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柳守纲介绍:辛亥先贤论革命/《往事》1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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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军(节录)
邹 容

第一章  绪论

扫除数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诛绝五百万有奇被毛戴角之满洲种,洗尽二百六十年残惨虐酷之大耻辱,使中国大陆成干净土,黄帝子孙皆华盛顿,则有起死回生,还命反魄,出十八层地狱,升三十三天堂,郁郁勃勃,莽莽苍苍,至尊极高,独一无二,伟大绝伦之一目的,曰“革命”。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
……

吾今大声疾呼,以宣布革命之旨于天下。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存争亡过渡时代之要义也;革命者,顺乎天而应乎人者也;革命者,去腐败而存良善者也;革命者,由野蛮而进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是故一人一思想也,十人十思想也,百千万人,百千万思想也,亿兆京垓人,亿兆京垓思想也。人人虽各有思想也,即人人无不同此思想也。居处也,饮食也,衣服也,器具也,若善也,若不善也,若美也,若不美也,皆莫不深潜默运,盘旋于胸中,角触于脑中;而辨别其孰善也,孰不善也,孰美也,孰不美也,善而存之,不善而去之,美而存之,不美而去之,而此去存之一微识,即革命之旨所出也。夫此犹指事物而言之也。试放眼纵观,上下古今,宗教道德,政治学术,一视一课之微物,皆莫不数经革命之掏揽过昨日,田今日,以象现现象于此也。夫加是也,革命固如是平常者也。虽然,亦有非常者在焉。闻之一千六百八十八年英国之革命,一千七百七十五年美国之革命,一千八百七十年法国之革命,为世界应乎天而顺乎人之革命,去腐败而存良善之革命,由野蛮而进文明之革命,除奴隶而为主人之革命。牺牲个人,以利天下,牺牲贵族,以利平民,使人人享其平等自由之幸福。甚至风潮所播及,亦相与附流会汇,以同归于大洋。
……

自秦始统一宇宙,悍然尊大,鞭答宇内,私其国,奴其民,为专制政体,多援符瑞不经之说,愚弄黔首,矫诬天命,揽国人所有而独有之,以保其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不知明示天下以可欲可羡可歆之极,则天下之思篡取而夺之者愈众。此自秦以来,所以狐鸣篝中,王在掌上,卯金伏诛,魏氏当涂,黠盗奸雄,觊觎神器者史不绝书。于是石勒、成吉思汗等,类以游牧腥膻胡儿,亦得乘机窃命,君临我禹域,臣妾我神种。呜呼!革命!杀人放火者,出于是也!呜呼革命!自由平等者,亦出于是也!

吾悲夫吾同胞之经此无量野蛮革命,而不一伸头于天下也。吾悲夫吾同胞之成事齐事楚,任人掬抛之无性也。吾幸夫吾同胞之得与今世界列强遇也;吾幸夫吾同胞之得闻文明之政体、文明之革命也;吾幸夫吾同胞之得卢梭《民约论》、孟德斯鸠《万法精理》、约翰·穆勒《自由之理》、《法国革命史》、美国《独立檄文》等书译而读之也。是非吾同胞之大幸也夫!是非吾同胞之大幸也夫!
……

第二章  革命之原因

革命!革命!我四万万同胞,今日为何而革命?吾先叫绝曰:不平哉!不平哉!中国最不平、伤心惨目之事,莫过于戴狼子野心、游牧贱族、贼满洲人而为君,而我方求富求贵,摇尾乞怜,三跪九叩首,酣嬉浓浸于其下,不知自耻,不知自悟。哀哉!我同胞无主性!哀哉!
……

吾同胞今日之所谓朝廷,所谓政府,所谓皇帝者,即吾畴昔之所谓曰夷、曰蛮、曰戎、曰狄、曰匈奴、曰鞑靼;其部落居于山海关之外,本与我黄帝神明之子孙不同种族者也。其土则秽镶,其人则种,其心则兽心,其俗则毳俗,其文字不与我同,其语言不与我同,其衣服不与我同,逞其凶残淫杀之威,乘我中国流寇之乱。闯入中原,盘据上方,驱策汉人。以坐食其福。故祸至则汉人受之,福至则满人享之。太平天国之立(一作亡)也,以汉攻汉,山尸海血,所保者满人。甲午战争之起也,以汉攻倭,偿款二百兆,割地一行省,所保者满人。“团匪”之乱也,以汉攻洋,流血京、津。所保者满人。故今日强也,亦满人强耳,于我汉人无与焉;故今日富也,亦满人富耳。于我汉人无与焉。同胞!

