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虹80寸电视机价格:廖平与吴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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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平与吴虞 / 冉云飞

2010-04-10 08:57 | 阅读(2430) | 标签: 四川, 湖南, | 字号:大 中 小

冉按:这是拙著《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中的一篇,今特别刊出来,以让大家了解湖湘文化对巴蜀近代文化的影响。王闿运能诗能文,写有许多日记,其间关涉尊经书院的亦多,但我也没有看到研究近代巴蜀文化的人——但遍布成渝两地的巴蜀文化中心却不少——作过深入的研究。我曾写过两篇《王闿运的四川食物》和《王闿运的蜀道观察》两篇较长的文章来解剖,以便从微小的角度来解读王及其所在文化背景对四川的影响。王影响廖平、廖影响康有为、康影响梁启超、吴虞等。王的帝王师心态自然并不是近代各方面激进主义(此处用此术语并不存在褒贬,而是为了述及事实)的源头,但说其影响甚巨,是绝不为过。这方面除了陈平原有一小段梳理外,没有真正着实的研究。我是很希望写《一个湖南人在四川》的,章节都已拟好,可惜还没有时间来做。2010年4月10日8:47分于成都

 

 

廖平(1852—1932)与吴虞的老师吴之英同学于王闿运,均系王在尊经书院的高足。从师承上看,廖平应属吴虞的师辈无疑。但因廖平治经尊孔,所以颇使排孔非儒的吴虞不满。但吴虞似乎终其一生都只看到了廖平尊孔的一面,没有看到他的观点及思路都胎生于他的反对者如廖平等。这样吊诡的事,在清季那个“三千年来未有之变局”的情形下,并不少见。打老师的翻天印如“谢本师”,弃师说而成新论,成为一种流行的路径,章太炎之于俞曲元、周作人之于章太炎等,无不可作如是观。且不说“谢本师”者亦遭后之弟子“谢本师”,总是有不证自明的、新胜于旧的进化论之影子在作怪,就是所“谢”的方式和内容也是本于其所师者,也大有人在。

 

 

换言之,其实学生之反对老师,从更深层次来看,他们有人们包括师生之间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暗通之幽门。第三者也许感到师生之间的异未必比同大,但学生和老师总是觉得双方似乎形同水火。我把吴虞与廖平在彼时的交往,置入当时变局、社会风气、师承传递的诸方面来做一个总体的考察,便可在某种程度看出他们的异同何在。

 

 

蜀中经明末清初之大屠杀的变乱,百业萧条,人物锐减,文化的沉沦与唐宋之盛相去何止霄壤。廖平去世后,他的学生陆海(香初)在追悼会上颂扬道:“满清二百余年,大江南北,学者林立,四川独无一人列入著作之林,可谓大耻。尊经书院设立,人才辈出,廖先生尤出乎其类”(线装本《六译先生追悼录》P3叶亦即6页),此说大抵是事实。下面我们看一组更有说服力的数据:“由谭正璧编的《中国文学家大辞典》中搜集清代作家一千五百余人,而四川籍作家只有二十二人,占1.5%;蔡冠洛编著的《清代七百名人传》中,入传的四川只有十八人,占2.5%;清人张应昌编选《清诗铎》一书,从清初迄同治收诗人九百十一人,四川人入选者只有十人,占1.1%;清代经学极盛,阮元、王先谦《皇清经解》正续编,搜集清初至嘉庆末几一百八十年间的经学著作,共收录三百九十八部书,作者一百八十五人,一个四川人也没有。”(李朝正《明清巴蜀文化论稿》)观察这样的数据,已经不难看出吾蜀文化凋蔽之一斑。不特此也,连旧书贩子之再来成都,都是乾隆中后叶才从江西赶来,承平日久,恢复了点元气,此时才有较多之人稍有读书之需求;继而在咸同之后,江南、湖广遭太平天国之劫难,四川相对平稳,经济文化始得发展。从何绍基当学政、吴棠任川督以来,颇有些兴学之举。到了洋务人物张之洞主持蜀中学政,眼看时局变乱日急,进而对科考中窒碍甚多的制义多所排拒,于是延聘湘中王闿运来蜀中振衰起弊,造就晚清民初蜀学的基础。

