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材304与201的区别: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冯学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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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冯学成(4)

士大夫们不同于出家的僧人,僧人,特别是那些被尊为“祖师”的见道禅师,他们的身心就是禅,他们的行住坐卧、语默动静无不显示着禅的气息和魅力,从而引起了处于红尘世间中的士大夫们无限追慕之情。
早在先秦时期,中国士大夫中就有着较为强烈的隐士观念,并与老庄的道家思想融为一体。南北朝时期的玄学,又不自觉地将儒释道思想熔为一炉,并在情感上给当代及后世士大夫们很大的影响。士大夫们毕竟是入世之人,佛道思想,特别是唐宋以来的禅宗思想,是他们在入世中把握心理平衡的重要精神力量。他们当然不可能将全部身心投入出世之道的修行中,但却可以把相当的精力投入其中,以作为自己事业和精神的动力补充。以诗而言,禅又是中国古代诗歌“美”的内涵和尺度,“禅是诗家裁玉刀”,中国诗歌,就是从不自觉到自觉地浸润在禅的氤氲中的过程—一从先秦两汉,到唐宋元明清。这在《文心雕龙》、《沧浪诗话》到近现代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皆有详尽的论述。可以说中国众多传统的文论、诗论及浩瀚的诗文作品,离开了“禅”,就会风采委地了。
对于禅,禅师们是由内及外,而士大夫们则是由外及内,除了少数彻底进入禅门的士大夫类的“居士”外,更多的士大夫们,则往往处于仰慕和追求的状态中,这种差别,在我们所选录的诗中是一目了然的。有的是在禅内逍遥自在,有的在禅外观望徘徊,有的则孜孜不倦地企望“破门而入”……
六祖大师在《坛经》中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这就给了在家修行的士大夫们极大的鼓励。唐末祖师禅的崛起,又进一步填平了入世、出世间的鸿沟,是以宋代士大夫对禅的了解和投入也较唐代为盛,宋儒理学的兴起,充分地体现了这一特征。这一特征,表现在诗歌上也是如此,在我们所选录的诗歌中也是一目了然的。
因体例所限,本书不可能对众多士大夫的诗歌细加挑选,谨此选录一些与禅宗有直接关系的诗以飨读者,挂一漏万,亦非己力所能了。
宋之问(一首)
自衡阳至韶州谒能禅师
谪居窜炎壑,孤帆淼不系。
别家万余里,流目三春际。
猿啼山馆晓,虹饮江皋霁。
湘岸竹泉幽,衡峰石囷闭。
岭嶂穷攀越,风涛极沿济。
吾师在韶阳,欣此得躬诣。
洗滤宾空寂,焚香结精誓。
愿以有漏躯,聿薰无生慧。
物用益冲旷,心源日闲细。
伊我获此途,游道回晚计。
宗师信舍法,摈落文史艺。
坐禅罗浮中,寻异穷海裔。
何辞御魑魅,自可乘炎疠。
回首望旧乡,云林浩亏蔽。
不作离别苦,归期多年岁。
品析:宋之问在武则天时,文名冠于天下,诗文有锦绣之美,与沈佺期齐名,号为“沈宋”,一时被奉为文章宗匠。但因其先附张易之,后附武三思,又告发朋友,故亦为当时人所不齿。武则天去世后不多年,睿宗继位(710),即将其贬于广东钦州。玄宗初立,于先天元年(712)被赐死于钦州。
宋之问被贬于岭南之作,成就最高,这一首“谒能禅师”的诗,是宋之问贬往钦州,路过韶州拜谒六祖时所作。这是一篇罕见的、由著名文人所作的有关六祖大师住世时的长诗,是研究六祖大师的珍贵文献之一。
宋之问文才虽高,但人品下劣,于佛法上虽有常识,却毫无洗心之效,对禅宗更是门外汉,远不如后来的白居易等。他虽然拜谒了六祖大师,受到了某些启发,但也仅属“穷途之哀鸣”而已。虽然他有“吾师在韶阳,欣此得躬诣”的参叩过程,愿意“洗滤宾空寂”’“聿薰无生慧”。但终归是为了“御魑魅”,“乘炎疠”,使自己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而已,而且全都是耳闻的一点佛教语句常识而已。至于他对六祖大师的认识,也仅有“宗师信舍法,摈落文史艺。坐禅罗浮中,寻异穷海裔”的朦胧,连皮毛都谈不上,枉自见一次六祖大师, 当然不能为他“消灾延寿”了,终于在第二年被朝廷“赐死”。


王维(二首)
过福禅师兰若
岩壑转微径,云林隐法堂。
羽人飞奏乐,天女跪焚香。
竹外峰偏曙,藤荫水更凉。
欲知禅坐久,行路常春芳。
品析:王维是盛唐最著名的诗人,在当时,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而王维可以说得上是“诗佛”了。人们熟悉他的许多诗,无不清新别致,悠逸平淡,大有禅趣。他倾慕佛经中所介绍的维摩诘居士,并自号“摩诘”。而后来他应荷神禅会禅师之请,写下了著名的《六祖能禅师碑铭并序》,与禅宗结下了不解之缘。下面我们来看这首诗。
“岩壑转微径,云林隐法堂。”一条小路,在山谷中盘旋而上,山是那么的深,林是那么的密,“福禅师兰若”——福禅师所住持的禅院,就隐藏在这云林深处。
“羽人飞奏乐,天女跪焚香。”进入寺庙,两廊的壁画极为迷人:那些长着翅翼的飞仙们在为佛演奏“交响乐”;美妙绝伦的天女们跪在佛下面焚香礼敬。
“竹外峰偏曙,藤荫水更凉。”穿出佛殿、竹林外看见群峰之巅晴开了,阳光正照耀在座座峰顶,山色苍翠欲滴。而岩壁、林上密布的藤蔓,与流于其下的涧水,又给人带来阵阵的凉意。
“欲知禅坐久,行路常春芳。”修行必须坐禅,禅坐日久,心境空朗,百虑不生,神定气和,所见所闻,无不情趣逸然,如“春芳”在胸,再无平常那些喜怒哀乐忧恐惊的复杂阴暗心态了。这是王维自己习禅的心得和受用。在他的时代,“祖师禅”尚未流行,一般习禅的都依“如来禅”,故在王维众多的诗中,“如来禅”的气息极为浓厚,王维诗歌的美,也美在这“如来禅”上。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品析:这是人们很熟悉的一首诗,诗无达诂,各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感受和理解,但王维的这一首诗到底是怎么写的呢?笔者以为,这是王维在其兰田的“辋川别墅”的“鹿柴”小庵内坐禅的感受,若不是得之于坐禅,是写不出这样扑朔迷离的诗句的。在这里,可以说是一团既混沌,又清晰的“定”。混沌在于神志光明的内钦,并与外境融合为一了;清晰在于对外境的明明历历,感受亲切,决非一般的写景诗。
孟浩然(一首)
远泊浔阳望庐山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
品析:孟浩然是盛唐诗歌大家,一生不仕,以隐居为乐。他与王维交好,传说有一次在王维家中小叙,忽唐玄宗驾临,回避不及,躲于书案之下,被玄宗发现。玄宗久闻其诗名,请他献诗一首,哪知他华盖高照,御前献诗无意吟出了“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句子,使玄宗大为不快,说:“是卿自不欲仕,朕何尝弃卿。”当然这一来就永绝仕途之道,只好绝了“发财望”,死心塌地地当“隐士”了。孟浩然的诗与王维风格相近,但王维毕竟多了点富贵逸悦之气,孟浩然则多点山野朴直之气。这首诗,是他游泊浔阳(今九江市)所作。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孟浩然是襄阳人,乘舟挂帆,顺汉水入长江,到九江时,曲曲绕绕,也算是有“几千里”了。沿途未必无名山,只是没有能与庐山相当的名山。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今天黄昏,他的这只“包船”,停泊在浔阳城外,向南望去,那浔阳城墙墙影上高耸的峰影,不就是著名的庐山香炉峰吗?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我很早就拜读过东晋庐山慧远法师——远公的传记,景仰他的为人,使自己怀有坚定的出世之念,决不再染红尘。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这里,距当年慧远法师所创立的“东林精舍”——如今的东林寺很近了。虽尚未能入寺瞻仰,但在这黄昏之际,东林寺的钟声是那样的悠扬、清越,回荡在我的心中,回荡在这万里长江和浩淼的鄱阳湖上。

包佶(一首)
观壁卢九想图
一世枯荣无异同,百年哀乐又归空。
夜阑鸟鹊相争处,竹下真僧在定中。
品析:包佶,唐玄宗天宝六年进士,一生沉浮不定。这一首诗,对佛教的空观入处真实,是一首不错的绝句。
“一世枯荣无异同,百年哀乐又归空。”俗话说,三穷三富不到老。人的一生,有几个能一帆风顺的,真正彻底无饭可吃的又有多少?叫花子还有一碗馊稀饭嘛。所以,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一生一世必然是枯荣相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命运对人们来说,到底是“同”,还是“异”呢?当然各有各的“命”,说同也不是,说异也不是。但有一点是绝对肯定的:“百年哀乐又归空”。这是谁也逃不了的铁的规律。
“夜阑鸟鹊相争处,林下真僧在定中。”包佶在朝中饱历争斗,早已有浓厚的出世之心。“蜗牛角上较雌雄,世界竟有许大?”在名利富贵面前杀红眼的,知道百年之后是什么情景吗?这犹如夜深了,乌鹊们在树枝上争巢,斗得羽毛横飞。那知就在树下,就有一位“老僧”入定,对这激烈血腥的场面不知不问一样。包佶自己也是如“老僧入定”一样,看待朝中“鸟鹊”们的争斗。
李白(三首)
别东林寺僧
东林送客处,月出白猿啼。
笑别庐山远,何烦过虎溪。
品析:李白诗名之盛,在中国古今堪称第一。这是因他情志高妙清逸,浑然天成,不假雕琢,平生又好作方外奇思,不是平常人呕心沥血可成。这一首诗,看似平淡,但画面隽永,情境交融,了无点尘。
“东林送客处,月出白猿啼。”李白在庐山,以“谪仙人”的身分漫游,所到之处,无不盛情接待。这是他在庐山东林寺盘桓数日后,在“月出白猿啼”之时辞僧下山,可谓潇洒之极。
“笑别庐山远,何烦过虎溪。”东晋高僧慧远法师是庐山佛教道场的奠基人,在他之后,庐山佛教长盛不衰。慧远深通经论,兼习儒术,戒律精严,发誓一生脚迹不越庐山虎溪,以杜绝世间尘埃。慧远又是净土宗的始祖,在中国佛教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李白这里把为他送行的僧人全都笑呼为“远上人”,在送行之时,可不要坏了规矩,越过“虎溪”这一条禁戒线啊!
宿清溪主人
夜到清溪宿,主人碧岩里。
檐楹挂星斗,枕席响风水。
月落西山时,啾啾夜猿起。
品析:李白如同一位高级的“游方俗人”,虽未出家,但大半生都沉浸在神州东南西北的山山水水中。这里的“清溪”,不知是指江南哪一处。
“夜到清溪宿,主人碧岩里。”李白游兴极浓,每到山水胜地,总要游个尽兴而归,有时甚至是“秉烛夜游”。这里,他在山中游到天黑,方才找投宿之处。好在这位“清溪主人”也是雅士,别墅修建在山谷中的“碧岩里”,宿于此中,也不负于李太白了。
“檐楹挂星斗,枕席响风水。”躺在床上,目光透过门窗,掠过“檐楹”,还可以欣赏那满天的星斗。枕席之上,还可以欣赏清风和溪水琴鸣般的协奏。真是心中怡悦,无处不成雅趣啊!
“月落西山时,啾啾夜猿起。”李白昨天在山中转了整天,晚上又观赏“星斗”和“风水”,所以月落乌啼之时,方才昏昏欲睡。这时又睡不着了,为什么呢?“啾啾”猿啼可又是一难得的享受啊!说不定“猿”的主人就是一位仙人哩。
白鹭鸶
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
心闲且未去,独立沙洲傍。
品析:李白情趣之广,有如一位极善写生的画家,或极善捕捉镜头的摄影大师,对白鹭“动”与“静”两方面的描写可谓绝妙。
“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秋天本来就有一股寒人之气,而白鹭入水捕鱼,其势迅疾,使人目不暇接,真是“孤飞如坠霜”。捕食了鱼,悠然自得,“心闲且未去”,此地正好,又何须它务呢?故“独立沙洲傍”,有如老僧入定。

