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监2014年178号文原文:中国古代哲学与世界主义——对近代几位学者论点的浏览与商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06:44:00

中国古代哲学与世界主义——对近代几位学者论点的浏览与商讨

[日期:2007-02-23] 来源:网络  作者: [字体:大 中 小]

[内容提要]世界主义乃西方舶来品,主张以世界政府和法律约束各国政府。世界主义不是皇恩浩荡,怀柔远人,泽被万邦,法外施恩。近代中国学人自西方引进世界主义,又从华夏古籍引经据典,弘扬中国古代思想,误以为春秋战国秦汉之际就有世界主义。本文力图说明,修筑长城同“和亲”政策一样,都不是世界主义。我们当从世界卓越思想家那里汲取新养分。
[关键词]世界主义 一统天下 国家 大同 民族主义 时间 历史 自然
 
世界主义是中国人久违了的一个词(中国人就连国际主义也有点陌生了)。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中的cosmos乃指宇宙,且指秩序井然的亘古荒冷的宇宙。politan指都市市民。世界主义指摆脱狭小地方民族偏见,由诸多民族和语言构成的大都市。都市居民与乡下居民不同。一个农业宗法制的古老民族不可能有市民即公民的观念。小农经济下耕者有其田,子其子、父其父、亲其亲,至多可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然而却缺乏世界主义和宇宙公民的观念。说孔孟老庄、秦皇汉武是世界主义者,有时令人奇怪。近代中国学人从古籍中阐扬世界主义,表明了“六经注我”的治学传统。这是向西方学习的结果,摆脱了狭小的地域和种族观念。但古代中国的观念其实依然是天地人不分。犹如古代教育或医药不分专业科室。中文“宇宙”不及西方cosmos,由屋檐(宇)、栋梁(宙)演变而来,没有穷尽天体环宇的意义。
    雅典人在一次宴会上请特米斯托利弹琴。特米斯托利说:他不会乱弹琴,只不过能把小城镇变成大都市而已。这并非说他是建筑大师。他是政治家,有大都市、世界城市的胸怀。
康德表达了世界主义的念头。他把教育解释成“人变成人”的过程。人不再是家臣、顺民、奴才。可见,世界主义需要教育,并非自发产生的。杜威(教育家)也看到科学、商业、艺术是超越国界的。一个科学欠发达、民主不充分、商业难遍布的古老中国,汉贼不两立,自闭心理严重。杜威说:“国家主权属于次要的和暂时的性质,这个思想必须灌输给学生。”[1]
世界主义不是大国沙文主义、霸权主义、法西斯主义,不是以强凌弱,以大欺小,不是“大东亚共荣圈”,不是日耳曼神圣罗马帝国。世界主义不是领土广袤的帝国,似乎人多势众,广土众民就是世界主义。世界主义内在地包含的宽容与思想多元是毋庸置疑的。民主、法制、自由、平等、博爱、人道等现代精神内在于世界主义之中。世界主义不会是无法制的社会。以为到了一定时代,法律和监狱可以被铲除,这是中外早期空想主义的特征。
20世纪初期的中国乃文化开放时代。西方思潮蜂拥而至,世界主义传入中国。中国学人开始以西方思想观念审视中国传统学说,从古书中推陈出新,寻觅适合自己观念的东西,研究中国古代哲学的讨论中始有“唯物”、“唯心”、“辩证”、“形上”、“世界主义”、“爱国主义”等观念蓬勃出现。受近代西学影响,许多学者以世界主义眼光看待中国传统哲学,从中推导出“世界主义”观念。他们的要旨并非宣扬上古思潮,乃在推行现代思想。古为今用,颂古厚今,穿古人服,为今人计,借鉴既往,前瞻未来,此之谓也。西方学说传入中土华夏,其共同的命运是先遭拒斥,被视为洪水猛兽,继之,国人从故纸堆中找到根据,探蹟索隐、钩深致远,说中国“古已有之”。然而世界主义毕竟不是中国的“土特产”。世界主义断不是中国农耕宗法制度中先秦诸子和近代“天朝上国”观念。
 
