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动车事故给中国社会带来了什么
(2011-07-30 09:18:33)
转载 标签： 徐静波
温州动车追尾
东京电视台
杂谈
分类： 中国故事 东京电视台（テレビ東京）找我谈中国动车事故问题，节目是下午5点钟的新闻时段里播，结果到下午1点钟，我们才各自安排出时间，因此录制赶得十分的匆忙。
节目主持人大浜平太郎先生亲自来我办公室采访，他的名字看上去挺“明治时代”的，人却是一位英俊年轻的男人。大浜先生对我说：“徐先生，今天我们谈一个中性的话题，那就是，中国的动车事故给中国社会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话题，在大家对事故的处理方式进行猛烈批判的时候，作为媒体人，我们更需要冷静地去思考一些深层次的东西。而日本媒体先想到了这一点，我觉得很了不起。
我们的话题，先从中国的微博谈起。
在日本，微博的出现比中国早了大约4年。虽然年轻人习惯于用微博来发表自己的观点或行踪，但是，从来没有人用微博来影响政府的行为。这种事，在中国出现了。
我对大浜先生讲，中国动车事故给中国社会带来的最大意义，是“微博”成了中国最大最快的媒体。中国有6亿手机用户，这6亿手机用户随时随地都可以成为现场记者，用文字用图片用视频来传播最新发生的事情。在此次事故中，最先发表事故消息的，就是微博。跟踪报道救难过程的，也是微博。揭露中国铁道部粗暴野蛮的事故处理方法的，也是微博。为受难者喊冤的也是微博。在某种程度上，中国的微博比官方媒体报道得更快更真实更全面。
微博的出现，让中国高层可以绕过部下和地方政府的欺蒙拐骗，在第一时间里知道中国大地发生的事情。同时也使得中国的一些政府部门无法像控制新闻网站的消息那样来控制微博，因为它的传播速度实在太快。出现中国才2年多的微博，在这一次动车事故中，显示出了其惊人的传播力量，这是动车事故给中国社会带来的第一大冲击。
对于这一点，大浜先生也有同感，他觉得中国新闻的传播模式正在发生一种历史性的变化，微博挑战媒体，也许是基于民众对于官方媒体的不信，但是更深层次的，也许是民众希望获得更多更快未经加工的信息，以便通过自己的思索来探求新闻的真相。
事故发生已经过去20几个小时，还有被遗忘的遇难者遗体被发现。
第二个意义，我觉得是中国民众第一次自发地公开地对中央政府的一个官僚部门展开全国性的集中批判，并使得这一个部门威信扫地，不得不背负起“草菅人命”的历史罪名，并或许因此而解体。
我的这一个观点，让大浜先生感到吃惊。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中国民众是不可能公开地批评政府的。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这样认为：中国一旦出现批评政府的声音，报纸和网站都会遭遇政府管理部门的处罚，网络会遭到封锁。
大浜先生问我：“这次怎么了？”
我告诉他的理由是，这次中国政府几乎没有封杀民众对于铁道部的批判，是因为铁道部的做法实在是太过于背离民心，并直接损害了中国政府在国际社会的形象，因此引起了中央高层对于铁道部的强烈不满。同时，民众与社会的这一股怨气如果找不到一个出气口的话，就有可能把批判的矛头由铁道部转移到其他地方。更为重要的是，中国铁道部在国务院各组成机构中，实在是太霸道太自以为是太独立王国，已经变成了一个“水泼不进风吹不动”的“铁老大”，并以此衍生出像前铁道部长刘志军这样的共和国蛀虫，舆论的批判显然有助于让这一个部门尽快瓦解或彻底换血。
这位失去妹妹的哥哥恳求傲慢的铁道部官员：帮我找找妹妹的半个头啊！
而且我们还欣喜地看到，此次民众舆论的监督，可以说是第一次以大众的舆论影响了中央政府的决策。此后温家宝总理亲自赶到温州事故现场献花，并发表了被海外媒体称为“很人性化”的记者谈话，都释放出了中央决意处理铁道部的强烈信号，让铁道部成了“铁道裸”。
对于我的上述解说，大浜先生认为，这是中国政府积极推进社会民主的一个良好的表现。
温家宝总理的一鞠躬让人们看到了事故能获得妥善解决的希望
这一次动车事故，让中国政府面对社会大众的不满和质疑，开始摸索建立具有人性化的重大灾难性事故的处理规范。这是动车事故给社会带来的第三个意义。
我在采访中说，这一次动车灾难的处理，由于中央最高层的直接介入，使得处理方式出现了180度的大转机。