杜甫(四首)
题玄武禅师屋壁
何年顾虎头,满壁画瀛洲。
赤日石林气,青天江海流。
锡飞常近鹤,杯度不惊鸥。
似得庐山路,真随慧远游。
品析:后人尊杜甫为“诗圣”,正统儒家气最重,在诗中的地位,相当于孔夫子了。可是杜甫与佛教的关系也深,先醉心于禅宗,参叩于牛头宗的鹤林禅师,晚年又归心于净土宗。人们论杜诗,多注重其“儒”,而忽视其“佛”,故这里先略加介绍。这位玄武禅师已不可考,在《全唐诗》中,士大夫们与僧人们的题咏,大多难考,当时数十万僧人,上《高僧传》的却寥寥可数。而士大夫们又因避讳,极少有全称其名的,寺庙名字雷同的也多,且不冠州府县名,故留下了众多的“糊涂帐”。
这位玄武禅师,看来是一位绘画高手,在他的屋中,画满了壁画,以至杜甫开句就是:“何年顾虎头,满壁画瀛洲”。顾虎头即东晋著名画师顾恺之,瀛洲即道教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这三座海上仙山之一。杜甫一进禅房,看见满壁彩画,皆为精妙,故有此喻。
“赤日石林气,青天江海流。”玄武禅师室内壁上,画的是瀛洲仙山图,表现的当然是“赤日石林气,青天江海流”的情景。
“锡飞常近鹤,杯度不惊鸥。”由于是壁画,画上的仙鹤、海鸥就在墙上,人来人往,品酒谈茶,它们也不会感到惊扰。
“似得庐山路,真随慧远游。”这里,杜甫赞叹玄武禅师前世是追随庐山慧远法师修行的,是从庐山“东林精舍”的过来人。
杜甫大概与玄武禅师交好,故在其壁画上题了这么一首五言八句,一气呵成,潇洒挥就,有情有境,不似老年作诗的苦涩。
上牛头寺
青山意不尽,衮衮上牛头。
无复能拘碍,真成浪出游。
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
何处莺啼切? 移时独未休。
品析:在盛唐一代,禅宗内名气最响亮的,除了“南能北秀”外,就是金陵牛头山的牛头宗这一派了。他们在江苏、安徽都有不少寺庙,禅风高古,极得士人们的崇敬,所以连杜甫这样的正统儒生,也去朝拜。杜甫是在天宝年间朝拜牛头山的,当时的住持是牛头山的第六代传人牛头慧忠禅师。慧忠禅师的师兄,名声更为响亮的鹤林玄素禅师也时常回来。杜甫在牛头山就见到了鹤林禅师。
“青山意不尽,衮衮上牛头。”杜甫这次上牛头山,看到的情景不仅是“青山意不尽”,在江南,哪里不是“满目青山”呢?更为奇特的是,朝中众多的大臣,那“衮衮诸公”们,也纷纷前往牛头山去朝圣。
“无复能拘碍,真成浪出游。”杜甫当时虽无功名,一介寒儒,但相当自信,并不以“衮衮”们为然,所以有“无复能拘碍”的自在感。杜甫学而有成,在儒学上的造诣,如同修行人“成真”——见道了一样,“浪出游”,随便出来走一走,原本没有什么目的和打算。
“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虽然人流“衮衮”,但牛头寺气派大,规矩多,一点也不喧闹,加之杜甫心中也是宁静的,所以才有“静”和“幽”的感受,在“花浓春寺”和“竹细野池”尽情地享受。
“何处莺啼切?移时独未休。”静中又有“闹”,不知林中何处,一只黄莺在引颈高歌,啼声婉转,并且经久不息。杜甫就这样’,陶醉在这花浓、竹细、春寺、野池和婉切的莺啼中。
望牛头寺
牛头见鹤林,梯径绕幽深。
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阴。
传灯无白日,布地有黄金。
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
品析:杜甫在牛头寺,看见了年高德韶的鹤林禅师(668—752),此时杜甫不到三十岁,而鹤林禅师则已八十岁左右了。这是他下山时回望牛头山所写下的感受。
“牛头见鹤林,梯径绕幽深。”杜甫在牛头山上拜会鹤林禅师,直接的感受是禅机深玄高远,如同山上的“梯径”一样,穿云过雾,在密林中“幽深”盘旋。
“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阴。”这是杜甫进一层的感受,禅所悦滤的心境,如“春色”一样,浮动在下山的路上。牛头寺暗藏玄机,天上的银河,似乎也被收摄在“殿阴”之中。
“传灯无白日,布地有黄金。”白天不点灯,也不用灯。“灯”的作用是驱散黑暗。众生的心地,在未闻佛法,未见道开悟时,心里是一片黑暗。众生是看不见太阳的,所以要“传灯”,但能得到传授的也是少之又少啊!尽管如此,能够“布地”——把佛法禅法在人间传布出来,这可是比黄金更可贵的啊!
“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孔子周游列国时,有一“楚狂接舆”从孔子的马车边经过,唱了这样一首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之不谏,来者犹可追。”杜甫这里不像李白,李白有“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意识,对孔夫子不以为然。但杜甫对圣贤,当然这里是指鹤林禅师,是尊敬的,没有半点不敬之心,反而感到收益不少,懂得了“回看不住心”。“不住心”是《金刚经》的精义,六祖大师就是在这里见道。心不“住”于眼耳鼻舌身意,不住于色声香味触法,就是“无所住心”。达到这样的火候,还有什么说的呢?杜甫一生颠沛流离、困苦不堪,但一直做到了“哀而不怨”,保持了“中和”这种境界,不能说不与参禅有关。
陪李梓州、王阆州、苏遂州、
李果州四使君登惠义寺
春日无人境,虚空不住天。
莺花随世界,楼阁寄山巅。
迟暮身何得? 登临意惘然。
谁能解金印,潇洒共安禅。
品析:这是杜甫流寓四川时,陪同川北地区的四位太守,游梓州(今四川三台县)著名的慧义寺所写的诗篇。
“春日无人境,虚空不住天。”杜甫在四川虽是寓公幕僚,生活清苦,平常诗作不离“忧患”二字。但一进入寺庙,心境就为之一变。虽陪同四位长官到寺庙游春,但也如“无人境”,不把权贵放在眼中,当然,彼此也是朋友,杜甫也犯不着去白眼。这里“无人境”,“不住天”,真是有“我法二空”包裹宇宙的境界和气概了。
“莺花随世界,楼阁寄山巅。”沿途所见,无处不春光大好,莺花随路、啼香伴人。而惠义寺那巍峨壮观的“楼阁”,就飞耸在山巅之上。
“迟暮身何得?登临意惘然。”登上惠义寺的山顶,环看这四周的春光,杜甫再也压抑不住自己“迟暮”、年衰无为的失落感。尽管有“致君尧舜上,要使风俗醇”的抱负,但至今仍是一无所有,不由一阵阵感到“惘然”和茫然。
“谁能解金印,潇洒共安禅。”好佛好禅的人不少,上至朝廷部院,下至州县,有谁不常到寺院来祈祷,或参学一些佛理,并习练一些修行方法呢?但这仅仅是一种从外面的欣赏而已,并没有真正进入佛门,在坐诸公,谁敢于把自己的“金印”解下,辞官解籍,再遁入空门呢?没有嘛,舍不得那个“金印”嘛。若真的舍得下,那么大家一起共同“安禅”,才真正是“潇洒”得很啊!
岑参(二首)
上嘉州青衣山中峰题净慧上人
幽居寄兵部杨郎中并序
青衣之山,在大江之中,屹然迥绝,岩壁苍峭,周广七里,长波四匝。有净慧上人,庐于其巅,唯绳床竹杖而已。恒持《莲花经》,十年不下山。余自公浮舟,聊一登眺。友人夏官弘农杨侯,清淡之士也,素工为文,独立于世,与余有方外之约,每多独往之意。今者幽触胜慨,叹不得与此公俱。爰命小吏,刮磨壁石以识其事。乃诗以达杨友尔。

青衣谁开凿,独在水中央。
浮舟一跻攀,侧径缘穹苍。
绝顶诣老僧,豁然登上方。
诸岭一何小,三江奔茫茫。
兰若向西开,峨眉正相当。
猿鸟乐钟磬,松萝泛天香。
江云入袈裟,山月吐绳床。
早知清净理,久乃机心忘。
尚以名宦拘,聿来夷獠乡。
吾友不可见,郁为尚书郎。
早岁爱丹经,留心向青囊。
渺渺云智远,幽幽海怀长。
胜赏欲与俱,引领遥相望。
为政愧无术,分忧幸时康。
君子满天朝,老夫忆沧浪。
况值庐山远,抽簪归法王。
品析:嘉州即今天四川乐山市。岑参为唐玄宗天宝三年进士,后任嘉州刺史,终老于蜀。青衣山即今天的乌尤,慧净禅师锡居之地即今天的乌尤寺。
长期以来,中国朝野一直以岷江为长江的正源,故都江堰称为“江源”,都江堰至乐山、至宜宾的岷江干流均称作“大江”。直到民国初年,人们才开始以金沙江作为长江的正源,而把岷江作为支流。
俗话说,桂林山水甲天下,嘉州山水甲桂林。乐山山水之胜,既有大佛、乌尤、峨眉,还有那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之汇合。正如岑参在诗中所说:“诸岭一何小,三江奔茫茫”。特别是大渡河以万钧之势,正面截入岷江,把百丈岷江的江面在大佛下冲缩得仅三五丈宽。三江汇合之处既有江天般阔,又有雷霆般震,再配以两岸秀丽之山,天下的确再难寻此胜境了。加之佛刹钟磬,僧禅猿鸟。以至使身为地方长官的岑参留连难返,几欲“抽簪归法王”,剃发出家,遁入空门了。不仅如此,他还想起与他结为“方外交”的兵部杨郎中,非常遗憾这位老友远在长安,不能分享这份清福。于是作了这首诗,命石工刻在山壁上以作证明,以资纪念。其中对慧净上人的描写,充满了景仰,并把他当作当代的“庐山远”——东晋慧远法师。这一首诗,与宋之问谒六祖的相比,对禅境更加投入,心境也远为淡泊。岑参还有《登嘉州凌云寺》,录下供读者欣赏。
寺出飞鸟外,青峰戴朱楼。
搏壁跻半空,喜得登上头。
始知宇宙阔,下看三江流。
天晴见峨眉,如向波上浮。
迥旷烟景豁,阴森棕楠稠。
愿割区中缘,永从尘外游。
回风吹虎穴,片雨当龙湫。
僧房云濛濛,夏月寒飕飕。
回合俯近郭,寥落见远舟。
胜概无端倪,天宫可淹留?
一官讵足道,欲去令人愁。
品析:这一首“登凌云寺”可与“上青衣山”合看。在这首诗中,没有介绍到乐山大佛,这是因为大佛尚在断断续续的雕刻之中,尚未完工。乐山大佛开工于唐玄宗开元元年(713),经整整九十年,数代人的心血,才于唐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峻工。岑参于唐肃宗、代宗时为嘉州刺史。杜鸿渐帅蜀时,又把他接回成都,在成都去世后多年,大佛方才为韦皋开光。在这首诗中没有介绍大佛雕刻的壮举,实为一憾。
这一首诗,气势更加雄浑。如“始知宇宙阔,下看三江流。天晴见峨眉,如向波上浮”之句,把凌云寺的壮观,刻画得淋漓尽致。至于幽深之处,“僧房云濛濛,夏月寒飕飕”皆为妙句。以至感到“天宫可淹留”,难舍难分了。“一官讵足道”,一个刺史算得什么呢?但又处于“欲去令人愁”的矛盾之中。
庞蕴(三首)
呈石头和尚偈
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
头头非取舍,处处没张乖。
朱紫谁为号? 北山绝点埃。
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
品析:这位庞居士的名气大得很,在中国佛教内,是把他当作中国的维摩诘居士看的,在禅宗内,他也算得上是超级大师了。他以马祖、石头为师,与药山、丹霞为友,家资巨万,有妻有女,入世出世不分,生活潇洒了然,千多年来,成为众多中国士大夫们效仿的偶像。
这位庞居士,“世本业儒,少悟尘劳,志求真谛”。在唐德宗时参石头希迁大师,见面就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石头用手掩其口,他就“豁然有省”。以后就与石头的弟子,那位以“烧木佛”出名的丹霞天然禅师结为方外至友。有一天,石头问他:“自从你见老僧以后,日用事作么生?”.他就作了这首偈子,并因之名扬天下。
“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这个每天生活间的事,与大家都没有什么差别,就是我与我自己作伴,而且和谐无间。
“头头非取舍,处处没张乖。”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取不舍,又非不取、非不舍,一切都是那么和谐,没有半点障碍和烦人之处——顺眼法、顺耳法、顺心法是练到家了。
“朱紫谁为号?北山绝点埃。”唐代官吏,三品衣紫,五品衣朱。朱紫泛指人间富贵。北山即洛阳北邙山,古代著名“公墓”。这句的意思是,对人间的富贵,不同的人理解不同,但一到了北邙山,以前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若说见道的人,在日用中还有没有“神通妙用”,有,那就是“运水搬柴”一类的事。人们对佛教神话听得多,对那些明心见性的禅师们,也想见见其神通妙用,但真正的佛教和禅宗,都是反对神通的,因为在人类社会中,神通是“诡诞”之术,与佛教的“人乘正法”不相容。所以庞居士这个“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一出,就受到普遍的欢迎,许多喜爱禅宗的都把它用来作为对神通询问的挡箭牌。
石头大师看了这首诗偈,非常赞许。问他:“你觉得出家好,还是在家好呢?”庞居士说:“我只追求我所向往的。”石头大师见他志向高洁,出家不出家都一样,也是为了给士大夫们留一个榜样,就没有给他剃发出家。后来他参见马祖,又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马祖说:“等你一口吞尽西江水,再向你说。”庞居士这一下更是大彻大悟了。在马祖这里留住了两年,也作了一首偈子,名《无生话》:
无生话
有男不婚,有女不嫁。
大家团栾头,共说无生话。
品析:这首诗偈很有趣,甚至可以作为道家的丹诀来看待。人有阴阳二气,阳为男,女为阴。以道家的内丹理论而言,应当使体内的阴阳二气交合,方可结丹。但禅宗认为这都是多此一举了。“日用无别事,唯吾自偶谐”嘛,自己与自己早就交合在一起,刀砍不开,何须再去交合呢?阴阳二气在身上任它自然流行就是了,何必去强迫他们的“婚嫁”呢?
“大家团栾头,共说无生话。”“我”与我的“男女”们,都在明如满月的佛性光明中融为一体——只有这一团佛性的光明,不生不灭,不一不异啊,如在一起,共同讨论“无生话”一样。
庞居士后来游历丛林,所向披糜,圆寂时太守去看望他,他又说了一些传诵千古的话:“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住世间,皆如影响。”说完就圆寂了。后来人们都说.他是维摩诘居士的化身。
上堂偈
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
此是选佛场,心空极第归。
品析:在寺庙的禅堂上,都挂着一道“心空及第”的匾。出家学佛,务求明心见性,如同士人进士及第一样,才算入流。
北宋末期,大的寺庙纷纷改制为“十方丛林”,丛林住持,一般由僧众共议选举,或由官方委任,这就使寺庙人才得以流通,废除了宗派及个人对寺庙的垄断。
“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在十方丛林中,没有宗派的隔障,大家都可以聚集在一起,参究“无为”大道。
“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唐代丹霞天然禅师:先是儒生,准备去长安应试,在路上有人对他说:“选官不如选佛”,于是他就打掉了求官的念头,到马祖、石头那里“选佛”去了。以后的禅门,就以“选佛场”自居。因为“见性成佛”嘛。心空就是见性,得到祖师的即可就是“及第”,与进士及第一样。荣耀得很。这虽然显得有点俗气,与出世方外格格不入,但作为寺庙招揽人才,吸引士人们入佛不失为一种方式。
钱起(一首)
送外甥怀素上人归乡侍奉
释子吾家宝,神清慧有余。
能翻梵王字,妙尽伯英书。
远鹤无前侣,孤云寄太虚。
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
飞锡离乡久,宁亲喜腊初。
故池残雪满,寒柳霁烟疏。
寿酒还尝药,晨餐不荐鱼。
遥知禅诵外,健笔赋闲居。
品析:钱起是唐玄宗天宝年间进士,大历十才子之一,也是唐代著名诗人。对毛泽东而言,他可比李贺还有缘分,一是毛泽东特别欣赏他的诗;另外,钱起的外甥怀素和尚,是中国草书之圣,毛泽东的书法就来自于怀素,这种种原因,的确值得毛泽东钟爱。
这首诗,是钱起过生日,他的外甥怀素和尚回乡省亲,特地为舅舅祝寿。寿期结束告辞时,钱起写了这首诗送他。
“释子吾家宝,神清慧有余。”出家的僧人是“僧宝”,是“佛法僧”三宝之一。俗话说“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家里有一人出家,冥冥中上下几代,周围几族都要沾光,当然是“吾家宝”了。作为怀素大师而言,从小就是“神清慧有余”的。
“能翻梵王字,妙尽伯英书。”“梵王字”指佛经,怀素也可能懂印度梵文。伯英为草书鼻祖,东汉张芝的字。中国的草书,始于张芝,而怀素集其大成。
“远鹤无前侣,孤云寄太虚。”出家人如野鹤闲云,如怀素大师,至少在草书上是“无前侣”的。而其下笔,也如“孤云寄太虚”。没有如此的境界,也谈不上相应的艺术成就。
“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唐代草书,以张旭、怀素并称于世,张旭号称“癫”,一天疯疯癫癫的,而怀素则“狂”,成天疯疯狂狂的。在“癫狂”之中,“世界”有多重的分量呢?这两位草圣都是酒仙,怀素是僧人,悟道有资,如林酒仙、济颠只能是他的后辈。不是上界下凡,哪来如此神笔,可以说是“醉里得真如”了。
“飞锡离乡久,宁亲喜腊初。”“锡”为锡杖,为有地位僧人手持锡杖。一般僧人出游,都要“携杖”,后泛指僧人。“飞锡”云游四海,其态若飞。怀素出家之后,多年在外云游,难以归乡。今天是腊月初,因为“省宁”亲长,才得“飞锡”归来。
“故池残雪满,寒柳霁烟疏。”怀素幼小时在舅舅家嬉戏的水池,被冬天的几场大雪积满。池边的柳树在寒烟里显得稀稀疏疏,冬天嘛,柳叶早已落尽,当然“疏”了。
“寿酒还尝药,晨餐不荐鱼。”怀素大师这次“宁亲”的目的是为舅舅祝寿,当然也得象征性地“侍奉”一番。中国人讲孝道,“娘亲舅大”,出家人仍然免不了这一套习俗。吃饭时儿孙先品尝,称为“试毒”,为父辈们的健康把关。怀素是酒仙,不忘酒。但鱼是荤,这个戒不能破,当然是“晨餐不荐鱼”。
“遥知禅诵外,健笔赋闲居。”对于这位出家的外甥,这位当舅舅的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舅甥俩都是名士,又都是知已嘛。怀素是僧人,日常课诵仪规当然不能少。怀素大师的“健笔”,书法艺术也无须介绍了。但唐代大师,哪一个的诗文又差了呢?怀素大师的诗文也极好,大家所熟悉他书写的“自述帖”,笔文俱健。何况他“赋闲居”笔下所写的寺庙生活及其修行了。

