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山松源培正中学吧:融入一个新城市的口音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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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所处的群体接纳和认可是人类的一种基本需求,
我们需要把自己融入一个更大的群体中,它能使人感到安全和有支持。

融入一个新城市的口音困扰

本报记者 林蔚 《 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9月27日   11 版)

 

 

    “不许搞地域歧视,都给我好好说中国话啊!”中秋聚会上,丁峰和杨波正聊得开心,周宁突然插话抗议。丁峰哈哈大笑起来,继续用上海话跟杨波说:“不要理他,我们今天就欺负乡下人了。”这回轮到周宁的妻子吴凡抗议了:“阿拉乡下人虽然不会说上海话,但听还是听得懂的。”吴凡那夹杂着普通话腔调的上海话一出口,一桌人都笑成一团。于是随后的话题变成了一场新上海人要不要学上海话的大讨论。    

    对家乡高度认同的乡音党

    丁峰出生于贵州,却是根正苗红的上海血统——父母都是上海青浦人,在当地人看来,这是区别于城市移民二代身份的真正“上海人”。和所有的知青子女一样,丁峰在家跟父母说上海话,在学校里跟同学们说普通话。贵州话?丁峰从来没想过要学,因为父母平日里有意无意的言谈都透露给他一个信息:我们将来肯定是要回上海的。

    对上世纪80年代的小学生丁峰来说,“上海”两字仿佛镶了金边, 用作文里的常用词来形容,那就是“一个现代化的大城市”。毋庸置疑,大城市的人是不需要去学当地“土话”的。甚至,说点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在丁峰看来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他跟周围的小朋友是不一样的。

    初中时父母工作调动,全家去了杭州。丁峰很喜欢这座美丽富庶的城市,然而即便交了大量杭州朋友,听得懂大部分杭州话,他依旧不会说。丁峰觉得没必要学杭州话:“既然普通话可以沟通,那就不用特地去学了。”何况,他将来肯定是要回上海的。

    高中的时候,丁峰的父母终于成功调回上海。上海几乎就是想象中的上海,丁峰不需要怎么适应,就顺利融入大城市的生活里。他特别感谢父母,“是他们坚持在家说上海话,才让我也能说一口字正腔圆的上海话,融入这个城市完全没有问题,谁都不知道我是十多岁才第一次到上海的。”

    上海新移民越来越多,要不要学上海话成为当地媒体时常讨论的热门话题。丁峰是不折不扣的“乡音党”,他认为自己那么多年坚持说上海话,是因为对这个发达城市的高度认同。“很多人说上海人到了外地喜欢扎堆儿说上海话,但广东人到了外地不也照样鸟语喳喳,北京人去哪儿也是一口京片子嘛。口音代表的其实是一种地域认同,越是经济发达地区的人越喜欢说本地话,不全是为了凸显身份,但心理上肯定有一种优越感。”

    丁峰有一个丹东朋友,说得一口没有东北腔调的标准普通话,原因就是他从小对大城市心生向往,所以一直不爱说方言,只说普通话,“隐藏身份,也是另一种城市认同。”

    然而让丁峰未曾预料的是,口音竟成为他首次婚姻破裂的诱因之一。2006年,丁峰与江苏姑娘苏枚喜结连理。丁峰原以为沪苏两地语言相近、生活习惯相似,婚姻磨合应该相对容易。没想到婚后不久各种问题就出来了。苏枚首先很抗拒他的周末家族聚会,为了去不去丁峰父母家跟七姑八婆吃饭,两人闹过无数次别扭。

    苏枚坦言,不喜欢跟丁峰的亲戚聊天。他们总是用普通话寒暄一番,然后就叽里咕噜地说上海话,语速快,声音大,苏枚只觉得耳边嗡嗡的,累且无聊。苏枚也尝试着学说上海话,但她有很重的苏北口音,经常一说话亲戚们就发笑,两次三番,她就不爱说上海话了。 

    丁峰是很久以后才明白,苏枚一直觉得上海人排外,尤其看不起苏北人,所以在这方面特别敏感。“我跟她解释过好几次,上海人跟外地人聊天也用上海话,是他们习惯如此,并非要特意排外什么的。一些口音引发的玩笑,大家也只是觉得好玩,并非嘲笑。但因为苏枚生性如此,这些状况依旧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觉得被轻视,融入不了。”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儿,婚姻却与家庭相关。各种不合叠加到一起,最后苏枚坚定地选择了分道扬镳。

    “我以前不觉得地域是什么问题,但现在找女朋友,会主要考虑上海人。”丁峰颇为伤感地说。    

    改口音才能让这座城市接纳自己

    杨波非常理解苏枚这种敏感:“融入一个城市需要磨合期,在这个磨合期中,你肯定会产生被排斥、孤单、不悦等负面情绪。虽说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但有的人比较敏感,心理抗压能力比较弱,就会辛苦一些。”

    杨波也赞同丁峰的“城市认同度”说法。杨波的老家在湖南娄底,据说当年他是乡里唯一一个考入上海的学生,出行时享受过夹道相送的荣耀。从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杨波就知道将来留在发达的大上海工作生活,是他最急切的人生目标。在更远的将来,他还有责任将父母兄妹带出小乡村,带入大上海。当一个大城市人,改变家族命运,这是全家人对他的厚望,也是每个“凤凰男”身上背负的大同小异的使命。