同胞!毋引为己类!贼满人刚毅之言曰:“汉人强,满人亡”彼族之明此理久矣,愿我同胞当蹈其言,毋食其言。
……

第五章  革命必先去奴隶之根性

……

中国黄龙旗之下,有一种若国民,非国民,若奴隶,非奴隶,杂糅不一,以组织成一大种。谓其为国民乎?吾敢谓群四万万人而居者,即具有完全之奴颜妾面。国民乎何有!

……

奴隶者,与国民相对待,而不耻于人类之贱称也。国民者,有自治之才力,有独立之性质,有参政之公权,有自由之幸福,无论所执何业,而皆得为完全无缺之人。曰奴隶也,则既无自治之力,亦无独立之心,举凡饮食、男女、衣服、居处,莫不待命于主人,而天赋之人权,应享之幸福,亦莫不奉之主人之手。衣主人之衣,食主人之食,言主人之言,事主人之事,倚赖之外无思想,服从之外无性质,谄媚之外无笑语,奔走之外无事业,伺候之外无精神,呼之不敢不来,麾之不敢不去,命之生不敢不生,命之死不敢不死。得主人之一盼,博主人之一笑,如获异宝,登天堂,夸耀于侪辈以为荣;及樱主人之怒,则俯首屈膝,气下股栗,至极其鞭扑践踏,不敢有分毫抵忤之色,不敢生分毫愤奋之心,他人视为大耻辱,不能一刻忍受,而彼无怒色,无忤容,怡然安其本分,乃几不复自知为人。而其人亦为国人所贱耻,别为异类,视为贱种,妻耻以为夫,父耻以为子,弟耻以为兄,严而逐之于平民之外,此固天下奴隶之公同性质,而天下之视奴隶者,即无不同此贱视者也。我中国人固擅奴隶之所长,父以教子,兄以勉弟,妻以谏夫,日日演其惯为奴隶之手段。呜呼!人何幸而为奴隶哉!亦何不幸而为奴隶哉!

且夫我中国人之乐为奴隶、不自今日始也。或谓秦汉以前有国民,秦汉以后无国民。吾谓宴息于专制政体之下者,无所往而非奴隶。数千年来,名公巨卿,老师大儒,所以垂教万世之二大义,曰忠,曰孝,更释之曰:“忠于君,孝于亲。”吾不解忠君之谓何。

吾见夫法、美诸国之无君可忠也,而斯民遂不得等伦于人类耶?吾见夫法、美等国之无君可忠,而其国人尽瘁国事之义务,殆一日不可缺焉。夫忠也,孝也。是固人生重大之美德也。以言夫忠于国也则可,以言夫忠于君也则不可。何也?人非父母无以自生,非国无以自存,故对于父母国家,自有应尽之义务焉,而非为一姓一家之家奴走狗者,所得冒其名以相传习也。

……

曾国藩也,左宗棠也,李鸿章也,此大清朝皇帝所溢为文正、文襄、文忠者也,此当道名人所推尊为中兴三杰,此庸夫俗子所羡为封侯拜相,此科举后生所悬拟崇拜不置者。然吾闻德相俾斯麦呵李鸿章曰:“我欧洲人以平异种为功,未闻以残戮同胞为功。”嗟夫!吾安得起曾、左百闻是言!吾安得起曾、左以前之曾、左而共闻是言!