戴叔伦(一首)
赠鹤林上人
日日涧边寻茯苓,柴扉常掩凤山青。
归来挂衲高林下,自剪芭蕉写佛经。
品析: 戴叔伦是润州(今江苏镇江)人,而鹤林寺正好在润州内。这是他入仕前青年时期见鹤林禅师时所赠的一首诗。
“日日涧边寻茯苓”,茯苓生于松根之下,健脾益神,传说有千年茯苓,食之可以成仙不死。鹤林上人住世八十五年,在当时算难得的高寿,戴叔伦以常情推论,故有如是之“雅句”。僧人,特别是禅师,不同于道士,就是对“药”不太感兴趣。
“柴扉常掩凤山清”,这也是戴叔伦想象美化之词,鹤林上人每天不知接待多少前来参学和朝拜者,哪里谈得上“柴扉常掩”出门不归呢?不过,栖凤之山,原自幽清。
“归来挂衲高林下,自剪芭蕉写佛经。”这里想象鹤林禅师“寻茯苓”归来时,把袈裟挂在“高林下”,又去剪来芭蕉之叶到窗下写佛经。
这是典型的士大夫想象、美化禅生活和著名禅师的一例,禅师的禅生活,其实远不是这样优美。不过,作为一首诗,这里的确写得很雅、很美。
司空曙(一首)
题凌云寺
春山古寺绕江波,石磴盘空鸟道过。
百丈金身开翠壁,万龛灯焰隔烟萝。
云生客到浸衣湿,花落僧禅覆地多。
不与方袍同结社,下归尘世竟如何?
品析: 司空曙,唐代宗时进士,为大历十才子之一。韦皋帅蜀时曾随同入蜀,正好赶上乐山大佛峻工的庆典,于是作了这首诗。
“春山古寺绕江波,石磴盘空鸟道过。”凌云寺为三江汇合之处,岷江由北而南,曲折如绕。加之“春山古寺”,令人心旷神怡。乐山大佛自建成之后,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上下之路,几乎没有变过,千年来仍是“石磴盘空”,不过今天已是“水泥小径盘空”了。在大佛头脚间上下时,仍然有如“鸟道过”,人如飞升飞落,万丈悬崖,下面是狂怒翻腾的江水,真的使人惊心动魄。
“百丈金身开翠壁,万龛灯焰隔烟萝。”乐山大佛为弥勒佛坐像,在近一千二百年后的今天,仍神采奕奕。想当初落成开光之时,色彩不知有多么绚丽。特别是在春山翠壁之下,三江奔流之处,这“百丈金身”,不知有多少人供奉。在大佛脚下,临江的崖壁上,又凿有佛窟佛龛不计其数。晚上从嘉定城外隔江遥望,“万龛灯焰隔烟萝”的景象可是半点不虚的。
“云生客到浸衣湿,花落僧禅覆地多。”唐代嘉州人烟稀少,不说成都,也远不及梓州富庶。但境内丘陵,却遍布密林。不论日月阴晴,云雾一日数起,乍一临此,真的有“客到浸衣湿”之感。大佛上下惟一径,是僧人们往来供养之路,春花满布,令人卒不忍扫。
“不与方袍同结社,下归尘世竟如何?”“方袍”为僧装,与俗衣有别。东晋慧远于庐山结莲社,开结社之始。这里,司空曙不甘久居人下,借题发挥,曲折表达他欲回归长安谋仕的心理。不过他后来官运不亨,只当了个“水部郎中”而已。
王建(一首)
题禅师房
浮生不住叶随风,填海移山总是空。
长向人间愁老病,谁来闲坐此房中。
品析:王建为唐代宗十年进士。这首诗,为其感慨之作,又深契佛理,非一般“劝世文”可比。
“浮生不住叶随风”,人生一世,为命运所驱动,不能作主地时东时西,如一片随风飘落的叶片一样无可奈何。
“填海移山总是空”,这里,他追思古人盛业,哪怕是功盖乾坤,名垂宇宙,有填海移山的力量,到头来还不是“总是空”吗?
“长向人间愁老病”,王建一生,除了他的诗作较丰外,仕途平平,不说出将入相,连州牧郡守都未曾谋上。故自有“长向人间愁老病”之叹。
“谁来闲坐此房中”,自己身心,“愁病”既多,自然无福坐禅。尽管体验到“人生无常”,“万法皆空”的滋味,却陷在“愁病”之中不得解脱。故.对这些世外僧人,特别对能以坐禅来排除“愁、老、病”的修行方式表现出极大的仰慕。谁在这里坐禅洗净了万虑呢?我是否能效仿一洗愁病呢?碌碌人生,能得一刻“闲坐”也是福啊!
裴度(一首)
真慧寺
遍寻真迹蹑莓苔,世事全抛不忍回。
上界不知何处去? 西天移向此间来。
岩前芍药师亲种,岭上青松佛手栽。
更有一般人不见,白莲花向半天开。
品析:裴度是中唐时期不可多得的名相,当时藩镇割据,朝政昏庸,他与唐宪宗联手,内除弊政,外削强藩,一时唐帝国颇有中兴的气象。但好境不长,宪宗后穆宗文宗等虽加礼敬,但平庸无力,裴度也无回天之力。加以声望崇隆,为避嫌韬晦,也不敢有所作为。这首诗,真切地表现出他当时的心态。
“遍寻真迹蹑莓苔,世事全抛不忍回。”裴度一生荣宠,但谦让不敢居功,也只有遁心于世外,作“大隐隐于朝”之计,所以也经常到佛寺“寻真”览胜。“世事”么,全抛脑后,再也用不着去回顾,去操心了。联想到郭子仪以前平安史之乱,功盖天下,不是也如此全身而退,以得善终么?若再顾世事,则涉险地,多有不测。
“上界不知何处去?西天移向此间来。”“上界”指天宫、仙宫或佛土。对众生而言,谁又知道通往“上界”之路呢?好在我佛慈悲,众生既不能飞升“上界”,干脆就把“西天净土”移住人间。这里借喻寺庙为“西天”,人们修习佛法,就找到了通往“上界”之路了。
“岩前芍药师亲种,岭上青松佛手栽。”这位“师”不知是哪位高僧,亲自在寺庙内遍种花木。虽说“天下名山僧占多”,若没有高僧们卓越的园林规划和实践,那名山能成为名山吗?
“更有一般人不见,白莲花向半天开。”莲花只要伸出水面,就可以说是“向天开”了。这里借喻僧德,也暗示自己的操守,这可是一般人见不到的啊!
韩愈(二首)
山石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深夜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蹋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品析:在中国历史上正统的儒家排佛,最著名的莫过于唐朝的韩愈,在他那《谏迎佛骨表》中,把佛教斥为“异端”,结果惹恼了正筹办迎佛骨盛会,兴致勃勃的唐宪宗,差点要他的命,经裴度等人的劝谏,才把韩愈贬为广东潮州刺史。平时,韩愈对接近佛教的朋友,如柳宗元、刘禹锡、李翱等也表示不满,曾写信劝谕。但到潮州时,在身心交瘁之时,遇到了大颠禅师,一席话下来,使他茅塞顿开。任何文化或宗教现象,都有正面或负面的效应,关键是自己如何对待,不能一概否定。以后,韩愈对佛教的感情就变了过来。从这首诗中,可见看到一种亲切和清新的感受。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如今大都市中劳倦的人,一到山林胜地,名山古刹,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不过文章么,象韩文公这样的手笔,千年来也只有他一人了。在他自己众多的诗中,这首《山石》的真趣也是其它诗歌难以企及的,也许是笔者对这首诗的偏爱吧。全诗太长,文字也很朴实、明白,就不必细说了。关键是要从中找出感情,找出神韵。
别盈上人
山僧爱山无出期,俗士牵俗来何时?
祝融峰下一回首,即是此生长别离。
品析:这是韩愈从潮州北还时,在南岳衡山小游后辞别“盈上人”所作。
“山僧爱山无出期”,古代僧制虽严,但名僧携锡云游,也是当然之事。爱山者入山,爱水者近水。或住寺庙,或歇庵棚,皆随自己的所好。如慧远终生不下庐山,船子和尚终生不离华亭。
“俗士牵俗来何时?”爱山爱水,显然并非出家人的专利。孔子就说过“仁者爱山,智者爱水”这样的话。不过,相对于出世的僧人而言,在家人的确是以“俗人”相称的,“僧俗”有别嘛。俗人之所以是俗人,就是牵挂着红尘之事放不下、断不了。但也不知是怎么的,兴致一来,随缘而起,也就入山来游了。
“祝融峰下一回首,即是此生长别离。”既然是“山僧爱山无出期”,“盈上人”自然以后不会到长安来看望韩愈。韩愈回到长安后,公务在身,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赶到衡山去看望“盈上人”。再者彼此年岁已渐老,来日无多。尽管南岳一会极为投机,依依不舍,但此次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了。还是现代人有“福气”,有飞机、汽车、火车、轮船,千里万里,又算得了什么,难得有古人生离死别之苦。
柳宗元(三首)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经,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除,青松如膏沐。
淡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品析:与韩愈相比,柳宗元对佛教深入得多。优秀的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从来并不把佛当作一种迷信和偶像的崇拜,他们是从中吸取对身心性命,也就是对智慧和力量有益的东西。而佛教在心性修养这方面的内涵,的确也是比儒家和道家博大精深。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柳宗元一大早就到超师禅院读禅经,既是“读”,就必先洁口;再使身心澄静,了无杂念之后,才开始诵读。
“闲持贝叶经,步出东斋读。”梵文的佛经,是写在贝多叶上(印度当时没有纸)。翻译成中文的佛经,当然是用纸了,不过依当时的习惯,只要是佛经,都可以视作贝叶经。柳宗元不懂梵文,怎么能懂?早晨太阳在东,故往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柳宗元是深明佛理、禅理的,他明白,真正的佛性、禅心是“了无取”,空空如也,不可得的。但“真源”的对立面,那个“妄迹”,佛教称之为贪嗔痴等种种烦恼,却使人们不自觉地沉溺于其中,受其驱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佛祖们在经中的“遗言”——教诲,或许可以帮助人们在不知不觉的过程中净化身心。“缮性”原出于《庄子•缮性篇》,原为贬义,指社会对于人类自然性的扼杀。柳宗元是以褒义运用,指佛教对人们身心的改造,怎样才能达到成熟和圆满的境界呢?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柳宗元在读了禅经后,有立竿见影之效,看到寺庙中的一切都是这样的安宁、美好。
“日出雾露除,青松如膏沐。”看完了禅经,太阳也出来了。古代勤勉的士大夫是“闻鸡而起”的,往往处理好全天之事后,太阳才出来。这时,随着太阳的高升,早晨的雾露渐渐消失,青松如被“膏”皂清涤过一样,绿油发亮。
“淡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大道是“淡然”的,而且是“离言说”的,柳宗元对禅的理解,已超过了王维、杜甫等前辈,这也是南禅逐渐普及的成果,有了这样的“悟悦”,心里当然是极为满足了。