西方文化哲学的基本特征之一是把时间与空间、世界历史与自然地理、自由选择与必然命运加以区分。这大概就是世界主义理念的哲学基础。农耕自然经济永远是世界主义的坟墓。欧洲西方文化属时间性、世界性、历史性和自由的文化,中国文化则属空间性、自然性、地理性、必然性文化。前者关注人类整体历史、世界主义、生活的意义,后者关注炎黄子孙的自然血缘、空间地域、族界、肤色、亲情。这里我们应当从观念上把历史及时间,同自然及地理加以区分。
历史是时间展开的过程,时间是历史的内在节律。只有在时间中,历史及其意义才得以呈现。时间是历史的前提。海德格尔说:历史性只能由时间性照明。[2]历史作为生命的流程,只能以时间性为其本质的规定性。相反,作为既成事实,自然则是纯一的、非时间性的存在。世界的图像与自然的图像的标志分别是时间和空间。[3]生成变化的过程显示了历史的维度,永远指向未来。因此,时间不可逆,不可重复,而空间则循环往复。无穷循环的观念产生于农耕经济的自然主义,有悖于世界主义。一次性与单一性因而就是历史的特征,这与自然的连续可能性、可重复性循环不同。中国文化属于后者。
斯宾格勒把时间的取向和空间的广延分别看作历史与自然的主要标志。历史哲学同自然科学因而有区别。应当把自然科学的方法与原则从历史探索中驱逐出去。自然和历史是人类描述世界各种可能性的两个判然有别的范畴。这是自然与生命的对立。历史是生命展现自己的方式,是生成变化的过程。时间是生命的基质,是历史的本质。自然与历史“在我们的生命中便恰相对立,一如生命与死亡、无限运行的时间与永恒静止的空间的对立”。[4]作为永恒变化的过程,历史指向永恒与未来,而作为既成事实的自然,则属于死寂的过去。二者各自遵循其固有逻辑。前者遵循命运的必然性(时间的逻辑),后者遵循因果必然性(空间的逻辑)。自然与历史的划分与对立,是历史认识论的基础与前提。只有看到这种对立,才能把握历史的精华。[5]无视这一对立,把自然科学方法强加到历史研究领域,那就会把生命看作是僵硬的因果性,这是一种“有毒的错误”。只有把自然与历史区分开来,防止自然科学侵入历史领域,才能透视世界历史。从这一角度切入,也许可以排拒自然农耕文化循环论中的虚假性。
世界、时间与历史的观念紧密相连。人类的历史观念与他们对时间的认识紧密相连。古典的希腊罗马人历史意识淡薄,缺乏历史记忆,也缺乏世界主义。非时间性等于非历史性。修昔底德说:“在我诞生前,没有任何重大的事件发生过。”与此相反,西方人(即自基督教诞生以后的西方文明)具有历史感,因而也有世界主义观念。他们认识到时间不可逆。因而,13世纪欧洲人发明了时钟,作为“时间正在消失”的令人恐怖的象征,它表达了世界的历史感。
近代系统科学否认历史与自然、时间与空间的对立,力图以自然科学的方法处理历史,注重人的自然属性:肤色、遗传,得到的是龙的传人与大槐树寻根的民族主义而不是万民一家的世界主义,使生命服从于自然的因果律,否定了历史的终极目的。血统论、阶级出生论、种族主义、民族主义,是对以空间为特质的自然世界的认识,而不是体验生命。作为空间逻辑的因果律,不同于生命和历史。历史与文化的生存模式是时间逻辑。
中国古代农耕文化否认多样化选择之于人生的重大意义。《列子·说符》说,杨朱哭歧路。其实这是自然农耕文明中顶没出息的人。农业文明视歧路为畏途。工商文明提供了数不胜数的可能性与歧路。“墨子悲染丝,杨朱哭歧途”,他们对于各种选择可能性一筹莫展。现在的中国姑娘把头发染成金黄色。鲁迅说,他若遇歧途,绝不视为畏途,不哭也不返。在自然界,歧路也是畏途,而在人类自由的历史领域中,歧路则是常事。世界主义的特征是提供了农耕文明所没有的多样性选择和价值观念。
 