……

曾、左、李者,中国人为奴隶之代表也。曾、左、李去,曾、左、李来,柔顺也,安分也,韬晦也,服从也,做官也,发财也,中国人造奴隶之教科书也。举一国之人,无一不为奴隶,举一国之人,无一不为奴隶之奴隶,二千年以前皆奴隶,二千年以后亦必为奴隶。……吾先以一言叫起我同胞曰:国民,吾愿我同胞,万众一心,肢体努力,以砥以砺,拔去奴隶之根性,以进为中国之国民。法人革命前之奴隶,卒收革命之成功。美洲独立前之奴隶,卒脱英人之制缚。此无他,能自认为国民耳。吾故曰:革命必先去奴隶之根性。非然者,天演如是,物竞如是,有国民之国,群起染指于我中土,我同胞其将由今日之奴隶,以进为数重奴隶,由数重奴隶,而猿猴,而野豕,而蚌介,而荒荒大陆,绝无人烟之沙漠也。

……

第六章  革命独立之大义

……

吾不惜再三重申详言曰:“内为满洲人之奴隶,受满洲人之暴虐,外受列国人之刺击,为数重之奴隶,将有亡种殄种之难者,此吾黄帝神明之汉种,今日倡革命独立之原因也。”

自格致学日明,而天予神授为皇帝之邪说可灭。自世界文明日开,而专制政体一人奄有天下之制可倒。自人智日聪明,而人人皆得有天赋之权利可享。今日,今日,我皇汉人民,永脱满洲之羁绊,尽复所失之权利,而介于地球强国之间,盖欲全我天赋平等自由之位置,不得不革命而保我独立之权。嗟予小子无学,顽陋不足以言革命独立之大义。兢兢业业,谨模拟美国革命独立之义,约为数事,再拜顿首,献于我最敬最亲爱之皇汉人种四万万同胞前,以备采行焉如下(下略)

《苏报》1903年6月10日





在东京《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的演说
孙中山
诸君:

今天诸君踊跃来此,兄弟想来,不是徒为高兴,定然有一番大用意。今天这会,是祝《民报》的纪元节。《民报》所讲的是中国民族前途的问题,诸君今天到来,一定是人人把中国民族前途的问题横在心上,要趁这会子大家研究的。兄弟想《民报》发刊以来已经一年,所讲的是三大主义:第一是民族主义,第二是民权主义,第三是民生主义。

……

惟是兄弟曾听见人说,民族革命是要尽灭满洲民族,这话大错。民族革命的原故,是不甘心满洲人灭我们的国,主我们的政,定要扑灭他的政府,光复我们民族的国家。这样看来,我们并不是恨满洲人,是恨害汉人的满洲人。假如我们实行革命的时候,那满洲人不来阻害我们,决无寻仇之理。他当初灭汉族的时候,攻城破了,还要大杀十日才肯封刀,这不是人类所为,我们决不如此。惟有他来阻害我们,那就尽力惩治,不能与他并立。照现在看起来,满洲政府要实行排汉主义,谋中央集权,拿宪法做愚民的器具。他的心事,真是一天毒一天。然而他所以死命把持政权的原故,未必不是怕我汉人要剿绝他,故此骑虎难下。所以我们总要把民族革命的目的认得清楚,如果满人始终执迷,仍然要把持政权,制驭汉族,那就汉族一日不死,一日不能坐视的!想来诸君亦同此意。

民族革命的大要如此。

至于民权主义,就是政治革命的根本。将来民族革命实行以后,现在的恶劣政治固然可以一扫而尽,却是还有那恶劣政治的根本,不可不去。中国数千年来都是君主专制政体,这种政体,不是平等自由的国民所堪受的。要去这政体,不是专靠民族革命可以成功。试想明太祖驱除蒙古,恢复中国,民族革命已经做成,他的政治却不过依然同汉、唐、宋相近。故此三百年后,复被外人侵入,这由政体不好的原故,不是(做)政治革命是断断不行的。研究政治革命的工夫,煞费经营。至于着手的时候,却是同民族革命并行。我们推倒满洲政府,从驱除满人那一面说是民族革命,从颠覆君主政体那一面说是政治革命,并不是把来分作两次去做。讲到那政治革命的结果,是建立民主立宪政体。照现在这样的政治论起来,就算汉人为君主,也不能不革命。佛兰西大革命及俄罗斯革命,本没有种族问题,却纯是政治问题;佛兰西民主政治(体),已经成立,俄罗斯虚无党也终要达这目的。中国革命之后,这种政体最为相宜,这也是人人晓得的。