浩初上人见贻绝句欲登仙人
山因酬之
珠树玲珑隔翠微,病来方外事多违。
仙山不属分符客,一任凌空锡杖飞。
品析:不知此时柳宗元是在永州还是在柳州,因长期的压抑,已使他深深地投入了佛教之中。这位“浩初上人”与“仙人山”无暇细考,下面仅就诗而说上一说。
“珠树玲珑隔翠微”,这是柳宗元想象中的“仙人山”。根据佛道二教的传说,极乐世界或海外仙山,都是“黄金铺地”,树上挂满了珍珠、水晶、宝石。并且禽兽驯服,龙凤起舞,人寿无疆,极乐无苦。这样的世界虽好,但却“隔翠微”,人间的山山水水与之无路可通。“病来方外事多违”,多年来,柳宗元一直沉疴在身,居家养病,不能作方外山水之游,常以为憾。
“仙山不属分符客”,古代天子分封诸侯,剖(分)符以为信物。柳宗元为地方州官,也算一方诸侯,故以“分符客”自居。恰恰这样尘缘未了,当然与“仙山”无缘了。
“一任凌空锡杖飞”,浩初上人是出家僧人,尘缘已了,当然可以手持锡杖,在“仙山”上,或五湖四海“飞”来“飞”去。
禅堂
发地结青茅,团团抱虚白。
山花落幽户,中有忘机客。
涉有本非取,照空不待析。
万籁俱缘生,窅然喧中寂。
心境本洞如,鸟飞无遗迹。
品析:柳宗元自幼好儒,青年时儒佛并重,中年来累遭贬迁,更倾心向佛。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他坐禅和参禅上都有入处,非一般士大夫可及。这是他对禅堂的题咏。
“发地结青茅,团团抱虚白。”择一清幽之地,结茅而居,佛教称之为“草庵”,老庄称之为“虚室”。庄子说:“虚室生白。”对道士而言,是丹功已成的景象,对禅僧来说,是得“定”的景象。柳宗元借以喻“青茅”所结的草庵,是“团团抱虚白”,喻庵或喻心行俱可。
“山花落幽户,中有忘机客。”清幽的草庵无人来往,如同“幽户”,春夏之际,山花纷落。但坐庵之人不问世事,心如死水,对尘世机关,早已淡泊而忘怀了。
“涉有本非取,照空不待析。”柳宗元对“空有”的观念是认识清楚了的,对于一切“有”,无须去“取”。但“照空”之际也不用去“析”。总之对“空”对“有”都无须去管,这叫“有无双遣”。
“万籁俱缘生,窅然喧中寂。”“籁”为古代的一种箫,庄子在《齐物论》中曾有地籁、人籁、天籁之说,泛指自然中由孔穴发出的声音。无论何种声响,都是因缘而生的,这里泛指一切外在干扰都是随缘而起的。但禅心悠然宁静,在一切喧闹中仍然是那么悠然宁静。
“心境本洞如,鸟飞无遗迹o”虽是写禅堂,却也道出了柳宗元自己的坐禅体验。“洞如”——心和境都是空的,都是如如,在这“洞如”的心和境的活动,如同鸟飞一样是不留痕迹的。这就比洞山禅师“鸟道”之说,早了近半个世纪。
李翱(二首)
赞药山禅师偈(其一)
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采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品析:李翱是中唐时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和哲学家,当时任湖南澧州刺史,药山唯俨禅师驻锡的药山道场,正是他的治下。
李翱早就景仰药山禅师的嘉声,以太守之尊屡请不至,于是就屈驾亲自拜山。哪知到了药山,唯俨禅师执经在手诵读,根本就不理他。侍者说:“和尚,太守大人来看你了。”他也不顾。李翱性急,见了很不了然,说:“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拂袖就出。这时唯俨禅师回过头来说:“太守何得贵耳贱目?”——相信耳朵的虚闻还是相信眼睛的实见呢?这句极有分量,李翱心中一震,立即谢过,并请教大道。当他问:“如何是道?”时,唯俨禅师一言不发,却用手上下一指问:“会么?”李翱茫然不懂,唯俨禅师才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李翱悟性毕竟不凡,当下“欣然”,于是就题了这首诗赠唯俨禅师。
《周易•乾卦》云:“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故鱼能游,鸟能飞,兽能走。云当然在天,水自然可以入瓶。人相对于万物是自由的,又是不自由的,能把限制人生的“瓶”打碎么——瓶外之水,或上青天,或藏深山,可为溪泉,可为江河,也为大海;还有春天的露、夏天的雨、秋天的霜、冬天的雪……
“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药山禅师比李翱年长二十一岁,修持有道,简直是仙风道骨,飘逸洒脱,在李翱的心中,已经是云外飞鹤了。但这只“鹤”并未飞走,就栖息在这“千株松下两函经”之中。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我来向他老人家请教大道之要时,他没有多余的话,却使我明白了“云在青天水在瓶”这么一个既平常又深刻的道理。
俗话说:“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在禅师们那里,的确是没有什么多的“密法”传给人们,只要求人们看自己身上这部“无字天书”。
赞药山禅师偈(其二)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品析:唐代是中国佛教鼎盛的时期,其间宗派林立,大师辈出。长安洛阳这东西二京及中原州郡,寺庙极多。在中国佛教各大宗派之中,天台、三论、净土、华严诸宗相对于禅宗较早,禅宗实际是六祖之时方为确立。六祖禅法,僻处岭南,其后方发展到湖南江西一带。故有江西马祖、湖南石头之说。两位大师的弟子,也多在这两地传法。药山、沩山、德山、夹山都在湖南,而百丈、南泉、仰山、洞山等均在江西,在当时都属于大唐帝国的江南西道。在当时全是荒野之地,但却林木密郁,远胜今天的“自然保护区”。
药山依澧水而傍湖庭,唯俨禅师择此胜地为道场真是“选得幽居惬野情”,禅宗大师当时极少入朝,以“野情”自娱,这些山林,正是他们心中的目标。既然是“野情幽居”,当然就免了世俗迎送那一套了,“终年无送亦无迎”,不来不去,不起不住,宇宙都在掌中,还谈什么迎送呢?
“有时直上孤峰顶”,到了唯俨禅师之时,经马祖、石头、百丈、药山两代人的努力,禅宗的声望如日中天,而无上禅法,就被看作佛教中的妙高峰。而唯俨禅师虽老,登山却是家常事,这一语双关,两面兼带。
“月下披云啸一声”,有一次,唯俨禅师夜里游山,坐在山顶之上,忽然云散烟消,一轮明月皓然当顶。唯俨禅师心意畅快,就站在山顶长啸一声,居然传送到澧阳以东九十里。村民们递相询问:“昨夜谁在长啸?”辗转问到药山寺庙,小和尚说:“昨天夜里是老和尚在山顶大啸。”李翱听到汇报,也感到惊奇,于是写了这首诗送给药山。
一声长啸九十里,古往今来有几人?这是神话,还是传闻呢?总之有李翱的诗在此,人们尽可品尝其中滋味。若兴情勃发,也可上青城峨嵋之巅去长啸一声,以消心中块垒,或吐胸中豪气……
刘禹锡(二首)
送宗密上人归南山草堂,因谒
河南尹白侍郎
宿习修来得慧根,多闻第一忘却言。
自从七祖传心印,不要三乘入便门。
东泛沧江寻古迹,西归紫阁出尘喧。
河南白尹大檀越,好把真经相对翻。
品析:与柳宗元相比,刘禹锡就荣幸得多。他二人虽同时遭贬,但柳宗元生性沉郁,而刘禹锡则生性达观。柳宗元多病,刘禹锡康健。苏东坡评柳宗元“发纤浓于古简,寄至味于淡泊。”而刘禹锡在此,则还多了一团生机和气。所以柳宗元年仅四十七而逝,刘禹锡则寿高七十余,比白居易略差一点。柳宗元也没有如刘、白二人,得以交圭峰宗密大师这样佛教中的泰山北斗,也不如李翱那样得以结交药山唯俨这样的禅林宗匠。这是刘禹锡在安徽和州当太守时送别圭峰大师时所作的诗,并以此诗作为“介绍信”,介绍给白居易。圭峰大师与刘禹锡、白居易还有一段交往,的确是鲜为人知。
“宿习修来得慧根,多闻第一忘却言。”这里,刘禹锡盛赞圭峰大师累世修行,得到了极高的智慧。在释迦牟尼佛的众多弟子中,阿难尊者号称“多闻”第一,所有的佛经,都是经他背诵出来的。圭峰大师是华严宗的五祖,对佛教理论在当时是天下独步。同时圭峰大师还是禅宗荷泽宗的第五代祖师。这两重崇高的地位和卓绝的修行,当然堪称“多闻第一”又“忘却言”了。
“自从七祖传心印,不要三乘入便门。”这里“七祖”指六祖大师的弟子荷泽神会禅师。因神会禅师的努力,南禅击败了北禅,确立了六祖的地位,而他也在后来被唐德宗“钦封”为“七祖”。 “便门”是方便法门的简称。禅宗讲“教外别传”,对“三乘”教法不那么看重,而注重“直指人心”的方便法门。
“东泛沧江寻古迹,西归紫阁出尘喧。”圭峰大师曾一度离开陕西卢县草堂寺到江南游历。自从隋炀帝开大运河以来,经洛阳汴河,在泗州入淮河,又经淮安、扬州入长江。故舟行极为方便。圭峰大师此行当在刘禹锡任和州刺史的唐文宗太和年间(827—836)。长安到江南称“东泛”,再回长安自然为“西归”了。草堂寺为姚秦时鸠摩罗什大师译经故地,现今仍为中国佛教祖庭之一,地处终南山北麓。
“河南白尹大檀越,好把真经相对翻。”白居易以侍郎身分,居河南府尹,地位极高,信佛之诚,又超过刘禹锡和柳宗元。白居易还与圭峰师叔洛阳神照禅师熟识,圭峰大师在洛阳与白居易相会,想必就更加热闹了。一起谈佛论禅,必然相契。
病中一二禅客见问,因以谢之
劳动诸贤者,同来问病夫。
添炉烹雀舌,洒水净龙须。
身是芭蕉喻,行须筇竹扶。
医王有妙药,能乞一丸无?
品析:在贬迁的任上,又患疾病,无异是“屋漏又逢连夜雨”了。此时有一二方外高人前来探望,对沉闷的精神,无疑是极大的安慰。
“劳动诸贤者,同来问病夫。”真是担当不起,像我这样的一介病夫,还惊动了诸位贤者,老远地赶来看看我。
“添炉烹雀舌,洒水净龙须。”客人来了,首先就是烹茶。唐代人品茶不是我们现在用开水冲泡,而是在茶罐里烹煎煮,唐人用饼茶,也间用散茶。刘禹锡待客当然是上等茶,烹成之后,状如“雀舌”。客人来了,不仅要烹茶,再用净水把坐席打扫干净。“龙须”即用龙须草织成的席。
“身是芭蕉喻,行须筇竹扶。”这是双关语,一是自己身体病弱,如芭蕉一样空了,走点路都离不开拄杖。二是赞美这些禅客身心俱空,美若芭蕉,手持筇竹,云游天下,真是神仙福气。
“医王有妙药,能乞一丸无?”释迦牟尼佛既是法王,又是“医王”,善治一切众生烦恼病。同时佛法也是“医王”。这几位方外“禅客”的到来,刘禹锡喜不自禁,你们都是“医王”嘛,我这个“病夫”,能向你们乞讨一丸治病之药吗?
全诗气氛亲切感人,没有半点地方长官的架子。对朋友的招待也是有礼有序,同时也表现出刘禹锡的豁达大度和对佛理的领会。

