?真是恶辣之极!
汾阳颂•第三玄
第三玄,妙用具方圆。
随机明理事,万法体中全。
品析:这个第三玄和第一玄前后照应,第一玄是“机”,是潜在的体用。通过第二玄的修炼,这个“机”成熟了,体用就成为“现在”的了,而且“妙用”无碍,所以是“妙用具方圆”,能方能圆。不仅如此,还能“随机明理事”。在这个“方圆”中,万物的“理”——内在灵魂;“事”——外在的行为,无不随缘而“明”,没有遗漏,没有欠缺。为什么呢?因为这一切是“万法体中全”,都是在我们的禅心自性这个“体”中,是其自我内容而已。
汾阳颂•第一要
第一要,根境俱忘绝朕兆。
山崩海竭洒飘尘,荡尽寒灰始得妙。
品析:汾阳禅师说完了 “三玄”,这里又开始谈“三要”。这“第一要”,首先要“根尘俱忘”,忘得“绝朕兆”——蛛丝马迹都不留下。佛教把人们主观的“眼耳鼻舌身意”称为“六根”。把与之相对应的、客观的、“色声香味触法”称之为六尘,也称为六境。总之,要把主观和客观扫荡干净。
“山崩海竭洒飘尘,荡尽寒灰始得妙。”这“第一要”,实际是“第二玄”的引申。要达到“根尘俱忘”的境界,首先要除掉那势如山岳的“我见”。每一个人的“我”,真是比泰山还高、还坚固。而人们的欲望如海,知见——头脑中的内容也大如海洋,这样的“山”、“海”不崩不竭,是谈不上参禅的。“洒漂尘”,真是干净彻底。只有这样,修行才可能达到心如死灰的程度,而且对这个“寒灰”都要荡尽,这样才能达到那“根境俱忘绝朕兆”的火候啊!
汾阳颂•第二要
第二要,钩锥察辨呈巧妙。
纵去夺来掣电机,透匣七星光显耀。
品析:这个“第二要”,进一步发明了“第二玄”中的“钩锥”之用。禅宗在接机的方法上讲究“杀活纵夺”,“杀夺”为 一组,“纵活”为一组。“纵”就是“不夺”。所以在使用那要命的“钩锥”之时,要细加权衡,对机时才不会失误,也才能运用自如,愈加“巧妙”。杀活纵夺之时,禅机如石火电光一般,转瞬即逝,所以“掣”——把握分寸和机会,只有明眼禅师才能“眼明手快”,不然就会“蹉过了也!”有了这样的手段,才能使参禅的学子如“透匣七星”——让他们明心见性。七星宝剑装在匣子里何以知其锋刃?
汾阳颂•第三要
第三要,不用垂钩并下钓。
临机一曲楚歌声,闻者尽教来反照。
品析:“临机”是活的,不是死法。“钩锥”当用则用,不当用则不用。对有一类人,如那些“人境俱不夺”的,又何必用钩用钓呢!“临机一曲楚歌声”,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或是项羽于垓下的“四面楚歌”,这都不用管他。圣人教化,大化于无迹,方可以使“闻者尽教来反照”,这就是上乘绝顶的功夫了。
汾阳颂•总颂
三玄三要事难分,得意忘言道易亲。
一句分明该万象,重阳九日菊花新。
品析:学道一忌“理障”,二忌歧路忘羊。三玄三要是临济大师所传,但又朦胧不清,所以后人歧解甚多。汾阳善昭禅师对这三玄三要,虽然分别作了偈颂阐述,但仍怕人们支节理解,所以又作了这首“总颂”,以期达到“一即多,多即一”的效果。
“三玄三要事难分”,大道归一,说二便错,怎么还能分成三载九段呢?何况三玄三要原本就是“一”,不过是为了接引修行者体验大道的手段而已。如同登山,无论你从东南西北向上都行,都可以达到山顶。所以,不要过于执着这个三玄三要,若能“得意忘言”,就容易与大道相亲了,既是“忘言”,就不存在这个“喝”了,更不存在于一喝中的三玄三要了。
“一句分明该万象”,这个“一句”,不是指“一喝中具三玄门”的那个“一喝”,而是指百丈禅师所说“我有一句子,百味具足”的这个“一句”。实际上就是指禅心,我们这个禅心,明明含容了万事万物,又何须去细分他呢?又何妨去细分他呢!最后,汾阳禅师以“重阳九日菊花新”作了总结,这可以说是三玄三要的“图解”。重阳——九月九——菊花新,看似三个完全不同的名词,但那天的菊花会上,你就会恍然,重阳就是九月九,九月九就是菊花节,完全是一件事情。说菊花节,就是重阳,就是九月九;说重阳,就是菊花节,就是九月九嘛!
祖师说:佛说一切法,为除一切心;既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对汾阳善昭禅师的这个系列偈颂,好禅的读者有何体会呢?

四喝
师(临济)问僧:“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汝作么生会?”僧拟议,师便喝。
提示:临济大师这“四喝”,的确响亮得很。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文殊菩萨智慧之剑,可断一切烦恼,生发无漏智慧;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狮子踞地,百兽远避,一切烦恼及鬼魅心肠,就不敢现形;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专门用来探测他人禅修功夫的深浅;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不仅包括上面三喝之妙,还可应用在无数的机缘之上。禅宗之法,真可谓面面俱到,在形色未露之际,如现代“电子战”一样,一切战机,不论攻守,把优势全占完了,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无怪临济禅风威震天下,所向披靡。下面仍选汾阳善昭禅师的颂偈。
汾阳善昭颂
金钢王宝剑
金刚宝剑最威雄,一喝能摧万仞峰。
遍界乾坤皆失色,须弥倒卓半空中。
品析:当学生满脑子问题来请教老师的时候,老师突如其来的一喝,会产生什么效果呢?那一喝震发之时,学生的问题可能全没门了,这叫“当下斩断”。禅宗是“减法”,没有必要给你增加知识,解答问题。而其职责就是扫荡你心中的一切。哪怕你的知识满布乾坤,哪怕这个问题崇高伟大,仞的须弥山那样,都是不惜加以摧毁的。
踞地狮子
金毛聚地众威全,一喝能令丧魔魂。
岳顶峰高人不见,猿啼白日又黄昏。
品析:狮子为百兽之王,在佛教中又是文殊菩萨的坐骑,威猛无比。狮子吼如今在武侠小说中也被作为绝世武功,而在寺庙的殿额口,也常挂有“狮子吼”、“作狮子吼”这样的匾额。释迦牟尼佛说法,就被喻为“狮子吼”啊!当然众魔闻之就丧魂失魄了。但这样的“吼”声,发源于何处呢?“岳顶峰高人不见”,在禅的最高层,那可是不容人窥视的,哪怕是禅师本人也视为禁地。那又怎么知道有这样的风光呢?有的,你听:“猿啼白日又黄昏”——只有山上的灵猿在那里没日没夜的啼唤啊!人们知道自己的“心猿”——心源吗?
探竿影草
词锋探草辨当人,一喝须知伪与真。
大海渊澄涵万象,休将牛迹比功深。
品析:汾阳善昭禅师这首偈颂寓意更深,探竿影草似的一喝,就是要探测当人,试你的来历,测你的深浅,辨你的真伪。禅如澄澈的大海,涵育万象,不是某些自以为修行多年就能测其底蕴的。“牛迹”,禅宗常以“牧牛”为修行之喻。而探竿影草似地一喝,却具有海一般的容量,一般的“牛迹”能在其中举步么!

不作一喝用
一喝当阳势自张,诸方真有好商量。
盈衢溢路歌谣者,古往今来不变常。
品析:张飞在当年长坂坡那一喝,喝退了曹操八十三万大军,虽是小说家言,其威势也令人乍舌。小时常想,刘备诸葛亮也太糊涂,怎么不让张飞多“吼”几次,把曹操吼垮,把孙权吼垮,大汉不是又一统天下了吗。禅师用喝,真是“势自张”了,一般人不测高深,谁敢与之较阵呢?
“诸方真,有好商量”,如果诸方大德长老真“有”,是过来人,这一喝当然吓不倒,于是大家就好一起“商量”,切磋。
“盈衢溢路歌谣者,古往今来不变常。”若去通衢大道一听,那些童叟爱唱,流传千古的歌谣,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既精且美,决非那类“不终朝”的“流行歌曲”。
“不作一喝用”,是一把什么样的尺度呢?