惟尚有一层最要紧的话,因为凡是革命的人,如果存有一些皇帝思想,就会弄到亡国。因为中国从来当国家做私人的财产,所以凡有草昧英雄崛起,一定彼此相争,争不到手,宁可各据一方,定不相下,往往弄到分裂一二百年,还没有定局。今日中国,正是万国眈眈虎视的时候,如果革命家自己相争,四分五裂,岂不是自亡其国?近来志士都怕外人瓜分中国,兄弟的见解却是两样。外人断不能瓜分我中国,只怕中国人自己瓜分起来,那就不可救了!所以我们定要由平民革命,建国民政府。这不止是我们革命之目的,并且是我们革命的时候所万不可少的。

说到民生主义,因这里头千条万绪,成为一种科学,不是十分研究不得清楚。并且社会问题隐患在将来,不像民族、民权两问题是燃眉之急,所以少人去理会它。虽然如此,人的眼光要看得远。凡是大灾大祸没有发生的时候,要防止它是容易的;到了发生之后,要扑灭它却是极难。社会问题在欧美是积重难返,在中国却还在幼稚时代,但是将来总会发生的。到那时候收拾不来,又要弄成大革命了。革命的事情是万不得已才用,不可频频伤国民的元气。我们实行民族革命、政治革命的时候,须同时想法子改良社会经济组织,防止后来的社会革命,这真是最大的责任。

……

大凡社会现象,总不能全听其自然,好像树木由它自然生长,定然支蔓,社会问题也是如此。中国现在资本家还没有出世,所以几千年地价从来没有加增,这是与各国不同的。但是革命之后,却不能照前一样。比方现在香港、上海地价比内地高至数百倍,因为文明发达,交通便利,故此涨到这样。假如他日全国改良,那地价一定是跟着文明日日涨高的。到那时候,以前值一万银子的地,必涨至数十万、数百万。上海五十年前,黄浦滩边的地本无甚价值,近来竟加至每亩百数十万元,这就是最显明的证据了。就这样看来,将来富者日富,贫者日贫,十年之后,社会问题便一天紧似一天了。这种流弊,想也是人人知道的,不过眼前还没有这现象,所以容易忽略过去。然而眼前忽略,到日后却不可收拾。故此,今日要筹个解决的法子,这是我们同志应该留意的。

闻得有人说,民生主义是要杀四万万人之半,夺富人之田为己有;这是他未知其中道理,随口说去,那不必去管他。解决的法子,社会学者所见不一,兄弟所最信的是定地价的法。比方地主有地价值一千元,可定价为一千,或多至二千;就算那地将来因交通发家,价涨至一万,地主应得二千,已属有益无损;赢利八千,当归国有,这于国计民生,皆有大益。少数富人把持垄断的弊窦自然永绝,这是最简便易行之法……中国行了社会革命之后,私人永远不用纳税,但收地租一项,已成地球上最富的国。这社会的国家,绝非他国所能及的。我们做事,要在人前,不要落人后,这社会革命的事业,定为文明各国将来所取法的了。

总之,我们革命的目的,是为众生谋幸福,因不愿少数满洲人专利,故要民族革命;不愿君主一人专利,故要政治革命;不愿少数富人专利,故要社会革命。这三样有一样做不到,也不是我们的本意。达到这三样目的之后,我们中国当成为至完美的国家。

……

《民报》1906年12月2日



革  命
真民(李石曾)

(一)政治革命为权舆,社会革命为究竟。革命之名词来自西文,其字作Revolution。Re,犹言更也,重也。Volution,犹言进化也。故革命犹重进化也。地球行满一周而复始谓之为Revolution,引伸之谊,则凡事更新皆为Revolution。