    所以一到上海,杨波就非常积极地学说上海话。一开始当然少不了被笑话。明明很寻常的一句话,杨波带着湖南口音一说,上海同学就笑到肚疼。后来慢慢地口音减轻了,同学也习惯了,但碰上俚语或方言说法,又闹出不少笑话。

    有一回他打电话到老师办公室,别的老师接电话说“伊还没进来”。杨波不解,思索片刻后迟疑地问:“还没进来?那他是在门外吗?”对方沉默五秒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杨波后来才明白,上海话里“没进来”就是“没来”的意思。但此后“他在门外吗”就成了跟随杨波多年的经典笑话。

    知道“戆笃”不是“港督”,弄清“老克腊”是何种时尚,听懂“空麻袋背米”为何意,都闹过大大小小的笑话。杨波不以为意,一来是因为“男生脸皮厚,不怕”,二来这些玩笑多是善意的,无伤大雅。更重要的是,经历的笑话越多,他的上海话就越好,大三的时候,杨波已是班上上海话说得最好的外地学生。

    随之而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至少他去市场上买东西,砍价的成效就比说普通话的同学好,被克扣斤两的事儿也少。所以一到周末,上海同学回家了,杨波就成了同学尤其女同学邀约上街的“红人”。

    杨波从来不轻视方言的重要性,“语言是生活的工具,要想真正融入上海这个城市,就必须学好上海话。”说普通话当然也能在上海通行,但居委会的大妈、窗口服务的中年人、商场的售货员等等,很多场合,用方言沟通确实更方便。 “别小看‘方便’这两个字,很多时候融入感就体现在这些小地方。很多人觉得无法融入所在的城市,往往也是因为这些细节。一旦因此受了气,就觉得自己跟这个城市有隔阂、有距离,自己就会先有了心理压力。”

    毕业后杨波在上海一家银行工作,后来又跳到一家证券公司,不管在哪儿,他都能跟上海同事打成一片,事业也经营得风生水起。但他并不满足,心里对大家族生活越发渴望,因为还有“使命”未完成。

    两年前,杨波终于在上海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把父母接到上海生活。妹妹也考进了上海的高校。

    人生的一大目标接近实现,但杨波发现,他的上海话开始出现倒退了。因为在家跟父母和妹妹都说湖南话,所以湖南口音不知不觉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前两天见一个新客户,商谈结束后聊天,这个上海客户说:“你是湖南人吧,我在湖南住过几年,听口音就知道你是湖南人。”

    杨波这才发现,无论上海话说得多好,他骨子里始终还是个湖南人。不过现在,湖南口音不会再成为杨波融入上海的障碍了。相反,他非常享受这种社交场合说上海话、普通话,回到家里肆无忌惮说家乡话的生活。

    与自信心相关的乡音问题

    “城市认同度当然是原因之一,但口音问题很大程度上也跟自信心有关。”周宁认为,口音不再成为杨波融入上海的障碍,是因为现在的杨波已经被打上了中产的标签,在工作生活上都有足够的自信。

    周宁有类似的经历。

    “刚到北京的时候,我几乎重新学了一遍普通话。”周宁在浙南小城长大,上中学的时候还被老师夸过普通话说得好,没想到一到北京就露馅儿了。没说两句话,人就问“南方人吧”。有一回上课,周宁做英译中练习。文章主角叫小苏,周宁对自己的英语颇有自信,却没想到他翻一句,底下的同学就笑一句。等他全文翻完,发现老师也在笑。北京同桌嘲笑:小叔,还他大舅呢。同学们又哄笑起来。周宁这才明白,自己平舌卷舌不分,一直把“小苏”念成“小叔”。

    每每遇上这样的笑话,周宁总觉得受挫。他有些羡慕北京的同学,多好啊,从小就一口京腔,上学不用费力记平舌卷舌、前鼻音后鼻音。有时候听北京同学说话,那些不断往外蹦的儿化音,周宁觉得好听、洋气,不像自己,开口就露出小地方人的本色来。这种羡慕感和自卑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周宁的社交生活。“其实我是挺外向的一个人,但那时候就不太主动跟人交往,尤其碰上东北同学,我的普通话就立马变得结结巴巴的,生怕自己不小心就说出‘四的’、‘则样不行的’,又遭人嘲笑。”

    英语都学得好还说不好普通话?周宁在自己床头放了本《新华字典》,发誓要用最短的时间攻下普通话。“倒不是说北京有多吸引我,或者将来一定要留北京工作什么的,而是生怕别人看不起小地方人。还是要说一口标准普通话,沟通的时候才会自信很多。”

    拿学英语的狠劲儿学普通话,周宁很快就搞定了平舌卷舌、前鼻音后鼻音。虽然北京同学还会偶尔笑话他“北京周口店”的,但大部分人不会再嘲笑他的口音了。到了大三,周宁一改乡下小子的羞涩,不仅参加了学生会,还活跃于多个社团,丰富的校园生活令他如鱼得水。

    毕业后周宁留在北京工作,过了两年因为业绩出色被公司派往上海,出任华东区副经理。南方人周宁到了上海,却丝毫没有学上海话的意愿。

    “城市认同感或许是原因之一,我会更喜欢北京一些。”周宁说,“但更多的原因在于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乡下小子了,不需要通过语言才能融入这个城市。”周宁说自己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同事或朋友,都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平时沟通都说普通话。“既然说普通话能生活得很好,干吗要费精力去学一门方言呢。何况这个城市尊重强者,事业成功比口音纯正重要多了。”

    周宁甚至希望上海人人都说普通话:“要想成为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就应该接纳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