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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美緣
版本:
  道光二(1822)年刻本。八十回。
作者:
  不題撰人。
內容:
  敍述書生馮旭功成名就,與五位佳人結為良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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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美人者,天之靈秀所鍾,得一已難,況倍之而復蓗之乎?暮春坐海棠下,客持《五美緣》見示。細加詳閱,竊思錢月英之純貞、趙翠秀之純烈、錢落霞之純謹,守志完身,仗義除逆,俱巾幗中僅見者。至若蕙蘭堅隨寒士,飛英愛服將材,亦不愧美人之號。馮生何福,消受如許溫柔鄉也。他如林公吏治附書之,足長智識。信乎天生才子必配佳人,鍾靈毓秀,天之所以成全美人也,如《五美緣》,其一也耶?
      壬午穀雨前二日寄生氏
       題於塔影樓之西榭




第一回     錢月英酬神還願 馮子清誤入桃園


  詞曰: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自應空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須放我,些子疏狂。百年裏渾然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話說這部小說,故事出在大明正德年間。自從武宗皇帝以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也不在話下。單講浙江省杭州府錢塘縣,有一世宦,姓錢名銑,表字自由,官拜兩廣都堂之職。夫人馬氏,所生一男一女,公子名林,字文山﹔小姐芳名月英。兄妹二人,勤心苦讀詩書,學富五車,外面人皆稱為才子佳人。
  不幸老爺去世,夫人領了子女,扶柩回歸故里,送入祖塋。
  公子早已入學,卻不好遊戲,終日在家與妹子吟詩作賦,孝敬母親。夫人見他兄妹二人,早晚侍奉殷勤,滿心歡喜,常在他兄妹前說:「我家有此才女、才子,不知後來娶媳擇婿如何?」公子道:「母親大人,婚姻之事,皆由天定。」夫人道:「雖然如此,但你妹子年已長,成為娘的日夜憂愁,放心不下。必選個才貌之人,完他終身,使我為娘的卻纔放心。兒呀!難道你同學中就無其人麼?」錢林道:「娘親聽稟,學中祇有一人,孩兒十分敬重。論才學,孩兒甘拜下風,每逢考期,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論人品,杭州也尋不出第二個來。」夫人聞言忙問道:「此人姓甚,名誰?門第若何?」錢林道:「論門第到也正對。他父親做過刑部尚書,亡過多年。祇有母子二人,姓馮,名旭,字子清。」夫人道:「他母親可是做過太常寺少卿林燦之妹麼?」錢林道:「正是。」夫人道:「門戶相對,才貌又佳,為何不上緊央人作伐?以完為娘的心事。」公子道:「孩兒久有此意,祇因他近來家業凋零,恐誤妹子終身,故爾未敢稟告。」夫人道:「我兒此言差矣!古人道得好,正是:『書中自有黃金屋,一朝得第自然榮。』」
  公子道:「母親吩咐孩兒知道。」那月英小姐在旁,聽得母親、兄長說他婚姻之事,將臉一紅,起身回樓去了。耳中祇聽得說,馮旭是個才子。心中暗想,天下無實者多,倘若馮生名不稱實,豈不誤我終身大事?必須面試其才,方知真假。欲將此意稟告娘親、兄長,怎奈我女孩兒家,羞人答答,怎好啟齒。正是:
  滿懷心腹事,難向別人言。
  不言小姐悶悶不樂。單言小姐身邊有兩個丫鬟,一個名叫翠秀,一個名叫落霞。二人生得容貌與小姐仿佛,卻也聰明。跟隨小姐拈弄紙筆,也知文墨。小姐見他伶俐,到也歡喜,故此待他二人如同姐妹,與眾不同。翠秀、落霞見小姐連日悶悶不悅,自言自語,如醉如癡,覺得小姐有些心事。
  二人上前問道:「小姐為著何事這般光景?」小姐見問歎了一口氣道:「你二人那裏知我心。」就不言語了。二人道:「婢子自幼蒙夫人、小姐抬舉,不以下人看待,小姐有何心事,說與婢子們知道,代小姐分憂。」小姐聞他二人之言,祇得將夫人、公子商議之話,告訴一遍:「我想外邊人虛名甚多,故此疑心,欲要面試其才,又不好啟齒,是以不樂。」二人道:「小姐寬心,倘夫人、公子再議起小姐婚姻之事,婢子直告,要面試這姓馮的才學,然後再議便了。」小姐聽了,方纔放心。
  不覺光陰迅速,過了個月。夫人一日身體不爽,一病半月,慌得公子、小姐日夜不離左右服待。小姐各廟許願,又在花園拜斗,保佑母親安康。過了數月,夫人身體漸漸好了。公子、小姐見夫人好了,用心調理。
  不覺早又臘盡春回,到了新年景象,剛剛至初九日,乃是玉皇大帝聖誕之辰。月英小姐稟告母親知道:「孩兒許下各廟香願,今逢上好日期,孩兒意欲親身赴廟酬謝,特來告稟母親。」夫人聞言歡喜道:「我兒,一向累你兄妹二人服侍,既許下香願,理當親還。」遂吩咐家人,速備紙馬、香燭、牲禮之類。喚了三乘轎子伺候,小姐同兩個婢子,各廟燒香。不一時,小姐打扮十分齊整,帶了翠秀、落霞二人上轎,往各廟還願,後面隨了許多家人。
  一行人眾,先到了玉皇閣,小姐和兩個丫鬟下轎,家人逐開閑人。小姐慢慢步上樓來,祇見香燭貢獻已經現成,小姐站立氈單禮拜上帝,轉身又拜斗姥天尊,禮拜已畢。家人送上香儀,客師請小姐客堂坐下待茶,擺下果品,小姐坐了一刻,起身上轎,又望城隍山來。
  不一時,轎至寺內,祇見山前遊人如蟻,家人趕逐不開。小姐看見紅燭點齊,祇得將身出了轎子。那些遊人,見三乘轎內走出三個美人,一哄擁擠上前爭看,人人道好,個個稱奇,如同月裏嫦娥下降,好似西子重生。後面隨著兩個丫鬟,一般嬌嬈,不知誰家小姐。內中有一個書生,文質彬彬,頭戴儒巾,身穿儒服,年紀祇好十五六歲,生得貌比潘安,手執一柄金扇,也擠在人叢中爭看。看官,你道此人是誰?就是錢林對母親所說的禮部尚書之子馮旭,字子清。今日也來到城隍山遊玩。不想遇見錢月英前來進香,他也不知是錢文山之妹,一見國色,神魂飄蕩,癡在一邊,兩眼不轉睛,祇望著三人。
  小姐見人眾多,慌忙禮拜神聖,上了轎,吩咐家人將各廟香燭送去,我回家向空禮拜酬謝便了。家人答應,將轎子搭了進來,請小姐上轎,那些遊人一哄而至,圍在轎前。事有湊巧,把一個馮旭,緊緊擠在轎前,動也不得動。那小姐正欲上轎,忽見一個少年書生品貌清奇。心中暗忖道:世上也有這般標緻男子。又不好十分顧盼,匆匆上轎。家人連忙放下轎簾,轎夫抬起,如飛而去。馮旭又看翠秀、落霞二人上了轎,轎夫趕向前面,一直飛奔下山。
  馮旭見三個美人去了,他也不顧斯文體面,向後跟定轎子,跑下山來。滿身汗透,儒巾歪斜,足下那管高低,轉彎抹角,跑得喘息不定。有一個時辰,到了一處後花園門,一直遙望裏面去了。祇見一個老蒼頭說道:「那裏來的?好好走出去。」四面望望無人,反手將園門關閉。馮旭低低罵道「這個老狗頭,好不知趣!見咱把門關閉去了。」祇得走至門首,用手將門輕輕一推,那裏推得動。馮旭無奈,繞著牆邊走了一會,無法可入。
  祇見對過矮矮門首,有一個老婦人坐在門首,馮旭連忙走過來,叫聲:「老婆婆,小生借問一聲,對過花園可是李相公家的麼?」那婆婆搖頭道:「不是,不是!」馮旭又道:「可是張相公家的麼?」婆子又搖頭道:「不是,不是!」馮旭道:「卻是誰家的呢?」婆子道:「相公請坐,待老身慢慢告訴與你聽。」
  馮旭真個坐下,婆子道:「對過花園乃錢府的,這錢老爺在日,做過兩廣都堂,如今祇有夫人、相公、小姐三人,並無別個。」馮旭暗道,原來就是錢文山的花園。又故意問道:「他家公子與那家結親?」婆子道:「尚未聯姻。」馮旭又道:「他家小姐自然是與過人家的了?」婆子道:「小姐今年方交一十六歲,亦未受聘。」
  馮旭口中應道:「原來如此。」心中暗喜道:年交一十六歲,也不為小了。婆子道:「說起這位小姐,婚姻卻難,他家夫人要選才貌出眾,又要門戶相當,夫人方允。」馮旭道:「卻是為此,這也該的,但不知他家小姐可知文墨?」那婆子道:「好個可知文墨,通杭州那個不知他是閨中才子,常與他哥哥吟詩作賦,連公子還要讓他一籌哩!」馮旭道:「你老人家如何盡知他府中事?」婆子笑道:「相公有所不知,我就是這位小姐的乳娘。我姓趙,因年紀大了,自己要在家裏同兒子過活。如今時常還去他家,聽我要去就去,要來就來,一切事所以曉得。」
  二人談了一會,天氣漸漸晚了。婆子道:「老身要弄飯去了,恐兒子回來要飯喫,未得陪你談了,你請回罷。」馮旭聽了婆子這番言語,心中甚是歡喜,錢小姐竟是個才貌雙全的。倘能與我為妻,也不枉為人一世。起身復又走到對過花園門首,看看園門緊閉。又站了一會,想道:天色已晚,我祇是癡獃獃的站在這裏,就站到明日也無益處。不如且回,明日起早些來,倘有機緣,也未可知。即移步轉身纔走了十幾步,忽聽得園門咿呀一響,馮旭即忙回頭看時,園門已開,有個老蒼頭手中拿著把酒壺,走出來,帶了園門,竟自去了。
  原來這個老兒,每晚瞞著夫人出來打酒喫。馮旭見了,忙忙走來,不論好歹,推開園門,竟自進去,仍然將門推上,一直往裏就走不題。且言蒼頭取酒來,推門進來,回身關好,取鎖鎖了,提酒往自己房裏喫去了。
  單講馮旭在花園裏東張西望,不見一人。他就放大了膽,朝裏直走,到了丹桂廳上坐下,定定神想道:我好無禮,怎麼黑夜裏走到人家花園中來,倘被人看見如何應答?文山兄知道,體面何存?想罷立起身來,我且出去,竟奔園門打點回去。