今之释革命,曰诛不肖政府,亦更新之意耳。今中国政府谁耶?满洲人也。故人恒以排满与革命为一事。排满诚革命之一端,而不足以尽革命。

更思吾辈之革命,因其为满而排之耶?抑因其为皇而排之耶?若因其为满而排之,设皇帝非满人即不排之耶?若因其为皇而排之,则凡皇皆排之也。故与其言排满,不若言排皇。

然则排皇遂足以尽革命耶?排皇不过政治革命,犹不足以尽革命。至社会革命始为完全之革命,即平尊卑也,均贫富也,一言以毕之,使大众享平等幸福,去一切不公之事。然社会革命必自倾复强权始,倾复强权必自倾复皇帝始。故曰:政治革命为权舆,社会革命为究竟。

(二)非难者谓中人无革命之资格。难者曰:“中人无民主国民之资格,虽革命无益,徒召乱耳!”

中人无此资格,诚是也。然此资格如何而致之耶?抑以专制之教育而养成之耶?抑以自由之教育而养成之耶?专制与自由为强敌。欲以专制政府造成自由之民,何异以方形之范制圆形之物哉!难者之意,其欲以此说以缓革命之风潮耶?抑怀革命热心,真畏人格之不及耶?如前之意,则吾劝其直反对革命,犹觉爽直。如后之意,则吾推诚而告之曰:养成自由国民之资格,必自革命始。

(三)非难者畏革命致瓜分。难者又曰:“今强邻窥视,合国人之力尚不足以支持,若再行革命,是授列强以瓜分之机会,此中国之祸也。”

革命之事何为耶?是否(一)为社会除害,为众生求平等之幸福?抑置此不问,所望者唯(二)欲为大国之国民,大朝廷之官吏哉?若为(一)公益计,则必革命。即使果有瓜分之事,亦必革命。因今政府之害民,尤甚于瓜分之祸故也。吾何畏瓜分乎?畏失吾自由与平等而已!请观他国与吾政府之专制孰为甚耶?若因(二)欲为大国国民而革命,设今之政府有英杰之手段,内足以制其民,外足以拒其敌,则吾即甘俯首下心而为政府之奴隶乎?倘如是,则革命乃因我政府之无能而为,而非因其不合公理而为,此岂革命之大义哉!倘非如是,则吾只求倾复政府以伸公理而已,何畏于瓜分乎?且使中人果有革命之精神能力,列强又焉得以属地主义施之于我!若我无此精神能力,此时即是奴隶,又何待瓜分之后乎!畏瓜分而阻革命者,犹语于受煤气将死者曰,“勿透空气,恐汝受寒”,岂不愚哉!

(四)社会革命为二十世纪之革命,为全世界之革命。社会主义与国家主义不能并立者也。国家主义主自利,社会主义主至公。盖国家主义其极性来自帝王,而社会主义来自平民。帝王与国家主义尚专制,尚自私;平民与社会主义尚自由,尚平等。故帝王之言曰保国,国家主义亦曰保国。由是而知此二者之性质同。辨者曰,帝王名曰保国,其实自保;国家主义实保全国。研究其实,帝王独据大权,吸众人之膏血以利己,名之曰对于国之义务(税);亿兆生民斗死以卫己,亦名之曰对于国之义务(兵)。此帝王之狡计,众人所知者也。至国家虽非帝王,而犹少数之人独据大权,名之曰政府,吸众人之膏血以利少数之人,名之曰对于国之义务;亿兆生民斗死以卫少数之人,名之曰对于国之义务。此国家主义之狡计,众人尚未全知者也。故帝王主义与国家主义二者名异而实同。至社会主义,一言以毕之曰自由、平等、博爱、大同。欲致此,必去强权无权府,必去国界去兵,此之谓社会革命。此二十世纪之革命,此全世界之革命。质言之,国家主义保少数人之利益,社会主义保众人之幸福。革命者此二宗旨不可不择。吾其为少数人之利益而革命乎?吾其为众人之幸福而革命乎?

(五)非难者谓中国无行社会主义之资格。难者曰:“事不可躐等,如登楼以梯。社会主义虽美,吾民程度不及,不得行也。”

观已往历史,先有王,后有立宪,又后有共和。若以此成式为法,则未有如立宪合于吾国之程度者矣。然今立宪之腐谈,已为知道者所摈弃,不待辨矣。若言者于立宪关尚未打破,则吾不复与言。否则必为吾之同志,即主张革命者是也。焉有革命者而以阶级为念者哉!