张籍(一首)
题晖禅师影堂
日早欲参禅,竟无相识缘。
道场今独到,惆怅影堂边。
品析: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张籍到长安章敬寺去拜访怀晖禅师——他是马祖道一大师座下的著名弟子,是把洪州禅在长安传布的重要人物。哪知张籍虽一直在长安,却无缘相会。及至下定决心“拜师习禅”,前去参叩时,禅师却去世了。在影堂面对遗像,心里只有无限的感慨。
元稹(二首)
杏园
浩浩长安车马尘,狂风吹送每年春。
门前本是虚空界,何事栽花误世人。
品析:元稹是白居易的好友,诗文与白居易齐名,世号“元白体”。与白居易一样,他也深好佛理,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他的名堂还深。
“浩浩长安车马尘”,唐代的长安,是国际性的大都会,木结构的平房小楼,和深宫官宅,容纳了百多万人口,远比现在西安市的规模宏大。北方多旱,每天滚滚车马扬起的尘埃,遮天蔽日。这里借喻长安不仅是“红尘深处”,而且有“万丈红尘”。
“狂风吹送每年春”,春天的长安又是风季。这里借喻中唐以来,朝政多故,年年都有不测之事。
“门前本是虚空界,何事栽花误世人。”在狂风扬尘的春季,桃李杏花在长安城仍然随处可见。元稹在“杏园”发出了如上的感慨:万法本空,出入本空,今天出门不知还能不能归家,又何须栽了这一园的花来惑乱世人的心呢!
这里,元稹简直是把世事看透了,也是他为官谨慎,与白居易一样后来都小心翼翼,在朝中当“无舌元老”得以善终晚景。
赠乐天
等闲相见销长日,也有闲时更学琴。
不是眼前无外物,不关心事不经心。
品析:一般老于世故的人往往许多见识、行为暗合禅机,也是因为他们对世间因果关系看得比一般人深透,这样就往往不易涉险。以儒家纲常而论,他们这种作为,当然称不上——他们也不会走上“大忠大勇”、“悲壮激烈”之路,但也决不会进入“巨奸大佞”、“祸国殃民”泥潭。他们往往善于保护自己,在仕途上有一定的稳定性,这无疑为国家保全了一批较为稳定的干部队伍,相应的整个国家的局面也就不会大起大落了。
“等闲相见销长日,也有闲情更学琴。”古人讲明哲保身。在仕途上,特别是朝廷中,争斗往往是激烈的。大度宽容的“圣君”在历史上也数不出几位。都在朝中为官,私下相会是犯忌的,好在大家一起只是闲聊,从不言政。吟诗作赋,再吹箫拂琴,既雅致,又安全。
“不是眼前无外物,不关心事不经心。”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天下事谁管得完,随缘而已,既无缘,又何苦去操那分闲心呢?这里元稹坦白交代自己并不是学佛进入圣境了,只是随缘两字而已。从这里,可以看到一位老官僚的苦心。
白居易(十二首)
赠草堂宗密上人
吾师道与佛相应,念念无为法法能。
口藏宣传十二部,心台照耀百千灯。
尽离文字非中道,长住虚空是小乘。
少有人知菩萨行,世间只是重高僧。
品析:在唐代著名的士大夫中,白居易对佛教是最为投入的了。《五灯会元》中说他是马祖弟子洛阳佛光寺如满禅师的弟子,“久参佛光得心法。”并参叩牛头宗的鸟巢禅师。其实,如果仔细研究白居易的全集,就会发现他是广参博收,不拘一派,而且晚年又归心净土。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到,他崇拜圭峰宗密大师的“禅教合一”、“宗通说通”的风范,对马祖洪州禅的认识尚不到位,且有微词。这样颂扬圭峰大师的在后来就不多见了。
“吾师道与佛相应,念念无为法法能。”这里,白居易盛赞圭峰大师之道是与佛相应的,不仅自己处于“念念无为”的空寂禅心中,又不落入死水,对佛教的八万四千法门无不精通。说空能空到底,说有则万法备,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境界啊!
“口藏宣传十二部,心台照耀百千灯。”圭峰大师之口,如同一部大藏经,可以随时向人们宣传佛教的“三藏十二部”大法。同时,圭峰大师又得到了七祖——荷泽神会禅师的真传,在“教外别传”的禅宗上也是一代祖师,弟子遍天下,如同“心台照耀百千灯”—般。
“尽离文字非中道”;这是对当时日渐兴盛的洪州禅(马祖)、石头禅、和兴盛已久的牛头禅的间接批评,立场与圭峰大师一致。这三家禅法标榜“不立文字”,不少祖师更“呵佛骂祖”,弄得虔诚的白居易,也感到受不了。所以他认为禅宗虽“不立文字”,但也“不离文字”,离开了佛的经教,就非“中道”,极易走入歧途。这也难怪,洪州石头两家的禅法太出人意外了,习惯了近千年常规佛法修习的人,一下子是难以接受的。
“长住虚空是小乘”,这又是对另一类只知坐禅,局守在四禅八定中不问世事的常规禅师的批评。通过这两条,反衬出圭峰大师在这两点上的过人之处。
“少有人知菩萨行,世间只是重高僧。”什么是“菩萨行”呢?世上的人有几个能认识和了解呢?世人看重的只是有没有神通,有没有皇封,或是否活了百多岁这样的“高僧”。高僧是僧人们行菩萨行所表现出来的总体的外观形象,但之所以成为高僧的菩萨行这个“因”,的确是少有人知。众生重果不重因嘛。而圭峰大师呕心沥血,花了毕生的精力致使禅教合一,这样的菩萨行人们看不到,还遭致一些“落入文字”的非议,那简直是无知之至了。
神照禅师同宿
八年三月晦,山梨花满枝。
龙门水西寺,夜与远公期。
晏坐自相对,密语谁得知?
前后际断处,一念不生时。
品析:严格说来,白居易对禅的入处,与其说是得自佛光如满或鸟巢这两位禅师,不如说是得自于洛阳奉先寺的神照禅师。神照禅师是荷泽神会禅师的第四代传人,是圭峰禅师的同门师叔。圭峰大师得以成就,还在于其师伯南印忠在成都时对他说:“你是传教的一流的人物,应宣化于帝都,不必局束于西南一隅。”因此而到洛阳,见到神照禅师。神照禅师见到他后,感到十分惊喜,说:“像你这样菩萨一流的人物,谁能预先认识到了。”在本门前辈的鼓励下,圭峰才去拜华严宗的四祖澄观大师,受到了极高的品评,并以他卓绝的禅修和学识,取得了华严宗、荷泽宗两家五祖的地位。
白居易任河南府尹,住洛阳多年,曾与神照禅师相会。神照禅师在洛阳传法三十年,于唐文宗开成元年(836)圆寂时,白居易亲自为他写了塔铭,对神照禅师的评价极高,当然也不会高到圭峰大师的程度。下面我们来看这首诗。
“八年三月晦,山梨花满枝。”时间是唐文宗大和八年三月,也就是神照禅师圆寂前一年。那一天天阴,但从洛阳城出来,一路的山梨花如朵朵白云,掩映在路上。
“龙门水西寺,夜与远公期。”神照禅师住持的奉先寺,在洛阳的城南,伊水的西侧,龙门石窟的附近。因为有约在先,今夜要与“远公”(对神照禅师的美称)同宿。
“晏坐自相对,密语谁得知。”怎么个“同宿”呢?结果是共同打坐,两个蒲团两个人,没有一言,也没有一语。但其中的“密语”,他们间相互说了些什么,就不是外人所知的了。
“前后际断处,一念不生时”,白居易对于禅修,的确是上了手的。什么是“前后际断处”呢?禅宗强调修行要达到“两边三际断”,两边是“不落有无”,三际是不落于“过去、现在、未来”。简单说来就是前念已断,后念不生这样一种精神状态。“前后际断”就是“一念不生”。这样的禅定对一般人来讲,只要死了心眼,是不难进入的,难的就是心眼不死,老是在闹。
从这里可以看到,白居易的禅修是认真的、投入的。在老和尚面前也是虚心的。能这样对人对己,在修行上当然有成,所以白居易晚年不近酒色,不入是非,一心坐禅念佛,活了七十五岁,真是富贵寿考,身心性命都获大益。
读禅经
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
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
空花岂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
摄动是禅禅是动,不禅不动即如如。
品析:白居易的这一首诗,表达了对禅修的理解,也是他个人修行的成果。真的,在学佛的居士中,达到他这样成就的人并不多,因为白居易不仅对于佛的经教,对于禅修,还有净土,都是孜孜不倦,一以贯之的。加上他绝高的天分和灵气,取得这样的成就也是当然的。
“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首先,白居易对般若中观之学是用了功夫的,并结合禅修实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是《金刚般若》的精义。不如此,哪怕你认为自己已达到“无余涅槃”了,结果却仍在“有余涅槃”之中。
“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对于“言下顿悟”,“得意忘言”一类的精神感受也不能躺在上面沾沾自喜,以为得计。若这样,就成了笑话,哪里达到了这样的境地呢!所以还必须“一时了”,对那个“得意”,对那个“顿悟”都要“一时了”,不然,就会成为“梦中说梦”。要知道,未悟是梦,已悟还是梦。这“两重”全都不实,都是“虚”啊!要怎样才“实”而不“虚”呢?没有这本书卖,“万法皆空”’一无实处,其中过来之后,是实是虚,只有过来人才知其中的滋味了。
“空花岂能兼得果,阳焰如何更觅鱼。”“空花”就是“梦幻泡影”,是无“果”可得的,如同在熊熊的烈火中养鱼捕鱼一样显得幼稚可笑。
“摄动是禅禅是动,不禅不动即如如。”禅不是一潭死水,而是“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地处于“摄动”之中,如同光波一样。但这样的境界和认知也必须放下,到“不禅不动”之时,真正达到“如如”了。
山下留别佛光和尚
劳师送我下山行,此别何人识此情。
我已七旬师九十,当知后会在他生。
品析:白居易在其它的诗中曾写道“紫袍朝士白髯翁”,“交游一半在僧中”,他与僧家之缘,可以说是自始至终,乐而不返了。马祖大师的弟子如满禅师住持洛阳佛光寺,从白居易的诗文中看到,他与如满禅师的交往并不如神照、圭峰多,也不是没有交往。这是他到佛光寺朝山归来,如满禅师送他下山时所赠的诗。
“劳师送我下山来,此别何人识此情。”白居易在佛光寺小住后,辞别佛光禅师下山,但佛光禅师坚持要送他。这样的情分一般人是不知道的,而这次相别的含义也是一般人不知道的,为什么呢?
“我已七旬师九十, 当知后会在他生。”这时,白居易已整整七十岁了,并患有“风疾”——脑血管疾病。而如满禅师年岁更长,已经超过九十岁了。九十岁的老人能送白居易下山,体魄之健无须评说。如满禅师的生卒年月无从考证。从这首诗中可以得到基本确定。白居易七十岁那年是唐武宗会昌元年(841), 以如满禅师九十岁论,他的生年当在唐玄宗天宝十年(751)。白居易的禅诗精品不少,因非关白居易的专集,就只好到此为止了。
八渐偈 并序
唐贞元十九年秋八月,有大师曰凝公迁化于东都圣善寺钵塔院。越明年,春二月,有东来客白居易,作八渐偈。偈六句,句四言以赞之。初,居易曾求心要于师,师赐我言焉:曰观、曰觉、曰定、曰慧、曰明、曰通、曰济、曰舍。由是入于耳、贯于心。呜呼!今师之报身则化,师之八言不化。至哉八言,实无生忍,观之八渐门也。故自观至舍,次而赞之,广一言为一偈,谓之“八渐偈”。盖欲以发挥师之心教,且明居易不敢失坠也。既而升于堂,礼于床,跪而唱,泣而去。偈日:

以心中眼,观心外相。
从何而有,从何而丧。
观之又观,则辩真妄。

惟真常在,为妄所蒙。
真妄苟辩,觉生其中。
不离妄有,而得真空。

真若不灭,妄亦不起。
六根之源,湛若止水。
是为禅定,乃脱生死。

专之以定,定亦有系。
济之以慧,慧则无滞。
如珠在盘,盘定珠慧。

定慧相合,合而后明。
照彼万物,物无遁形。
如大圆镜,有应无情。

慧至乃明,明则不昧。
明至乃通,通则无碍。
无碍者何?变化自在。

通力不常,应念而变。
变相非有,随求而见。
是大慈悲,以一济万。

众苦既济,大悲亦舍。
苦既非真,悲亦是假。
是故众生,实无度者。
品析:从这“八渐偈”中,可以领会到白居易对佛教领会的程度,并身体力行。这八首诗偈,文义明白,无须多说,可结合其序体会。对一般人来讲,若能依之观照,在生活中不失为一方便法门。
裴休(一首)
赞黄檗禅师
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
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
一千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
拟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
品析:裴休是中晚唐间著名的佛教居士,一度官居宰相。先于圭峰宗密大师门下,对华严宗和禅宗的造诣都高,圭峰圆寂后,唐武宗灭佛,再到唐宣宗恢复佛教,他又以黄檗希运大师为师,对禅宗更是入室之士。他为圭峰宗密大师所作的《禅源诸诠集都序》之“叙”,又为黄檗大师记录《传法心要》和《宛陵集》,这对佛教——禅宗的文献整理上更是功不可没。而他与两大师的交谊,更是丛林中的佳话。
裴休与黄檗大师的相交是戏剧性的,黄檗大师生性神异,当时他连住持都不当了,跑到一个寺里去做杂务。有天裴休到寺里上香时,被主事和尚接待,并观赏壁画。裴休问主事和尚:“上面画的什么呢?”主事说:“是历代高僧的画像。”裴休又问:“像在这里,那高僧现在何处呢?”主事回答不出。裴休又问:“你这里有禅僧吗?”主事就把黄檗叫来。裴休把前面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当他问到:“像在这里,高僧又在何处”时黄檗大声叫了一声:“裴休!”裴休回答说:“我在这儿。”黄檗紧追一句,问:“在何处呢?” 裴休忽有所悟,感到这才真的是“直指人心”,比理论上的探讨实在痛快多了。于是就拜黄檗为师,经常请教。
有一次,他把黄檗大师迎入府衙,把自己写的佛教论文交给黄檗请教。黄檗接过手来,就放在座上,并不开阅,过一会问:“明白吗?”裴休说:“不明白。”黄檗说:“若在这上面明白,都还差不多。若是在纸笔文字上下功夫,哪里还有禅宗呢?”裴休再一次省悟,因而作了上面这首偈子来礼赞黄檗大师。下面我们再来看这首诗。
“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黄檗大师身长七尺,额头上隆起一块,状若圆珠。这两句的意思是,自从达摩大士西来,传佛心印,六传之后,再经怀让、马祖、百丈,心印如今是在黄檗大师手中。
“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黄檗大师游历既广,从福建到江西、湖南、广西、浙江。因此诗以为还到过四川。其实这个“蜀水”并非四川,而是江西高安的锦江(不是成都的锦江)。黄檗希运大师的这个“黄檗”本于福建黄檗山,后来住锡江西筠州十年,仍以老家山名命名,所以江西也有黄檗山,而且成了“正宗”。在广西宜州时,与裴休相遇,裴休为之建庙,也以黄檗命名。蜀水锦江就在江西筠州境内。所以是“挂锡十年栖蜀水”。裴度出镇洪州(南昌)迎黄檗大师住开元寺,这首诗就是在洪州开元寺所作。漳江即赣江,黄檗大师从高安乘船,出蜀水、渡赣江,故曰“浮杯今日渡漳滨”。
“一千龙象随高步,万里花香结胜因。”希运大师在黄檗山开法,弟子千余,其如临济义玄、睦州陈尊宿等高弟不少。佛教内称弘法的人才如龙如象,简称为“法门龙象”。这些弟子们跟随黄檗大师,真是“步步高”啊!黄檗大师辗转万里传法,处处受香花供养,处处建有法幢、结有法缘,真的是“万里香花结胜因”了。
“拟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裴休受到黄檗大师的启迪,明白了“法本法无法”、“无法可传,无法可得”的道理,实际上已经“得法”了。现在拟为拜黄檗大师为师,以弟子之礼事之,但大师的法,又将付何人呢?——无人可授啊!所以后来临玄大师大悟时说:“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没有什么佛法嘛!
禅宗真是神奇,人们追求的无上佛法的心印,结果是一无所有。而对这样的法,众多的追求者会感到失望吗?
张乔(二首)
闻仰山禅师往曹溪因赠
曹溪松下路,猿鸟重相亲。
四海求玄理,千峰绕定身。
异花天上坠,灵草雪中春。
自惜经行处,焚香礼旧真。
品析:张乔,唐末人,唐僖宗咸通年间进士,黄巢起兵后隐于九华山。对于历代高僧,人们对其了解真是大少了,因为当时留下的传记,只不过百语千言,如对仰山禅师不读这首诗,还不知道他曾去过韶州礼拜曹溪六祖大师。
“曹溪松下路,猿鸟重相亲。”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到,中唐后百余年间,六祖之道大行于天下,谈禅者无不以六祖为指归。冷落已久的六祖曹溪的“松下路”,猿鸟们又有人与之“相亲”了。如同文革时期的峨眉山、冷冷清清,猴子们都不见踪影。后来改革开放,恢复了寺庙,有了僧人,游人也就多了,猴子繁衍到许多群,天天在山路上与人“相亲”。
“四海求玄理,千峰绕定身。”这不是指仰山禅师云游四海去求“玄理”,而是指四海之人都到仰山寻求“玄理”。当时仰山禅风之盛,独秀天下。“如如不动,动亦如如”,禅行早已如此,虽是仰山禅师千里礼祖,但其“定身”不动,反而是千山“围绕”着他。
“异花天上坠,灵草雪中春。”这里赞叹仰山禅师的功行,感得天女散花,猿送灵芝,有种种祥瑞之气。
“自惜经行处,焚香礼旧真。”到了曹溪祖庭,对六祖大师当年足迹所到之处都十分惜爱,可以说是一步一叩首,一拜一柱香。六祖大师是保存了肉身的,至今犹供在曹溪受人香火,仰山离六祖之时,不到一百五十年,曹溪规模当无变化。仰山为六祖嫡派弟子,心心相印,可惜这一段因缘,仰山禅师竟无文字留传。
赠仰大师
仰山因久住,天下仰山名。
井邑身虽到,林泉性本清。
野云居处尽,江月定中明。
仿佛曾相识,今来隔几生?
品析:在禅宗五家中,沩仰宗留下的文献最少。所以就这两首诗,也显得分外珍贵。刘长卿曾有两首题悼“灵祐”和尚的诗,但刘长卿是盛唐开元时人,而沩山灵祐禅师是中唐以后的人,刘长卿不可能活到一百四五十岁。这位“灵祐”和尚当然不会是沩山禅师。不过,张乔这两首赠仰山的,则绝对错不了。
“仰山因久住,天下仰山名”,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仰山慧寂禅师因长住仰山,也就使仰山闻名天下了。
“井邑身虽到,林泉性本清”,仰山性情活泼不拘,对于红尘井邑,并不回避。虽然不时一顾红尘,并无害其清净的“林泉”本性。
“野云居处尽,江月定中明”,仰山禅师的“清净行”,不仅尘氛不到,连野云也为之远避。仰山禅师禅心寂照之处,有如江上之月,上下交相辉映。
“仿佛曾相识,今来隔几生”。这是说他自己与仰山之缘非仅今世。一见面就有似曾相识之感,以前“几世”中当有亲近之缘。当是灵山会上,同为佛弟子吧!
这位张乔,僧缘极广,隐居九华山后,更是过着僧侣般的生活。虽非僧人,胜似僧人。其诗多山林禅悦之气,读之亦使人生山林之望。
王安石(二首)
登飞来峰
飞来峰上千寻塔,闻道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品析:这是王安石在推行变法时所作的一首诗。王安石深感北宋王朝近百年的因循守旧,积弱成疾的状态,非改革不足以振奋朝野,富国强兵。他说服了宋神宗变法。但立即招致守旧派的非难和阻挠。王安石上有神宗皇帝的支持,对自己的能力和变法的前景充满了信心,因而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这样的气魄和境界,当然与王安石的地位和才思分不开。杜甫一介寒儒,只能写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句子。杜甫官职最高之时,也不过是唐肃宗“流亡政府”时的工部员外郎而已,在政治上从未跻身上流,更不用说“最高层”了。诗圣的诗才,绝不比王安石差。但地位和身分,却天地悬殊,无法类比了。
但王安石的这首诗,却无意中道出了认识的规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人的认识和气度,是有空间层次的。认识被局限在哪一个层次内,其精神的内容也就被局限在这个层次之内。所以,欲达到认识的最高境界,就必须使认识处于“最高层”的“妙高峰顶”。这就须见道开悟了。
寓言
太虚无实可追寻,叶落松枝谩古今。
若见桃花生圣解,不疑还自有疑心。
品析:这是王安石就唐代灵云志勤禅师因见桃花而写的悟道偈,有感而发。灵云的偈子是: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灵云以后,借这首诗发挥见解的不少。王安石这里发表了他的高见,也不无道理。
“太虚无实可追寻,叶落松枝谩古今。”在《传灯录》、《居士分灯录》中,王安石是被算作真净克文禅师的弟子。王安石虽是大儒,自己对儒学反而轻视,对圣王之道也不甚恭维。反而对佛教,特别是对禅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佛性禅心,空如太虚,原本无实,谈得上什么追寻呢?但在松叶脱落,离开松枝的那一瞬间,却隐藏了古今的秘奥。王安石这句的确不凡,悟性极高,非常人所能见。
“若见桃花生圣解,不疑还自有疑心。”在禅宗内,是与非的判断全是假象,不必认真,但也必须识得破才行。王安石这里对灵云禅师提出置疑,又是邪?非邪?读者自可体会。不过,如生“圣解”是绝对没有到家的,这倒是千真万确。
苏轼(五首)
海会寺清心堂
南郭子綦初丧我,西来达摩尚求心。
此堂不说有清浊,游客自观随浅深。
两岁频为山水役,一溪长照雪霜侵。
纷纷无补竞何事? 惭愧高人闭户吟。
品析:苏东坡一生与僧道有缘,所见高僧甚多,遍及临济、云门各大长老。但常惜其未与对禅史产生重大影响的五祖法演有交。今再细览《东坡全集》,其中有两首咏“海会寺”的诗。五祖法演住白云山海会寺,是苏东坡的蜀中老乡,年龄略长几岁。从诗中可以看到,苏东坡虽到白云山一游,但并未与五祖法演禅师投缘,故未与法演禅师结为私交,甚为可惜,是否当时法演禅师外出未归呢?
“南郭子綦初丧我,西来达摩尚求心”庄子在《齐物论》中开篇就介绍了一位叫“南郭子綦”的高人,他对他的弟子说:“今者吾丧我,汝知知乎?”也就是达到了忘我,无我的境界。苏东坡这里以子綦自许。二祖慧可,立雪断臂,向达摩求安心之法。这里两喻,都是东坡自标境界。在《五灯会元》中,苏东坡被列为黄龙禅派的东林常总禅师门下。其实东坡与常总的关系并不深,因常总是老前辈,故出语谦恭,不像与佛印那样是平辈之交,显得随便得多。
“此堂不说有清浊,’游客自观随浅深。”这里是海会寺的“清心堂”,“清心堂”虽名“清心”,不过是不会说话的一间厅堂。人们因“心浊”,而到此闭关求“心清”,“心清”则离。故云“有清浊”。游客们到此有何感受呢?当然随其悟性而有深有浅了。
“两岁频为山水役,一溪长照雪霜侵”。这两年,苏东坡沉浸在山水之中,这是他因反对王安石变法遭到贬迁后外放,因而无心政事,而寄情于山水之间。海会寺旁的小溪,常年流淌着霜雪之水,因而清幽可鉴。
“纷纷无补竞何事,惭愧高人闭户吟。”王安石变法,当然是弄得朝野乱纷纷的。苏东坡虽然自负,但也感到力不从心,无补于事,甚至被逐出朝廷。宋仁宗当年亲点苏东坡为榜眼,说他有宰相之才,但太年轻,留与儿孙们用。不过苏东坡一生未能得“用”。“纷纷无补竞何事”倒如谶语一样,规范了他的一生。自己入世不遂,出世不甘,真是“惭愧高人”了。无奈何,只好作“闭户”之吟了。
松佛面杖与罗浮长老
十方三界世尊面,都在东坡掌握中。
送与罗浮德长老,携归万窍总号风。
品析:这是苏东坡贬往广东惠州时所作。苏东坡有一只“佛面”拄杖,也就是在木杖顶部,雕有佛像,他把这只“佛面杖”,赠送给罗浮山的“德长老”,该诗既风趣,禅意也浓。
“十方三界世尊面,都在东坡掌握中。”十方世界和三界六趣,都是佛的“法身”,也可以说是佛面,佛是无处不在的嘛,何况这只雕有“佛面”的拄杖。也亏了东坡的气度和才气,也才敢于,也才想得出“掌握中”这三个字。“送与罗浮德长老,携归万窍总号风。”这只拄杖,大概是藤根雕成。有无数天生的小孔,又应了庄子“天籁”之说。“德长老”有了这只杖子,走到哪里,都是可以呼风唤雨了。这大概又叫“响杖”吧。