四照用
师(临济)一日示众云:“我有时先照后用,有时先用后照。有时照用同时,有时照用不同时。先照后用有人在,先用后照有法在。照用同时,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敲骨取髓,痛下针锥。照用不同时,有问有答,立主立宾,合水合泥,接机应物。若是有过量人,向未举时撩起便行,犹较些子。”
提示:临济大师这个四照用,有点象今天所说的“知行”关系,照为知,用为行。但这里的照,是明心见性后觉了之“知”,是总体的“知”,不是红尘世间单就某事某物的那种“小知”。这种照用,是禅法,是临机接人的手段,是帮助未入门的参禅明心见性的、不拘一格的“活”法。如“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等,就是要把参禅者头脑中的内容洗刷干净,半点不留。在这里有主有宾,有人有法,这四层关系必须明白,若不明白,就谈不上这个“四照用”了。下面我们来看慈明楚圆禅师为此所作的颂:
慈明楚圆颂
先照后用
照时把断乾坤路,验彼贤愚丧胆魂。
饶君解佩苏秦印,也须归款候皇恩。
品析:“照”,就是明心见性后禅心的明明历历。“照”又称为“寂照”,没有思维及其内容,浑是一团光明。因为在“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状态中,思维活动被“冻结”了的,所以叫“把断乾坤路”,天地间如同实行“宵禁”一样,停止了一切活动,空间和时间全都凝固在那儿了。
这样的境界是“不可思议”的,也是不容思议的。不论是贤是愚,在其中是寸步难行的,也到不了这个境界。他们仰慕大道,但如叶公好龙一样,遇见真龙就失魂落魄了。所以,哪怕你辩才如苏秦,哪怕你佩了六国相印,权势无比,在这样的“不可思议”中,在被“冻结”了的思维中,哪里还有用武之地。只好解甲归田,缴印还乡,以候“皇恩”——继续修炼吧!

先用后照
用便生擒到命殂,却令苏醒尽残躯。
归款已彰天下报,放汝残年解也无?
品析:禅宗讲“杀活纵夺”,这里的“用”,浑是一团“杀气”。“用便生擒到命殂”,临济宗的“大机大用”,就是要把参禅者“生擒”过来,并且“斩首”。丛林中流行这个一句口头禅,就是“人心不死,道心不活”,或“打得念头死,许尔法身活”的过程。所以禅宗是用尽方法把参禅者的“心”处以极刑。“用”就是“杀人刀”,“照”就是“活人剑”。
“命殂”——人心“死”后,当然也要叫它“活”过来,“却令苏醒尽残躯”。苏醒之后,已非往日之“我”,往日之“心”了。“残躯”,以往的种种认识,种种知见全都破碎不堪,再也不能“冲锋陷阵”、左右自己、干扰自己的“禅心”了。
“归款已彰天下报”,“归款”——了结了,人心已死,道心已活,故可报知天下丛林,又有一人成就了。“放汝残年解也无?”见道之人,身如槁木,心如死灭,常人看来,活死人一个而已。但其中新的生命——姑且称之为“残年”,自己明白吗?他人明白吗?禅宗之“用”,称为“大冶洪炉”,参禅之人在其中经过于锤百炼,对矿石而言是“残躯”,是“残年”,若不如此,又怎能成“钢”呢!
照用同时
照用同时棒下玄,不容拟议验愚贤。
轮剑直冲龙虎阵,马丧人亡血满田。
品析:丛林内早就有“临济将军,曹洞农夫”之说,以喻其禅风。这里,临济禅风真的如一员猛将。“照用同时棒下玄”,对参禅的人,劈头的一棒下来,能体会到其中“照用同时”的“玄”义吗?棒子不是电脑,是决不会与你“对话”的,也不容许有半点思维活动存在于其中的。这一棒子的下面,对禅是贤是愚,莫不了了分明,所以是“不容拟议验愚贤”。在丛林中,如德山禅师,“寻常只据一条白棒,佛来亦打,祖来亦打”,何况那些众多的参禅者。真的是“轮剑直冲龙虎阵”,如赵子龙血战长坂坡一样,下手毫不留情。其结果呢?当然是“马丧人亡血满田”。参禅的人,要做好输得精光的准备,若有一点半点舍不得——不论佛法或其它什么嗜好,那就最好不要学禅。见道、明心见性,就是“马丧人亡”的结局啊!若有一丝毫对红尘、对情境、甚至对佛法的贪恋或依恋心理,都不会有成果的。所以说“临济将军,杀人如麻”,或“老僧好杀”。没有杀机、杀气,就决不是禅宗,特别是临济宗。在这里,照用同时,也就是杀活同时、同步的,没有先后之分,真是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照用不同时
照用不同时,时人会者稀。
秋空黄叶坠,春尽落花飞。
品析:所谓照用不同时,也就是照了照,用了用,互不相干。其实,这是比照用同时更高一层的境界,是照用同时后更加纯熟、圆融后的照用不二的境界,一般人根本分不清其中是照还是用了。春之落花,秋之黄叶,似乎各行其事,互不相干,哪里知道这不过是乾坤间的一气流行而已。在这里,一切都是纯真自然,不落刀斧之迹,所谓大化不见其迹。
总颂
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
会得个中意,日午打三更。
品析:在临济宗的“纲宗”里,有四料简、三玄三要、四喝、四宾主、四照用等。而这种种方法,往往在“一喝”中同时显现。你看“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不说局外人莫测高深,就是参禅多年的老禅和子,也常常不知其中的深浅。这里到底有什么意味呢?“若会个中意,日午打三更。”日轮当午之时,却是深夜三更,这个“意”,人们懂吗?
黄龙三关
师(黄龙慧南禅师)室中常问僧曰:“人人尽有生缘,上座生缘在何处?”正当问答交锋,却复伸手曰:“我手何似佛手?”又问:“诸方参请,宗师所得?”却复垂脚曰:“我脚何似驴脚?”三十余年,示此三问,学者莫有契其旨。脱有酬者,师未尝可否,丛林目之为黄龙三关。
提示:黄龙慧南禅师是临济——黄龙禅派的创始人,其禅风最著名的就是这个“黄龙三关”。他在接引学人之际,常常有这样三个问题,一是很平常地、拉家常似地问:“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籍贯、父母、成长和修行的过程,你谈一谈你的过程,好吗?”当学人老老实实汇报自己的经历时,他忽然打断,伸了手来,问:“我这只手,像不像佛手?”弄得学人茫然,不知所措。过一会,他又问:“你到各地丛林去参学过吗?那里的宗师们讲了一些什么?你又有何收益呢?”当你如实回答之际,他却把脚垂下,问:“你看我这只脚,像不像驴脚?”弄得学人又一次茫然。不知黄龙禅师高深莫测,还是犯精神病。三十年来,黄龙禅师都爱用这三问来考察参学者,居然没有人能够明白其中的奥妙。间或有人对答,他又不置可否。所以丛林称这三问为“黄龙三关”。
对这“三关”,黄龙慧南禅师自己各有诗偈颂唱,下面就看他是怎样颂唱的:
黄龙慧南颂
第 一 关
生缘有语人皆识,水母何尝离得虾?
但见日头东畔上,谁能更吃赵州茶?
品析:只要没有得健忘症或痴呆症,每一个人对于自己的出身、经历都是熟悉的。但禅宗所说的“生缘”并不是指这些,而是直指“本来面目”。没有明心见性,是弄不懂这个“生缘”的。水母和虾的共处共益的关系是现代生物学的内容,水母为虾提供保护,虾为水母担任警戒,这种关系,早在北宋年间就为禅师们所知,并作为启导学人的开示。水母以虾为眼,参禅之人又以什么为眼呢?
“但见日头东畔上,谁能更吃赵州茶?”太阳从东方升起,这个现象谁都看得见,但赵州禅师那“吃茶去”的公案,百年来又有几个人弄懂了呢?从这首偈颂中,能体会到自己的“生缘”在何处吗?在举目见日的直觉中,在 “吃茶”的感受中,能体会到这个“生缘”吗?
第二关
我手佛手兼举,禅人直下荐取。
不动干戈道出,当处超佛越祖。
品析:“我手佛手兼举,禅人直下荐取。”众生的手与佛祖的手有没有区别呢?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可以一笑了之。问题在于,众生心和佛祖心有没有差别。佛经中虽常说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但佛毕竟是佛,众生毕竟是众生。关键在于如何明白体悟到众生心与佛心交融之点,如何使众生心回归于佛心。这里不是渐修而是顿悟,所以要“直下荐取”。体悟到佛心与众生心的关系,那“我手佛手”之类的就迎刃而解不值一谈了。
这个“直下荐取”是顿悟,当然是“不动干戈”,用不着在理论上去大动干戈,也用不着在修行上去大动干戈。若能这样,在“直下荐取”的“当处”,就可以“超佛越祖”了。这个要命的“当处”是什么呢?
第三关
我脚驴脚并行,步步踏着无生。
会得云收日卷,方知此道纵横。
品析:明白了佛心与众生心的关系,“我手佛手”,“我脚驴脚”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但这里强调的是“行”——实践。怎么去“行”呢?有菩萨行,众生行,甚至异类——畜牲行。佛性、禅心涵容万物,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无须再去区别你我他,总之宇宙万物是“我”,牛马狗也是我,佛菩萨还是我。能够如此实践,本身就处于绝对的“不生不灭”、“不来不去”的状态中,当然是“步步踏着无生”。
有了这样的心性实践,无量无边世界尚为掌中之物,“云收日卷”又算得什么呢!“方知此道纵横”,禅就是道,无边无际,可大可小,可方可圆,可纵可横,可今可古,逍遥自在,运用无碍,这才是大道的气象啊!