  卻說月英自進香回來,到夫人前稟道:「今日進香好不熱鬧,孩兒見人眾多,祇到玉皇閣、城隍廟山上,他處著家僮送香燭前去,孩兒先回來了。」夫人答道:「正該如此。」就在前面喫過夜飯,又說了些閑話。夫人吩咐:「我兒就此回樓睡罷。」小姐起身,叫翠秀、落霞掌燈。翠秀道:「今晚風大,不好點燭。」取了個燈籠點起,照著小姐回樓不題。
  且言馮旭來到園門,見門上拴了大閂又鎖了,那裏還得開來,馮旭驚道:「這事怎好?」不想一時就拴鎖了園門。愈想愈怕,無法可使。他是個讀書君子,又比不得那種可以撬門扭鎖的小人,祇得又回身步到丹桂廳坐下,等候天明出去。正在自悔之時,忽聽一派鶯聲燕語,嘻笑而來,燈光漸近。馮旭嚇得覓處藏身,往來無路,暗道:若被人撞見,如何答話?權在山石背後躲避一回則個。
  但不合曾撞著人來捉住,認奸認賊。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贈金扇馮旭得意 拜天地翠秀許婚


  詞曰:
  水浴銀蟾,葉喧涼吹,巷陌馬聲初斷。閑依露井,笑撲流螢,惹破畫羅輕扇。人靜夜久憑闌,愁不歸眠,立殘更箭。歎年華一瞬,人今千里,夢沉書遠。
  空見說,鬢怯瓊梳,容銷金鏡,漸懶趁時勻染。梅風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紅都變。誰信無憀,為伊才減江淹,情傷荀倩。但明河影下,還看稀星數點。
  話說馮旭見有人來,慌慌張張,走到假山背後躲避,不題。且說小姐和翠秀、落霞三人打從假山石旁經過,馮旭見燈到了面前,抬頭觀看。祇見前面一個小丫鬟,手提一個燈籠,後隨兩個美人,心中大喜,便欲走出相會,或者小姐憐我一片真心,面訂婚姻,也未可知。
  主意定了,正欲移步,心中回想,若小女子家叫喊起來,驚動人心,錢兄知道,體面何存。我且躲在假山背後,聽他說些甚麼言語。正是:
  要知心腹事,但聽口中言。
  且言翠秀提燈在前,叫道:「小姐今日城隍山上好些遊人,內中有個少年書生擠在轎前好個人品,小姐可曾看見麼?」那落霞接口道:「好個標緻秀才,他那兩個眼睛,祇望著小姐。」翠秀道:「不知此生才學如何?我家小姐若配得此人,也不枉人生在世。」落霞道:「看他那般品貌,腹中自然不差。」翠秀道:「若果然如此,可算得才貌雙全。」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稱讚。小姐祇不言語。此日是正月初九日,殘雪未消,那日間花園內,被鴉雀在地打食,走得滿地腳跡,小姐便叫:「你二人終日拈弄筆墨,因夫人去年病體沉重,我沒工夫考你二人,今日見景生情,我有一對在此,你二人可對來。」二人道:「不知小姐所出何對?婢子等必然對不出來。」小姐道:「偶然看見此景,滿地鴉腳跡,借此出對隨口道:雪地鴉翻,好似亂灑梨花墨數點。」
  翠秀、落霞二人一時對答不出。那在假山後面人聽得明白,欲要代他二人對來,一時想不出來,事有湊巧,忽聽得空中伊呀一聲,馮旭抬頭一看,見三四十個賓鴻,分為三路,從北向南飛去。他一時間便高聲對道:「霞天雁過,猶如醉書紅錦字三行。」
  當下翠秀、落霞二人聽見,叫道:「有賊!有賊!」祇嚇得馮旭戰戰兢兢不敢作聲,轉是小姐聽得對句確當,聲音清亮。說道:「你二人不必驚慌,據我看來,並非是賊,你們將燈籠照看,看是何人?」二人答應,心中不得不怕,戰戰兢兢提著燈籠,口中祇是吆吆喝喝:「看你若是賊速速跑去罷了,要不是賊快快出來。」
  馮旭聽見心中想道,都是女子,我就出去料然不妨。放大了膽,竟自走出月光之中。搖搖擺擺手中執著一把金扇,一方斑古鐫的碧玉圖章。這玉器乃是他祖父傳流之珍,此寶價值千金,他並不知其價,扣在扇上。忙忙走出來,看見翠秀、落霞,深深一揖道:「小生拜揖。」二人將燈籠提起一照,不是別人,就是日間在城隍山遇見那個標緻書生,又驚又喜,故意問道:「你是何人?怎麼大膽半夜更深卻在我家花園之內,說得明白放你出去﹔如有一句謊話,登時叫喊起來,驚動家人拿住,當賊送官,嚴刑拷打,那時就要叫苦哩!」
  馮旭打一躬道:「二位姐姐請息怒,待小生直告。小生姓馮,名旭,字子清。杭州那個不知是個才子。」二人道:「住了!你既是個才子,可認得我家大相公麼?」馮旭見問笑嘻嘻道:「怎麼不認的,你家大相公錢兄與小生朝夕會文,又是同案好友。」二人道:「既是與我家相公相好,因何躲在我家花園內,且是黑夜之間,卻是為何?」馮旭道:「有個原故,今在城隍山遊玩遇見你家小姐進香,小生不知是那家小姐,故爾跟尋到此,細訪方知是錢兄令妹,看見園門開著,因此走進遊玩,不想園門下鎖不得出去。祇得躲在山子石邊,坐守天明,好出花園。不意小姐出對子與二位姐姐對,小生斗膽對了一句,驚動小姐同二位姐姐,此係真言,不敢說謊,望二位姐姐恕罪,轉達小姐恕小生不知之罪。」
  那錢月英見馮旭出來,連忙回避在丹桂廳上,一句句都聽得明白,方知就是哥哥與母親所說之人。今日間見其容貌,方纔又聽見對句,確是個才貌雙全,早已打動少年愛嫦娥的心事,便在廳上叫道:「翠秀、落霞快來!」
  二人忙至廳上小姐面前,把馮旭的話告訴一遍。小姐道:「既是相公的好友,可快跟我進去取鑰匙前來開了園門,送他出去。」二人答應曉得,翠秀向落霞道:「妹妹,你隨小姐回樓,取了鎖匙快來,我在此等候。」落霞應允,隨著小姐到了樓中,來取鎖匙。
  原來園門鎖匙小姐經管,每日放在後樓。這且不表。再言馮旭見四下無人,走至翠秀身邊,忙忙又一躬道:「姐姐,小生拜揖。」翠秀欠身還了個萬福道:「相公方纔見過禮了,為何又作揖?」馮旭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請問姐姐芳名。」翠秀道:「妾身父母姓趙,名喚翠秀,前跟小姐回樓去的名喚落霞,他的父母姓孫,小姐芳名月英,你可知道麼?」馮旭連聲道:「小生謹記,但小生今日到此原為婚姻。不能當面一言以定終身,豈不辜負小生一片真心?還求姐姐設個法兒引小姐面前一見,以表小生誠懇,不知姐姐可用情否?」翠秀道:「我家夫人好不嚴謹,小姐乃閨閣千金,怎能輕易得見外人,又是黑夜,豈不令人談笑。勸相公將此念頭息了罷。至婚姻大事,必須央媒說合,那時明媒正娶,纔是君子。」馮旭聽了翠秀之言道:「姐姐說得有理,不知小生與小姐緣分何如?仗姐姐大力周全,小生無物相謝,有柄粗扇聊表進見寸心。」說畢將手中金扇遞與翠秀。
  翠秀道:「妾身並無寸進之功,怎好收相公之謝。」馮旭道:「姐姐不收是不肯代小生出力了。」翠秀道:「我若不收使相公疑心,祇得權且收下。」伸手接了,藏在身邊便道:「馮相公我先報個喜信與你:我家相公前日與夫人面議,要將小姐與你。你今回去,作速央媒求親,夫人公子必允。」馮旭聽了此言,不覺手舞足蹈,喜出望外道:「倘若如此三生有幸,不知姐姐可伴小姐同來否?」翠秀笑道:「我們兩個服侍小姐寸步不離,怎麼不隨同來。」馮旭聞言滿心歡喜道:「叫小生一時消受得起三位美人。」正是:
  情知語是針和線,就此引出是非來。
  馮旭與翠秀說了一會兒,不見落霞到來,月色漸亮,自古道:燈前觀美女,月下看佳人。越看越愛,那裏按納得住心猿意馬,走到身邊雙手抱住。翠秀作色道:「妾認君子是個誠實之人,原來是一個狂徒,既讀孔聖之書,難道就不知些禮法麼?我雖然是個婢子,不是下流苟合之奴。」高聲叫:「狂生還不放手。」一夕話說得馮旭啞口無言,將手一鬆叫道:「姐姐言之有理,小生一時癡獃,萬望姐姐恕罪。小生還有一言奉告,前蒙姐姐垂愛,見許終身,趁此月光之下,對天盟誓,以表真心,不知姐姐肯否?」翠秀道:「你今速速回去央人說合,對甚麼天,盟甚麼誓?」馮旭見他口軟,將翠秀身子一把扯住,就半推半就二人雙雙跪下,同拜天地,馮旭盟誓道:「我若負了趙氏姐姐,前程不利。」翠秀道:「願相公轉禍呈祥,妾若負了相公。叫妾身不逢好死。」正是: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二人誓畢,立起身來。馮旭恭恭敬敬站著不動。祇見落霞取了鎖匙來到。叫聲姐姐快送馮相公出去。馮旭無奈祇得同著二人到了園門,開了鎖,下了閂,開了門。馮旭走出轉身朝著二人,作了一揖,「小姐姻事,還要仗二位姐姐大力扶持。」二人也不回言,「咕咚」一聲將園門緊緊關上。這正是:
  東邊出日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不言翠秀、落霞二人上樓,且言馮旭癡獃站了一會,不見動靜,方纔移步,趁著月光回來。心中暗想,明日央人說媒,不知央那一個與錢兄說合。一頭打算,一頭走,左思右想抬頭一看,已過自家門首,祇得走回數步,用手扣門。裏面老蒼頭答應,連忙開門,看見馮旭道:「相公你到那裏去的,太太著老奴各處找尋,張相公家、李相公家,無一處不找到,老太太好不著急。相公你那裏去的?此刻纔回來。」馮旭道:「太太為何著急,著你尋找?」蒼頭道:「今日舅老爺到了。」馮旭道:「舅老爺在那裏?」蒼頭道:「現在後堂同太太用晚飯。」馮旭聽了,直奔後堂而來,見他母親與舅舅喫飯。
  不知他舅舅姓甚名誰,來此何幹,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遊西湖林璋遇故 賣寶劍馬雲逢凶


  詞曰:
  別館寒砧,孤城畫閣。一派秋聲入寥廓。東歸燕從海上去,南來雁向沙頭落。楚臺風、庾樓月、宛如昨。
  無奈被些名利縛,無奈被些情擔閣。可惜風流總閒卻,當初謾留華表語,而今誤我秦樓約,夢醒時,酒闌後,思量著。
  話說馮旭來到後堂,看見母舅,深深見禮。看官,你道他舅舅姓甚,名誰?姓林,名璋,字正國,乃是一個舉人,住在金華府,進京會試,順便前來看看妹子。林璋看見外甥生成美貌,好不歡喜。
