辐射4 避难所:我的长安 陈瑞琳(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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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长安
陈瑞琳(美国)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1年05月17日   第 07 版)

长安城里的第一场秋雨淅沥沥地落在了我的头发上。18年过去,我这还是第一次又站在故乡的秋雨里,任那甜甜的雨丝亲吻着我的脸,微凉的秋风将我柔情地环绕。以往回乡多是在春夏,轻轻的尘土总在空中挥洒。这次回来恰好在秋,真是好雨知时节,当“归”乃发生!
走出市中心钟楼比邻的德发长饺子馆,看表是将夜的10点。略有些酒意,是我刚刚和四海来的文友吃完最后的告别晚餐。定神站在街边,手捂着电话等着父亲来接我回家。这次在西安开国际笔会三天,从曲江到灞河,从雁塔到唐苑,什么人都见了,就是还未见老父亲。两件随我万里飞行的大包小包正焦急地立在我的脚畔,灯火恍然的长安城在雨夜里更显出梦里依稀的水雾妖娆。
心里歉疚着,就看见父亲坐着一辆搭着雨蓬的三轮车驰来,到了跟前才明白是因为离家太近,又是雨夜,出租车吃紧,老爸才叫了个三轮来接我。我和爹爹各自抱了一个行李,吃力上了三轮,摇晃之间,忽然想起那首古诗:“斜风细雨不须归”。我对爸说:“叫师傅先拉着咱们到西大街转转吧!”
西大街,是我留在这个城市里最多记忆的地方。儿时的母亲常常带我来这里访亲,后来我读书,就在一箭之外的城墙脚下。多少个夜晚,我的脚印几乎能将这条大街上每家铺子的门槛磨平。海外漂泊的日子,多少次梦中回长安,我就常常游走在这香气缭绕的大街上,亲吻我的大唐帝都,看那车马萧萧。
三轮车嘎子嘎子地上路,改建后宽阔的西大街我完全不认识了!两旁已是百货高楼、豪华酒店,街面上川流的人群时不时地从地下的商场里突然冒出来。唯有那久远的1路电车还是从前的样子,缓缓地停在了南广济街站的街口。我脱口大喊一声:“停!”吓得三个车轮子都差点儿打滑。这个距市中心的钟楼不足千米的地方,曾经是我儿时的乐园。往事悠悠再现,记忆中胖胖的母亲每次都是牵着我的手在这里下车,然后走进路旁的一座深宅小院,那里有母亲的亲人,也有我的亲人。雨水灌进我的泪眼,天上的母亲哟,女儿今夜又看见你了!
父亲欢喜地指给我看马路对面新建的城隍庙。那彩绘的楼门,曾是母亲生前的最爱,母亲喜欢缝衣裳,又总希望我穿得与别家孩子不一样,就常常到这里来搜寻那种领口上的花边或者小手绢和小袜子。每次买完针头线脑,母亲就拉着我往西走,到了桥梓口的回民街,先要一碟腊羊肉,再配上几个刚煎好的柿子饼,看我还想吃,就再到贾家叫一笼灌汤包,母亲多是看着我吃,自己却从旁边的铺子里端来一碗红油油的汉中米面皮子,慢慢地陪我。
街上的人开始少了,雨也小了。真喜欢就这样坐着三轮,秋风细雨里和爹爹晃悠悠地在长安城里走街串巷。又想起了那句千年的唐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可惜这雨中无月,但长安城的灵魂,感觉就在这夜色里。我开始想象,当年的杜甫每次回长安,肯定都是在暮色,月儿要升起来了,他老人家终于望见了长安的西门城墙,趁着夜的遮掩,赶紧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一行老泪。据说当年的李白也是喜欢住在西城的,那里有老回民的酒家客栈。史上称长安城东贵西富,李白肯定不喜欢东城的达官显贵,厌弃那种车马萧萧,他喜欢西城人踏踏实实的富足和殷实,巍巍的城墙下总能听见万户捣衣的悦耳动听。“长生殿”啊“长生殿”,我猜想着唐玄宗肯定是盼着天儿早早黑的,只有到了夜里,才是属于他自己的时光。还有那一千多年前的才子佳人们,肯定也是最喜欢长安的夜,天色黑了,他们才能放开了情怀喝酒,才能看见可心的艺伎弹唱着红颜知己的丝竹之声。神往的大唐夜晚,一定是钟鼓齐鸣,乐舞飘香,远处的边塞则是金戈铁马、兵锋镇守,祖先的帝国,正雄踞东方海纳百川。
今夜长安,细雨轻尘,清风无言。多少久远的记忆,多少迷离的故事,在这幽深的夜里泛上我的心头。当初放我远行的母亲已在九泉之下不能再张开双臂,但长安城就是母亲,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砖,都散发着母亲那温暖的气息!长安城啊,我曾经是你弓上的箭,但我更是你手中的风筝,无论我飞得多远,那一根血脉亲情的丝线在永远牵着我。我一次次地回头,你一次次地给我惊艳和惊叹。走过万水千山,你永远是我心中最美最永恒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