总颂
生缘断处伸驴脚,驴脚伸时佛手开。
为报五湖参学者,三关一一透将来。
品析:“黄龙三关”一即三,三即一。说他实有,但却如同虚设。说他虚设,但众多的参学者却过不了此“关”。黄龙慧南禅师后来说:“已过关者,掉臂径去,安知有关吏。若向关吏问可否者,即未过关。”
“生缘断处伸驴脚,驴脚伸处佛手开。”悟是一体的,一悟全悟,一得全得永得。“生缘断处”就是明心见性之时,就是体证到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之时。到了此时,驴脚便是佛脚,我手即是佛手,尽无量世界皆是佛的“法身”,真是无处无非道,无物不是佛。
“为报五湖参学者,三关一一透将来。”三山五岳,三江五湖,普天下的参学者们,能否对此三关一一透过吗?或能“一箭透三关”吗?
3 曹洞宗纲宗偈颂选析
洞山良价禅师五位君臣颂
正中偏
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
莫怪相逢不相识,隐隐犹怀旧时嫌。
品析:曹洞宗的纲宗——传家之法,有偏正、明暗、回互、宾主、君臣等种种方略。这里的“五位君臣”,也叫“偏正五位”,就是从五个不同的角度来接引、验证学人,或为自养自证的规范。什么是君臣偏正呢?用曹山本寂禅师的话来说:“正位即空界,本来无物。偏位即色界,有万象形。偏中正者,舍事入理。正中偏者,背理就事。兼带者,冥应众缘,不堕诸有。非染非净,非正非偏,故曰玄虚大道,无著真宗。从上先德,推此一位最妙最玄,要当详审辨明。君为正位,臣为偏位。臣向君是偏中正,君视臣是正中偏,君臣道合是兼带语。”
曹洞五位之说,极是周密,对后世禅法影响极大,但一般人也莫测高深。如曹山禅师这样的解释,又有多少人能理会呢?洞山“五位君臣颂”第一颂是“正中偏”,依曹山所说是“君视臣”,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这首颂偈到底说了些什么?
“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禅宗,特别是曹洞宗多用隐语、寓语,如道家丹道用语一样,使人迷不得解。但这正是禅宗的风格,若出语能解,就不是禅宗了。这是一种修行火候中的境界,如君视臣,明君在上,俯察群情。参禅已久,渐有火候,故“明君”、“正位”,如三更之月初上,照临万物。
“莫怪相逢不相识,隐隐犹怀旧时嫌。”“明君”、“正位”,如月初上,故有初次相逢之感,既兴奋,又陌生。许多参禅者到这一步时,都会有“这就是我么?”“这就是本来面目么?”的疑惑。“大我”刚从“小我”中脱出,“小我”的阴影还较浓地覆在这个“大我”之上,故有“隐隐犹怀旧时嫌”的感受。明月初上,还未中天,光明尚弱,故尚须继续努力,下一步是“偏中正”。
偏中正
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
分明觌面别无真,休向迷头犹认影。
品析:以曹山禅师所说,“偏中正”是臣向君,臣子尽忠效国,不敢有半点私心,又所谓是“舍事入理”,如葵花之向太阳。
洞山禅师这里说:“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又是隐语、寓语。失晓,睡过头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日出就比月出光明多了。古镜是指人们的心。二祖对达摩大师说:“欲求自心,了不可得。”就是得心、得镜。修行到如此火候,已更上层楼。
“分明觌面别无真,休向迷头犹认影。”“觌面”即见面,当面之义。用不着镜子了,用什么来观照呢?没有“心”了,用什么来思考呢?用不着费心,没有镜子,自己的形象却更真实地存在于自己之中。自己的真心、真性已经确定,用不着用心、用镜子来证明或确认它的存在。因为心——镜子所反映出来的只是影子——“迷头”而已,并非绝对真实的那个“我”,那个禅心啊!一般人信不过自己,总想为自己的存在去寻找依据,这就是没有见道的表现。
正中来
正中来,无中有路隔尘埃,
但能不触当今讳,也胜前朝辩舌才。
品析:“正中来”是君臣五位居中的枢纽地带,下面是“正中偏”和“偏中正”,居于修行者,偏重于内,是自己的功用,所以是“自受用”。上面是“兼中至”和“兼中到”,是功夫纯熟,内外一体,而偏重于菩萨行,引导他人入道的功用,所以是“他受用”。没有“正中来”,前面的功夫上不来,后面的功夫更无从谈起。所以,只有到了“正中来”,才是彻底的见道。曹洞宗功夫之细密,由此可见一斑。
“正中来,无中有路隔尘埃。”什么是偏正,偏者,边也,正者,中也。因偏故有正,有边故有中。“正中来”,所出俱正、俱中,所到也是当正、当中。可以说无处不中正,无处不合道了。曹洞宗在功行中强调要行“鸟道玄路”、“空里步”。这就是没有痕迹、无路之路。所以叫“无中有路”。牛羊之路,车马之路在地上,自然会扬起尘埃,使人有迹可寻,但“乌道”是“空里步”,飞行中哪里有轨迹可寻,更无“尘埃”扬起。在这里,无论心行、事行,都无影无踪。
“但能不触当今讳,也胜前朝辩舌才。”在封建王朝时,皇上的名字是不能说的,叫“当今讳”,直呼皇上之名是“大不敬”,是要砍头的。所以在当时,没有任何人敢直呼皇上的名字,当然许多人并不知道,知道的也不会说,大家共同遵守着这一准则。对禅宗而言,对于道、对于禅,同样是不能直接说破的,因为一经说破,就不是道,不是禅了。这里是“鸟道”,是“玄路”,是没有影迹可把握规范之处,你又怎么去说呢?所以有的禅师说:“宁口截舌,不犯国讳。”既然不可说,不能说,饶你有苏秦张仪的辩才,也无用武之地。如前面慈明楚圆禅师所说:“饶君解佩苏秦印,也须归款候皇恩。”这里的功夫,火候,的确不是人们、哪怕是禅师们敢说,或说得清楚的,更何况一般人。要知道,在这里是“开口即错”,“动念即乖”的啊!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是“正中来”,无处不合于大道。
兼中至
兼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
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
品析:在曹洞的“五位君臣”中,“兼中至”与“兼中到”一样,同居“他受用三昧”的高层,属菩萨应化度人的境界了。“兼”就是“兼带”,用曹山禅师的话来说:“君臣道合,是兼带语。”这里,君臣、偏正是融为一体的,内外、明暗、人我,都“回互”无间。大道纯熟,正好应化度人了。
“兼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兼带中和的境界,功夫来临了,自有一番“冲天”的志向和气概。“两刃”是什么呢?烦恼菩提,凡人圣人,生死涅桨,内道外道,一切相对立的都在其中。功夫未到之时,当然不敢“交锋”,怕伤人或自伤。这里火候已到,一切法无不是佛法,又何须回避呢?
“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法华经》说: “三界不安,譬如火宅”,红尘之世,更是烈火熊熊,一切都被无常之火焚尽。但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众生是成佛的种子。恰恰是红尘的烈火,方可孕育里佛莲。“出于污泥而不染”,这是一般人都认可的莲花的品德。但修行、度化众生,更如火里栽莲一样,不然,怎能称之为“好手”呢?有这样的信心、愿力和手段,当然是“宛然自有冲天志”了。石头大师说:“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历代祖师,谁没有这样的气概呢!
兼 中 到
兼中到,不落有无谁敢和。
人人尽欲出常流,折合还归炭里坐。
品析:若细分析“他受用”之时,“兼中至”是因,“兼中到”是果。“至”为动象,“到”为静象。“到”者,到家也。
“不落有无谁敢和。”一般人学习修法,不执空、便执有,不论你非空非有,即空即有,妙有真空或真空妙有,总是在空有这层关系中打转,没有超出空有关系半步。“分明觌面别无真,休向迷头犹认影”,早在“偏中正”中,就已扬弃了这层空有的关系。在这里,不论行住坐卧,不论说与不说,都“不落有无”,自己“块然独处”,“不与万法为侣”。 自养是如此,度人也是如此,语默动静莫不如此。
“人人尽欲出常流,折合还归炭里坐。”对于慕道修行之人而言,谁不愿意超越生死,成佛作祖呢?谁不愿意超出“常流”,直上“妙高峰顶”呢?但这恰恰是对大道和佛法的误解,理想化、乌托邦化的误解。有人问洞山禅师:“寒暑到来,如何回避?”洞山说,“何不向无寒暑处回避。”那人又问:“如何是无寒暑处?”洞山说:“热时热杀阇黎,寒时寒杀阇黎”大道如火,得道之人,并非要到海外仙山或极乐世界。他们仍然是在“炭里坐”。真正见道之人,世间红尘就是他们的极乐世界,他们要在这里普度众生,决不会躲到极乐世界去享清福。这才是真正利他的“他受用三昧”啊!
