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神医公子哥:浅谈《红楼梦》语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9:57:43

                                            浅谈《红楼梦》语言

 

 

                        2003-1-9 16:45:55  周志欢  阅读615次

                               

                        《红楼梦》是中国古典长篇小说中最优秀的一部作品,是中国古典小说发展的高峰和总结。《红楼梦》的思想内容极其丰富深刻,艺术上又极其精美。作为研究和欣赏的对象,《红楼梦》是一个巨大的、丰富的、深邃的存在,不同的时代,不同地域、不同年龄、不同文化层次的人都可以从中得到思想的启示和美的享受。谈到《红楼梦》的欣赏,总是使我们联想到中国宋代诗人苏东坡关于西湖的四句诗:

                        西湖天下景,游者无愚贤。

                        浅深随自得,谁能识其全? (《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

                        相对于西湖的风景,《红楼梦》丰富深刻的含藏

                        ,无可比拟,使笔者心生怯意。阅读下来,特意关注了其语言,望能从中获取皮毛,已然满足。

                        《红楼梦》语言的特色可以用“自然”二字来概括。在小说的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对额》中,写宝玉强调“大然”(认为真正的艺术绝非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而应该是‘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的天然图画)。宝玉的这番议论传达了曹雪芹的艺术观和他在创作《红楼梦》时的艺术追求。《红楼梦》正是一幅无伤于穿凿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的“天然图画”。《红楼梦》的语言具有极高的艺术表现力,是经过作家严格陶冶和高度提炼而又保持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和生活的原生态的语言。准确(一个词,一句话,不能去掉,也不能更改),生动(传神),精炼(语简意深,含蕴丰富),既饱含着生活的血肉,又饱含着人物思想感情的血肉,显得朴素自然、明快流畅、含蓄深厚。不论刻画人物,描写环境,叙述故事,作者很少用夸张的语言,华艳的词藻,而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有的地方,犹如家常絮语,却在普通中寓深刻,于平淡中见神奇,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临其境。

                        下面就分四个方面慢慢欣赏作者高超的语言艺术。

 

                        一、人物语言个性化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水浒传》和《红楼梦》的有些地方,是能够使读者由说话看出人来的。”(《花边文学·看书琐记》)《红楼梦》的人物语言,确能使读者从书本上听出声音,进而又能从纸面看到活动着的人物,并体会出他们的思想和心理。

                        第六回写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周瑞家的向刘姥姥这样介绍凤姐:“少说些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有过他。”王熙凤的性格当然是比较复杂的,但聪明又善于言辞,确实是她性格的一个重要侧面,她的丰富的思想性格,很多时候也都是由她的说话表现出来的。大家非常熟悉的,第三回写黛玉进贾府时,她的出场就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笑声之后,便听见“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感到很惊异,在众人皆“敛声屏气”的庄肃气氛中,独她一个竟然如此“放诞无礼”,可见她在贾府中的地位,也可见她大异于别人的性格。她是一个极机灵聪明的人,这机灵和聪明就常常表现在她的嘴上,特别是从她对贾母的讨好奉承中更加鲜明地表现出来。小说这样描写她在初见黛玉时的说话和表现:

                        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先是赞美黛玉的“标致”,接着又赞美她的“通身气派”,这是由表及里,而又都有落到老祖宗的身上:因这“标致”和“通身气派”,就不应该是老祖宗的外孙女,而应该是老祖宗的“嫡亲孙女”。这样一来赞美了黛玉,二来奉迎了迎春等“嫡亲孙女”,三来讨好了老祖宗,一箭三雕。“天天心头口头一时不忘”这“心头”二字是不能少的。只有聪明而又富有心计的凤姐说话,才考虑得那粗细周到。她说话时还配合着动作,“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处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凤姐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这段话也是说得绝顶聪明才智的。她十分懂得,讨好老祖宗,有时候要直接奉承,有时候又要采取曲折迂回的方法,而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法,她都有能根据具体情况的不同,掌握得恰到好处,在这里,此情此景下,说她心里只有黛玉,比直接说她心里只有老祖宗更能讨老祖宗的欢心。只有领会到期这一点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而作为读者,也只有领会到这层意思,才能从中听出人物的性格,从而体会出曹雪芹写出人物的语言所达到的高度艺术水平。

                          凤姐是一有机会就拍老祖宗的马屁的。不过仔细想来,并不是任何场合、任何情景之下都是适宜于拍马屁的;拍得乖巧,拍得让人听了喜欢而不反感,是极不容易的事。而且王熙凤拍老祖宗的马屁,真是拍得绝顶聪明才智,拍出了很高的水平。第三十八回,写出贾母带着一大家子人在水池上的藕香榭欣赏风景,心里高兴,就说起小时候在枕霞阁玩,不小心失脚掉进了水里,没有淹死,救起来头上却崩破了一块,现今鬓角上还有指头大的一个窝。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是无法下手去拍马屁的,可聪明的凤姐却说出了一般不同凡响的话来:

                          凤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话不得,如今这大福淮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才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来了。”

                        几句话就活脱脱地画出一个凤姐来,画出她的世故、乖巧、聪明。她专从福、寿两个字上发挥。这是最切合贾母的身份地位,也是最懂得贾母的心理的。但要从头上的窝儿翻到下面吉祥的意思上来,却不是人人都有能做得到期的。她拿寿星老儿做个隐喻,又曲为解释,跟老祖宗挂上钩,并落实到老祖宗最喜欢听的“万福万寿”上来,真是聪明机巧夺天工到了极点。只有那份心思而无凤姐那份机巧的人,只会说“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一类干巴巴的套话,像如此有血有肉,有滋有味,叫贾母听了心里甜丝的话,是只有凤姐才说得出的,从人物语言体会人物性格,再进而联想到人物之间的关系(是这种关系制约和决定了人物在什么场合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和深一层的社会内容(如女性当家所包含的意义等),那就有收获的。

                          二、人物语言口语化

                          人物口语化,是对作品人物语言的起码要求。然而不容易达到。特别是描写和知识分子语言化的描写。这在许多小说中都有体现了。像《水浒传》里的李逵、鲁达、潘金莲、王婆等人的语言描写很少夹带书面语,达到高度口语化。《红楼梦》在这方面就加突出。看刘姥姥一出场劝“闲寻气恼”的女婿所说的话:

                          “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家,那一个不是老老实实守着多大碗吃多大饭呢?你皆因小时候托着老子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

                        随后谈到“做官的朋友”,又说:

                          “当日你们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就和他,才疏远起来,想当年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爽快,会待人,倒不拿大。……你们为什么不走动走动?……只要他发点善心,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相壮呢?”

                        这些话都是韵味十足的村姥姥的语言,既没有“文化词儿”,也不见“文化腔”,画着重号的字眼不仅十分通俗,而且也很生动,富表现力。最后一句她见到凤姐时又重覆一遍:“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哩!”凤姐听了脸变色,周瑞家的听了,以为“说的粗鄙”,忙使眼色制止。连贾府的下人都嫌“粗鄙”,

                        可见确是高度口语化的村姥姥的语言。可凤姐的不悦不知是否因了刘姥姥说的“粗鄙”,说到“粗鄙”,怕凤姐骂人时比刘姥姥“粗鄙”许多。

                        这可见作者的真章。要写出刘姥姥的语言,就要熟悉群众的生活,有丰富的生活知识,《红楼梦》的第四十回,贾母设宴大观园,刘姥姥要“哄老太太开个心”,就听凭凤姐、鸳鸯的作弄,在开宴之初,高声唱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母猪不抬头!”这是通俗、生动的通俗语言,意思是吃起东西来像母猪贪食那样头也不抬。看来曹雪芹对母猪贪食的情形也很熟悉,否则就打不出这个比喻,即使听到别人说也不能理解。在一些加有标点的《红楼梦》里,多将最后一句断开,成为“吃个母猪,不抬头”,比喻失去了意义,生动不起来了,意思也走了样。

                        三、语言的精彩片断(主要是林黛玉)

                        《红楼梦》的语言乃此书之一大绝。林黛玉的更甚,她才思敏捷,时而旁敲侧击,话里藏锋,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时而幽默雅谑,妙语如珠,大珠小珠落玉盘。

                        第八回贾宝玉在薛姨妈家要酒喝,宝玉说:“不必烫暖了,我只爱喝冷的。”宝钗劝他说:“宝兄弟,亏你每日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的吃下去,便函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它,岂不受害?从此还不改了呢?快别喝那冷的了。”宝玉听这话有理,便放下冷酒,命人烫了再饮。这使用极敏感的黛玉心里不是滋味。正巧黛玉的小丫环雪雁来给黛玉送小暖炉,黛玉问:“谁叫你送来的?”雪雁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与你说的,全当耳边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这此奚落他,只嘻嘻笑两声罢了,宝钗也只得装聋作哑。黛玉此处此时的语言乃语带双关,其言在此而在彼,她明指雪雁暗讥宝玉,又顺刺宝钗,既含蓄又言词犀利,天衣无缝。此双关语妙极,可见黛玉应对之巧。

                        黛玉去探望宝钗,见宝玉也在,便顺口:“我来得不巧了。”这话说得不合适,醋味太浓,有伤大雅。黛玉话毕后自觉失言,她情急生智,随即妙词夺理,遁词解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不明白。黛玉道:“要来,一齐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再来,如此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林黛玉把话头轻轻挽回来,讲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自圆其说。黛玉此时此处的语言为将落就错,推衍下去,再现其应对之妙。