  太太向前問道:「我兒今日往何處去的,你舅舅來時我叫蒼頭四去找尋,你都不在,為何此刻方歸?」馮旭道:「孩兒今日遇見幾個同學朋友,拉去遊湖回來晚了。」當時就在橫頭坐下,陪舅舅喫酒。酒席之上,林璋問他才學,馮旭對答如流。林璋滿口稱讚,回太太道:「外甥將來必奪元魁,也不枉忠臣之後。」太太道:「我兒方纔說是遊湖去的罷?你舅舅到來,也同舅舅觀觀景致。」馮旭答應了,彼時又說些閑話,不覺漏下三更,各自安寢,一宿無話。
  次日,馮旭忙叫蒼頭去叫船,到五柳園定席,又請錢林來陪舅舅。不一時錢林到來,馮旭連忙迎接,邀至書房與林璋見禮,分賓主坐下。林璋問馮旭道:「此位長兄尊姓大名?」馮旭道:「此位姓錢,名林,字文山,是甥男同案好友,今特請來陪舅舅的。」林璋聽說錢林,拱拱手道:「久仰久仰!」錢林口稱:「年伯、小姪與馮兄同案,請問年伯台甫?」林璋道:「賤字正國。」敘畢起身,一路出門慢慢步出涌金門外。
  到了湖上,蒼頭預先在船看見,迎請登舟,艄子開船,遊賞一會兒,端的好個所在。祇見來的來,去的去,遊人不絕,笙歌聒耳。正是:
  十里西湖跨六橋,一株柳樹一株桃。
  林璋滿口稱讚道:「話不虛傳,果然好景致。」
  旁午到了五柳園。這些船俱各泊下,那些遊人棄舟登岸,都到園中喫酒喫飯。此館乃是杭州第一名園,一切各樣酒席餚饌俱全,器皿精潔,園中花草十分茂盛,真是八節長春之景,四時不謝之花。城中鄉宦遊人,皆是頭一天定席,園門前有五顆大柳,借以為名。凡來遊玩俱在此定席,來來往往,十分熱鬧。
  蒼頭向馮旭道:「我們的席定在梅亭上面。」三人步上亭來,林璋舉目觀看,四面粉牆,俱是名公題詠詩賦。細細看去,竟有做的好的,也有胡言的。梅亭上面,祇有四張桌子,先有一席有客坐了。蒼頭道:「這一桌是我們定的。」林璋、錢林、馮旭三人坐下,還有二席是別家定的,客尚未至。酒保忙來抹桌,獻上茶來,擺下小菜。然後送上酒來,三人傳杯弄盞,酒保慢慢上菜。
  忽然亭外有一英雄頭戴服巾,身穿玄緞箭衣,腰中束一條鸞帶,足登粉底皂靴,面如傅粉,脣若塗朱,年紀不過二十以上。走來到處尋桌子。林璋看見,走將上來叫道:「湯相公請坐。」那人一聽此言,忙道:「原來是老伯在此。」搶行一步,上亭來施禮,又同錢林、馮旭施禮,林璋就請他坐。各各通名道姓。
  原來此位湯彪,本是金華府人氏,他父親名英,現任金陵總制,在父親任上過了年,回去拜他母親的節,打從杭州經過。今日也來遊玩,遇見林璋是同鄉之人。林璋問道:「公子為何在此?有失遠迎。」湯彪道:「因在家父任上過了新年,如今回家拜節,偶爾順便遊賞到此。請問老伯為何在此?」林璋道:「試期將近,由此赴都會試,舍甥邀我一遊。」話畢四人飲酒甚樂。正是:
  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頭。
  按下四人飲酒不題。再說五柳園外有一英雄,身高丈二,膀闊三挺,頭帶一頂順風倒瓦楞帽,身穿一件白布箭衣。說起這件箭衣:身穿到穿得又串,兜米兜不得半升,腰束牛皮槌帶,足登鼓子皮靴,面如海獸。項下一部鬍鬚,猶如鋼針一般。此人乃江西南安府人氏,姓馬名雲,有個綽號,叫做火彈子。他有張弓,百發百中,打在人身上就著了──故有此名。
  昔日一人一騎,曾在紫金山為寇,劫了皇上八十三萬帑銀。那些官兵,那裏是他的對手,一枝槍挑得紛紛落馬,人人奔命,個個逃生。今日落魄缺了路費,手執一把寶劍,路過杭州到湖上賣劍,口中叫一聲賣劍,這一聲猶如轟雷一般,那些看的人見他這般異樣,都來爭看。
  祇見那邊來了兩個人,前面一位公子,不上十七八歲,頭帶一頂片玉巾,身穿一件銀紅灑花直擺,足登朱履,手拿著名公詩扇,一步步搖奔五柳園來。後面一人頭戴鴨嘴方巾,身穿玄緞直擺,足登方頭靴子,手拿一柄方頭扇子,後跟十來個家丁,齊進園門。那些人看見許多人圍著,不知做甚的事的,他也來看。
  早見一個異樣漢子,手捧一把寶劍,上插著草標。公子知道是賣劍的,走至馬雲面前伸手接過寶劍,抽出鞘來略略照了一眼,祇見寶光射目。那公子到也識貨,隨將劍入鞘,問道:「漢子你這寶劍是賣的麼?」馬雲道:「是賣的。」公子隨將寶劍遞與家丁,也不問他價錢,竟搖搖擺擺走進園去了。那梅亭上一席,就是這個公子所定,家丁看主人到了,連忙迎接。錢林、馮旭看見叫道:「兄長就此間坐罷。」那公子連忙拱手道:「兄長俱在此,失敬了。」連忙見禮。馮旭就請他坐下,那戴鴨嘴巾的也笑嘻嘻作了揖,就在橫頭坐下來,各各通名道姓。
  看官,你道這位公子是誰。此人乃是當朝武英殿大學士花榮玉之子花文芳,與馮旭、錢林同案,倚著父勢無所不為,專放私債,滾剝小民,霸奪人家田地,強佔人家妻女。外面的人,聞名喪膽,見影亡魂。那戴鴨嘴巾的是花文芳一個篾片,姓魏,名臨川,有個綽號,叫做「魏大刀」。難道他會舞大刀不成,不是這個講究,因他一筆會寫刁詞,包寫包告,百發百中,故人將他一管筆比刀還狠些,故叫做「魏大刀」。
  林璋聽說花榮玉之子,心中好不煩惱,原來是他對頭的兒子,想我兄長被這奸賊害了性命,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反與仇人之子共席,欲要起身先回,怎奈又有湯彪在席,祇得勉強坐了。花文芳那裏曉得這般曲折,見是馮旭舅舅,又是進京會試舉人,口內老伯長,老伯短,殷勤奉酒。怎當得魏臨川那張篾片嘴兒,見花文芳如此敬酒,他就分外奉承。
  六人在此飲酒。林璋此際無奈,又不好起身回船,祇得眼觀花文芳出言吐語,不像個讀書之人,盡是一派胡言雲月之話,說了一會,並沒半句正經話。林璋暗想:不知那個瞎眼宗師竟將這個畜生進了學。
  原來當日花文芳進學有個原故,那個宗師出京,花太師親自囑咐道:「若到杭州務將小犬進個學的案首。」宗師屈不過花太師情面,祇得答應。到了杭州考畢,將花文芳卷子一看,可發一笑,卻都是些狗屁胡語。欲待不進,怎好回京見花太師之面,無奈祇得取了馮旭的案首,錢林第二,勉強取花文芳第三名。
  不表他們在梅亭飲酒,單說馬雲在園外等了半日,不見那位公子出來,心中好不焦躁道:「寶劍尚未說價,怎麼不見出來?哄咱等了許久,腹中又飢餓。」花文芳一個家丁剛剛走來聽見馬雲口中言語,那個家丁口中叫道:「俺公子與眾位老爺飲酒,你的寶劍,俺公子要了你的,今日回去,明日到相府領賞便了。」那馬雲聽了這般言語,那裏按耐得住,「甚麼公子,這等放肆,敢拿咱的寶劍。」家丁道:「漢子你站穩了,聽我說明,恐怕嚇倒了你。我家太師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朝宰相,你知道麼?」
  馬雲聽了那人言語,一把無明火高有二千丈,大罵道:「快叫那狗娘養的好好送還咱的寶劍,萬事皆休。若遲誤了,咱就打進園去,將他狗娘養的抓將出來,叫他試試咱的皮槌。」那家丁怒道:「你這個王八羔子,不知死活,我家公子那個不知道,若得罪了他,輕者送官究治,重則置於死地。」馬雲喝道:「便打了這狗娘養的,看他把咱怎樣擺布。」家丁道:「除非你喫了熊心豹膽,也不敢如此放肆。」
  馬雲此時,祇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陵豪氣沖天,一聲大喝,道:「你這個狗娘養的,先試咱的拳頭。」說著說著,早有一拳打來,那個家丁「噯哎」一聲,倒栽蔥跌在地下。掙了半日,爬將起來,口中說道:「好打,你且莫慌。」說畢往園子裏去了,來至梅亭上面看見主人道:「不好了,反了。」
  花文芳正與眾人談得高興,聽說反了,回頭看見自己家丁,問道:「你為何這般光景,滿身俱是泥哩?」家丁回道:「小人出去正聽見那賣劍漢子大罵大爺,小人吩咐明日到相府去領賞,那漢子不由分說,舉起拳頭就打小人,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他要打進來,與大爺做個對頭。」花文芳聽見了這番言語,又當眾人面前好不羞恥,站起身來拱拱手道:「失陪老伯與眾兄長了。」便望著家丁道:「你們都跟我來。」
  那怕哪吒太子,怎逃地網天羅。
  就是火首金剛,難脫龍潭虎穴。
  眾家人一齊答應,魏臨川也就跟了來,花文芳氣沖沖的竟奔園門,抬頭一看,祇見馬雲圓睜怪眼,又聽見他口中罵道:「狗娘養的,價錢也不講明,就要白白的奪咱的寶劍,他就是太歲頭上動土了。」花文芳向前一聲大喝道:「你這狗才,不要走,與我拿下。」眾家丁聽見一齊擁上,直奔馬雲。馬雲呵呵大笑,「我的兒來的好,越多越妙。」這十數個家丁那裏打得過,都被馬雲打倒在地,跌跌爬爬,叫苦連天。花文芳與魏臨川見勢頭不好,預先躲進園內。這些家丁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一個個都溜進園去了。馬雲大怒,一聲吼叫,邁開大步,不免打進園去。將這些狗頭打死,方消咱心頭之氣。正是:
  馬跑臨崖收韁晚,船到江心補漏遲。
  馬雲打進園來,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馬雲大鬧五柳園 湯彪仗義贈金帛


  詞曰:
  東裏先生,家何在、山陰溪曲,對一川平野,數椽茅屋。昨夜江頭新雨過,門前流水清如玉。抱小橋、回合柳參天,搖新綠。
  疏籬下,叢叢菊。虛窗前,蕭蕭竹。歎古今得失,是非榮辱,須信人生歸去好,世間萬事何時足。問此春春釀酒何如,今朝熟。
  話言馬雲闖進園門,不見家丁,大叫道:「狗娘養的,躲到那裏去了,清平世界,就要強奪咱的寶劍。」馬雲東尋西找,不見一人,按下不表。
  且講跟花文芳的家丁,見了那漢子十分兇惡,恐怕尋到公子不得開交,他就跑到梅亭上面,問湯公子道:「這件事情要湯公子解圍。」湯彪道:「所為何來?」家丁將始末根由,細述一遍。湯彪聽了立起身來,「老伯與二位兄長請坐,待我前去看來。」連忙走下梅亭。