曹山五位君臣图并颂
夫正者,黑白未分,朕兆未生,不落诸圣位也。偏者,朕兆兴来,故有森罗万象隐显妙门也。
提示:曹山本寂禅师这里再一次对五位君臣的“偏正”作了解释。“黑白未分,朕兆未生”,犹如无极而太极。与前面所说“正位即空界,本来无物”相合。譬如本体世界,你能说它是什么呢?只能是一种绝对的存在而已,任何具体的描述都只能是其现象,而非本体了。“偏者,朕兆兴来,故有森罗万象”,或隐或显,这也与前面所说“偏位即色界,有万象形”相合,属现象世界,有形有象,有质有量,或隐或显,可以感知测量。这种体相间的各种关系,结合佛法——禅宗,就成了曹洞宗的这个君臣五位,或偏正五位之说。曹山这里的“五位”,可与洞山的“五位”结合参照。

白衣虽拜相,此事不为奇。
积代簪缨者,休言落魄时。
品析:这是曹山禅师的“正中偏”,用O来表示。中国道教的太极图U的蓝本,先发端于圭峰宗密大师《禅源诸诠集都序》中的“迷悟十重图”于阿赖耶识⑧衍生出明暗不同的十种圆图,如月亮朔望明暗显晦一样。这里,曹山本寂禅师又用来说明“五位”。以后道教太极阴阳鱼乃至宋明理学家无不本于此图加以改造。
“白衣虽拜相,此事不为奇。”“茅屋出公卿,公卿出庶人。”这是古代哲人总结历代兴亡所作出的结论。在历代王朝中,为相为将者多出于白衣庶民,有皇族贵胄为将相者相对少得多。以佛教而言,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所以“白衣拜相”原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毫不足奇。一般人不知自己原有本觉佛性,迷信圣人,看到那些“白衣拜相”,“肉身成佛”,当然会感到稀奇。
“积代簪缨者,休言落魄时”。“积代簪缨”,指那些世袭贵族,祖上传有天大的富贵,用不着自己去辛苦获取。“休言落魄时”,不要说,也用不着去说“落魄”之时。荣辱无定,贵贱有数,这个“定数”,就是佛教讲的因果。有如是之因,方有如是之果。这两句总的意思是,不论见道或未见道,修持的功用皆不可废,应永远精进、精进、精进。用临济大师的话说“吹毛用了急须磨”,使之永葆不失。
此时为“正中偏”,尚未到究竟之地,故曹山有如是之说。

子时当正位,明正在君臣。
未离兜率界,乌鸡雪上行。
品析:此偈为“偏中正”,为“舍事入理”之时,又为“臣向君”。“子时当正位”,一日之初,子时为始,子时,一阳萌动之时,纯阳无染,故为“正位”。心念之动,若如纯阳初生无染,明明历历,一法不生。于道家而言,这是“养丹气”。对禅家而言,这是护持真如。一般人没有功夫,这样的境界转瞬即逝,而过来的禅师,却极其珍贵地使之涵养、积累。“明正在君臣”,这里君臣未分,朕兆未明。但不妨随缘而动,随缘而应。在“动应”之时,应明“正”,应“君臣有序”,不坏规矩。若君臣易位,正偏杂乱,又哪里谈得上功夫呢!
“未离兜离界,乌鸡雪上行。”弥勒菩萨为未来佛、候补佛,暂居兜率天宫。这里借此喻“偏中正”尚在功行之中,尚未彻底见道成佛。不得有半点含糊侥幸,自以为是的心理。如同黑色的乌鸡在雪地上行走一样,黑白分明,尚未融为一色一体。所以尚为“偏中正”。

焰里寒冰结,杨花九月飞。
泥牛吼水面,木马逐风嘶。
品析:这是“正中来”,显示的是见道时的“不可思议”境。
“焰里寒冰结”,在火焰里结出冰块,简直是大悖常识,毫无“科学”之理。的确如此,如果谁要试图去搞火焰里取冰的实验和研究,肯定是白费功夫,毫无结果的。思维在这样的命题中是寸步难行,所以才有“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效果。这是见道的“大定”中的境界,火焰和寒冰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坐标差异,为什么不可能同处一地呢?见到这个道理,那么“杨花九月飞,泥牛吼水面,木马逐风嘶”也迎刃而解,不是难题。问题在于,你是否能见道,处于“正中来”这样的境界呢?

王宫初降日,玉兔不能离。
未得无功旨,人天何太迟。
品析:这是“兼中到”,可出世度人了。“王宫初降日”,一般人认为是释迦牟尼佛出世。实际这里讲的是太阳从“正位”中生出。“正来中”也有这层意思,不过只是潜能,而这里却是现实的力量了。曹洞宗讲“回互”,要君臣回互、正偏回互飞明暗回互、阴阳回互。所以只有太阳还不行,还得有月亮并行,分司昼夜。这就是“玉兔不能离”了。王宫、太阳是君、是正,而玉兔月亮是臣、是偏。“兼中至”,是向着正偏兼带一体而努力。所以尚未完全达到“无功旨”的火候。“人天何太迟”,“人”指人类,“天”指天人,包括欲界三十三天和色界、无色界的各类天人。这些“人天”众生,修持佛法,原本都可以达到“王宫初降”的效果,为什么迟迟不能呢?曹山这里用的是反语,其意是,在“他受用”的“兼中至”中,不能躺在“自受用”,而应积极应世,以“无功”的境界和手段,去度化人天众生。

混然藏理事,朕兆卒未明。
威音王未晓,弥勒岂惺惺。
品析:这是“兼中到”,已达“无功”的火侯。在这里,一切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虽正偏、君臣、明暗、阴阳全都“兼带”而行,却“大治大化不见其迹”。
“混然藏理事”,万物的理事关系,都“混然”——融汇在其中不分彼此。用华严宗的话来说,已到“事无碍,理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的境界,所以必然是“朕兆卒未明”,看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用船子和尚的话来说,就是“藏身之处无踪迹,无踪迹处莫藏身”。
这样的“不可知”的境界,“威音王未晓”。威音王是印度佛教中的“元始天尊”,相当于中国那位开天辟地的“盘古王”,是历史的起始点。这样的境界,追溯到历史的初始时不可知。“弥勒岂惺惺”,弥勒菩萨是“未来佛”,也可以说是历史的终结点,这样的境界,哪怕是到了历史的终结,仍然不可知。这样的境界到底是什么呢?
洞山五位颂与曹山五位颂,若细细勘照,有同有异,若雷同,曹山又何必再颂。若不同,则有悖曹洞家风。其间的“回互”,又是绝妙的机关,学禅参禅者万万留意。
对于这个“五位”,曹山还有论说,不妨这里原文引出供读者参考:
僧问:“如何是君?”师(曹山)曰:“妙德尊环宇,高明朗太虚。”曰:“如何是臣?”师曰:“灵机弘圣道,真智利群生。”曰:“如何是臣向君?”师曰:“不堕诸异趣,凝情望圣容。”曰:“如何是君视臣?”师曰:“妙容虽不动,光烛本无偏。”曰:“如何是君臣道合?”师曰:“混然无内外,和融上下平。”
师又曰:“以君臣偏正言,不欲犯中,故臣称君,不敢斥言是也,此吾法宗要。”乃作偈曰:
学者先须识自宗,莫将真际杂顽空。
妙明体尽知伤触,力在逢缘不借中。
出语直饶烧不着,潜行须与古人同。
无身有事超歧路,无事无身落始终。
品析:这首诗偈,可以说是曹山本寂禅师对五位君臣的“总颂”,寓意极深,这里有必要作一些解释和阐述。
“学者先须识自宗,莫将真际杂顽空。”参禅的人,必须首先明白禅宗的宗旨。自性是佛,自心是佛。而这个自心自性,又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涅槃相。这样的禅心,决非百不思、百不想的一潭死水,决不是那种空空空空的“断灭顽空”。禅心是活的,不是死的。
“妙明体尽知伤触,力在逢缘不借中。”禅心就是“妙明体”,也就是佛性、佛心。你穷尽,通达了这个“妙明体”之后,就自然“知伤触”,合乎佛法规则,也合乎世间法的规则,言行举止,无不合律,当然不会去“伤”,去“触”——触犯或偏离大道了。有了这个“妙明体”,智慧和力量当然是无穷的了。这不是你有意要去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一切都“随缘”,也不假借什么力量,在这里,说正说偏,说君说臣都是多余的了。因为你所作所为,无不合道。
“出语直饶烧不着,潜行须与古人同。”临济大师不是有“三玄三要”吗,不是有“四料简”、“四宾主”、“四喝”等方法吗?不管方法再多,归宗一点就是这个“出语直饶烧不着”,纯圆独妙,随应万物,不论从任何角度去看都是真理,任何人都心服口服。如此高明的语言艺术,是理想中的吗?现实社会中有没有呢?当然,在禅宗内,如马祖、百丈、沩山、南泉、赵州、洞山、临济、云门这一类大师,的确是达到了这样的火候的。语言是如此,那么行为呢?自身的修行呢?’那就应如古代大师们一样“潜行密用”,鬼神都莫测其踪迹,何况常人。没有这个“潜行密用”,如同人们不睡觉一样,迟早会“阴竭阳脱”的。
“无身有事超歧路,无事无身落始终。”在修行的最高层次上,无身无相是绝对的,有事无事也是不二的。以无相之身应酬世间万事,度化众生,立于大道,哪里会有歧路之叹呢?虽处万事万物之中,但却心中永远“无事”。以“无所住心”办红尘之事,这是菩萨的境界与功行啊!