题惠州灵慧院壁
惠州灵慧院壁间画一仰面向天醉,僧云:“是蜀僧隐峦所作。”题诗于其下:
直视无前气吐虹,五湖三岛在其中。
相逢莫怪不相揖,只见山僧不见公。
品析:蜀中多异能之士,虽工匠技艺,亦有不群之才。当年为六祖大师塑像的僧辩,这里为惠州灵慧院画壁图的隐峦,在历史中虽只留下了那么一点微弱难见的火花,也足以引起人们的景仰和幽思了。
“直视无前气吐虹”,因为这画的是一位不知是僧是俗的醉汉,仰面向天,估计还“狂”兴大发, 以至有“直视无前气吐虹”的感受。苏东坡也精于画道,能得如此品评,其人画技也是“近乎神”了。
“五湖三岛在胸中”,这位醉汉当是方外高人,才会有“气如虹”的神采。不仅如此,可能还是一位仙人。不然,“五湖”和海外三座仙岛,怎么会在他的“胸中”呢!
“相逢莫怪不相揖,只见山僧不见公。”这里,东坡借这位醉汉的口气说:“不要责怪我不起来向你迎接作礼,对不起,我这个人,只是认山僧的,对于你先生,咱们就免礼了吧!”
这首诗,真是诙谐活泼,气韵生动。
戏答佛印
远公沽酒饮陶潜,佛印烧猪待子瞻。
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
品析:在苏东坡的方外友中,唯有与佛印了元禅师的佳话最多。这也难怪,他们意气相投,百无忌禁,交友不能如此,又何必交往呢?
“远公沽酒饮陶潜”,东晋时,慧远法师在庐山结“莲社”,入社的都是当代高人名流,唯有陶渊明屡请不至。因为陶渊明嗜酒如命。慧远只好为他破例,只允许他一人可以饮酒。但陶渊明终嫌寺庙规矩太多而没有入社。这里苏东坡以陶渊明自喻,把佛印喻为慧远。当然佛印没有慧远那么多的戒律,宋代的名僧总是比较洒脱,何况是禅师,所以有“烧猪待子瞻”的佳话。真的,名人高士的作为,哪怕携妓胡为都是“美谈”,若为常人,当然会斥为“无行”——流氓了。
“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佛印“烧猪”,在僧众眼里是犯戒的,但却为后世留下美谈。世间许多人,许多事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如同蜜蜂辛勤酿蜜,结果蜜为谁吃了呢?这里苏东坡大概又触动了自己的“辛酸处”,才有如是之句。
和黄龙清老
骑驴觅驴真可笑,以马喻马亦成痴。
一天月色为谁好,二老风流各自知。
品析:黄龙唯清禅师是南龙禅派的第三代大师,周敦颐,程颐等理学大师都向他请教过。他曾对周敦颐说过,看一部《华严经》,不如看一则《周易》的“艮卦”。当然,这是禅宗临机之用,唯清禅师用机良深,周敦颐所获匪浅。苏东坡与他交往的情况如何,没有留下什么记载。不过以这一首诗,可知彼此交情是不错的。
“骑驴觅驴真可笑”。禅宗常以这种比喻来启发人们,道在自心,无须外求。向外求道,就如骑驴觅驴那样可笑。
“以马喻马亦成痴。”庄子在《齐物论》中说:“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阐述了他那万物一体的观念。所以不论是“以马喻马”,还是“以非马喻马”,都是戏论,都是痴愚。
“一天月色为谁好,二老风流各自知”。这是在中秋节,他们相互致诗互问。天上的月光并不私于一家,而是遍利天下。但人与人不同,苏东坡和黄龙唯清禅师这“二老”“风流”之处,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明白了。
苏辙
赠景福顺长老
屈指江西老,多言剑外人。
身心已无著,乡党漫相亲。
窜逐知何取? 周旋意甚真。
仍留大雷雨,一洗百生尘。
品析:苏辙(1039—1112)四川眉州人,北宋著名的学者,诗 人。景福顺(1009—1094)北宋时临济宗黄龙禅派的著名禅师,是苏辙禅宗的入门导师。
“屈指江西老,多言剑外人。”北宋中后期,黄龙禅派的主要禅师基本都集中在江西,其中黄檗唯胜、福严慈感、禾山德普、泐潭文准等一大批著名禅师都是剑南——蜀人。
“身心已无著,乡党漫相亲。”出家修行,更明心见性,当然身心俱不执著了,但一见到老乡,乡情却遏制不了,自然流露出一种亲切。
“窜逐知何取?周旋意甚真。”苏辙与其兄苏轼,因对王安石变法有异议,结果双双被贬迁流放,一般人唯恐回避不及,结果与景福顺禅师相会,却受到了极为真诚的接待,成了亲密的朋友,乃至成为他的弟子。苏辙贬居江西高安,景福顺禅师与其父苏洵是旧交,以七十四岁的高龄,从百里外来访,并传授禅法,这给苏辙极大的安慰和启迪,所以苏辙才能发出这样的感受。当我们对苏氏兄弟等著名大师文笔发出惊异和赞叹之时,千万留心“禅”和禅师们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仍留大雷雨,一洗百生尘。”佛法常被喻为“大雷雨”,洗涤和滋润人们的心田,并给予高妙的智慧和无穷的力量。景福顺禅师,真净禅师,佛印禅师,当然还有一大批高僧,在苏氏兄弟落难之时,的确给予了极大的精神支持,使他们在漫长的流放生涯中保持了生活和创作的生机,平安度过了宦场中的各种风波。
景福顺长老夜坐道古人搐鼻语
中年闻道觉前非,邂逅仍逢老顺师。
搐鼻径参真面目,掉头不受别钳锤。
枯藤破衲公何事? 白酒青盐我是谁?
惭愧东轩残月上,一杯甘露滑如饴。
品析:“搐鼻语”指唐代马祖与百丈禅师间著名的“野鸭子”公案。一次马祖带着他的弟子们外出,见一群野鸭子飞来,马祖问:“是什么?”百丈说:“野鸭子。”过了一会,马祖又问:“哪里去了?”百丈说:“飞过去了。”马祖猛地把百丈鼻子一扭,说:“飞过去了吗?”百丈于是言下大悟。景福顺禅师给苏辙讲了这个公案后,苏辙也是心中有所领会,所以说:“搐鼻径参真面目,掉头不受别钳锤”,在这里是认定景福顺禅师为佛法的老师了。“钳锤”在禅宗内指老师对学生的锤炼,使之成材。苏辙受到“钳锤”后,感到身心洞然,取得了“毕业证”,当然就用不着在别的老师那里去学了。要知道,像真净禅师这样的大师,最初也是在景福顺禅师的“钳锤”下大悟的啊!仅管他们只是师兄关系。
景福顺禅师“命薄”,他的老师黄龙慧南说他没有福气住大庙,只能住持一些小庙,所以他也甘心隐遁。七十多岁了,形如“枯藤”,身着“破衲”,一副“丐帮长老”的形象,却拥有至尊至贵的真理。苏辙通过他的开示,达到了在“白酒青盐”一类日常生活中处处见其“本来面目”的禅境,自然会产生“一杯甘露滑如饴”——赛蜜糖的感受。
约洞山文长老夜话
山中十月定多寒,才过开炉便出山。
堂众久参缘自熟,郡人迎请怪忙还。
问公胜法须时见,要我清谈有夜阑。
今夕房客应不睡,欲随明月到林间。
品析:洞山即真净克文禅师,当时住江西洞山与苏辙同居一县,故来往极密,交情笃厚,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他们间的亲密与随和。
真净禅师法事忙碌,山中十月也得不到清闲。在寺内要为僧众日日说说,而城市中的信众也常来迎请。虽然劳累,因苏辙之约又作通宵之谈,毫无倦意,更无烦态, 从容自在,不愧是一代高僧,致使苏辙有“欲随明月到林间”的感受。
真净禅师曾一度游金陵,当时身为宰相的王安石听说他来了,曾“倒履相迎”。几次谈话后,“安石大悦”,把自己在南京的公馆都布施给真净禅师作寺庙—一就是著名的南京保宁寺。王安石又奏请宋神宗赐法号,“真净”这个尊号就是宋神宗御口所出,御笔所书。在与王安石的交往中,真净禅师还无形地化解了苏氏兄弟与王安石间的积怨,使王安石当政期间,没有更多地对苏氏兄弟加以迫害,并最终彼此修好,这也是真净禅师的功德了。
苏氏兄弟与真净禅师相交甚久,彼此的书信与诗歌往来必定不少。惜大多散失无闻。在《苏辙全集》中,与真净禅师的诗仅两首,除这一首外,还有:
谢洞山石台远来访别
窜逐深山无友朋,往来但有两三僧。
共游渤澥无边处,扶出须弥最上层。
未尽俗缘终引去,稍谙真际自虚澄。
坐令颠老时奔走,窍比韩公愧未能。
品析:元丰七年五月,苏辙被调往安徽歙州绩溪县县令。真净禅师和石台禅师前来相送,此诗聊表苏辙答谢之情。
作为流放中的“犯官”,其境遇是极其艰险的,能与国内著名高僧交往,无疑给苏辙极大的精神鼓励,并使其从中得到升华。
“渤澥”即渤海,引伸为太虚,喻禅境幽微宏大之处。须弥山即佛教所说六道轮回中人天共处的“娑婆世界”的另一譬喻。“最上层”—一苏辙在与禅师交往后,感觉自己在流放中,精神如同从地狱中被解放了出来,并被“扶”上了三十三天。颠老即唐代的大颠禅师,韩公即韩愈。韩愈因“谏迎佛骨”被贬往潮州,遇大颠禅师点化而明佛理。在这里,苏辙以景福顺、真净、石台等禅师比大颠,而自己则不敢以韩愈自居。可见人生无论顺逆,有一二方外的师友,不失为人生的幸事。
游庐山山阳七韵归宗寺
来听归宗早晚钟,疲劳懒上紫霄峰。
墨池漫叠溪中石,白塔微分岭上松。
佛宇争雄一山甲,僧厨坐待十方供。
欲游山北东西寺,岩谷相连更几重。
品析:庐山秀甲天下,自东晋慧远法师住锡以来,佛教日盛一日,于北宋时达到极盛。幽岩古木之中,僧寺道观点缀其间,著名的有东林寺、西林寺、归宗寺等,均为禅宗著名道场。
这是一首游记诗,为我们留下了北宋时代归宗寺的风貌。如今“墨池”犹在,而“白塔”尚无恙否?庐山虽为“国家级风景旅游区”,“国家级文化保护单位”,但今天欲览佛道二教并盛的景象,也只有在古代的诗文中了。
雨后游大愚
风光四月尚春余,淫雨初乾积潦除。
古寺萧条仍负郭,闲官疏散亦肩舆。
摘茶户外蒸黄叶,掘笋林中间绿蔬。
一饱人生真易足,试营茅屋旁僧居。
品析:大愚,即江西高安的大愚禅院,唐宋时禅宗的著名道场之一。宋元丰二年(1079)苏辙被贬为筠州盐酒税监,年仅二十五岁,以后就在筠州呆了七八年。此间他常常出入寺观,与僧道交往,仕途虽不顺,但天机却得以涵养,乃至有“一饱人生真易足”的感受。你看,这首诗是这样的平和悠逸,没有丝毫烦躁和幽怨之气。苏东坡所谓的“不平则鸣”,在这里竟毫无影响,表现出一种忘世和自得其乐的情趣。
问黄檗长老疾
四大俱非五蕴空,身心山河尽消镕。
病根何处容他住,日夜还将药石攻。
品析:黄檗长老即黄檗唯胜禅师,也是临济黄龙禅派的著名人物,四川潼川人,又是苏辙的一位老乡。
佛教认为构成人身的“四大”,“五蕴”是空,山河大地也是空,当然生老病死苦还是空。这样,“病根何处容他住?”在“空”里,哪有疾病容身之地呢!虽然如此,得了病仍然要吃药。这里可以看到苏辙精于佛理。又达变通,才识自非常人可及。
吴可(一首)
学诗
学诗浑若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
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闲拈出便超然。
品析:近些年来,许多写禅与诗的小册子,都爱引用吴可的这一首诗。的确,这一首诗明白生动地表达了诗与禅的关系。禅是心地最为灵动的状态,诗为文章中最为灵动的语言。禅是自然的,是“天然去雕琢”的,好的诗也是如此。都必须“自家都了得”,才能达到“等闲拈出便超然”的成果。不在“蒲团”上苦参苦吟,能有如此火候吗?
史弥宁(一首)
诗禅
诗家活法类禅机,悟处工夫谁得知。
寻着这些关棙子,国风雅颂不难追。
品析:宋人以禅入诗,参禅入诗,看似高明,结果宋诗似乎总是显得不如唐诗,这真是怪事。禅无规矩方圆,唐人作诗,原无许多窠臼,本之性情而发,反暗合禅机。而宋诗入此笼罗,貌似老到,结果反失其真,真的应了“骑驴觅驴”的老话,结果诗也不成,禅也不就,还妄谈什么“国风雅颂不难追”,真正是“痴人说梦”,不知天高地厚了。
陆游(二首)
感事
心明始信原无佛,气住何曾别有仙。
领取三山安乐法,蒲团纸帐过年年。
品析:在陆游有关谈禅论道的诗中,这一首最为新奇独到,无一点媚态。俗话说,“聪明正直之谓神”,“神闲气定即是仙”。佛者觉也,迷则有佛,悟则无佛。明眼祖师早已道出其中三昧。但是要达到这样的火候谈何容易,海外“三山”的安乐法是什么呢?“蒲团纸帐过年年”,人们能看得破,放得下吗?是陆游一生不得志,无可奈何之言吗?
浮生
浮生真是寄邮亭,短鬓匆匆失故青。
睡少始知愁有力,病增方叹药无灵。
谋生懒似逢秋燕,访旧疏于欲旦星。
自笑若为消止恨,浊醪聊复倒余瓶。
品析:陆放翁的这一首诗,真是出于肺腑,令人感触良深。曹操盖世英雄,尚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叹。秦皇汉武,雄威化外,也有“朝不虑夕”,忙着寻仙求药,以祈长生。人们不到晚年,就不知其味。
“浮生真是寄邮亭”,人的一生如同邮亭驿站一样,被动地为命运驱动,无法自主,事不由心,真是“无可奈何之谓命”啊!
“短鬓匆匆失故青”,前几天还满头黑发,不知怎的,如今却匆匆变白。
“睡少始知愁有力,病增方叹药无灵”。睡不着觉,恰恰是心中有“事”,令你真拿它没法。而老病之际,任何“仙药”都是无回春之力的。真的,药只能治好人,对那些失去或夺去生命活力的“病”,什么药都是“无力”的。
“自笑若为消比恨,浊醪聊复倒余瓶。”面对这一切,有什么办法可以消“恨”呢?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喝酒,“但愿长醉不愿醒”,多少失意之人,不是在酒中,找到了归宿吗?