中国近代改良主义者康有为受西方空想社会主义影响,曾大力提倡大同主义即世界主义:一、没有国家,全世界设一公政府;二、没有家族,男女同栖不得逾一年,届期须易人;三、儿童公育公养公教。他甚至提出“胎教”、“火葬”;四、他提议设立公共食堂、公共宿舍、公共澡塘(近代“公厕”、“公交”、“公共旅舍”……也来自西洋)。这里一方面可以看出西方思想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近代学人对西方典籍的阐释。从西方思想出发阐释世界主义,可以也。但若说世界主义是中国古已有之,则过也。
康有为自己则提出理想的世界:入世界,观众苦,这是谋大同之道的原因;去国界,合大地,这是谋大同之道的步骤;目的是去级界,平民族,去种界,同人类,去家界,为天民,去类界,爱众生。[6]这显然是受到佛教的影响。他提出全世界只有一个公政府,无帝王、君长,亦无统领。他提出在“大同世界”中,不许私人经商,所有商业贸易均由政府统管。这很类似于计划经济体制,可能是非常有害的设想。不过他提倡“全世界人类皆为平等”,仍不失为极睿智的念头。
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出洋十二年,思想发生极大变化。他认为美国、瑞士接近于“大同之世”。他的《大同书》推崇联邦制,显系受到西方影响。1891年以后,传教士在《万国公报》上连载空想社会主义小说《回头看纪略》,描述波士顿一青年人从1887年昏睡到2000年,醒来一看,世界面貌全新,已实现电气化、自动化。康有为也受到这种空想社会主义和傅立叶的影响。
康有为的《大同书》表达了他的世界大同的理想。这一大同理想基于他关于“人性皆善”的理念。然而,断言人性本善或恶,其实皆无道理。基督教认为人在伊甸乐园里原本没有善与恶,是一张白纸,类如洛克的“白板”,处于无原罪状态。这似乎有些道理。人的犯罪乃后来的事。不过,康有为的大同理想乃起源于人性本善说,因为有此本性,我们才可以对人类未来抱乐观态度。这与基督教人类起初的“无原罪说”甚相契合。一切对人性悲观的态度,不会导致世界主义。
据说,康有为在构想大同世界时,哀物悼世,居家作长夜坐。然而世界主义并非面壁虚构空想之产物,也不是悲天悯人、怜物伤情的结果。这种专讲仁爱之心的社会主义,早受到《共产党宣言》的批评。据说康有为一天忽“思苍生困苦则闷(悯),然后哭”(这比“不哭苍生哭鬼神”强一些),“天与我聪明才力拯救之”。一副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但世界主义并不期待有一个救世主救民出于水火。世界主义基于“人性论”,但并不基于“佛性论”(狗子也有佛性)。康氏的心胸与佛教的西方极乐净土理想一致,但与未来世界主义并无共同之处。“凡民有难,匍匐救之”。然而,世界主义者不是救世主。《大同书》开首便说:“入世界,观众苦”,可见他是现世悲观主义者。一个悲观主义,断难成为世界主义者。世界主义者也绝不是悲观厌世主义者。康有为忘记了各国明达之士及政府的共同努力是世界主义的基石。“国家自行消亡”——其含义乃各国地方政府会自动缩小其权限。康有为的“世界大同”源于其佛教悲悯心怀。他认为应当去除九界,其中之一是“类界”,即去除人与鸟兽虫鱼的区别。这简直不是世界主义,而是兽道主义、生物主义了。《大同书》写毕,康有为秘不示人,以为天机不可泄,其神秘如此,断非真世界主义。
梁启超在概括康有为的思想时说:其哲学为博爱派、主乐派、进化派,社会主义派。所谓社会主义派,即指他的大同思想。(《南海康先生传》)康有为是极反传统的。他认为将来社会“婚姻之事不复名为夫妇,只许订岁月交好之和约而已”,因而家庭必须消亡。“若其农田、工厂、商资皆归之公,即可至大同之世矣。全世界之人皆无家,则去国而至大同易易矣”。[7]他提倡“自去人之家始”,即,首先破除宗法制度。他认为大同世界是极乐世界。可是我认为世界主义之下的世界并非佛教的极乐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