  剛剛馬雲走到面前來,東張西望尋人撕打,口中罵道:「這狗娘養的躲得乾淨。」湯彪看見彪形大漢,雖然衣服破損,像貌軒昂。不比窮漢之像。便高叫道:「朋友為著何事,與人爭鬧。」馬雲恨不得尋著花文芳一拳打死,方纔消了這口惡氣,見有人問他,睜眼一看,見一位公子,像貌堂堂,武士打扮。這叫做英雄眼內識英雄,便道:「公子休管咱的閑事,咱祇尋那廝。」湯彪道:「你就是與人吵鬧,有人來解勸,朋友呀,你可知道:正是:
  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馬雲見他勸,叫道:「公子不是咱家尋他的,可恨那廝無故拿我寶劍。」湯彪大笑道:「一把寶劍也是小事,兄長何必如此動怒,看小弟分上,且息雷霆,請坐,待小弟尋來還兄便了。」馬雲見公子這般周全便道:「咱家都看公子面上。」湯彪將身一讓,邀馬雲上梅亭。
  馬雲見席上二三人,朝上見禮。湯彪請他坐下,忙叫馮旭的家人上酒道:「兄長請多用一杯,小弟去取寶劍還兄。」說畢,下了梅亭而去。馬雲此時腹中飢餓,見那些酒餚擺滿席上,他就狼吞虎咽一頓,喫了盡興,方請問三人姓名,並問那位公子是誰。林璋答道:「方纔下亭去的公子,他是金陵總制操江湯公的公子,名彪。在下姓林,此二位,一位姓錢,一位姓馮。轉問壯士姓名,」馬雲一一通名道姓。祇見湯公子走上梅亭叫道:「兄長,寶劍在此。」馬雲立起身叫道:「湯公子,咱有眼不識泰山,咱家聞名已久,欲要拜識尊顏,不想今日得遇公子,真三生有幸也。」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馬雲當下就拜。湯彪忙下跪道:「請問長兄尊姓大名。」馬雲道:「咱姓馬,名雲。」湯彪道:「莫非江湖上的「火彈子」就是長兄麼。」馬雲答道:「正是。」湯彪大喜道:「聞名不如見面,一見面勝似聞名。」二人拜罷起身,馬雲就要告別。湯彪道:「兄長意欲何往?」馬雲道:「大丈夫四海為家,蹤跡無定,咱今日路過杭州,缺少盤費,將此寶劍賣了,誰知遇見這個狗娘養的,白白奪咱寶劍。」湯彪道:「都看小弟分上。」忙向懷中取出五十兩銀子,遞與馬雲道:「此銀長兄可作路費。」馬雲推道:「咱與公子萍水相逢,受之有愧。」湯彪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長兄何必見外。」馬雲道:「公子既然賜咱,異日相逢,再為補報。」湯彪大喜,忙將銀子、寶劍雙手遞與馬雲。馬雲道:「銀子咱家自然收下,但此寶劍公子收下,留為早晚防身。」正是:
  寶劍贈與烈士,紅粉付與佳人。
  馬雲將手一拱,放開大步,頭也不轉,竟自去了。下回書中自有交代。且言湯彪見馬雲去了,隨叫蒼頭將花文芳請來,不一時花、魏二人到來,假意問道:「足下可將那廝拿來,送到錢塘縣去?」湯彪道:「看小弟分上,那人去之久矣。」遂將二人請至亭上坐下,花文芳一眼看見湯彪腰中佩著那口寶劍。問道:「那廝如何撇下寶劍而去?」湯彪見花文芳滿口稱讚,便道:「那人送與在下,我今轉贈兄長何如?」即解下遞與花文芳。文芳接過稱讚「好劍」,遂謝湯兄,即遞與家丁,大家又飲了一會,見紅日西沉,各各起身。花文芳家丁早將馬匹候著在園外,六人出園。花文芳叫聲得罪即便上馬,同魏臨川而去。
  且言林璋邀湯彪一齊下船,不一時到了涌金門,棄舟上岸,將湯彪請至馮旭家又喫了幾杯酒,談了些閑話。見玉兔東昇,錢林告辭回家。湯彪告辭回寓。
  祇講馮旭轉身同母舅二人進內告稟母親,今日遊湖的話。太太說:「請哥哥坐下,難得哥哥到此,有句話對哥哥說,一者妹子年交半百,時常身子不爽,二者你外甥長成,我欲替他娶房媳婦,早晚也得親近於我,又不知那家有賢德之女。」林璋道:「男大當婚,古之常禮,無奈愚兄進都匆匆不能在此作主,如之奈何?」
  馮旭聽見他母親與舅舅議婚姻之事,正合本心,接口道:「告稟舅舅與母親知道,久聞錢林兄有一妹子,才德兼全。」林璋笑道:「何不早言,趁我在此,央人前去作伐。」太太道:「卻央何人為媒?」馮旭道:「不若央請朱老伯前去。此婚必成。」太太道:「我卻忘了。」林璋問道:「那個朱老伯?」太太道:「就是朱輝,與你妹夫最是相好。」林璋道:「可是翰林朱輝麼?」太太道:「正是,此人如今告老在家。」林璋道:「既是朱年兄,明日同外甥拜他,託他作伐此事。」
  當日安寢,次日早起正欲出門,祇見湯彪與家丁押著行李到來。林璋、馮旭接到廳堂,見禮獻茶已畢。湯彪道:「老伯進都,小姪那有不送之禮,故今日同小價搬了行李到來,祇是打攪。」馮旭道:「請還請不至。」林璋道:「勞駕垂愛,心感不盡。」
  登時用過飯,林璋同外甥上轎,蒼頭拿帖來到朱翰林門首,傳進名帖。朱輝道:「快開門迎接進來。」各各見禮,分賓坐下,獻茶已畢,各敘了一番寒溫。林璋道:「一來奉拜,二來有件小事,奉屈大駕。因舍甥長成特來煩請年兄做個月老。」朱輝笑道:「小弟目下是個閑人,最喜作媒,祇是要喫杯喜酒,不知那家小姐,自當前去說合。」林璋道:「不是別家,就是錢文山令妹。」朱輝道:「要是別家小弟不一定應承,若是錢兄令妹,叨在通家,小弟包成在身上。」又敘了一會閑話,林璋告辭。朱輝送出大門,臨上轎時道聲:「得罪,千萬拜託。」朱輝答應,一躬而別。
  話分兩頭,且言花文芳回到府中,將寶劍玩賞一回,十分得意,就吩咐書童掛在自家房裏壁上,一宵已過。次日,同魏臨川到妓女家喫酒作樂,忽見書童前來報信,「請大爺回去,舅老爺來了。現在後堂與老太太講話,太太著小的來請大爺相陪。」花文芳祇得回去,往外就走,到了家中祇望後面而來。看官,這個書童名叫花有憐,生得脣紅齒白,十分俊俏,原是花文芳幸僮,年已十七歲了,花文芳十分喜他。
  且言花文芳來到後堂,看見舅舅,向前施禮,就在旁邊坐下。這花文芳的舅舅,曾做過都察院,如今告老在家,知外甥終日眠花臥柳,不習正務,恐誤他終身。今日到來與妹子嘀咕,早早替他娶媳婦,收管他的心。看官,這花文芳年已十六歲,又是相府人家,難道娶不起一房媳婦?有個原故,花榮玉是個權臣,皇上寵愛他,他就是賣官鬻爵,無所不為,不知害了多少忠良。因此都中這些公卿宦家,不肯與他結婚。童仁向著文芳道:「你今終日閑遊,不是常法,我今訪得錢林和你同案好友,他家有個妹子才貌兼全,我欲前去說親,特自前來通知你母子。」太太接口道:「前日你妹丈,有家報回來,信中掛著孩兒,因此還求哥哥做主。」童仁此時別去。
  話分兩頭,且言錢林與母親閑談,家人進來稟道:「外邊朱老爺請相公,有要話相商。」錢林慌忙出來,見禮獻茶已畢。錢林道:「小姪不知尊叔到舍,有失遠迎。」朱輝道:「不敢,不敢。造府有句話與賢姪商量。」正欲開口,又見家人前來報道:「今有都察院童老爺,來拜相公,要與面會,還有話說。」錢林尋思一會,向朱輝道:「小姪與他久不來往,今日來拜,有甚話說。」朱輝道:「何不請進,一會便知端的。」
  錢林祇得迎進,到內見禮。童仁笑道:「原來朱年兄在此。」三人復又見禮,分賓坐下,家人獻茶。童仁道:「不知朱年兄恐有密事,小弟告退。」朱輝道:「一句話人人皆可共聽,未識童年兄恐有細話,小弟改日再來罷。」童仁笑道:「小弟也是一句話,人人可以共聽之言。」錢林道:「請問年伯有何話說。」朱輝道:「非為別事,特求與令妹作伐。」童仁道:「小弟也為此而來,不知年兄所議那一家鄉宦之子?」朱輝道:「不是別人,就是錢林兄同案好友馮子清兄,奉求庚帖,請問童年兄所議何人?」童仁道:「也是錢林兄同案好友,就是舍甥花文芳,奉求庚帖。」錢林想兩家一齊說討庚帖,不好允成那家,回道:「二位年伯請坐,待小姪稟知家母,再來奉覆。」
  說畢,起身進內,將此話告訴母親一遍。太太道:「兩家求親叫我允成那家?」剛剛翠秀走到太太跟前,聽見公子與太太商議兩家求親之事,正在不決之際,翠秀插口說道:「小姐常對婢子說來,必要面試其才,選中其人。」太太道:「我兒就將此言回覆二人便了。」錢林來到前廳,回覆道:「二位年伯今日請回,舍妹子意思要試才學方許,改日奉請馮、花二兄一考,纔定婚姻之事。」朱童二人點頭稱妙,即時告別,各散不題。
  且言朱輝回拜林璋。林璋、馮旭出迎,迎至廳上見禮,分賓坐下,就將求親遇見童仁替花文芳也去求親,錢林要面考之話,說了一遍。明日去考,此姻必成。林、馮稱謝不表。再言童仁來到相府,將馮家也去求親告訴妹子,如今擇日面考才學,姻事可成。花文芳在旁,聽其要考才學,嚇了一跳,接口道:「既是馮旭要與他做親,何須與他爭論,又是外甥同案好友,讓他訂了。甥男另扳高門,叫做三隻腳金蟬天下少,兩隻腳好人世間多。」童仁聞聽此言,不覺面帶怒色,向花文芳道:「據你說這頭親讓與他人,難道你堂堂宰相之子,到不如一個窮秀才?」你今不去考,我偏要你去考,務要這頭親事結下,關你體面。」花文芳無奈,祇得允成。正是:
  世上三般都厭物,叔伯娘舅與先生。
  不知花文芳此去考文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真才子走筆成章 假斯文揉碎肚腸


  詞曰:
  得歲月,迎歲月。得歡悅,且歡悅。世事謀成總在天,何必勞心腸萬結。放寬心,莫膽怯。
  金谷繁華眼底沉,淮陰事業鋒頭歇。
  陶潛籬畔菊花黃,范蠡湖邊蘆絮織。
  時來頑鐵有輝光,運退黃金無艷色。
  逍遙且讀聖賢書,養得浮生一世拙。
  話說童仁見外甥肯去考文,滿心歡喜,當下別去,又到錢林家去催他擇日。錢林擇了日期,吩咐家人備下酒飯,堪堪到了那日,先是朱輝與馮旭到來見禮,分賓主坐下。隨後童仁與花文芳來了,各各相見。
  錢林吩咐家人,在大廳上東西擺下兩席,放下文房四寶,就請花、馮。二人謙遜了一會兒,馮旭祇得攢坐了東首,花文芳坐了西首。錢林邀朱、童二公正中坐下,祇等題目。