 

 

王闿运的经学当然有功夫,但他一生都遗憾的是未尽其做帝王师之才,不管他真有无这种功夫,但他这方面的才能有许多人渲染。晚年因学生杨度之介,本有机会拿袁世凯过一下帝王师的瘾的,也许看出了袁只不过有点模仿帝王的功夫,于是在国史馆拿几天闲钱,与恩主袁世凯同年去世。但王闿运好作大语、臧否人物、敢开风气的胆量,于川中学生是多有影响的。他著名的学生中,有于戊戌变法喋血菜市口的杨锐、刘光第,也有倡言新学的宋育仁、吴芝英,亦有从学术上别开生面的张森楷、廖平。这其中尤以学以致用的廖平所治经学如《辟刘篇》和《知圣篇》,通过更有号召力的康有为的“名作”《孔子改制考》和《新学伪经考》这样的书,将廖平的观点阐发出来,得以流播久远。他们的观点当然是矫历史以适己意,为改革寻求最高当轴优容接受的办法。他们视孔子为包纳万有,连那些不被视为经典的诸子思想也只是孔子的派生物,如此一来就不只诸子与孔子平起平坐的事情,而是他们之间并无思想的差别,从而在客观上完成了对孔子的颠覆,此种随意矫正历史和无端怀疑的方式,开创了后来古史辨一派的先河。

 

 

廖平以尊孔的方式,以激进的态度,不惮以六次变化自己的观点,来推行自己的观点。也就是说,他以尊孔的方式吊诡地完成了对孔子深层次的解构。清末民初,国事日益不堪,救亡图存成为时代主旋律,没有人再坐得下来“为学术而学术”。1897年廖平致其朋友宋育仁的信里申述他分古今和以《王制》遍经群经的理由时说:“且现在外侮凭凌,人才猥琐,实欲开志士之心胸,指示学童之捷径”(转引自李伏伽、廖幼平《经学大师廖平》,见《四川近现代文化人物》P7,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由于廖平不停地变,越变越诙诡奇怪,最终连他老师张之洞都提醒他“风疾马良,去道日远”。到了1903年学政吴郁生以其“离经叛道”,革去绥定府府学教授之职,1909年学政赵启霖以其“三传同出子夏”之说,因其离经叛道而令各书院不得请其任教。有趣的是,几乎是同时,在日记里对廖平的尊孔多无好感的学生吴虞,也遭受学政赵启霖的惩处,也以叛道狂悖之名,将其所编的《宋元学案粹》查禁,后因其非儒之作,内务部朱启钤查封《群醒报》,使得成都的报纸不敢刊载吴虞的作品。尤其是吴虞非儒排孔,并闹出与父亲打官司的事,落得不孝之名,而被驱逐成都教育界长达八年之久。

 

 

一个以尊孔,一个以排孔,遭相同的厄运,这说明什么问题呢?与时相忤违,这是自然的,但主要的是他们都以激进的面貌出现,当政者以为此种煽惑力甚巨,非惩处不足以阻其锋芒。但在清末民初,“激进”几乎是所有知识分子的标志,不管你是守旧还是革新,都以各自的激进到相互攻击,务使自己的观点为众人所知晓而尽其用。大家都知道的国学名家,如刘师培曾用“激烈第一人”的笔名,而黄侃则说如果不能将中国改造成平等的社会,则“当以神州为巨冢”(转引自王汎森《中国近代思想与学术的谱系》P112,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此种激进的言辞,配以暗杀的风气,大有无人不激进、无人不革命的架势。要言之,廖平和吴虞实在同一个学术范围内之内,大致可由王闿运——廖平——康有为——吴虞一条线索贯穿下来(陆海跳过王闿运而言廖之学说,源起于清代常州学派,当然有其道理,但我认为说到具体师承,舍王闿运莫由)。关于此点,“钱基博曾提及王闿运‘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的说经,一转手而为廖平、康有为,再转手而为吴虞之‘决弃一切’——后者已入‘重新审查一切价值’的五四时代”(陈平原《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以章太炎、胡适之为中心》P6—7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2月)。由此看来,廖平与吴虞可谓一条藤上的瓜,有相当之精神传承,但为何吴虞还是对廖平如此不满呢?