洞山功勋五未颂
(洞山良价禅师)上堂:“向时作么生?奉时作么生?功时作么生?共功时作么生?功功时作么生?”僧问:“如何是向?”师曰:“吃饭时作么生?”曰:“如何是奉?”师曰:“背时作么生?”曰:“如何是功?”师曰:“放下钁头时作么生?”曰:“如何是共功?”师曰:“不得色。”曰:“如何是功功?”师曰:“不共。”
提示:这样的对答,如同天书,人们怎么能看得懂呢?要学禅,要看懂禅诗,这可是基础,不懂其中语言的基本含义,又怎能去读禅典,参公案,透禅机呢?又怎能去理解,体会禅诗中所说的内容呢?“向”是目标,是方向;“奉”是信奉,是把持;“功”是功夫,是成就;“共功”是与大家共同进入“向”、“奉”、“功”的修行之路,也就是出世度人;“功功”就是集体成就。这“功勋五位”与“君臣五位”是一致的,相互配合的。
“向”——“吃饭时作么生?”吃饭的目的是什么呢? “奉”——“背时作么生?”违背、放弃目标的时候能不迷失方向吗?“功”——“放下锄头,不事耕作时能有收获吗?”“共功”——“不得色”,教化时不露痕迹,隐显都不可见。“功功”——“不共”,一切皆空,内无度人之己,外无可度之人,虽度化众生,而内不见己,外不见人。曹洞这“五位”,真的是玄妙难测,无怪曹山称之为:“玄虚大道,无著真宗。”

圣主由来法帝尧,御人以礼屈龙腰。
有时闹市街头过,到处文明贺圣朝。
品析:“向”是目标、是方向。古代圣君治世,效法的对象就是尧舜。尧舜之时,天下大治,君臣道合,朝野庶裕,且人心安宁,处处“文明”。
参禅就得有一方目标和方向,这就是明心见性。要明心见性,就得以佛和祖师们为效法的对象。见道之后,无处无非道,如同尧舜太平盛世一样,“到处文明贺圣朝”,内外浑是一片吉祥和光明。

净洗浓妆为阿谁? 子规声里劝人归。
百花落尽啼无数,更向乱峰深处啼。
品析:“奉”是信奉、把握,要达到“念念不忘”方臻上境。如同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无时无刻不把对方放在心上。洞山禅师的这首偈颂,生动地描绘出这样的情境。以艳诗入禅,洞山这里可以说是始作俑者了。
“净洗浓妆为阿谁?子规声里劝人归。”一个新婚久别的少妇,浴后浓妆艳抹,在那里等待夫君回家。子规的啼声,就是她的心愿、心声。“百花落尽啼无数,更向乱峰深处啼”,少妇盼郎归家的心意是如此的强烈,哪怕“百花落尽”,都不能使她有所淡漠或忘怀。她的心,由近及远,随着子规无尽的啼叫,更到了那“乱峰深处”。人们参禅习禅,能有这样深情急迫之意,可以说在“奉”上就达标过关了。

枯木花开劫外春,倒骑玉象趁麒麟。
而今高隐千峰外,月皎风清好日辰。
品析:洞山禅师这样的诗是极美的,但其意境更深,早已超过一般诗歌,非比兴之所以能到。因为这些诗,是以禅宗、曹洞家风、纲宗的内部结构来表达的,有它独特的范畴。无怪许多人翻开这类诗就一筹莫展、不知所云了。
“枯木花开劫外春,倒骑玉象趁麒麟。”“功”是修行的成就,这时自己的身心,如同“枯木花开”一样,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得到了永恒。如同菩萨们一样,可以乘坐玉象、麒麟,当然骑狮、虎、龙、凤也不在话下了。
“而今高隐千峰外,月皎风清好日辰。”以往的身心,堕在红尘之中,而今却超出尘世,“高隐”于千峰之外,这时的禅心,如皎月,如清风。见道之日可喜可贺,当然是“好日辰”了,而且永恒陪伴着你。
共功
众生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
万别千差明底事,鹧鸪啼处百花新。
品析:“共功”是自己成就后去度化众生,让众生走上“向、奉、功”之路。虽说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但佛毕竟是佛,众生毕竟是众生。“众生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里面的区别是明显的。但没关系,“万别千差明底事,鹧鸪啼处百花新”,自己见道前不是也有这样的“万别千差”吗?当众生也“明底事”,见道后,如同在春天的“鹧鸪啼处”,原野上不是“百花”怒放吗!
功功
头角才生已不堪,拟心求佛好羞惭。
迢迢空劫无人识,肯向南询五十三。
品析:“功功”是集体成就,到这里,内不见已,外不见人,功行不可思议。用《金刚经》的话说:“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又说:“众生众生者,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在《金刚经》的说法中,无佛可成,无众生可度。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禅宗完全是本着这一原则——见道后自然体现着这一原则。所以是“头角才生已不堪,拟心求佛好羞惭”。在这里,不需要你去“崭露头角”的。许多人修善求福,一点香烛向菩萨索取许多,好些修行人又企求成佛成祖。这原无可厚非。但一当见道,就会感到当初这些心愿真是令人羞愧得很。所以这个“功功”至高无上,又不值一提。为什么呢?大道本空,“迢迢空劫无人识”,无穷无尽的时空,无穷无尽的时空凝成的那一点,这种向无穷大扩张和向无穷小收缩的同步闪烁,有谁能认识到呢?那善财童子的“五十三参”,不是多余的吗?但谁又愿意效法善财童子,从事那无穷无尽的参学呢!
4 云门宗纲宗偈颂选析(十二首)
云门三句
师(云门文偃禅师)示众云:“函盖乾坤,目机铢两,不涉万缘,作么生承当?”众无对。(师)自代云:“一镞破三关。”后为德山圆明密禅师,遂离其语为三句:曰函盖乾坤句,截断众流句,随波逐浪句。
提示:“云门三句”,就是“函盖乾坤句”、 “截断众流句”和“随波逐浪句”。这三句的来由是,一次,云门禅师上堂开示说:“你们应当知道,有一样东西,可以函盖乾坤,又可以明察秋毫,但却独往独来,不与万法发生联系。这个东西你们有吗?承当得起吗?”僧众们听了,都没有回答。云门禅师于是自己作了回答,说:“要有一箭破三关的勇气和力量啊!”后来,云门禅师的大弟子德山缘密禅师把上面的话分解为三句,就是“函盖乾坤句”,“截断众流句”,“随波逐浪句”。这“三句”,在北宋年间盛极一时,对参禅者入门有极大的帮助,因为这个“三句”,精辟地表述了禅的境界和用功的方法,又简便易行。所以成为云门宗的纲宗之一。
什么是“函盖乾坤句”呢?首先要明白这个“句”的含义,表面上看,就是语言文句,深入进去,就是直指禅心。人们的心性,这个禅心佛性,至大无外,可以函盖乾坤宇宙;另一方面,高明的禅师接引学人,于“一句”的语言中,可以让人体会到自己本具的、函盖乾坤的力量。
什么是“截断众流句”呢?“流”就是思维之流,意识之流,认识之流。禅宗讲“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而“言语道”、“心行处”恰恰就是这个“流”。而“截断”,就是要截断这个“流”,要“灭”这个“流”。只有“断流”之时,全体精神才得以显现,你才可能看到那“函盖乾坤”的那种存在。
什么是“随波逐浪句”呢?一方面是见道后随缘度世;另一方面则有临济“探竿影草”的作用,用以探试,考核他人;第三则是大自由、大自在的境界。
前面我们介绍了临济禅师的“三玄三要”,在一句话中竟含容了那么多的内容和机关,这个“云门三句”也是一样,在“一句”中就含容了这三层境界乃至万机万法啊!
普安道禅师颂
函盖乾坤
乾坤并万象,地狱及天堂。
物物皆真现,头头总不伤。
品析:普安道禅师是德山缘密的弟子,是云门宗的第三代传人。云门宗的纲宗,云门宗人自己的偈颂不多,反而临济,曹洞二家所作的偈颂还相当不少。所以普安道禅师所作的这三首偈颂,就更为珍贵了。
这首偈颂理解不难。佛教常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人们的心意识能“函盖乾坤”,在理论上是早就不成问题的。关键是在修行实践中,能否体证到这样的境界。“乾坤并万象,地狱及天堂。”人们生活在乾坤——天地之中,面对着万事万物。现在生活在人间,将来也可能下地狱,也可能上天堂,这一切到底与我们,与我们这个心有什么关系呢?