                        第二十八回,宝玉出神地看着宝钗雪一般白的酥臂,怡好被刚进门的黛玉看见。黛玉看见她不愿看见的一幕,内心自然不悦,但她不动声色。宝钗问她为何站在门槛的风口里?黛玉见有了话头,立即随机发挥,笑答:“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只呆雁。”宝钗道:“呆雁在哪里呢?我也瞧一瞧。”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呼儿’一声飞了。”说着将心中手帕向宝玉脸上甩来,吓了他一跳。黛玉此时此处的言语为一石数鸟,以谎言一替宝玉留点面子,二显示了自己的雅量,三搪塞了不明就里的宝钗,四隐认宝玉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解了心头之气。

                        探春结诗社,自称“蕉下客”。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就是一只鹿了?”众人大笑。这不但体现了黛玉的博闻多识,也说明他言语幽默,反应敏捷。群芳开夜宴时,湘云帛的诗签是“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调侃道:“‘夜凉’改为‘石凉’更好。”大家便知是打趣史湘云白天在花丛石凳上醉卧的事。巧裁诗句,雅谑宜人。此时此处的言语为幽默趣味。

                        四、语言的详略

                        在小说中有时候会让人物滔滔不绝,喋喋不休,一口气说上一大篇,有时甚至说上数千言,像《高老头》中伏脱冷对拉斯蒂涅高谈阔论直截了当样,恐怕有四千多字。就《红楼梦》本身“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节,冷子兴话匣子一开,也收不住。这完全是情节的需要,让读者了解荣国府的内幕,搬上了电视舞台,则这一段就可省去了。在文字上则可以,短可片言只语,长可千言万言,“这是小说人物语言独有的自由性和灵活性。”《红楼梦》中王熙凤有几段长话,说得很好。像第十六回贾琏远道归来,“遂问别后家中事,又谢凤姐的辛苦”,这们得意的当家奶奶打开话匣子,说出了一大篇:

                        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件,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们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怨不得不入我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依旧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报怨后悔呢。你这一来了,明儿你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就说我年纪小,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他的。

                        作为小说的语言,丝毫不显冗长繁赘,它对表现王熙凤太精彩,太有力了,去掉哪一句都很可惜。这凤姐的一大段话,天花乱坠,乖巧之至。表面上句句说自己不行,其实句句都是得意之词,句句都是自我表功。这时正是凤姐的鼎盛之期,弄权弄钱都有很顺。这番乖巧又极造成作之语充分反映她那志得气满的精神和心理。那些管家群众观奶奶如何不好缠,是这番话的重点,也是她表现的关键,被她一连举出“笑话打趣”、“指桑骂槐”、“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等七种情况,形容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有时候只简单一句话,也能见人物思想来。如第三十二回,写贾雨村到贾府,贾政命宝玉出来和他会面,宝玉不愿意,而又不敢违抗父命,走得匆忙,忘了带上扇子。袭人怕他热,急忙拿了扇子追出来给他。要是一般人会说:“扇子忘了,给你。”或者更简便些说:“给你扇子。”可袭人却这么说:“你也不带了扇子去。亏了我看见,赶着送来。”从温存体贴中透出一种有意讨好的意味。一件极琐碎平凡的小事,一句极普通的话,却极生动准确地表现了袭人特殊的身份地位和微妙的心理。她是一个受主子宠信的奴才,一心做着将来做半个主子(姨太太)的美梦,便时时处处都要显示这种特殊的亲近,以讨宝玉的欢心。

                        有时候不是一句话,单一个词的运用,就能收到期这样的艺术效果

                        。如第四十回,写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由许多人陪同,先在潇湘馆黛玉的卧房里坐了一会,后来贾母说:“这屋里窄,再往别处逛去。”刘姥姥接着贾母“这屋里窄”的话茬,说:“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咋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威武”这个词,极普通,人人都有熟悉,人人都会用,可从来没有人用来形容房子和家具,但刘姥姥用在这里却再好不过,不但准确,而且传神。刘姥姥的这番话,特别是“威武”这个词不达意,是从贾母的一个“窄”字引出来的。刘姥姥作为一个从偏远农村的贫苦人家的老妇人,她对贾府房屋子家具的感受当然是同贾母完全不一样,两种身份,两种眼光,两种感受。“威武”用在这里,有两方面含义;其一是,刘姥姥是一个从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户人家农村妇女,从未见过这样的气派,在大伙前,十分自然界地产生一种威迫感,“威武”正是刘姥姥此情此景下最独特的感受。其二,刘姥姥又是一个虽然纯朴却又世故的老妇人,到贾府来就为了得到一点好处,她是要“哄老太太开心的”,一有机会,自然不愿错过,“威武”这个词就多少透露出一点讨好奉承的意味。简单一个词,却极传神地表现出刘姥姥独特的身份地位,独特的思想性格和独特的生活感受,又揭示了人物间的微妙关系。

 

                        以上笔者从四个方面举例谈了《红楼梦》的语言欣赏,由于年龄和经历的限制,必然有不成熟的见解,敬请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