朱熹(三首)
春日
胜日寻春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品析:朱熹(1130—1200)是宋代理学集大成者,所谓宋明理学,就是相对于先秦飞汉唐儒学的“新儒学”,这个“新”,就“新”在在儒学中注入了佛学,主要是吸取禅宗和华严宗的内容。朱熹本人就爱看大慧宗杲禅师的语录,并与其弟子道谦禅师交好,所以朱熹对佛禅是下过功夫的。而这三首诗,可以说是参禅所得,显得格外活泼自在。
“胜日寻春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对于长时期闭户不出,唯知伏案著书的朱熹来说,可能大半个冬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斋里。到了清明这样的节气,亲朋们把他拉出来,到泗水边去游春,触目之处都是“无边光景”,对他所感受的冬寒而言,这种“光景”当然是“一时新”了。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什么叫东风?什么是春天?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当然,现在可以用地理学,气候学的理论来解释,但在古代没这些学问,又怎么回答呢?梅花报春吗?报春花、迎春花吗?都属“超前意识”。不过,对一般的人来讲,在这“万紫千红”之时,没有人会否定这是春天吧!
读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品析:朱熹为一老道学先生,民国以来众多的新派思想家,大多对他不是咬牙切齿,就是感到头痛。他对儒家《四书》的注,成为明清两朝近六百年间的官方学说,成为唯一正统的学说,成为禁锢人们思想的学说。八股取士制度,凡要当官进身的,只有读他的书才是“进士”的唯一途径,这是朱老夫子始料不及的。也与他这首诗大相违悖,致使中国思想界六百年来再无“活水”了。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一个小小的,只有“半亩”大小的池塘,如同一面天然的镜子,一年四季,阴晴朔望,云雨风涛,都曾在这面“镜子”中“徘徊”来来去去,既留下了景象,又无半点痕迹,真是“清光可鉴”啊!
“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这方池塘的水为什么这样清朗呢?为什么不是死水而腐烂发臭呢?啊,原来在上游有一条小溪,源源不断地把那洁净清幽的“活水”输送进来。
俗话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蠧。”池塘尚且如此,那么,人们思想的“活水”是什么?社会的“活水”又是什么呢?
泛舟
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身轻。
向来枉费推移力,今日中流自在行。
品析:春秋末年,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所破。越王卧薪尝胆,试图报灭国之仇,其主要谋略,来自范蠡的“天时有反”和 “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对外极其耐心的等待时机,对内,则实行“十年生畜,十年教育”的富国强兵政策。果然,十年之后,越国强盛,而吴国则穷兵黜武,国势日弱。勾践看准机会,一击而成,终于灭吴,使越国成为与中原大国抗衡的强国。《周易》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机而作,不俟终日。”朱熹这首诗,生动道明了这个道理。
“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身轻。”春水时至,百川汇融,长江之水,终于度过了干涸的冬季,又浩浩荡荡,一泻千里了。水深则浮大舟有力,像“艨艟巨舰”这样的庞然大物,在浩荡的江水中,显得是那样轻巧自在。
“向来枉费推移力,今日中流自在行。”在冬季,“巨舰”搁浅于江滩,百牛都拉它不动,何况人的“推移”了。但春水一至,人们都不费丝毫之力,就可以驾驶着它,在长江的“中流”自在航行。
只要把握好机遇,一两可拨千斤。在生活中,在工作中,在学习中的机遇是什么呢?
元好问(二首)
饮酒
万事有定分,圣智不能移。
而于定分中,亦有不测机。
人生桐叶露,见日忽已晞。
唯有饮美酒,傥来非所期。
品析:有两副对联,各有其理,一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二曰:“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对此截然相反的判断,又该如何理解呢?元好问是金代诗文大家,有金代杜甫之称,在金代虽文名鼎盛,但在蒙古灭金之后,心境惨淡,唯有饮酒以抒其意。这首诗,表现出他当时的心境。
“万事有定分,圣智不能移。”佛教认为,万事万物都是“因缘”所生,这个“因缘”是有“数”的,所以叫有“定分”,对于因缘,佛且无力倒转,何况其它“圣智”。
“而于定分中,亦有不测机。”虽说万事天命,但其中的确有不测之机,这个“机”,就是自己在“因”上的努力。能在“因”上多下功夫,还怕“果”上有差错吗?当然,“不测”往往又指偶然性,突变性,往往打破“定分”,使人不知所措。
“人生桐叶露,见日忽已晞。”人生如同梧桐叶上的朝露,太阳一出,就无踪无影了。这是佛教的“空观”,还是一种消极人生观?至少在这里,元好问所表现出的是消极。
“唯有饮美酒,傥来非所期。”蒙古灭金之后,元好问心如死灰,成天饮酒,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是啊,面对强盛初兴的蒙古帝国,欧亚各国如临秋风之落叶,要想与蒙古抗衡,在当时是决无可能的。这也叫“顺天知命”吧,姑且饮酒度日,再也不管其它了。真的,人们在突临不可逆转的“大势”下,还有什么作为呢!

与西僧伦伯达
行云孤鹤万缘轻,遥见乡关眼便明。
不似遗山元老子,尘埃风雨过平生。
品析:这是元好问送西域僧人伦伯达的诗,诗中表现了对出家人孤鹤闲云生活的仰慕,而哀叹自己不能振作。
“行云孤鹤万缘轻,遥见乡关眼便明。”“孤鹤”云行万里,无处可恋,但一近故乡,却也喜上心来,眼睛也格外明亮。所以还是出家人无牵无挂好,哪里像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在“尘埃”和“风雨”中惨淡地度过一生呢!
王阳明(一首)
夜坐
独坐秋庭日色新,乾坤何处更闲人。
高歌度与清风去,幽意自随流水春。
干圣本无心外诀,六经须拂镜中尘。
却怜扰扰周公梦,未及惺惺陋巷贫。
品析:中国宋明理学分为两大派,一是程颢、程颐兄弟与朱熹的“道学”,一是陆九渊和王阳明(1472—1529)的“心学”。“道学”讲“格物致知”偏重于佛教华严宗的“理事”关系。“心学”也讲“格物致知”,但偏重于禅宗的“明心见性”。但在明清两朝,占正统地位的是“道学”。“心学”虽在明朝中期、后期一时局面一新,但终因其“标新立异”,不尊“圣道”,为昏君、奸相及阉宦所不容。而清末参与维新、革命的许多杰出志士所禀承的,也是以“心学”为基础,兼取西方的“赛先生”和“德先生”。下面我们来看王阳明这首诗说了些什么?
“独坐秋庭日色新,乾坤何处更闲人。”王阳明为“心学”之集大成者,讲“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其方法取自于禅宗的明心见性,也讲坐禅参究。不过“禅观”的内容不是佛教经典,不是祖师语录和禅宗公案。他提倡的“禅观”内容,是儒家的“诚敬”、“仁义”等。外在内容虽有不同,但方法、程序等内在清纯的东西,恰恰与禅宗一样。“独坐秋庭”都有“日色新”的感受。对一般人来讲,是“逢春欣然入秋悲”,秋是肃杀之气,怎么会有“新”的感受呢?原来,他看透了“乾坤”间的变化,在其中成为了“闲人”,与四时无关,超然事外了。
“高歌度与清风去,幽意自随流水春。”参透了乾坤的玄关,心中得到了自在,真是“清明在躬,志气如神。”高歌一曲,送与清风带走;心中的“幽意”,送与流水带走。不论“高歌”或“幽意”,任“清风”和“流水”带到天涯海角,广布“春”的福音。这里,可以看到王阳明的心胸的确不凡。
“干圣本无心外诀,六经须拂镜中尘。”怎样才能达到这种至高无上的圣人胸怀呢?方法与禅宗一模一样,在自己的内心中去探索,因为“心外”是没有“诀窍”的,一切都在心中。对儒家的“六经”而言,只要把心中的“尘埃”拂净,你的心就是“六经”,其中的道理自然就会明白,与圣人所知一样。
“却怜扰扰周公梦,未及惺惺陋巷贫。”你欲治国平天下吗?你感到自己没有周公一样的才干而心中不安吗?那就应该首先向孔子的学生颜渊学习。颜渊在陋巷,穷得饭都吃不起,但仍在虔诚于大道,精进于大道,终于使他成为孔子门下最杰出的弟子。如果能如颜渊那样,圣人之道就会自然到手的。
李贽(二首)
答梅中丞•其一
本无家可归,原无路可走。
若有路可走,还在大门口。
品析:李贽(1527一重602)是明代后期“心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他激烈地反对道学,公开以“异端”自居,反对以 “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受到了残酷的打击和迫害。为了表示他坚决的不妥协,甚至出家当了禅僧,仍然没有逃过权贵们的迫害,终于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被处死。他的思想,在沉闷的明末思想界中,有如旱天之雷,虽未成雨,却震撼了整个思想界。
“本无家可归,原无路可走。”对禅宗而言,这是表达了极高的悟境。佛性禅心是绝对的“一”,无内无外,不动不静,还谈什么“归家”,“走路”呢?在这里,恰恰又是对明末黑暗政诒的控诉。在万历年间,政治败坏得真的是使人们无家可归,无路可走了。
“若有路可走,还在大门口。”对禅宗对“心学”而言,“有路可走”还属于用功阶段,本身就说明了没有到家,没有入门,更不用说升堂入室了。所以最多不过只是“还在大门口”而已。当然,李贽这首诗,主要是谈玄论道。但却为他的敌人留下了陷害他的口实。
答梅中丞•其二
莫夸家里富,家富今人丑。
若实到家人,一毫亦无有。
品析:沩仰宗的香岩智闲禅师,曾有“今年贫锥也无”,用一无所有来表达见道之心。对禅宗而言,心地中若有知识、有见识,都是“尘埃”,必须达到“一念不生”,把一切内容淘洗干净,才能见道。李贽这里“若实到家人,一毫亦无有”,也表达了这层境界。哪知明末思想禁锢,“莫夸家里富,家富今人丑,”却成了刺世,讥讽权贵之言,当然,也不排除李贽有意用禅来反对当道的意图。
汤显祖(二首)
思达观
何来不上九江船,船头正绕香炉烟。
第一人从欢喜地,取次身居自在天。
语落君臣回照后,心消父母未生前。
看花泛月寻常事,怕到春归不值钱。
品析:这是汤显祖(1550—1617)怀念紫柏真可大师的诗(紫柏大师字达观)。汤显祖也是明末“心学”的传人,但他成名之处,却是那倾倒中国人三百年那香艳醉人的《牡丹亭》。汤显祖对佛学,禅宗的入处也较深。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他的佛学底蕴以及对紫柏大师的情感。他是紫柏大师的学生,与紫柏交往极深。
“何来不上九江船,船头正绕香炉烟。”汤显祖很遗憾紫柏大师未能与他一起共乘这开往九江的船。船到九江,庐山就在眼前,那香炉峰上的烟雾似乎知道欢迎客人,也轻轻地降落下来,缭绕着船头不忍离去。
“第一人从欢喜地,取次身居自在天。”“欢喜地”是初地菩萨。佛教分菩萨为十地,“欢喜地”为初地,十地菩萨就是佛了。“自在天”是“他化自在天”或“大自在天”的省称,“他化自在天”为欲界“六欲”天之最高层,而“大自在天”则为色界诸天的最高层。这里不知是赞紫柏大师还是在谈自己的心愿。总之,一等成就应为初地菩萨,取其次也应修行到“自在天”的地位。
“语落君臣回照后,心消父母未生前。”“君臣回照”就是曹洞宗的“君臣回互”,这两句的意思是,对禅宗的明心见性,见到自己在“父母未生”时的本来面目,乃至“君臣回互”一类的方法都已熟悉,无须再参。
“看花泛月寻常事,怕到春归不值钱。”比起李贽来说,汤显祖显得自在得多,圆融得多。没有李贽那种“迂腐”的刚直之气。他可是懂得“君臣回互”的,决不会去犯险而走入极端——尽管也曾得罪权贵。明白大道之理,就应在“寻常事”上着手。之所以“看花泛月”,是因为“怕到春归不值钱”。“人生得意须尽欢”嘛,老了,机会过了,你就无法去寻春了。
月下了残经
明暗自一时,未断言语录。
窅尔月中人,下来参文句。
品析:这是汤显祖题咏四阿罗汉图之一。画中是一阿罗汉在月下读经。
“明暗自一时,未断言语录”,“明暗”是自己精神中“当下”的一种状态。“明暗”未断,就谈不上明心见性,因为见道之后是无所谓“明暗”的,所以还停留在“参”——“言语录”阶段。“窅尔月中人,下来参文句”。那位遥远的“月中人”——阿罗汉,你怎么还在读经,还在“参文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