“物物皆真现,头头总不伤。”佛教认为,万事万物都是人们“真心”所现,既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既不会因人们所喜而增加,也不会因人们所恶而减少。沩山禅师说:“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既是“函盖乾坤”,那就如《周易》所说:“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但人们的心,是否能有如此的功用呢?
截断众流
堆山积岳来,一一尽尘埃。
更拟论玄妙,冰消瓦解摧。
品析:人们的思想及其内容,真的是“堆山积岳”一样,如今更是铺天盖地而来。想想今天世界的各大图书馆,想想今天那先进庞大的电脑库,岂只是“堆山积岳”,完全是“函盖乾坤”啊!但仔细一想,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从哪儿来的,一万年以前有吗?又到那儿去?一万年、百万年以后呢?“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地球、太阳尚有毁坏之日,何况这一切。若看透了、看破了,这不是“一一尽尘埃”么!
如果不服,还在上面“更拟论玄妙”,那这个“玄妙”之论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当“言语道断”之时,这一切还“玄妙”得起来吗?当然,到了“言语道断”之时,这一切一切,全都会如“冰消瓦解摧”的。
随波逐流
辩口利词问,高低总不亏。
还知应病药,诊候在临时。
品析:方法必须是活的,而不是死的。能说会道,辩才无碍,总要说在道上才行,言不及义又怎么行呢?既是“随波逐浪”,那么自然会随高低而沉浮。“辩口利词问,高低总不亏”,任随你灵牙利舌,我都应酬有裕。
但这里不仅仅是应付、应酬那些灵牙利舌,善于逞口辩之人。主要的目的,还在于开人智慧,接引人入道。“还应知病药”,知道对方患的什么病,应该下什么药。也就是要了解对方,善于巧妙地把人接引过来。“诊候在临时”。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判断准确,必须在当机对面之时。如诊病一样,必须面对病人,才能作出诊断,才能对症下药啊!禅宗之法,说千道万,归根结底,不外“当下”的接机、应机和透机。离开这个“当下”,一切都无从说起了。
翠岩可真禅师颂
函盖乾坤
函盖乾坤事皎然,何须特地起狼烟。
遒人舞铎东君至,不令花枝在处妍。
品析:翠岩可真禅师是慈明楚圆禅师的入室弟子,与黄龙慧南、杨歧方会齐名。他的这个“云门三句颂”也独具特色。
“函盖乾坤事皎然,何须特地起狼烟。”就是说,既然是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是公认的道理,那么这个“函盖乾坤”不是明明白白的么,何必去画蛇添足那样无事找事呢?天下本来太平,又何必去玩“烽火戏诸侯”的把戏呢!
“遒人舞铎东君至,不令花枝在处妍。”遒人是古代宣布教化的官吏,有点类似于今天的政府发言人。每年孟春之时,这位官吏就手持木铎——铃子,在道路上向民众宣传新的有关政策、法令。遒人舞铎当然是春天,是“东君”光临之时。春天一到百花齐放,是无须等候“东君”或“遒人”命令的。“不令”——不当时令。既然东君光临,那些不当时令的花又为什么可以不开呢?既是“函盖乾坤”,那就没有时间、空间,总之万物是同时,平等地存在,并显现着。
截断众流
截断众流为更论,河沙诸佛敢言形。
星移斗转乾坤黑,稍有丝毫实不存。
品析:“截断众流为更论”——对这个“截断众流”应该好好地重新议论一番。“河沙诸佛敢言形”——恒河沙数那样无量多的诸佛们,在“截断众流”中,都不敢有一言一句现形,因为“妙高峰上,不容拟议,不容商量”啊!一涉语句,就会从“妙高峰”上摔下来。禅宗之法,在这里是寸步不让的。
“星移斗转乾坤黑,稍有丝毫实不存。”在“截断众流”里,一切思维、语言、境象都凝固了,虽然“星移斗转”,乾坤造化之气仍在运行,但已达到“动静不二”了,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以至“乾坤黑”,星斗运行也凝固了。耳不闻曰聪,目不视曰明,心不动曰玄。玄者、黑也。在“截断众流”里,犹如进入了宇宙的“黑洞”或“时空隧道”,就可以看到“星移斗转乾坤黑”的境象。在这里心念有丝毫的活动都是不行的,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心念活动存在。
随波逐浪
随波逐浪任高低,放去收来理事齐。
一等垂慈轻末学,奈何潦倒带尘泥。
品析:“随波逐浪”是一种潇洒自在的境界。“随波逐浪任高低”,你看,这种状态多么轻快了然,既可如此济世度人,又可以此来勘验他人。“放去收来理事齐”,既是“随波逐浪任高低”,当然可放则放,可收则收。“放”时理事和融,“收”时也理事和融。总之是永远有理,永远通达。这是“无碍”的境界,若有“碍”,又怎么逍遥得起来呢!
“一等垂慈轻末学,奈何潦倒带尘泥。”老子说:“和其光,同其尘。”随波逐浪就是如此。门外人可能会说:“这人怎么会如此糟糕下作呢!”“怎么会如此庸俗呢!”的确,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弄不好就成了“末学”,让人看不起。但其中的奥妙,常人又哪里揣摩得透呢!
抽顾
师(云门文偃禅师)每见僧,以目顾之,即曰:“鉴。”或曰:“咦!”而录者曰“顾鉴咦”。后来德山圆密禅师,删去“顾”字,但曰“鉴咦”,故丛林目之曰“抽顾”。
提示:云门文偃禅师是五代时禅宗的怪杰,出语接人,常出人意外,这个“顾鉴咦”就是他常用的方法之一。什么是“顾鉴咦”呢?就是那些新到云门参学的僧人,一见到云门禅师时,云门禅师先久久地看他一眼,这就是“顾”。在这一言不发的眼光中,你能进入大道,明心见性吗?在这一“顾”之后,云门禅师又才极其“节省”地说出一个字,没有多的,这就是“鉴。”“鉴”是什么意思呢?“鉴”,是镜子、是观照、是审察、是警戒、是教训,里面的意思太多了。但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叫你自我观照、审鉴。参禅者能在这一字中见道吗?再后,云门禅师又再说了一个字“咦!”这似乎是轻微的一声惊叹,这么现成明白的事,你们为什么还见不到呢?
云门这“顾鉴咦”传遍丛林,后来他的弟子德山缘密禅师不用“顾”,只用“鉴咦”二字,丛林中就把这种禅风称之为“抽顾”。下面我们就来看看有关“抽顾”的偈颂。
德山缘密颂
相见不扬眉,君东我亦西。
红霞穿碧落,白日绕须弥。
品析:云门宗的禅法,直截了当,类似临济宗。但方法上却不如临济宗丰富、周密,更不如曹洞宗细腻了。《周易》说:“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行位乎其中矣。”所以简捷之法,也有它殊胜之处。
“相见不扬眉,君东我亦西”,马祖说:“我有时要他扬眉瞬目;有时不要他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是,有时扬眉瞬目不是,你怎么领会?”所以,以眉目的活动用来“传神”——传禅法心髓,是早已有之的。云门禅师的“顾”,不就是如此吗?“相见不扬眉”,就是马祖“有时不叫他扬眉瞬目”嘛,各走各的路,大道无章,各走一方。若能领悟,又何须邯郸学步呢!
“红霞穿碧落,白日绕须弥。”云门禅法,妙不可测,这一“鉴”,如“红霞穿碧落”,光照之处,无物不显。而这一“咦”,又如“白日绕须弥”,太阳环行之处,须弥山了无可隐。当然,这一切都是对机而言,如果来人没有迫切求决之心,又不投缘,这些施设自然毫无用处;如果来人有求决之心,又投缘,那么,在“顾、鉴、咦”这些极简单的眼光和词句之下,也是可以见道开悟的。
真净克文颂
云门抽顾,自有来由。
一点不来,休休休休。
品析:真净克文是北宋临济——黄龙禅派的著名禅师。这是他对“抽顾”的体会。
“云门抽顾,自有来由。”云门禅师的这种教化、点化的方法,不是平白无故的,而是有深厚的依据和“来由”的,不然,云门禅师凭什么用此来接引人们见道呢!
“一点不来,休休休休。”如果面对云门大禅这样的方法,自己不能见道开悟,那是你自己不行,“休休休休”,怨不得谁啊!如果心识的妄念因之“一点不来”,则可喜可贺,休休休休——达到了干净彻底的明彻境界了。禅师的语言,真是圆转玲珑啊!