 

 

现存《吴虞日记》以1911年9月10日开记录,当月27日便有对廖平的酷评。由于冷而引申到廖平的批评,吴虞的引申很有意思。“天冷如冬,一人枯坐,真不知生人之趣,然后知老庄杨墨所以不并立之故,而中国之天下所以仅存一治一乱之局者,皆儒教之为害也。如廖平者乃支那社会进化之罪人,其学不足取也。耶、孔二教之消长于明年决矣。”吴虞的思维之发散跳跃,欠有逻辑,且言耶、孔二教明年对决而耶教胜出,实乃对于孔教过于痛恨的巫术性幻觉。把孔教当作绝大之病根甚至以为消除孔教之坏影响,中国的事便传檄而天下定,实在颇有文化决定论的意味。吴虞对孔教的痛恨,与其是纯理论探讨,还不如说是现实利益对他的逼迫,使得他对孔教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反对,以至于因孔教而处于迫害狂的状态,所以在日记中第一次提到他父亲时,他就说:“魔鬼一早下乡,心术之坏如此,亦孔教之力使然也”(1911年10月15日)。在这种情形下,他的非儒排孔更多是情绪发泄,而非理论探讨,更非公正客观的学术研究。当然非儒排孔并非只是观念的批判,而是争取自己应得之权利,对于与其父打官司争取自己应得之财产的吴虞来说,尤有很强的现实意义,非谙中国历史之压制个人权利,或者非从残酷现实中之过来人,断难理解儒教尊孔在吴虞内心的伤痛,所以他才与那些尊孔重儒者,有着不调和的斗争。

 

 

吴虞在日记里记其好友包括各路人物丑行,是他的一贯套路。关于廖平,自然也是少不了的。“饭后过阖君,谈久之,言廖平在上海溺一妓赛金花,几致堕落。尊孔者道德如是,可发一笑。”(1914年2月22日)和自己亲戚聊天的时候,不忘将亲戚的耳食之言,记录在案,以诋其所恶之人,哪怕是自己的前辈也在所不顾。吴虞的日记里似乎很少有回翻自己日记的记载,十年后当他在北大教书嫖妓,发生“娇玉事件”时,署名XY者说他押犹狎娼,成了可笑狂悖的“孔家店里的老伙计”,不知他是否还想起赠送给前辈的这句评语:“尊孔者道德如是,可发一笑”。历史有时吊诡得很,自家对别人的苛刻语,正可以被别人安在自己头上来。此可谓以子之以矛,攻子之盾;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道德从来都是柄双刃剑,在法治不彰的情形下,成为许多头面人物表演以邀名,自高以获利的道具。所以常用道德以攻人者,最终被泛道德那无所不在的后锉力给暗算了,吴虞自然也不例外。

 

 