  不一時,家人送上題目,走到錢林面前看看,朱、童二公又看了,纔送到馮旭面前。馮旭看過題目之後,送到花文芳面前,花文芳見那題目上邊,祇有四個字,寫的是:孝慈則忠。心下暗想:還好,我最怕的多字眼題目。馮旭有了題目登時研起墨來,舉筆也不思索,一揮就做完了一篇。花文芳見了這個題目祇道容易,拿起筆來要寫,心中先亂了手腳,左思右想,口內又哼了一會兒,站起來走了幾步。祇見馮旭到做了三四篇,心裏越發慌張,祇得走來坐下,提起筆來,也就胡亂做了幾句。
  忽見馮旭走到朱、童二公面前道:「小姪不才已經完篇,請二位老伯與錢兄過目。」花文芳聽了,分外著急。朱輝看了一看,遞與童仁,童仁略略看了一眼,送與錢林。童仁眼看花文芳在坐上有驚慌之狀,說道:「凡做文字不論前後,你可慢慢做來。」花文芳口雖答應,心中暗恨都是你這個老畜生,帶累我今日出醜,那個要與馮兄爭論婚姻之事。遲延一會兒方纔寫完,取了卷子,走出席道:「今已完篇。」朱輝接那卷子,童仁道:「且慢,天色已晚,可將二卷傳進與小姐過目,看是取中那一卷?」隨將卷子遞與錢林,錢林接過就到裏邊去了。花文芳正欲上轎,童仁道:「你等卷子出來回去不遲。」文芳祇得勉強坐下,心中痛恨。
  且說錢林走到後堂,見了母親道:「兩家卷子寫完了。」太太隨即著翠秀將卷子拿到後樓,聽憑小姐選擇。翠秀來到後樓,見了小姐道:「請小姐選擇。」小姐展開一看,祇見那馮旭的文字篇篇錦繡,字字珠璣,不但文字做得好,看他筆法真乃龍蛇之體,心中讚道:話不虛傳,果然高才。忙取筆在手圈了又圈,不一時卷子看完。又把花文芳的卷子展開一看,看了一兩行,小姐也忍不住笑,不覺笑將起來。小姐道:「你二人過來看看,文芳做的文字狗屁一般。」翠秀、落霞看了幾行,一齊笑將起來。小姐提起筆來在他卷子上叉了又叉,將卷子批得稀爛,及至批完,心中想道:不該把他卷子批壞了。丫鬟道:「如今既已批了他的卷子,悔也遲了。」正是:
  滿天撇下針和線,從今鉤出是非來。
  不言小姐心中暗悔。翠秀心中想道,小姐今取中了馮旭的文字,也不枉我與他同拜天地一場。說道:「小姐,如今他們眾人現在前廳等候,不若將這文字送出。」小姐無奈祇得將二卷交與翠秀,翠秀送到太太面前道:「小姐取中了姓馮的文字了。」錢林接過一看果然圈而又圈,點而又點。又將花文芳的卷子一看,大驚道:「妹妹如何這般世情不懂,怎把花文芳的卷子批得稀爛,怎好拿出去見他。」太太喫驚道:「他的文字做得如何?」錢林道:「他的文字實在做得不通,祇是不取他就罷了,為何動起筆來將他批得不堪。他乃宰相之子,又有舅舅現在前廳,人人有面,他就沒趣。」太太叫聲:「孩兒怎處,為今之計,祇好將他文字存下便了。」錢林道:「這個使不得,今日考文原為的擇婿,怎不送出。」
  又遲延一會,無奈祇得走將出來,將花文芳的卷子藏在袖內,朱、童二公見錢林走出,一齊問道:「不知取中了那個,借來一觀。」錢林祇得將馮旭的卷子取出,送與二位,馮旭與花文芳也就走來觀看。朱輝道:「恭喜賢姪,已經取了你的卷子。」童仁道:「如今取中馮旭的,可把舍甥的卷子取出。比看那個高下。」錢林臉上失色道:「老伯,長兄文字不消比罷。」童仁道:「兩物一比自有高下,難道朱年兄的媒就做得成,老夫臉面就不如他。兩人必須把原卷取出來看一看。若果然做得不通,老夫與舍甥就罷了。」錢林不覺出了個神,卷子從袖裏掉下來了。童仁趕上前去一把拾起來一看,不看猶可,一看那時。正是:
  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大叫道:「如此欺人太甚,你家是個都堂之女,這般放肆,不把塚宰公子放在眼內,就是文章不好,為何批得這般模樣?罷了!罷了!我看你兩家的事是做得成,是做不成。」說罷,向著花文芳道:「你做的文章。」花文芳把臉一紅,忙把卷子扯得粉碎,向地下一摔,也不作別,匆匆上轎而去。正是:
  任君掬盡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且說童仁見外甥去了,心中好不氣惱,祇得也就上橋。錢林送至大門口打一躬道:「還求老伯周全,不必傷了和氣。」童仁也不回答,一路來到相府下轎,進內看見妹妹,話也不說,祇是歎氣連天,恰好花文芳也到面前,也是氣沖沖坐下。太太看見這等光景問道:「哥哥,你甥舅兩個前去考文,為何如此氣悶回來。」童仁就如此這般說了一遍,豈不氣死我也。太太道:「他也不該這等欺負我們。」童仁道:「我若讓他兩家做成親事,我誓不為人。」花文芳道:「舅舅也不必氣,我外甥自有主意。」正是:
  是非祇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話分兩處,且說朱輝見童、花二人不悅而去,對錢林道:「他惱由他惱,我們祇選吉日結親。」錢林道:「老伯言之有理。」登時別了上轎,同馮旭回覆林璋。林璋便問考的如何?朱輝大笑,始末根由細說一遍:「我看花文芳,原不是讀書之人,今日出他之醜,下次再不敢在人前賣弄了。」林璋道:「既然姻事已定,奈我場期漸近,明日便要起身進京,凡事都拜託年兄。」朱輝道:「小弟知道。」當下別過不表。
  次日,林璋別了妹子,湯彪、馮旭送下船,一路無辭。到了揚州,暫且住下,要另換船隻。岸上尋了下處住下。次日叫埠頭,埠頭道:「三日後也有一位是進京會試的,不若林老爺同舟如何?」林璋道:「妙極!妙極!」當時說了價錢,留下定銀。湯彪道:「久聞揚州乃繁華之地,且喜今日空閑,何不前去一遊?」林璋道:「甚好。」三人帶了家丁,一路進城。上埂子街,見三街六市做買賣的,來往紛紛,信步到教場,抬頭一看,祇見許多篷子,都是相面、測字、算命的,無數閑人爭鬧,又祇見個布招牌,寫著「江右姚夏封神相驚人」,又見牌上寫著兩句道:
  一張鐵嘴說盡人間生與死,
  兩隻俊眼看見世上敗和興。
  湯彪道:「老伯進京何不相相氣色。」林璋心中也要相相面。湯彪叫他相面,正合他意,走進篷子,把手一拱道:「先生請了。」姚夏封看見三個斯文的人走進,連忙立起身道:「三位先生請坐。」彼時三人坐凳上,姚夏封道:「請問三位尊姓,貴處何方?到此何幹?」湯彪道:「這位是進京去的,姓林。」指著馮旭道:「此位姓馮,在下姓湯,俱是浙江人。」林璋道:「請教先生法眼相相,我的氣色如何?」姚夏封相了一會道:「尊相讓小子看來,天庭丰滿,地閣方圓﹔他年必登科甲,日後定掌威權。」林璋道:「今春可得上進?」姚夏封又相了一會道:「水星照命,倘在船水之上,諸事小心為妙,但功名今春無望,應在明秋,皆有大貴人提拔,那時位列臺臣之上,可掌生死之權。有詩為證:正月寅官面帶傷,加官進祿喜洋洋。目下卻當水星現,還須仔細向前行。」相畢林璋,湯彪道:「在下也請教先生。」姚夏封道:「請君正坐。」湯彪祇得坐正了。大凡教場之中來的江湖,有些生意之人,便圍了觀看。姚夏封這篷外站了幾層人,圍得滿滿的,爭看姚夏封相面。
  姚夏封纔將湯彪相了一會兒,正欲開講。祇見外邊來了一個英雄,頭戴范陽氈帽,身穿一件玄緞箭衣,腰束一條絲鸞帶,足蹬玄緞朝靴,後跟三四個家丁。身長丈二,腰闊三挺。他見許多人圍在那裏,他也不知甚麼事,大踏步走將上來,分開眾人走到裏邊,看見是個相面先生,替那人相面。他心裏也要相相,他也等不得相完了湯彪,就把湯彪一推道:「待俺相相,再相你。」湯彪大怒喝道:「你這個人好無禮,事有先後,因何把我一推,先替你相。」那位英雄那裏受得住他的氣,登時大怒,圓睜怪眼,喝聲:「該打奴才!」湯彪道:「你怎敢罵我,匹夫。」那人道:「俺罵你不算為奇,還要打你哩!」湯彪大怒道:「要打誰怕你,打你這狗娘養的忘八旦,要打就打,怕你也不算好漢。」那人祇奔湯彪,湯彪祇奔那人,二位英雄彼時就動了手,也不知誰強,誰弱,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姚夏封廣陵風鑒 常萬青南海朝山


  詞曰:
  天上鳥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沉吟屈指數英才,許多是非成敗。
  富貴高樓舞榭,淒涼廢家荒臺,萬般回首化塵埃,惟有青山不改。
  話言二位英雄交手相打,一個似風乘懶象,一個如酒醉斑彪。那些看的人越擠越多,把那林璋、馮旭二人嚇得戰戰兢兢,也不敢上前解勸,口中叫道:「不要打!有話說話。」正是:
  亂烘烘翻江攪海,鬧嚷嚷地裂山崩。
  那大漢的家丁,向湯彪道:「爺不要動手,我家爺是打不得的,乃世襲公侯的公子。」跟湯彪的家人也叫道:「爺不要相打,我家公子也是打不得的,我家老爺現任金陵總制操江。」姚夏封勸道:「俱是功臣之後。正是:蓮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二位英雄聽了方纔住手。
  林璋、馮旭二人看見他二人不動手,十分歡喜,忙向前邀那人道:「且請入坐,請問尊姓大名。」那人笑道:「俺是山東登州府姓常,名萬青,俺高祖是高皇功臣,名遇春,祇因功高加封世襲國公之職。今奉家母之命,南海朝山進香,打從此處經過。今日是俺不是,衝撞公子,請教尊姓大名。」湯彪道:「小弟高祖也是高皇駕下功臣,姓湯名和,家父名英,小弟湯彪,家父現任總制操江。因送我叔父進京會試,今日得罪長兄,望乞恕罪。」常萬青哈哈大笑道:「俺們祖父俱是一殿之臣,今日相逢就是在會之人,真是三生有幸。」說畢大笑起來。
  湯彪指定林璋道:「此位是小弟的年伯,姓林,名璋,金華府人氏。」又指著馮旭道:「此位是年伯的外甥,姓馮名旭,住在杭州,我二人同送年伯至此,不想幸遇常兄,真三生有幸。」萬青聞言大喜道:「今日天已晚了,欲待請教這位先生相相,祇怕來不及了。不若將姚先生請到小弟敝寓,將尊兄二位細細請教,不知姚先生肯允否?」姚夏封聽了滿口應承,忙忙捲起招牌,收了筆硯,包將起來,寄在對門點心店內。板凳桌子,自有人收去,隨了四人,一同而去。