智门光祚颂
云门顾鉴笑嘻嘻,拟议遭他顾鉴咦。
任是张良多智巧,到头总是也难施。
品析:智门光祚是雪窦重显的老师,云门宗的第三代传人。这首诗偈又别具一格。
云门禅师为什么有如是的施设呢?禅宗之法竟是如此简单淡薄吗?不! 因为参禅者思绪不断,这“顾鉴咦”有“截断众流”的效果,所以才这样使用。哪怕你智如张良,面对着这个“顾鉴咦”,还有其“参谋”发言的余地吗?
巴陵三转语
僧问:“如何是道?”师(巴陵颢鉴禅师)曰:“明眼人落井。”问:“如何是吹毛剑?”师曰:“珊瑚枝枝撑着月。”问:“如何是提婆宗?”师曰:“银碗里盛雪。”
品析:巴陵颢鉴禅师是云门文偃禅师的弟子,住湖北岳州新开禅院。他这三转语一出,立即传诵天下,诸方大德无不称颂。的确,他这“三转语”清新别致,既平实,又深刻。如答“如何是道?”“明眼人落井。”明眼人落入井中,可知他未上正道,在瞎撞乱碰。在这样的反差中,既“不犯当今讳”,又使人能顿时省悟。又如“如何是吹毛剑?”——智慧宝剑。他说:“珊瑚枝枝撑着月。”境界极美,禅意也极准确。这如同一张静止的画面,思维活动就凝固在那里,使人不知不觉进入“言语道断”之中,从而见道开悟,得到自己的“吹毛剑”。第三是答“提婆宗”,提婆是龙树菩萨的弟子,是禅宗的“西天第十五祖”。巴陵禅师的回答也很美,“银碗里盛雪”,银与雪浑然一体,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对他这“三转语”,云门禅师对此评价极高,说:“以后逢我忌辰,只须举此三转语,足以报恩。”历代祖师为此所作的偈颂也不少。下面我们看有关的偈颂。
雪窦重显颂提婆宗
老新开,端的别,解道银碗里盛雪。
九十六个应自知,不知问却天边月。
提婆宗,提婆宗,赤幡之下起清风。
品析:雪窦重显是云门宗的第四代传人,是北宋时中兴云门的重要禅师。他所作的《颂古百则》传诵天下,在文字禅上有着崇高的地位。这首偈颂,就是《颂古百则》中的一首。
“老新开,端的别,解道银碗里盛雪。”“新开”,即巴陵颢鉴禅师所住持的新开禅院。对丛林长老,一般都以寺院之名称呼,而不直指其名。如临济义玄称临济,洞山良价称洞山,云门文偃称云门。这大概是中国回避名讳在寺庙中的表现吧。这句的意思是,这位老新开禅师真的是了不起,他居然懂得“银碗里盛雪”这样的道理。一个人的修行,如果达到“银碗里盛雪”的火候,内外澄彻,真的就不简单了。庄子说“澡雪精神”,更何况身心内外浑如银雪。
“九十六个应自知,不知问却天边月。”在提婆的时代,印度有九十六种“外道”,提婆菩萨曾一一与之交锋辩论,并击败了他们。这些辩论收集成文集,就是著名的《百论》,与龙树菩萨的《中论》、《十二门论》一起共称《三论》。雪窦禅师这一句的意思是九十六种外道在与提婆菩萨交锋时“应自知”——应有所体会啊!他们怎么不明白呢?若不明白,何须与提婆辩论,还不如去问“天边月”,这样还少费口舌心智。
“提婆宗,提婆宗,赤幡之下起清风。”这是雪窦禅师以赞叹作结。提婆菩萨的宗旨是什么呢?还不就是那吹动赤幡,同样使人爽快的清风。天地万物昭然示人,明明白白,无须多说啊!
雪窦重显颂吹毛剑
要平不平,大巧若拙。
或指或掌,倚天照雪。
大冶兮磨砻不下,良工兮拂拭未歇。
别,别,珊瑚枝枝撑着月。
品析:雪窦重显禅师这首偈颂,也是《颂古百则》之一,把“吹毛剑”刻画得微妙微肖。
“要平不平,大巧若拙。”《周易•泰卦》云:“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老子云:“大巧若拙。”如某些武侠小说家言,真正的天下利器,并非如人们所想像的那样完美,而是拙陋不堪,难入名家之眼啊!你看雪窦禅师就这样认为,最锋利的吹毛剑,结果是“要平不平的。”要断一棵十围大树,没有任何剑可以一挥而断,但那“不平”的,缺缺巴巴的锯子则可以胜任。至于“大巧若拙”的道理,人们都很熟悉,但要运用得好,不牺牲自己的小聪明和自以为是的高傲,也是行不开的。
“或指或掌,倚天照雪。”这位雪窦禅师大概还是武学中的“隐士”,你看他对拳术、剑术多么熟悉。高明的武士,以指为剑,可以洞穿牛胸;以掌为刀,可以切削砖石。至于这拙劣的“吹毛剑”,也必须在会家手里,才会有“吹毛立断”的功效,以至有“倚天照雪”的风采。
“大冶兮磨砻不下,良工兮拂拭未歇。”这样的“吹毛剑”,大冶洪炉也是把它打磨不出的。世上最优秀的工匠,无论怎样用功,同样把它“拂拭”——磨砺不好的。
“别,别,珊瑚枝枝撑着月。”“别,别,”感慨良深。“不用说了,太奇特了”,这“吹毛剑”如同海底的珊瑚,哪一节枝枝,不指向着月亮呢—一月亮躲得了吗?
这样的咏剑诗篇,古往今来可能仅此一例,境界之高,无法评说。但这个“吹毛剑”是喻佛教智慧之剑,是喻禅、喻禅心、禅法。人人都有这样的“吹毛剑”,为什么不自知呢?有的人似乎也知道,但却使用不来,反而成了伤身之物,所以古德云:“参须真参,悟须实悟。”不然,这样绝世无双的“吹毛剑”又怎能从你身上脱颖而出呢?这里,特别应注意“要平不平,大巧若拙”的道理,并躬身实践。
湛堂文准颂祖意教意
鸡寒上树,鸭寒下水。
时节不相饶,古今常显理。
寒松十里吼清风,流水一溪声未已。
品析:后人把这一则公案,列入巴陵“三转语”之一。这就是:有一位僧人问巴陵禅师:“祖意教意,是同是别?”——禅宗之法,与佛教经论是同是别呢?巴陵禅师的回答极为生动有趣,他说:“鸡寒上树,鸭寒下水。”鸡感到冷了,就会飞到树上的巢中;而鸭子感到冷了,就会游回水中的巢里。万物都是禀承着自己的本性行事,自然而然,不能有半点勉强。问题是:我们的本性,这个自然而然的本性是什么?是佛性?是佛法和禅宗告诉我们的这些吗?这些都远了,略不留意就变成知识,成为佛教和禅宗批评的那个“所知障”。能否如鸡鸭那样,自然而然地显示(不是找寻)出自己的本性——佛性呢?
“时节不相饶,古今常显理。”古今的时节是不同的,社会天天在变化,但有个永远不变的“理”贯穿于其中,当然,这就是人们的“本性”,如同鸡上树,鸭下水一样,不论是野的还是家养的,也不论前古或是今天,这些本性可以说毫无变化。
“寒松十里吼清风,流水一溪声未已。”当人们身临其境,就会能有真切的感受。
5 法眼宗纲宗偈颂选析(十一首)
法眼华严六相义颂
华严六相义,同中还有异。
异若异于同,全非诸佛意。
诸佛意总别,何曾有同异。
男子身中入定时,女子身中不留意。
不留意,绝名字,万象明明无理事。
品析:在禅门五宗七家中,唯有法眼宗与“教”结合得最紧密,确切地说,法眼文益禅师是自觉主动地把禅宗和华严宗结合在一起的大师,是圭峰宗密大师以后的第一人。
“华严六相”是华严宗所揭示的世界的六种形态,这就是“总、同、异、别、成、坏”这六种形态。法眼大师说:“此六相义,举一齐收。一一法上,有此六义。经中为初地菩萨说也。”可见,这是“初地菩萨”的境界,而且六相的任何一相,都包融了其它五相。交相互动,就有三十六相了。这里是“总颂”,不是一一分别之言。
“华严六相义,同中还有异。”在《华严经》的“六相”义趣中,六相彼此间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
“异者异于同,全非诸佛意。”如果把华严这“六相”割裂开来,看不到其中那有机的,不可分割的联系,那就领会不到诸佛的妙意了。
“诸佛意总别,何曾有同异。”在这里又上层楼,虽说华严世界有“六相”之义,那也只是给“初地菩萨”说的,若站在佛地的高度,是“唯有一真实”的,说同说异,说二说三都是不行的。在佛的境界里,法法平等,无有高下,早已超越了一切是非、判断等推理的过程。所以“不坏假名,而说实相”。“六相”均是假名,并非实相,所以“何曾有同异”。
“男子身中入定时,女子身中不留意。”这里举例说明“同异”的关系,当某位男子全神贯注在“入定”之时,而某位女子却漫不经心,好像什么也不想。你能从中领会到其中“同异”、“成坏”、“别总”这六层关系吗?