顾有脊生物实由微小生物累世更化而成,赖其演成与遗传二性致之,此生物进化之公例。拉马克、达尔文学说工艺之改良即人智之进化。由石器世界进至金器世界社会进化与生物及人智进化同理,斯宾塞谓社会进化如生物进化无非二性致之。于生物界由微小生物累世更变为有脊生物,犹于光烛制造中,由松香进而为油腊、煤油、煤气、电灯、日精,犹于社会中由专制而自由,由自私而大同,微累世之演成性,乌得有此!然则今之人生而为人,不必由他物变乘,灯直可用电,不必复试用松香,故社会亦可由专制立进于自由,不必历经各种阶级,此赖遗传性而然也。今之谓社会进化不可躐等者,是知有演成性,而忽于遗传性也。

(六)非难者恐社会主义有不利于本国。难者曰:“社会主义兴,则不讲国际;不讲国际,则无复仇雪耻之心,则吾国永无强盛之日矣。”

国之强盛与平民之幸福无关,其效果为君长之荣,富者之利而已。如有两国交战,胜者得赔款、土地,而败者失之,军人之死,两国均有。请思赔款出自何人?出自小民。死伤者何人?小民!表面观之,某国胜,某国败,其实则不过君胜民败。由是而知国家主义无他,即助君长富者贼杀小民而已。世界不公之事,孰甚于斯!欲破此,唯有合世界众人之力,推倒一切强权,人人立于平等之地,同作同食,无主无奴,无仇无怨。是时也,战争息,国界无,此之谓大同世界,岂不远胜于今之强国哉!

难者又云:“此理虽善,无奈人心不同。若我无国际心,而他人有之,则我受其害矣。”

答者曰:吾辈唯认定以上之宗旨是否可也,不必问他人之如何。今之论排皇者亦云:“革命诚要举,无奈众心不同,固不足以成事。”其知道者如甲,则不虑事之成败,不问己身之安危,毅然从事于革命,求伸公理而巳,其自私者如乙,则畏难苟安,因循观望,甚至与革命为敌,以为图私利之计。若人人皆甲,则革命立成;若乙愈多,则革命愈缓。然今革命者,皆欲变乙之良心未死者而为甲,或将良心已死者革杀之,然未有因有乙在而反不作甲者也。一国之革命且如是,何社会之革命反不然?至若彼辈,致力国际外交狡计强权政府,尚武主义,属地主义等等主义,用之以害公道者,无论何国之人,皆在除杀之列。当由各国之革命党尽力行之。此仍一世界革命之问题,而非一国际问题也。由此,“社会主义有不利于本国”之疑难,当可解决。若言者非主张革命者则已,否则伊终必为万国革命党无疑矣。

二十世纪之革命,实万国之革命也。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此非一理论而已,请以实事征之。近年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方兴,革命风潮普及,于是万国联结之举,不一而足。如每年阳历五月一号各国工党皆罢工示威,一也;万国社会党、无政府党结会之组织,二也;社会党之运动,无政府党之暗杀,各地皆有,三也。由此类推,世界革命之风潮可见一斑矣。

(七)革命之大义。总之革命之意何为耶?一时之愤乎?非也。复仇乎?非也。夺他人之特权特利而己代之乎?更非也。革命之大义所在,曰自由,故去强权;曰平等,故共利益;曰博爱,故爱众人;曰大同,故无国界;曰公道,故不求己利;曰真理,故不畏人言;曰改良,故不拘成式;曰进化,故更革无穷。

此乃正当的革命,其义理之光明,当为知道者所同认。

(八)革命之作用。然则何法以革命耶?曰书说书报、演说以感人;曰抵抗抗税、抗役、罢工、罢市以警诫;曰结会以合群施画;曰暗杀炸丸、手枪去暴以伸公理;曰众人起事革命以图大改革。

此乃现在革命之作用,可由同志随事、随时、随地、随势研求之,取用之。

《新世纪》1907年5月

据《往事》第110期,五柳村2011年10月13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