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艺琳微博:三个偶然的事件---卢仁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18:49:11
      一
  于三哥是我的邻居,他三十多岁,经常衔着一根烟杆,走到哪里,他都会巴嗒巴嗒地吸着呛人的叶子烟,让人难以靠近他。
  回家的时候,我都看到于三哥在与三嫂吵架。三嫂说整个村子的壮年男人都走光了,就只剩下了于三哥,于三哥只会守着那土地,三嫂骂他没出息。每一次,我只听三嫂的骂声,却没有于三哥的声音。母亲说,我于三哥的耐性好,挨了骂,只是静静地吸叶子烟。
  正月里,村里的人们都匆忙外出,于三哥像是没看见,他每天都在往田地里挑粪。走在下地的路上,小麦和油菜都熟了,田野里一片金黄,黄得晃眼。回到家里,累了的于三哥就会喝一小口酒,那酒有些苦,他紧皱一下眉头吞了下去,于三哥张开嘴竟自言自言,他好像是说——今年的庄稼真好。
  春天的太阳很好,三嫂就收起家里的脏衣服往小河里去。小河是季节性河流,河水既会让天晒干,也能让天装满。洗衣服时,河边的女人们都在说自己远方的男人,三嫂很尴尬,她就想转于话题,三嫂想来想去,她想到了庄稼。
  “这油菜好,大季的肥料不用担心了。”
  “娃娃的学费还赊着呢!”
  “家里的粮食也许挨不到秋收了。”
  三嫂在说,但是,没有人搭话,她们只是看了看三嫂。三嫂知道,她自己说的这些事,在那些有男人在外打工的女人心里已不是啥问题了,三嫂很郁闷。
  三嫂洗完衣服回家,她七岁的儿子已放学了,坐在门口玩虫,那是一种七星瓢虫,像小包车(吉普车)。儿子在唱:“小包车,下贵阳,飞机来,我不怕,就怕飞机窝(屙)叭叭(屎)。”三嫂听到儿子唱的民谣,禁不住仰起头,天空一碧千里,还瓢着几朵白云,晴朗得很。但是,三嫂竟打了个冷颤,她走到门口对着坐在地上的儿子歇斯底里地吼:“还不去扯草,在这里乱唱。”儿子受吓,双手撑地,把“小包车”给压死了。
  村里有俗语:“怕哪样来哪样。”正当人们准备收获时,天空中窝起了叭叭,天窝的是白雨(冰雹)。
  白雨过后,于三哥和三嫂双双来到地里,三嫂哭着喊天,于三哥一动也不动,在一旁默默地站着,像雨后的山,树,草,油菜,麦子,泥土,让白雨摧残这后,仍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下过白雨,村里人收拾起那支离破碎的庄稼。收完后,村里人又耕种了土地。慢慢地,村里人忘记了白雨。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下雨了,秧田再不添水,秧苗就保不住了,秧苗保不住,这日子就真没希望了。
  这天,于三哥与他老婆就到大龙潭抽水放秧田,潭里很深很黑,十多米的下水管放下去,仍找不到水。他老婆说算了,不抽了,干就干吧。于三哥说秧苗干死了,这日子如何过?他拿上电筒,一个人抱起底发管(抽水时放在水里的那部份)往潭底寻水。于三哥下了大龙潭,他就再也没有上来了。消防队员说,于三哥是缺氧而死在了潭底。他们把于三哥抬上来时,他全身都湿了。村里人安葬了于三哥,他们就到大龙潭去抽水,秧苗倒是活下来了。
  后来,我和母亲说起于三哥,母亲说实在想不到他会发生这样的事。
  二
  堂叔死了,死在外省。堂婶说我有文化,她无论如何让我同她们一起去处理堂叔的后事。
  堂叔是在轧钢厂里打工,堂叔的工资很高,每月能挣2000多元。父亲说,堂叔一个月的收入就抵上了他做一年的庄稼。打工让堂叔富了起来,他不仅砌了三间平房,家里的家俱电器之类,他家并不比城里人逊色。
  堂叔的工作岗位是在穿道上,他是负责用铁钩把那烧得通红的钢条放入轨道,让它顺着轨道走到轧机那里,然后让轧机轧成建筑用的材料。打这种工的人很多,我们村里出去的男人,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都是做这种。村里人说这种工其实挺轻松的,而且又来钱,只是有些危险。因为,这钢条有时会跳起来,烫伤人。我和这些人在一起喝酒时,他们一喝多了就爱撩起衣裤,让我看那红红的伤疤。
  堂叔是让飞起来的钢条穿过了喉咙,把他送到医院时,堂叔已断了气。经过我们的多方交涉,厂里赔偿了十三万元。那天,我们抱着堂叔的骨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已经八十多岁的祖母看到自己的儿子,她用自己年迈的身躯使劲地捶打土地,她说堂叔去时还是活鲜鲜的一个人,怎么回来时成了一箱灰烬。
