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贷官网:边国政一屁震清华-文化发展论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6 08:02:47
 

当清华大学百年校庆、极尽校友荣耀之时,我的老师边国政先生没有半点儿高兴,他不以此为荣,反而为耻。这位清华1964届的毕业生近年来身体健壮、声若洪钟,一斤高度白酒之后,还能保持思维敏捷,步履轻盈。对于时事更是保持着清醒的评价,常常语出惊人,境界宏阔,并且有着神奇的预言能力。我常认为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一位真正热爱自由的行动者。为了自由,他说必须逃离或超越各种权力的评价体系,所以,在当年毅然辞去官职,还想辞去更多,但未能获准。

对于今天的庆典盛况,边国政先生并不陌生,其庆典的本质早在他刚入清华、在20岁的年纪时就已经识破天机。根据他同一宿舍的清华同学万润南在回忆文章中记载,他们刚入学时,学校在大礼堂召开迎新会,蒋南翔校长在大会上预言,清华培养的学生二十年后必定在国家政治生活中起到骨干作用。当大部分同学听得热血沸腾,并对自己的未来描画仕途美景之时,边国政给他最要好的辽宁的中学同学写了一封信,信中这样写到:

“……校领导走上主席台时,全场奏起了军乐,校领导鱼贯而入,一个个肥头大耳,俨然中央首长一般。校领导就座之后,乐队停止了奏乐。全场鸦雀无声,安静得哪怕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这时候我真想放一个屁,听听有没有山炮那么响!”

就是这么一门“山炮那么响”的“屁”,把收信的中学同学吓得魂飞魄散,出于自保,便上交了这封信,当时的辽宁省教育厅给清华大学发了公函,文件中直斥边国政为反动学生。并要求清华对他进行惩办,以后招生时要注重政治。此事成为万润南感到最为自豪的清华回忆:“如此文才、如此叛逆,壮哉边国政!清华果然能汇集天下英才。有如此学友,不枉我此生清华走一遭也。”

近年来,我常与边国政先生提起此事,每当议起这门“山炮”,他便激动得如出笼的狮子,会一下子干下一茶杯白酒。这门“山炮”的绝响虽然给他带来了一些纠缠,但并未带来致命的麻烦,这已经说明当时蒋南翔校长的气度和包容。当有部门提议要以反革命对边国进行治罪时,蒋南翔校长认为这只是一种学生的个性张扬罢了,并不存在什么更深的政治动机。正是这种对于自由意志和言论个性的宽容,才使得十五年后,边国政以《对一座大山的询问》而再次震惊中国,随后刘少奇被平反。这些完全得益于那个时候对这种个性的客观认识,否则,边国政会像今天有的大学一样,把他作为个性偏执的重点监管对象,或对其进行强行改造,或进行劝退。

胡适当年在评论易卜生时说过,社会最大的罪恶莫过于摧折个人的个性,不使他自由发展。本来,个性应该是对一个人有着独特判断和行为准则的肯定,但现在则成了对一个人的讥讽或否定。就像北京外经贸大学学工处的那位副处长一样,当面批判熊培云的讲座“太个性化、不能代表当前“主流”的价值观”。

其实,边国政先生的那门“山炮”只是震破了一个神话。在那些领导模样的人道貌岸然地强调仪式之威时,仪式和庆典所带来的权力压迫并不能完全统摄人心。这种庆典仪式的中国式威严无非是在向人们进行权力宣示,通过意识形态的形式化包装而强调权力的等级和秩序。可是这种强调本身就是一种缺少合法性自信的主体虚弱,犹如吓走狼群时使用的装神弄鬼的巫术活动。带有高度官化色彩的庆典仪式还会成为一种政治象征,即展示性和表演性的政治模式。格尔茨发现,象征性的庆典和国家表演形式是政治现实化的一种途径,是追求利益和实现权力意愿过程中的动员手段而已。权力通过这种庆典仪式而得以实现,仪式又成为传播政治正确和政治合法性的主要方式。这也就是为什么官员大都喜欢开会讲话?只有坐在主席台上保持一副威严状才能完成自己的权力想象,从而动员民众支持其权力的神圣性并要求民众完成权力崇拜。