首先值得关注的是，中国政府在事故的初始阶段就直接让最高检察院等司法部门介入，这在以往的灾难事故处理中是没有的，多少显示了中国政府决意用司法程序和法律规范来实施重大事故的调查与处理，并强化问责制，彻底追究责任人和领导者的司法责任的决心。
虽然许多事情是由民意在推动，譬如公布死者名单（上海市高层公寓楼火灾中，上海市曾以“死者家属不愿公开”为理由，没有让遇难者在人世间留下最后一个影子）、领导人现场献花悼念、赔偿，甚至日后由政府出面为遇难者举行一次公祭等，这些做法和过程的实施，都将为今后国家发生重大灾难事故建立起了一种可借鉴的“处理规范”。
这位失去亲人的女性独自饮泪
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指出，在国家的调查组中，没有遇难者家属的代表参与，多少缺少一种公平和公正性，这是一大遗憾。老百姓担忧国家调查组最终会出现“官官相护”的担忧，不无道理。
当然，重要的问题还在于，政府应该允许遇难者家属和受伤者成立“受害者遗族会”之类的组织，由这一组织来负责与政府部门的谈判和交涉，代表受害者发表观点与要求。同时为受伤者一生的医护和后期治疗建立组织保障。不然，体现不出“对人民负责”的决心。
日本处理列车灾难事故的方式，很值得中国参考。
我认为，这次动车事故给中国社会带来的第四个意义在于，中国民众通过这一次事故，对于国家建设中的浮夸恶习，对于中国铁道部和一些地方政府不顾安全与环境，只要GDP和政绩的粗暴增长方式，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而这一种认识，将有助于改变中国高铁，或者城市建设中过于追求速度和业绩的“面子做法”，并因此影响中国高铁的发展计划。虽然这一种影响力度不会是很大，但是，这么多国民开始认识到“领导要面子等于要人命”，毫无疑问，这将会给整个中国社会遏制浮夸风产生积极的影响。
我认为，中国铁道部应该认真学习日本新干线47年无伤亡的安全技术与经验。
第五个意义，我认为是中国民众积极关注动车事故，或间接参与动车事故的处理，是民众在没有国家号召的情况下展开的一场自发的国民安全教育运动。
虽然有网友调侃说，以后坐动车高铁，要自带几天干粮，准备卫星定位仪和急救包，并备好降落伞。但是从这一调侃中，我们可以看出，其实是每一个公民开始在思考自己的生活安全问题。
温州动车事故后，可以说每一个人在出行的时候，将会更多地考虑交通的安全问题，考虑自我保护问题。将会有更多的人在出行时，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给亲友。
这也是继四川大地震之后，中国人又一次对于生命的思索与敬畏。
采访进行了近一个小时，很遗憾，播出时因为时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多，那么完整。我觉得自己总结的不是很完善很准确。但是，我这一节目的播出至少让日本社会感知到中国在处理这一事故的过程中，有了一个成长，有了一种进步。虽然这一种成长这一种进步是200多名，甚至是更多的死伤者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是那么的惨痛，那么的悲剧。
小伊伊的眼神……
我曾在微波上写道，希望那一位差一点被窒息而死的2岁半女孩伊伊，能够和“铁达尼克号”沉船事故中那一位幸存下来的女孩一样，健康成长，活得长寿，到了晚年，希望她依然能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子孙后代：在她2岁半的时候，中国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个大灾难，她因此失去了亲爱的爸爸和妈妈，失去了许多乘坐同一列和谐号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还有一位善良的老人第一次代表中央政府到一个车祸现场献了花，向遇难者家属两次鞠躬致歉。
(本文许多照片为网友所拍摄，擅自采用，多请包涵，并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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