  堂叔的两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八岁。在超度堂叔亡灵的那些日子里,大的孩子天天守着他的父亲,然而,小的孩子,他披着麻戴着孝,整天到处玩,有时,吃饭了,我们还要到处去找他。没有人责怪他,因为,他毕竟还小。当我看他正与小朋友们玩得如此的快乐之时,我禁不住流下了泪水,我不知道,有一天,他如何面对父亲永远离开自己的事实。
  堂叔就埋在小屯坡上他自己的地里,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来到这块地里。他以为自己也许不会再来这地里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而且,他将不会与土地分离。
  新年里,我看到了村里许多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他们或背或提或扛或拖着大小各异的行李走在出村的路上,他们又要离开这块土地,他们要到城里去。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奔波的脚步,我祝愿——他们能在他乡的土地上茁壮起来。
  村里人说起堂叔的死,他们都说自己万万没有想到。
  三
  堂哥从小就喜欢栽树,他经常扯那长在山坡上的树来栽在自家地里。这让我的叔叔很恼火,叔叔说我的堂哥是一个二牛子,读书不行,尽想着栽树,叔叔还说不知我堂哥将来的日子如何过。
  堂哥长大后,他一直没出门打工,还是潜心专研栽树的技术。我的叔叔拿他没办法,就给我的堂哥接了一个媳妇后,他们父子俩就分家了。
  堂哥分家后,他的土地尽然不种庄稼,而是种上了许多树苗。那几年,堂哥连饭都吃不上,这让我的叔叔哭笑不得,但是,看着自己的亲骨肉饿肚子,叔叔不忍心,他只有支助我的堂哥了。我堂哥的行为,在村里招来了众多鄙视,这让堂哥一家的日子总不安宁,堂嫂动不动就和堂哥吵架。
  当堂哥地里的树苗长大后,城市扩充了,那些新修的许多街道两旁都要栽树,这活竟上堂哥摊上了。
  堂哥农村地里的树种很多,但是,城里需要的是风景树,一年四季都要让整座城市的风景是绿茵茵的。堂哥知道,城里要的是栋青和香樟。
  堂哥进城签了合同,堂哥在合同上承诺,他把地里树移栽到城里,那是要保证百分之百的成活率的,或是活不下来,不仅要重新补种,还得要罚款。
  当堂哥请来一帮人挖树苗时,他对那些帮忙的人约法三章。堂哥让他们专挑又大又高又绿的挖,挖的时候千万不能伤了土里的根,而且,还要让树带上一些地里的土进城。
  那些人拿了堂哥的钱,他们为堂哥办事自是认认真真,他们全然按照堂哥的说法去做了。堂哥用车子把树拉进城里后,那些人又一棵棵地把树连同从村里带来的泥土放进了城里的土里。
  树是栽好了,但是,树是否能活下来,堂哥很担心,他天天往城里跑,他一跑进城里就去看那些树。树或死或活,得从根部来判定。但是,那些树的根全都淹没在城市的土里,堂哥根本看不见。
  树在日子里长着,有时,堂哥盼望老天爷快些下雨;有时,堂哥又指望着苍天能多出几个太阳。然而,天岂能听从堂哥呢?
  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按着天的意愿过着,城市里的树没有全都活下来,还是有几棵死了。堂哥很伤心,他动不动说,那树的主根和须根都让地里的土包着,怎么到了城市的土里就难活呢?有时,堂哥又自我安慰,他说人都会有水土不服,何况是树呢?
  堂哥结帐回家后,他又走进自己的地里。他这些树一直都守着这块土地,他看着看着,竟然发现地里也有树死了,堂哥百思不得其解。
  堂哥回到家里,他就把怨气发到了堂嫂的身上。初中毕业的堂嫂受了气,她没有发脾气,而是温柔地说,这些都是偶然。
  堂哥扛回了那些死了树,他把树砍成细柴,并把它堆好。有时,堂哥和堂嫂就拿起那些柴放进灶里点燃烧饭,饭做熟了,那些柴也就成了灰,吃完饭,他们就用粪箕挑着那些灰来到自己的地里,把灰放进坑里,种下树苗,再用地里的泥土掩上。
  于是,那些树苗就一天天地长大长成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