四川偏于一隅,由于群山四塞,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获取信息的代价与物资运输的成本较他省要高,所以导致文化上的相对保守和经济上的较为落后,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些社会人文风气。关于此点,古往今来都有一些人论及,特别是近现代大家如王闿运、刘师培、陈衡哲、罗常培、舒新城等。此处只举刘师培对吴虞所说的话,“刘申叔请余勿辞公论报社事,余以川人知识芒昧,于近处法学尚不能研究,真难与言。申叔谓余言在南边十年前或有诧者,今日则固不怪矣,川人到南人程度尚待十年后也,悲夫。”(1912年6月19日)四川文化历史之更新不算差,只是稍有延宕而已。在此一延宕过程中,就形成了一些四川文化风气的特殊性。吴虞堂弟吴君毅有次来信论及全国各地的人文风气,谈到四川时他说,“四川人失之土而妄,盖四川人好亦好得土,坏亦坏得土,求一色当行者,实不可多得(如廖季平讲经学,偏要将欧美事情牵强附会在内之类,所谓好亦好得土也)。然则吾蜀人之怀才抱志者能不自勉耶?”(1919年5月5日)其实在彼时附会欧美、日本,旧学亦常有新名词,非独廖平所独有,从康有为、梁启超以下有几人能免?可以说在1916年的新文化运动之前,影响社会风气,灌输新概念新名词大多是读速成班的留日学生所为,只有待欧美学生回来,新的研究方法和学术范式才更上层楼。也就是说,廖平固然土但不可爱,其实吴虞也何尝没有这样的毛病呢?为了反孔排儒,总是去找适合自己材料来适己意,往往不顾及那些更为周洽的反对性材料。同时也难免用西方观念来比附中国固有之事,实则二者枘凿扞格,这是新旧交替时代无可避免的,只是有些人能将中西文化之异同分析得较为洽切而已。

 

 

其实在吴虞还对廖平颇有芥蒂的时候,廖平对他都有一定的褒奖了,只是吴虞性情中有其凉薄的一面,容易放达与人之对立与不同而已。廖平曾在《骈文读本序》里说,吴虞是“成都言新学之最新者”,此文发表于1910年9月出版之《蜀报》第一年第二期。彼时他们两人几乎同时受到学政赵启霖的迫害。赵不让各书院聘请廖平任教,而赵正查禁吴虞的《宋元学案粹》。其新与旧者,均受同一人之迫害。此事说明新与旧对现存制度的“威胁”,同时也说明廖平的爱护。在吴虞与其父涉讼,而世人以不孝而目之,不齿其行时,“季平极不以当事诸人及老魔为然,主张新理,谓诸人及老魔所为太不平也”(1911年11月25日)。“路遇胡少端言:廖季平嘱询近日各报反对孔教文字,外间多传系余作,是否属实。恐遭人妒忌宜慎云云。归家乃拟一告白,言余自癸丑阴历五月至今,于各报馆概无文字云云,以免讹传失实。”(1914年1月9日)。这表明廖平一向还是比较关怀这个在尊孔与反孔问题上,意见不睦的后学的。

 

 

对于廖平予他的帮助,吴虞在《哭廖季平前辈》里有极好的描述。也许只有人去世后,我们才想起他的好来。“四十非儒恨已迟(予非儒之说年四十始成立),公虽怜我众人嗤(袁世凯尊孔时,公与予步行少城东城根,劝予言论宜稍和平,恐触忌)。门庭自辟心疑古,胆识冲天智过师。垂老名山游兴在(临逝前数周游乌尤寺),横流沧海叹谁知(近汉奸赵欣伯创立孔学会,则孔学之宜于帝制可知)。益州耆旧凋零尽,下马陵高望转悲。”(1932年6月26日)廖平的尊孔和吴虞的对头徐炯之尊孔,殆有不同。前者是为我所用的“尊”,阳尊孔而实为解孔,故他不会像徐炯一样视吴虞为不共戴天的敌人。袁世凯尊孔教为国教,徐炯、邵从恩等一般人都积极响应,而廖平则与他们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他才在大势不好的情况下,劝吴虞非儒排孔应该更平和一点。“门庭自辟心疑古,胆识冲天智过师”,既是对廖的赞美,何尝不可移来评价吴虞之超迈其师吴芝英呢?