  走出鈔關門,來到寓處,恰好常萬青也在此住著。萬青吩咐家人,備辦酒席伺候。說罷請姚先生觀相,姚夏封觀了一會,說:「爺莫怪小子直言。」萬青道:「君子問禍不問福,吉凶禍福,但說何妨?」姚夏封道:「公爺的尊面,印堂紅光直透天堂後面殺氣,山根紅白不分,半載就要見了。那時刀兵一動,祇恨千軍萬馬之中,死裏逃生,應遍方妙。」常萬青道:「目下國家太平,那有刀兵之事。」姚夏封道:「公爺記著就是了,小子一言決不可忘,還要借左手一觀。」常萬青伸出左手,與他細細觀看,看了一會兒,便道:「現觀左掌,這般噴火甲與腥血,真乃大貴人之手也,有詩為證:天庭紅光冒火星,滿身殺氣氣沖沖。刀槍隊裏應行遍,日後名揚到處聞。」
  相畢了常萬青,又將湯彪相了一會道:「天庭飽滿,一生衣祿無慮﹔而地閣方圓,獨秉將才有日,看來日後必做封疆大吏,決不有誣,有詩為證:
  目下天倉祇取黃,一生富貴任榮昌。有朝將相權在手,方表男兒當自強。」
  相畢又相馮旭,細相一會兒,說道:「馮相公莫怪小子直言。」馮旭道:「但言何妨。」夏封道:「目下天庭黑暗,必有大變﹔印堂不明,死裏逃生﹔陰氣太盛,準有五六位夫人。雖有幾件壞處,還有幾件好處,你天庭高聳,後來衣祿無虧﹔地閣方圓,晚年富貴定取。你過了這個土星交到三八二十四歲之外,那時夫妻團圓,腰金衣紫,他年必生貴子,目下須要小心。有詩為證:土星照命有災殃,謹防小人暗裏傷。家業凋殘猶自可,分離骨肉兆非祥。」
  姚夏封相畢常、湯、馮三人,常萬青命家丁取銀子十兩謝他。夏封稱謝罷,登時酒席齊備,請他四人入席。林璋首坐,萬青、湯、馮對面坐了,四人傳杯弄盞飲了一會,酒至半酣,常萬青道:「林老伯在上,小姪有一言奉告。」林璋道:「願聞。」萬青道:「小姪欲與令甥湯兄結為金蘭好友,不知老伯可允否?」林璋道:「舍甥軟弱,全仗二位公子扶持。」萬青聽了大喜,即取了文房四寶,敘了年庚,萬青居長,湯彪第二,馮旭第三,三人同拜天地。正是:
  指向南山拜友朋,朝著北海結盟昆。
  山崩有日情常在,海若乾枯義不分。
  三人各發誓畢,起身又與林璋見禮。依舊坐下飲酒,兄弟相稱,四個人喫到四鼓,方纔安枕。次日,林璋動身,三人送他登舟而去。這且不表,後書交代。單言常、湯、馮三人又在此地遊玩兩三日,竟向杭州去了。若逢名山勝景,便停舟賞玩,一路無辭。
  那日,到了杭州,馮旭把常、湯二人邀至家中,備酒款待。馮旭進內見了母親,把送舅舅的話說了一遍,「今有常、湯二兄要進來拜見母親。」太太聽了大喜。常、湯二人拜見已畢。伯母稱呼,當日宴罷,安歇。
  次日,正欲邀常、湯二人遊西湖,祇見老家人進來稟道:「錢相公到來,聞得相公回來,特來奉候。」馮旭連忙邀進廳堂,與常、湯見禮畢。各道姓名,坐下獻茶之後,錢林道:「小弟此來與兄商議舍妹之事,要上緊為妙,早早行聘過門,完了多少口舌。花文芳那廝懷恨在心,恐有風波如之奈何?」馮旭應道:「既蒙兄愛,祇是小弟沒有聘貲,為之奈何?」常萬青在旁聽見此言忙回道:「做親乃兩家情願,花姓何人敢生風波?」湯彪道:「兄長不知,」遂將馮賢弟考文,又將文芳仗勢之話告訴了一遍。萬青聞言不覺大喜道:「原來為著賢弟的婚姻,不知所費幾何?」馮旭道:「至少也得百金。」常萬青道:「不過百金,有甚大事,愚兄有一言,不知可中二位賢弟之聽否?」二人答應道:「長兄之言,怎敢不聽。」常萬青道:「既錢兄令妹取中馮賢弟,何不將弟婦早早娶回門來,成全夫妻。俺方纔聽見祇百金足矣,愚兄今相助百金。」湯彪道:「弟有此心久矣,祇是一時不能救急。」萬青大喜道:「趁俺們在此,大家喫杯喜酒。」
  這萬青是個直心人,遂吩咐家丁,將包箱抬出來,取了一百兩銀子,交與馮旭。馮旭拜謝,叫家人送到後堂。自己又進內,如此這般對太太說了一遍。太太口稱難得。馮旭走將出來,對常萬青道:「家母多多致謝兄長。」萬青道:「些須小事,何勞伯母掛齒,兄弟就此言過,不必再提稱謝二字了。兄弟快把年庚開寫明白,請位先生揀個好良辰,我們要喫喜酒哩。」
  當日也不去遊西湖,就在家內備酒留錢林同席,飲至更深辭去。次日,著蒼頭到先生處取了年庚,萬青、湯彪見了上面寫的本年四月十八日,上吉合天恩紫微黃道良辰,乃三堂大吉大利之辰,又選二月二十六日納聘大吉。常萬青見了大喜道:「我們祇好喫了行禮酒,等俺南海朝山回來,再看新人罷。」說畢哈哈大笑。
  此時是二月初旬,不過半月光景,就要過禮。馮旭坐了轎子先到朱輝家,將此事說了行禮吉日。朱輝道:「你請回,老天即到錢府通知便了。」馮旭辭別朱輝。即到錢林家來,迎進廳堂分賓主坐下,禮畢。用茶之後,朱輝道:「向日老夫為媒,如今令親那邊有了吉期,就把所選吉日言了一遍,尊府好預備行人。」錢林滿口稱謝道:「又勞老伯大駕,既是舍親婚娶,小姪所備不堪妝奩,還望老伯包涵。」朱輝道:「豈敢!豈敢!」當下別了錢林。錢林送出大門。朱輝又到馮旭家來,與常、湯二人相會,各各通名。馮旭稱:「年伯祇是勞動大駕」。朱輝道:「恭喜賢姪,令親那邊並無別論,可準辦大禮便了。」馮旭答應:「小姪知道。」當下朱輝別去不表。再言錢林送出朱輝,進內將朱輝之言告稟母親。太太聽了滿心歡喜。
  且說翠秀聽見小姐是四月十八日過馮生門,心中好生歡喜,轉身來到樓上,對小姐說道:「恭喜小姐。」月英道:「喜從何來?」翠秀道:「婢子方纔到前邊去見太太同公子說話,今日朱翰林到來,說是馮姑爺那裏有了吉日,選定四月十八日過門。」月英聽了把頭低下,也不再問,按下不言。
  話分兩頭,且說童仁著人打探得馮旭有了迎娶日期,心中大驚,忙至相府下轎進了內室,看見妹子,見禮坐下,忙命花有憐:「快把你大爺請來,我有要緊話與他說。」花有憐答應。
  且說花文芳,自從那日考文,被錢月英把文批壞,又當著眾人出了醜態,回到府中,又被舅舅說一番,心中好不氣惱。不覺身子有些不快,一病月餘,不能離床,目下方好。那日,正在書房納悶,忽見有憐走到面前說道:「今日舅老爺到來,請大爺說話。」
  花文芳聽了祇得起身進內,看見舅舅見禮,坐下。童仁道:「你一向不曾出門,可知外面新聞否?」文芳道:「外甥一病月餘,日下纔覺好些,不知外邊的新聞。」童仁道:「你不知馮旭擇了日期,四月十八親迎錢月英過門,本月二十六吉期行聘禮,你道可惱不可惱,難道你家堂堂相府尋不出一門高親麼!祇是他兩家欺人太甚,自古道: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故此前來告訴賢甥,聽你決裁。」花文芳聽了舅舅這番言語,不覺心中大怒道:「舅舅,這頭親事若被馮旭奪去,誓不為人。不必舅舅費心,愚甥自有主意。正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童仁道:「他家日期甚近,必須上緊方妥。」花文芳道:「不消舅舅過慮。」童仁起身去了。文芳送過,回到書房,叫花有憐來說道:「你可把魏臨川叫來,商議要奪馮旭這頭親事。」正是:
  彈破紙窗容易補,壞人陰德最難當。
  不知魏臨川來此,怎樣與花文芳議論,可奪得月英過來抑奪不過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朱翰林代為月老 馮子清聘定月英


  詩曰:
  手把青身插野田,低頭便是水中天。
  六根清淨方為福,退步原來是向前。
  話說花有憐奉了主人之命,去尋魏臨川。原來這魏臨川住在花府隔壁,就是文芳的房子,花有憐出了大門,就是臨川家,用手敲門,祇聽得裏面鶯聲嚦嚦問道:「是那個敲門?」有憐聽見這一句,問是那個,這般嫩聲,身體早已酥麻了半邊。遂自暗忖道:人人說魏臨川的老婆標緻,我從不曾見過,方纔從門縫裏望見他一面,始知是真。連忙回道:「你且開門便知。」
  按下開門不題,且說魏臨川見花文芳半月不見面,他就心中暗想:莫非花文芳辭我,故此不見我面,我們靠這張咀做篾片,不但喫人家的,還想拿人家的,他既然不歡喜我,難道一定靠他不成。正是
  此處不留人,還有留人處。
  若是在別家幫閑,要在各街門包攬人家打官司,寫刀筆去了,不能照應家務﹔家中祇有一個小丫頭名喚小紅,纔得十五歲,常在家中灶下燒火,不得空閑,勢處兩難。且魏臨川的老婆崔氏,今年纔得二十一歲,生得百般嬌嬈,十分俊俏,也不是魏臨川娶來的。那年,魏臨川蘇州販賣布疋,寓在閶門外崔家布行裏,也不知崔氏怎麼落在他眼中,他就千方百計,竟被纏上手了,並與他商議,僱下船隻,逃回杭州,做了夫妻。次日,那個老兒不見了這個女兒,要去經官緝拿,無奈這醜名難當,傳揚出去臉面何存?細查店中祇少個姓魏的客人,明知是他將女兒拐去。歎了一聲道:「養了這不孝的女兒,祇當死去也就罷了。」這崔氏見小紅在燒火,又聽見打門甚急,祇得走來輕輕把門開了,見一個俊俏書生,生得脣紅齒白,好生標緻。花有憐抬頭一看,見那婦人千般嬌媚,萬種風流,此時魂不附體,遂暗想道:話不虛傳,果有十分姿色。但見:
  秋水盈盈兩目,春山淡淡雙蛾。金蓮小巧襪凌波,嫩臉吹彈得破。
  脣似櫻桃紅綻,烏雲巧挽蟾窩,月殿墜嫦娥,祇少宮中玉免。
  花有憐向前道:「娘子拜揖。」崔氏欠身,還了個萬福。婦人笑嘻嘻問道:「官人何來?」花有憐道:「小子是隔壁花府來的,奉大爺之命,來請魏相公過去說話。」婦人聽見滿面堆下笑來說道:「原來是花府大叔。請進獻茶。拙夫卻不在家,等他回來,妾身叫他過府便了。」花有憐道:「千萬請他就來。」祇得轉身就走。婦人道:「有慢大叔了。」花有憐道:「不敢,不敢。」慢慢走著,心中暗想:怎能得這個婦人上我的手,就死也甘心。