在这次清华的百年庆典中,更有意味的是庆典仪式设在了象征国家最高权力的人民大会堂,主席台布置也完全设计成一种政治格局的权力结构。这种象征仪式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大学校庆的普通纪念,而成为一种国家符号和朝廷政治活动的具体化。与其说清华在炫耀自己的权力资本,不如说,清华在构筑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这样来看,清华已经不再仅仅具有大学的一般意义,它的意义要构成覆盖未来中国发展的结构性力量。这种大学精神的倾斜源于一种根深蒂固的权力崇拜,虽然清华不乏一些有着高度、深度和清醒的人文学者,但他们的力量不足以抵制更多的人人性中的权力迷恋。这些人平时能以学术的客观中立进行标榜,但只要有合适的天气,就会马上出来挥舞权力的魔杖。因为权力带来的红利远远超过了在学问中追求真理所获得的利益。索尔仁尼琴说,权力是一副毒剂,对于相信在我们众生之上还有着某种最高的东西、因而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性的人,权力还不是致命的。但对于没有高级领域的人,权力就是尸毒,一旦传染上便不可救药了。他在《古拉格群岛》中记载,当年新任区委书记在台上宣誓对斯大林效忠,全体开始鼓掌,然后谁第一个停下来就会被密探逮捕,鼓掌十几分钟后,一位造纸厂的厂长实在忍不住就停下来,结果当天晚上就以其他罪名被捕了。

看来,权力的本性并不仅仅是要求民众在行动上的绝对服从,它还有着被民众进行信仰的精神要求。权力对于庆典仪式的迷恋便是主宰他人命运的欲望,庆典仪式也因此成为权力神圣化的重要手段。所以,我们看到的政治化的大学庆典还远不是它的豪华与排场、攀龙附凤与资本炫耀的问题,而是独立精神丧失后对于权力的匍匐膜拜。在这种权力剧场中,大学的追求会背离对于真理和知识的忠诚,会在一种先验的立场上消除每个人的独立判断,然后去完成对一种文化的服从和崇拜。这种效果,就连宣称“他人即地狱”的萨特也曾对中国文化大革命中的个人崇拜激动不已。民众在这种剧场效果中会成为“乌合之众”,然后加入群体性政治狂欢。本来,大学是抵制这种狂欢的最后堡垒,但清华恰恰在文化大革命中成为百日疯狂的中心。文革中,井冈山兵团、百日武斗、蒯大富都是那个年代的核心经典,武斗中互相残杀致死的师生数字触目惊心,至今没有准确的官方数字。最为残忍的是,清华学堂第一任监督(校长)周自齐的夫人王喜顺被红卫兵拉到厨房殴打,然后当着她女儿的面用菜刀砍下头颅,女儿从此精神崩溃。近年来,一些媒体试图采访蒯大富,但是难获成功。然而,蒯大富在非接受正式采访时表示,当时之所以如此,是出于对领袖的崇拜,从来没有想到领袖的号召会有错误,所以,才有“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在清华百年庆典中,在所有正式的宣传报道中我们未曾见到有谁借此机会进行了忏悔。这次百年庆典,蒯大富还一身荣光现身学校,竟被年轻的学生们围住签名,此时也看不出蒯大富有什么悔意和不安。

然而,即使在权力崇拜的狂欢中也有保持清醒的人,是他们打破了权力崇拜的绝对神话,消解了权力话语,戳破了皇帝的新装。在那种威严的权力笼罩之下,毕竟还有边国政这样放“山炮”的人,他因此使自己和更多的人从这种笼罩下逃出。正如甘地所说:“在奴隶决定他不再做奴隶的那一刻起,他的镣铐就已经脱落,他使自己自由并将自由展示于人。自由和奴役是精神的状态,因此,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说:我将不再接受一个奴隶的地位,不再服从与我的良心相违的命令。”权力的恩典真理也曾许诺给边国政一个“二十年后”的权力待遇,但是边国政从自己的经验原则和价值取向出发,在这种权力恩典中不仅没有感激涕零,而且只想对着天空放一门“山炮”。正如人们在看到黄河时会激动得感恩戴德、泪流满面,而诗人伊沙路过这里时,用一首《车过黄河》向列车下的黄河撒了一泡尿,从此打破了黄河文化的神性压迫,完成了个人主体自由的解放。

休谟发现,臣民的服从就是长官的快乐和利益。所以托克维尔说:“我只希望政治上的平等要做到人人享有平等的自由,而千万不要像我们目前随处可见的,人人平等地屈从于同一个主人。”

本来,清华大学的原校训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独立精神,自由思想”。而现在则砍去了“独立精神,自由思想”,既不能“独立”,也不能“自由”,更不能有“思想”,只能“厚德载物”了。这里抹掉的是人的主体性权利,强调的则是绝对服从下的工具理性;蔑视的是人作为人的基本含义,号召的是对于绝对价值的绝对奉献。然而,享利·梭罗说,我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公民。是人,就意味着卢梭主张的“天赋人权”,意味着有放响“山炮”的权利;是人,也就意味着柏克所注重的“人赋人权”,意味着有拒绝庆典、使用国家这种工具的权利。卢梭还告诉我们,由于每个人生下来便是自由和平等的,所以,只有当我们看到出让自由有充分的利益时才会出让自己的自由。否则,当自由遭到无端的侵害时,即使不能完全保卫自由,也会像边国政先生那样将“山炮”放得惊天绝响。

 

2011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