 

 

毕竟是老辈人,有时还主动折节与其思想并不相同的晚辈相交。“廖季平丈送来《孔经哲学发微》一册,上海中华书局印,有谢无量序。平常。”(1914年4月8日)对于廖平的书,还算是留了口德,大抵是感廖送书上门之故。在花市遇着廖平,“廖丈买聿修堂医学丛书数种,余买三色本初印《李义山诗》一部。同廖丈、士侠茗饮久之,廖丈别行,……”(1917年3月11日)。治经兼通歧黄之术,因此廖平常阅医书,并作诊脉、伤寒两类医书共21种。吴虞在花市所买的三色本初印之《李义山诗》,几天后即卖书,“午饭后源记送来石印仿宋《山谷全集》一部十六本,价四元。余交带去三色本李义山诗一部四本寄售,银三元五角”(同上3月15日)。八十年后,非常有幸,我买到了这套三色印本《李义山诗》,实在是不浅的书缘,更有趣的是可以在日记里佐证这书确为他所流出。

 

 

吴虞是个心怀芥蒂的人,倒是廖平还时有拜访吴虞之举,不记这个学生辈的人与他的裂痕。“廖季平丈送来《邹元忭墓志铭》二张,并所为《梦话》一册”(1914年8月29日),“廖季平丈来拜”(1919年8月25日),不只是来拜,还聘请他任教于他当院长的国学院,“曾慎言同欧永龄来,约任国学院中国文学事,每周六钟文、二钟诗,文以后汉至隋为适用,诗则《诗品》亦可讲,如得予同意,再与季丈商之送聘”(1919年8月19日)。这季丈(廖平)还为他考虑得周到,“曾慎言来,代表廖季平丈送国学院本期关聘,每周予止认国文六钟,余诗二钟推与蒲芝仙。每钟修金一元五角。”(同上8月22日)别看吴虞对廖之尊孔有些反感,但当有人把他与廖平并论时,他还是比较高兴的。如《青年进步》杂志的主编范丽诲所言,“成都爱智庐先生与廖井研齐名,……蜀中多奇才,此‘老’其选矣”(1918年7月13日),因为廖平在彼时毕竟“余威”尚在,在四川实处大佬之列,这对彼时尚在成都遭排斥的吴虞无疑是个安慰。

 

 

廖平从王闿运习帝王之术,致用是他永远都着迷的答案,故决定他治经的一些套路,万变不离其宗。吴虞则如他的弟子周重能、赖高翔在为其写墓志铭时所说,“先生从名山问卿云之学,穷文章之奥,又请益廖氏,参稽其说”(《吴虞集》P489)。卿云学固有写文章之内里,然干禄之用,恐也不免,此复与帝王之术、好为怪异激进之辞有相通之处,因此言吴虞参稽廖平之说,绝非无因。某种意义上看,他们二者可谓相反而相成。但再有暗通之幽门,但至少在公开尊孔与反孔这两方面,他们是不同的。有这个最大的不同,就决定他们的交往只能是客套的平常之交。

 

 

1932年6月6日廖平去世,三天后,吴虞得川报消息,记录较详,唯“享年八十有四”有误。过一段时间,“川大来函,明日午前十时筹商廖季平先生追悼会”(1932年7月19日),“十时至川大文学院,开追悼廖季平筹备会,龙者庞、祝而已。推予作公启,予辞不能”(7月20日)。既然吴虞推辞不愿作公 启,彼时廖先生门人中较著之林思进亦在川大教书,他有资格作,但查其《清寂堂集》无收。后来读白敦仁所编其先师庞石帚的《养晴室遗集》(内部自印),始知《六译先生追悼录》里的“国立四川大学为井研廖季平先生追悼大会徵文启”,系庞先生所作。但白敦仁编辑时将其名为“四川各界公祭井研廖先生徵文启”是不准确的,因为除庞先生为川大所写这个文启外,还有四川省军界的《为井研廖季平先生开追悼大会启事》(发起人是刘文辉等)和井研旅省同乡会之《四川井研县旅省同乡会为廖季平先生追悼会徵文启》二文(见线装《六译先生追悼录》,成都南门新开街云雪印字馆代印,1933年)。吴虞不作公文,并不表明他对廖除了《哭廖季平前辈》外,没有其他表示。“廖季平前辈之孙宗伯、宗泽来函,请作遗像赞”(1932年8月5日),“廖季老讣告来,予所书撰之‘遗像赞’照原底印在林山腴之前,颇不劣”(同上9月6日)。吴虞争强好胜,不放过任何微小的机会,其举动颇类小孩,外骄而内卑。林山腴算得上是他曾经的朋友,后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往来不多,但已计较如斯,可发一叹。吴虞所写的“遗像赞”《吴虞集》失改,但也是研究吴虞思想不可缺少的资料,兹全录如下:

 

 

尼山垂教,二千余年。儒生爬梳,枝牵蔓缠。创为礼教,定为法律。上下同流,演成风俗。群经行世,其数十三。宗法是崇,帝制代禅。笺注疏解,汗牛充栋。大义微言,冥然若梦。我公崛起,迈迹两汉。秕糠郑玄,道通一贯。皇帝王伯,六变是求。学悟天人,自擅千秋。俯视康梁,开拓万代。扫荡蚍蜉,灵光独存。呜呼我公,绝世远游。风云马旗,归大九洲。拜公遗像,纵横涕泗。敢以芜兹,昭兹来世。

 

 

吴虞这像赞当然是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不言廖之尊孔,只言其如何蔑视寻章摘句、不拘于一词一字之微,在于“自擅千秋”而“扫荡蚍蜉”。看了吴虞的像赞,或许你以为廖平似乎只会好作大语,学无根柢。还是他的及门弟子林思进来得比较实在:“早研许郑,通故植基,中考今古,无厚入微”(《六译师像赞》,见巴蜀出版社《清寂堂集》P610)说明他早年并不秕郑康成,也独阮王诸家的小学下过比较深的功夫,不能“通故植基”,何能“开拓万代”。同理,吴虞挽廖平也是走的浇自己块垒的路子,即他赞扬与他相同的那部分,而对不同的部分则并不道及。“耻为《经籍纂诂》之子孙,超出阮王二家,自成六变;直指《读书杂志》无师法,离开湘潭一派,独有千秋。”(1932年9月26日)吴对廖的赞美固然达到了最高级别,但未必全合廖意。倒是吴虞的死对头徐炯来得比较平实,完全近于事实描述,“经术别于王缃绮,思想能开康有为”。但吴虞说他“寄三台东街尚志周刊社《六译老人余论》三页”(1932年8月8日),因遍觅不得,且《吴虞集》里不载,无从评论,不知吴虞对廖平有何种高论。

 

 

今天再看《六译先生追悼录》真是别有所感,追悼会由党政军、四川大学、旅省井研同乡会共同组织,规模堪称空前。四川所有著名的军阀,以及许多民众都送有挽联。有民国官方的褒扬,亦有蒋介石、于佑任、宋子文、吴佩孚、孙科、柏文蔚、陈立夫、戴传贤、方声涛等以个人名义哀挽。省内学者有曹经沅、王兆荣、朱青长、龚道耕、吴虞、向楚、林思进、庞俊、李思纯等,外省学者则有刘节、顾颉刚等。其追悼会之发起人,堪称极四川一时之盛:刘文辉、邓锡侯、田颂尧、刘湘、杨森、刘存厚、向传义、孙震、李家钰、潘文华、王缵绪、王陵基、唐式遵、范绍增、蒲殿俊、方旭、曾鉴、尹昌龄、尹昌衡、刘咸荥、林思进、王兆荣、向楚、龚道耕、吴虞、李植、吴永权、周太玄、张铮、徐炯、朱青长、曾慎言等。生前谤誉交集,死后备极哀荣,六译先生亦可“昭兹来世”也。

 

 

2008年9月9至10日于成都,11至14日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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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5)

    1马大一为 | 2010-04-10 21:09

    真正的好文章,我们是不读的。

     

    2李道奎 | 2010-04-12 21:00

    呵呵,真正的好文章是让读不懂的,王朔说;

    因此不怎么喜欢这样一个人。

     

    3李道奎 | 2010-04-12 21:07

    冉老师的文章还是很喜欢的,在这样的一个国度里,需要更多的像冉老师这样的学者。冉老师辛苦了。

     

    4棠湖剑客 | 2010-04-20 08:52

    我对四川文脉所知甚少,看《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不但补课,还引人深思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