“不留意,绝名字,万象明明无理事。”不论是“入定”也好,也不论“不留意”也好,法法不同,但又法法不异。其中的奥妙在哪里呢?如果把万法万象澄清,还能剩下个什么来呢?老子说“生而弗有,为而弗恃”。“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在“不与万法为侣”,独往独来的佛性禅心中,万象、理事,一切一切,都沉寂于其中了,融会为一体了,尽管这一切都“不生不灭,不增不减”。这样的禅法,非明哲通达之人不能究竟,其与临济、曹洞禅法相比又如何呢?

法眼三界唯心颂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唯心唯识,眼声耳色。
色不到耳,声何触眼?
眼色耳声,万法成辨。
万法匪缘,岂观如幻。
山河大地,谁坚谁变?
品析:前面那“华严六相义颂”,是禅与华严宗的结合,这里的 “三界唯心颂”,是禅与唯识学的结合。禅宗发展到唐末五 代,兴旺到了极点,参学之多,大半天下。但禅宗标榜“不立文字”,祖师们大多呵佛骂祖,轻视经典,以至众多的参禅者连佛教的基本理论都不熟悉。法眼禅师为挽此颓势,提倡禅教合一,这无疑给混乱的佛教界起到了精神支撑的作用,这个“三界唯心颂”看似简单,但因与禅宗结合,就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是佛教内的“老生常谈”,谁都知道。但知道,并不等于悟入和实证。三界指欲界、色界和无色界,人类属于欲界的中层,比畜牲、幽冥众生和地狱众生的地位高,但比不上欲界的天人,更不能与色界、无色界的天人相比了。说“三界唯心”,且不论成佛成祖,能否在这“三界”中得自在呢?说起容易,实际中有几个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更不用说“万法唯识”了。
“唯心唯识,眼声耳色。”“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说的是什么道理呢?简单地说,不外是眼耳鼻舌身意,与色声香味触法间的相互关系而已。这些关系是有序的,不是无序的。
“色不到耳,声何触眼?”这些关系是有序的,如“色”只与“眼”发生关系,决不会与“耳”发生关系。“声”只与“耳”发生关系,决不会与“眼”发生关系。
“眼色耳声,万法成辨。”所以,只有眼与色、耳与声、鼻与香、舌与味、身与触、意与法这样有序地结合,宇宙万法才会显示出它们的规律和秩序。
“万法匪缘,岂观如幻。”虽然是“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但这个“万法”是因缘起而有的,如果不是缘起,我们又怎能观察得到这如梦如幻的世界呢?
“山河大地,谁坚谁变?”对于百年的人生而言,山河大地似乎是永恒的,不变的,是“坚”。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在这个“坚”中,仍然掩盖不住其中的“变”。不论“坚”或“变”,是谁在其中起着主宰作用呢?“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是心与识在其中主宰吗?
这首偈子看似简单,实际上,法眼大师一方面对只知教义的指出了实修实证的方向,另一方面,对不通经论,瞎棒瞎喝的提出了学习经论的重要性。但是道在得人,苟非其人,道不虚行。近两千年的中国佛教史,默默地证明着这个道理。
天台德韶国师宗风偈
通玄峰顶,不是人间。
心外无法,满目青山。
品析:天台德韶禅师是法眼大师的首座弟子。有一次法眼上堂,有僧出来,问:“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法眼大师回答说:“就是曹源一滴水嘛。”那僧茫然而退。德韶这时正好在旁边,一听豁然大悟,就以此偈呈法眼,法眼大师说:“你以后当为君王所重,可以把禅宗发扬光大,我也比不上你啊!就凭这首偈子,我家门风就可以大大发扬。”果然,法眼一宗,在天台德韶之时,覆盖了整个华南地区,加以有永明延寿这样禅教双通的弟子,一时法眼宗风之盛,如日中天。
“通玄峰顶,不是人间。”通玄峰本为法眼大师锡居的南京清凉禅院内的一峰名,即今紫金山内某峰。这里借喻禅心的“妙高峰”,一经见道开悟,身心内外皆成净土,当然就不再是红尘世间了。
“心外无法,满目青山。”见道开悟,身心与山河大地融为一体,唯此一心,更无别法,耳目所到,尽是道场,红尘中的一切,都如莽莽青山。这首诗偈,一气呵成,气韵非凡。非体证亲切,是说不出这样诗句的。
百丈端颂韶国师四料简
闻闻•放
秋江清浅时,白鹭和烟岛。
良哉观世音,全身没荒草。
品析:天台德韶禅师有“放、收、明、暗”这“四料简”。“放”,是全部身心放开,与宇宙齐量,头头上显,物物上明。如他自己所说:“毛吞巨海,海性无亏;纤毫投锋,锋利无动。见与不见,会与不会,唯我知焉”。并颂诗一首说:
暂下高峰已显扬,般若圆通遍十方。
人天浩浩无差别,法界纵横处处彰。
这一切都是“放”。而百丈端禅师的颂,确也清新别致,“闻闻”就是“闻所闻”,只有放开才能闻其所闻。
“秋江清浅时,白鹭和烟岛。”深秋之时,江水枯落清浅,白鹭在江边岛上嬉戏栖息,烟景如织。这一切境象,都可以“闻闻”而知了。如同观世音菩萨一样,普察认识一切,“良哉观世音,全身没荒草。”人们与这境象融为一体,而这种清纯无染的认识,与观世音菩萨也没有区别。平等地与“荒草——”江景融为一体。这就是“放——闻闻”。
闻不闻•收
解语非干舌,能言岂是声。
不知常显露,刚道有亏盈。
品析:“闻不闻”,就是能见到那原本看不见、听不着的东西,这就是“收”的功用。百丈端禅师的颂偈极为得体。
“解语非干舌,能言岂是声。”能够说话,善于表达思想的并非是舌头,也与舌头所发出的声音无关。因为舌头和声音只不过是用来表达思想的“缘”而已。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个东西在作主宰啊!
“不知常显露,刚道有亏盈。”这个冥冥中的主宰是什么呢?它凭什么主宰我们的舌头、主宰我们的思想呢?人们不知道它藏在哪里,但它却无时无刻不在“显露”着,作用着。“刚道”之“刚”疑为误字,这一句与老子“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相同。也就是,凡是表现出来的,成为现象的事物,都是有亏有盈的啊!
不闻闻•明
波生原是水,空性逐方圆。
除却方圆器,胡孙夜簸钱。
品析:“不闻闻”——以“不闻”为闻,因不知而知,这是“明”。“明”就是明了,无须再加推理判断,自然明白的道理和事物。
“波生原是水,空性逐方圆。”任何人,看见了“波”——波浪,不用推理判断,都知道这是水的作用。而“空性”遍布、贯穿于一切空间形体之中,不论是方是圆,也不论不方不圆。
“除却方圆器,胡孙夜簸钱。”测方有矩,测圆有规。但使用规矩的是什么呢?人们为什么要用规矩来测方圆呢?当不用规矩,不测方圆时,是否那个主宰力量就不存在了呢?不,作个小试验看,那个不知方圆,不懂规矩的猴子,也会如人一样在那儿“簸钱”——好玩得很哩!在这里,“不闻闻”,闻知个什么?又“明”个什么呢?
不闻不闻•暗
理事两俱忘,谁人敢度量?
浑沌无缝罅,遍界不曾藏。
品析:“不闻不闻”——不知道不知道,不感觉不感觉,这是彻底不可知的幽冥地带,所以称为“暗”。
“理事两俱忘,谁人敢度量?”当人修行到“理事两俱忘”的时候,已达到“智与理冥,境与神会,不分能证所证”的境界,成了庄子所描绘的“浑沌”——太极,也就是佛教所说的涅槃。在这里,谁也没有那样大、或那样小的尺子、量具可以测量它,现代任何电子仪器也无法测量它。
“浑沌无缝罅,遍界不曾藏。”“浑(混)沌”是没有缝罅——裂口的,如那宇宙中的“黑洞”一样,不可见,不可知,不可测,一点信息都不透露出来。但它却明明白白地存在那里,并没有“躲”入什么不可知的地带。这是什么呢?当然,这指的是人们的佛性、禅心、大道。但我们又如何认识它、并把握住它呢?
对天台德韶禅师的这个“四料简”,还有一位不知名的“古德”也作了偈颂,下面录出,供读者参考。
古德颂韶国师四料简
闻闻•放
密室开金锁,闲步下松门。
谩将无孔笛,吹出凤游云。
闻不稳•收
古松摇般若,幽鸟哢真如。
况有归真处,长安岂久居。
不闻闻•明
阳鸟啼声噎,桃花笑脸开。
芒鞋青竹杖,终日自徘徊。
不闻不闻•暗
夜月犯肝胆,松风贯骷髅。
脱然声色外,切忌犯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