  按下不表,且言崔氏癡獃獃站在門首,兩眼望著花有憐去了,直等花有憐走進府中,他纔將門關上。走到堂屋裏坐下,心中想道:世上的男子,竟有這般標緻的。正是: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花有憐走到書房,看見花文芳低著頭想主意,叫道:「大爺,魏相公不在家,對他娘子說了,來家就到。」花文芳道:「你為何就去這半日纔回來,一定在外頭耍。」花有憐道:「等他娘子慢慢開門。」花文芳道:「人人都說魏臨川娘子標緻,你方纔見了否?」花有憐道:「他的老婆卻有十二分人才,年紀已近二十歲,小人見了他也覺動火。」花文芳驚問道:「果然生得好?」有憐道:「小人怎敢哄大爺。」文芳道:「你可有甚麼法兒,使我見他一面,倘能到手,大爺府中丫頭甚多,憑你揀那一個賞你為妻。」有憐道:「大爺不要哄小的。」想了一會道:「這婦人包管大爺上得手。」文芳聽了大喜道:「你可快快說來。」
  有憐正欲說出,忽聽窗外笑嘻嘻叫道:「大爺,連日晚生少來請安。」原來是魏臨川到了。花文芳道:「老魏,我一向身子不快,你為何不來看我?」臨川道:「晚生日日來請安,怎奈門公回我,大爺不能會客,晚生不敢進來面會。今日有些事出門走走,回來聽見房下說大叔到舍,晚生聽見大爺呼喚,飛奔而來。」文芳道:「你且坐下,我大爺有件機密事,要與你商議。」魏臨川道:「是!」方纔坐下,命書童獻上茶來。臨川接茶在手,有憐在旁叫道:「魏相公我方纔到你府上,你到那裏去來?」臨川笑道:「真真得罪大叔了。」花文芳道:「老魏,我喚你來非為別事,都是我那舅舅,死不盡的老畜生,帶累我許多醜處。」臨川道:「大爺怎麼出醜?晚生就不知道。」
  花文芳道:「我坐在家內好好的,他走來替我做媒,說我訪得錢林的妹子,才貌雙全,要到他家作伐,不想當日先有朱輝在那裏,已與馮旭議親。」臨川道:「他見舅老爺代大爺做媒,就該讓大爺了。」花文芳道:「錢林見兩家議親不好允成,回道改日奉邀馮花二兄到舍,待妹子出題一考,取中那個文字,便成就姻事。彼時我家老畜生回來告訴我,叫我前去考文,我大爺一想,我的文章那裏做得過馮旭,我就不肯去。無奈我那老不死的在家母面前說了許多言語,一逼二逼,逼我到錢林家考文。那日,出了題目,各各做了進去。那知錢月英那賤人,不管人受得住,受不住,將我大爺的文章批得稀爛﹔將馮旭的文字圈了又圈,點而又點,當了眾人使我沒趣回家。因此一氣,就害了一場大病,幾乎要見閻君。今日,我那老不死的又來,說馮旭擇四月十八要娶錢月英過門,二月二十六日下聘,叫我將錢月英奪將過來為妻。論理這頭親事,馮旭是我的好友,讓他娶了也罷。無奈我那老不死的不肯,一定要我奪他過來,想來想去沒有主意,叫有憐請你到來,商議一個萬全之策,能將這頭親事奪將過來,關係臉面,重重相謝,決不食言。」
  臨川聽了這一番言語,半晌方纔回言道:「大爺,這件事據晚生想來,卻難辦了。馮旭到看了年庚過門,如何扭得轉來。必得想個萬全妙策,方可行得,容晚生慢慢想來,此非一日之功,大爺切莫性急。」文芳道:「他行聘之日甚近,你可用心想去,斷不可忘記了。」臨川道:「大爺放心,都在晚生身上。」當日就留臨川小飲,至更深臨川別去。花文芳見臨川去了,叫過有憐來問道:「我大爺記掛著魏臨川的妻子,你有甚麼法兒,使我大爺得見他一面。」有憐道:「大爺明日帶五十兩銀子,竟到他家說是討信,倘魏臨川在家時,就將銀子與他家用,若是魏臨川不在家就將銀子遞與他娘子,見機而作。」正是:
  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
  花文芳聽了滿心歡喜,當日就與花有憐宿了。次日,起來用了早膳,又換了一件華服,也不帶人跟隨,袖內籠了五十兩銀子,一人悄悄走出府來。到臨川門首,用手扣門,裏面聽見有人扣門,慌忙將門打開,臨川看見文芳,連忙問道:「不知大爺駕臨,請進獻茶。」花文芳借此言,遂走進去。原來臨川住的是合面兩進房子,朝南三間做了客位,一廂做了鍋灶,還有一廂與小紅丫頭做臥房。
  花文芳一看四面圖書密密,俱是名人詩畫、斗方貼滿牆壁。他是個倒開門,走至客位,就看見堂屋中間一座祖堂龕子,香爐燭臺擦得如銀子相似。祇見那臥房門兩扇,都做門窗垂下。又見客坐裏正中掛了一幅條畫,香几上擺著一隻花瓶,內中插了一枝杏花,那邊又擺著一面大理石的插屏,兩旁放著六把楠木椅子,四把小茶杌。花文芳道:「一向未曾到府上,府上收拾的十分雅致潔淨。臨川道:「大爺請坐。」文芳纔與他施禮坐下,祇聽房中叫道:「小紅,有客到來,快送出茶去。」這一句嬌滴滴的聲音,把花文芳酥了半邊身子,說道:「想是尊嫂,尚未拜揖。」婦人遂將門窗揭起,深深還了個萬福。
  花文芳偷眼瞧去,果然生得俊俏,百般嬌媚,萬種風流,令人可愛,不好顧盼,祇得又往客位坐下。小紅獻茶已畢。文芳道:「昨日別後,我一夜不曾合眼,特地到府討信,可曾想出甚麼計策?」臨川道:「晚生昨日原說大爺不要性急,此非一日之功。」花文芳道:「不是我性急,無奈我舅舅來催我。」忙取出五十兩銀子道:「你且收為日用,望兄早定良謀,後當重謝。」臨川見了銀子,就轉過口來道:「大爺何必多心,這事包在晚生身上,明日到府奉覆。」那婦人站在門內,看見花文芳拿出一包銀子來,好不歡喜,又叫小紅捧出幾樣精緻點心,擺在桌上。臨川忙請他喫茶。
  那花文芳一面喫茶,兩隻眼睛祇是在房內勾看。坐了一會,祇得起身,婦人口中說道:「有慢大爺了。」花文芳道:「不敢!不敢!」臨川送出大門回來。崔氏走出來道:「花文芳為何送你許多銀子?」臨川就將始末根由說了一遍,倘若事成之後,不怕花文芳不養著我夫妻二人一世。婦人聽了,大家歡喜不表。
  且言花文芳,回到書房看見花有憐道:「果然好個婦人,你有甚麼法兒,將他與我弄上了手?」有憐道:「大爺凡要想人有的老婆,慢慢商量,不要性急。」當日已過,次日喫了早飯,那裏放得下心來,袖中又拿了十兩銀子,也不向花有憐說知,悄悄走出府門,要到魏家來想他的老婆,不知可能到手?正是:
  不施萬丈深潭計,安得驪龍項下珠。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魏家婦人前賣俏 花文芳黑夜逾牆


  詞曰:
  塵世曾無月旦,紅顏倏爾相看。未聽笛意飛揚,閑來庭院,貪戀嬌娘,辜負了,半夜光陰夢一場。
  且說花文芳悄悄出了府門,祇奔魏臨川家而來。用手將門一推,祇聽得呀的一聲,把門推開,見那婦人站在堂屋門外,手中拿許多姜蔥,往廊下走,要向那砂銚中丟下。原來魏臨川愛喫腳魚,那婦人正來下姜蔥,不想恰遇著花文芳進來。魏臨川先行出去時,婦人忘了關門。花文芳抬頭看見,婦人臉似桃花,眉如柳葉,身穿一件銀紅衫子,上加水綢背心,束一條大紅湖縐汗巾,下繫一條玉色綢裙,下邊露出兩個紅菱。花文芳一見,魂魄飄蕩,此時亂了心猿意馬,也不問臨川在家不在家。
  自古道色膽如天,忙忙走到廊下,望著婦人道:「尊嫂拜揖。」婦人忙欠身還了個萬福,叫道:「花大爺請客位裏坐!」花文芳道:「臨川兄可在家。」婦人笑嘻嘻回道:「不在家,方纔出去,有甚麼話說,等他回來敬傳尊命。」花文芳聽了不在家三字,心中好不歡喜,回道:「沒有甚麼話說,就是昨日託他的那事,特來討他的實信,不想又不在家,祇好在府等他回來。」婦人道:「大爺且請客位少坐。」
  花文芳也不到客位,就在堂屋椅子上坐下。假意問道:「前日吩咐木石兩匠替府上收拾房子,不知可曾來。」婦人道:「收拾過了。」花文芳道:「可漏麼?」婦人道:「有些漏。」花文芳道:「屋漏還可,人祇怕漏,就來不得了。」婦人聽見人漏二字,便不回答,微微笑了一聲,趕緊走進房裏去了。
  花文芳見有些意思,隨將那袖內十兩銀子,立起身來走至房門首,將門窗一掀道:「尊嫂,這些微銀子,送與尊嫂,置朵花戴戴罷。」婦人家原是水性,又見了一包銀子,忙道:「怎好,多謝大爺的。」伸手來接,花文芳雙手遞這銀子,趁勢將白纖纖一隻手,一把捏住,死也不放。婦人道:「大爺請自尊重些,恐我家他來撞見不好看相。」花文芳見婦人如此言語,登時跪下叫道:「尊嫂,快快救命罷。」緊緊抱住就欲求歡。
  婦人見花文芳抱住不放,又恐小紅來看見不雅,忙道:「大爺你且起來,有話與你商量。」花文芳祇得起來,道:「尊嫂有話快說。」婦人道:「你今速速回去,恐魏臨川回來,你今日把魏臨川關到府內過宿,你到晚間悄悄前來便了。」花文芳道:「尊嫂,你叫我那裏等得到晚上?祇怕你哄我脫身之計。」婦人道:「我若哄你,不得好死。」花文芳見婦人發誓方纔放心道:「祇恐你家門關了,我若要鼓門打戶,恐驚動鄰舍,如之奈何?」婦人道:「這有何難,你怕驚動鄰人,祇要拾起一塊瓦片來,朝著我家屋上一擲,以為暗號,那時我就知道是你來了,我就輕輕的開了門,放你進來。你快些出去罷。我叫臨川就來你家。」文芳道:「尊嫂不可失信。」婦人點頭道:「不必多言。」花文芳抱住就對了一個嘴,那婦人也不做聲,花文芳祇得撒手走出。
  出了他的門首,走了數步已到自家門首,進了府門,走到書房坐了。想那婦人的好處,想了一會,不見臨川到來,忙叫有憐過去,吩咐道:「你今快去將魏臨川請來。」有憐應聲而去。這花文芳等了一會兒,又不見有憐同臨川到來,立起身走了幾次,把日色望望,今日纔得過午,走來走去,好不心焦。
  且言花有憐出了府門來至魏臨川家扣門,魏臨川正與崔氏喫腳魚飯,聽得扣門,魏臨川開門,見是有憐,請他客位裏坐下,忙叫小紅獻茶。花有憐道:「大爺在府不見你回信,好不心焦,叫我來請你就去。」魏臨川道:「我喫飯就來。」有憐道:「我在此等你,一同前去罷。」臨川道:「得罪你了。」連忙到堂屋喫酒飯。那花有憐又將婦人上下一看,越覺可愛,心中暗想:要是我家大爺到了手,我就有指望了。正在那裏左思右想,心神不定,那魏臨川飯喫完了,走過來道:「得罪!得罪!我同大叔過去罷。」
  花有憐同魏臨川來到府門,進至書房。花文芳看見他二人到了,便道:「你好難請呀!」魏臨川笑道:「大爺為何這般著急,晚生為這件事日夜思想,睡也睡不著,想了幾個主意還不大好,故不回覆大爺,總要想個十全之計,要一箭射中纔好。」說畢花文芳道:「非我著急,我舅舅日日來催,我也無話回他,你若去了就不放在心上,我如今祇是不放你回去,你若想出去除非想出妙計來,那時纔放你回去。」魏臨川道:「晚生就住在府上與大爺解解愁悶便了。」花文芳聽見纔笑起來道:「老魏,你說了半日的話,這一句纔中聽。」彼時說說笑笑,不覺紅日西沉,玉兔東昇。
  花文芳見天色晚了,好不歡喜,吩咐拿酒來。不一時小書童捧上盤碟擺下,同魏臨川對面飲了三五盞,就吩咐取飯來。書童答應而去,取了飯來盛兩碗。花文芳道:「你這奴才,我大爺喫了飯到舅老爺家去,魏相公還要飲酒,為何也盛上飯來?」這個書童想道:每常時又捨不得酒與魏臨川喫,纔喫得三兩壺就要拿飯。今日到喫了三壺,盛飯到來,還說我不知人事,不知為何改了調門。花文芳喫畢飯道:「魏兄你可暢飲幾杯,我到家母舅那邊說話就來。」臨川起身道:「大爺請便。」花文芳忙叫有憐過來,吩咐道:「魏相公一人飲酒不樂,你可陪著他飲幾杯兒。」花有憐答應曉得。
  花文芳起身出門,來到魏臨川家門首,彎腰拾了一塊瓦片,不想又摸了一手的屎,急急的將瓦片向屋上一丟,那婦人聽得瓦響,忙忙走出輕輕將門開了,花文芳聽得門響,一手推開將身子閃進,那婦人將門關上。花文芳見了婦人一把抱住,婦人忙將他推開,道:「你身上為何這樣臭?」花文芳笑道:「方纔拾瓦片摸了一手的屎。」婦人聽了也覺好笑道:「待我取水來與你洗洗。」花文芳道:「親親你快些取水來,不要等壞了我的身體。」婦人道:「忙甚的。」忙去取水,拿了香肥皂手巾來,花文芳洗了手問道:「小丫頭那裏去了?」婦人道:「我叫他先睡去了。」花文芳連忙抱住,扯他往房中去。婦人道:「魏臨川你可把他關得牢固麼?」花文芳說道:「已經關在書房內,書童花有憐看守著他喫酒,不妨的,不怕的。」遂抱至房間,將欲上床取樂,忽聽得打門甚急,叫道:「開門!是我回來。」婦人大驚道:「不好了,魏臨川回來,如何是好。」花文芳聽見魏臨川回來,祇嚇得魂不附體。正是:
  五臟內少了七魄,頂梁門嚇走三魂。
  不知花文芳怎得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魏臨川於中取利 花文芳將計就計


  話說花文芳正欲上床,聽魏臨川回來,嚇得目定神癡,說道:「怎麼好?快快放我出去。」崔氏看見他如此模樣笑道:「你這樣小膽兒,就來偷人家老婆麼?」花文芳道:「你叫我那處藏躲方好?」崔氏道:「你且莫慌,且把身子蹲下來,爬入床下躲避,等他睡了,放你出去,千萬不可做聲,倘若知道,你我性命難保。」花文芳此時要命,不顧灰塵,如狗一般爬進去。躲在床底下,戰戰兢兢叫道:「你快些叫他去睡。」崔氏道:「我曉得。」拿了一枝燭走來開門。
  魏臨川進了門來問道:「如何這樣久,纔來開門。」崔氏道:「哄我等了一個更次,等得不耐煩,方纔睡下。」臨川道:「小紅難道有這些磕睡?」崔氏道:「他平日到晚間就像個磕睡鬼。」說畢將門關好,到了房中。崔氏故意問道:「你在那裏喫酒,此刻纔回。」魏臨川道:「我被花文芳這個狗頭關在書房喫酒,要我定計去害那馮旭,他喫了幾杯就到他舅舅家去了,叫花有憐陪我喫了一會,不見他來,我想著一件事情,不放心我就溜了回來。」崔氏道:「想起甚麼事情,這等要緊。」魏臨川道:「那花文芳這個狗頭,不是好人,就像色中餓鬼,他昨日到我家中來,立意要見你作揖。後來坐到客位裏,兩隻狗眼祇是向房內裏亂勾。莫要被他看見了你,將我關在家內。今日恐他溜在我家,與你……」說到此處就不做聲了。崔氏道:「與我怎的?」魏臨川道:「與你那個。」崔氏一口啐道:「你在那喫了臊尿回來,有天無日頭的嚼咀,說胡話,你把老娘當做甚麼人看待?老娘也不是那等人!」魏臨川道:「你若正經當初也不該跟我逃走了。」崔氏聽見滴了他上水毛,哭罵道:「你這天殺的,好沒良心,老娘是怎樣待你。到今日拿著老娘散酒瘋。」臨川見崔氏認真哭起來,祇得陪個笑臉道:「你我夫妻那裏不說句閑話,頑耍頑耍,怎麼就認起真來了?」崔氏罵道:「你這個不得好死的強盜,別的話還可,這偷人養漢事情,都是賴得人的麼?」臨川笑道:「是我不是,請睡了罷。」崔氏道:「你要睡祇管去睡,莫管我的閑事。」
  魏臨川將衣巾解下,爬上床,把頭放在枕上,就打起呼來。崔氏又叫了一會,方把燭臺取在手中,轉將下來,向床下一張,祇見花文芳睡在一邊,用手一招,花文芳自床下慢慢爬出來。崔氏遮了他的身子,出了房門,來至客位。花文芳低低笑道:「嚇殺我也。」一把摟抱求歡。崔氏道:「不可,恐他醒來,不當穩便,我有一計,將魏臨川明日叫到府中去,吩咐門上不可放他回來,你家花園在隔壁,明日晚間,取張梯子爬上牆頭,我便拿條板凳接腳,扶你下來,豈不為妙?免得在大街往來,被人看出破綻來。牆上來,牆上去,神不知,鬼不覺,那個曉得,此刻快快回去!」有詩為證: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
  兩般猶不毒,最毒婦人心。
  看官,你說婦人中難道盡是毒的麼?就沒有幾個賢慧而不毒的?不觀史書中所載:王昭君和番北地,孟姜女哭倒長城,楚虞姬營中自刎,浣紗女抱石投江,難道四個古人的心腸也是毒的不是這個原故,自古道淫心最毒,凡婦人淫心一生,不毒者亦毒,這就叫做最毒婦人心。花文芳道:「賢嫂重愛,祇是叫我今夜如何耐法?」崔氏道:「今日是萬萬不能的。」花文芳無奈急將婦人摟抱,做了一刻乾夫妻,方纔撒手。於是婦人輕輕將門開了,花文芳那裏捨得出門,婦人將他向外一推,把門緊關。正是:
  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
  崔氏悄悄回來進房,上床睡了不題。
  且說花文芳到了街上,黑洞洞的好難行走,他生長富貴之門,何曾走過黑路?祇因貪花好色,到此時也說不得了,祇得移步向前走去,不想腳下一滑,朴咚一交倒於地下。原來是一泡稀屎,跌了一身,臭氣難聞。莫奈何爬起來,摸著牆根而走,摸了一會兒到了自家門前,用手扣門,裏面問道:「是誰打門。」花文芳在外邊罵道:「該死的狗才,還不開門!」門公聽得是大爺聲音,慌忙將燈照著開了大門。花文芳進了大門,門公聞得一陣臭氣,將燈一照,祇大爺渾身都是灰塵,又見黑地裏一人回來不成模樣,問道:「大爺為何這般光景,到那裏回來?」花文芳大聲喝道:「該死的狗才,要你管甚麼?」竟望裏邊去了。門公好不沒趣,將門關上。正是: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
  不表門公,且說花文芳來到書房,叫道:「有憐快來!」那有憐已在床上打盹,猛然聽得大爺呼喚,忙忙爬將起來,走到文芳面前,一見大爺這般光景。問道:「大爺為何如此模樣?」花文芳道:「都是你帶累我喫這場大苦,險些兒性命不保。我吩咐你將魏臨川關住,你為甚麼放他回去?我幾乎被他捉住,送了性命。」有憐聽了,笑道:「正是: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有憐又問道:「大爺怎樣脫身回來?」文芳道:「多虧婦人設謀定計,躲在床下,等他睡了放我出來,走到街上遇著甚物一滑,跌了一身屎,你道氣也不氣!」有憐道:「小人去解了手,回來那臨川就不見了。大爺不消氣得,待我取些水來,與大爺洗手。」
  忙忙代他脫下衣服,洗手已畢,換了衣巾。有憐又問道:「大爺是嘗著婦人的滋味了?」文芳搖頭道:「正待上床,遇著他回來敲門。婦人約我明日晚上從牆頭上過去。」你可明日早些把魏臨川關在書房,不可放他出去。我到晚間過去,說畢就在書房歇了,少不得將有憐做婦人一回。
  次日早間,著有憐請魏臨川,來至門前,用手扣門,婦人與魏臨川尚未起來,聽見扣門,問道:「何人扣門?」婦人也不答應,臨川道:「我與你說話,你為何不做聲?」婦人道:「你這天殺的,不知在那處喫了臊尿回來,拿咱老娘撒酒瘋,今日要說個明白,老娘把頭髮一剪下來,就往庵堂去了。」魏臨川道:「果然我昨日喫醉了,有甚言語,賢妻寬宏大量,且自恕過了罷,這叫做『大人不記小事』自古道:『君子避酒客。』不要著惱。下次再如此,賢妻罵也可,打也可。」婦人忍不住笑將起來,道:「你真真是張滑利嘴,那個說得過你。」魏臨川道:「就是個死人也要說活了哩。」
  婦人一笑又聽見扣門甚兇,魏臨川忙叫小紅開門,看是何人。崔氏道:「你好個當家人,叫這個小紅開門。倘遇著一個歹人,走將進來,把客座的物件拿去,那時怎處,你還不起來自己去開門。」魏臨川道:「怎奈我昨夜晚,喫傷了身子,有些懶動,不然你起來,看是何人。」婦人道:「我不好去,清早頭不梳,面不洗,倘或是個生人成何體統?」魏臨川祇得穿了衣服,走來開門,見是花有憐,請進坐下道:「你今日起得恁早?」花有憐道:「因你昨日晚上溜回,大爺把我責罰一頓,今日叫我絕早請你過去。」魏臨川道:「你請坐著,我洗了臉去。」花有憐道:「到我府中洗臉罷。」拉他同行。
  魏臨川道:「小紅關門。」婦人在房聽見,應聲曉得。不一時進了府門,來至書房內,見花文芳行禮畢坐下。花文芳道:「你好好的昨日為何溜了回去?我大爺回來不見了你,我就一夜不曾睡著。」臨川道:「小人回去也不曾合眼。」文芳道:「你為何不睡?」臨川道:「坐著想主意。」文芳道:「主意有了麼?快快說與我知道。」臨川道:「待小人洗過臉,喫些點心,再說。」文芳忙令魏臨川說出害馮旭的主意。正是:
  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不知怎樣害得馮旭,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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