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专业的听评课:芍林:被高房价攻占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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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林:被高房价攻占的故乡

2011年02月25日07:51东方网芍林我要评论(21) 字号:T|T

芍林 媒体人士

春节回家,才出机场,即被初中同桌余胖子拉去参加同学聚会。

离家七年,除了山川轮廓和乡音,换了人间。

一路上,余胖子慢慢地开着车,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这里要建工业园,那里要建居民区;这同学在这里有套房子,那同学在那里有铺面;这同学是怎么爬上去的,那同学打官腔的程式……同行的罗老师幽幽地说,余胖子是本地政商界知情人士。看来不假。

吃过晚饭,天已经全黑了,同学李明送我回家,由于改道,找不到回家的路,问路边小店,一脸茫然。我大窘,只好电话求助。

第二天早晨,一开门,放眼望去,那些原来种庄稼的良田,大部分栽了花木,随时准备发卖;村道上飞驰的各种车辆,激起弥天尘土,落在树叶上、房顶上,灰蒙蒙一片……

然而变化最大的,还是我们的小镇。

至迟到2000年,我们的小镇一直寂寂无名,30里开外,就很容易被人搞混。

小镇离省城70公里,背靠山地,面向平原,小镇背后,一条河流从山中蜿蜒而出。有一条老街,有些破败,观其建筑样式,多起于清末民初;有几棵两人合抱粗的银杏,一座古塔;一种略有名气、起于清代的小点心。另有两条新街,出现于上世纪80年代,多为两层居民楼。离镇10里之遥的山上,有千亩森林,古木参天,林中有始建于五代时期的寺庙,相传明建文帝曾藏身于此(全国有此传说的地方不下十处),可惜庙产大部分毁于“文革”。另有一位唐代的“非著名”诗人也居住在这里,《全唐诗》上记载着他三十多篇诗作。

这就是小镇全部可资“旅游开发”的家当。

公元2000年之后,我们的小镇开始进入地方主政者视野。先是小镇和寺庙的历史被重新梳理,“非著名”诗人的雕像和祠堂立了起来,水泥街面换成了青石板,老街那些歪歪斜斜的木铺板统一做旧。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即便大部分人是“湖广填四川”的后裔,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至少十代,是这里的主人,我们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是“外人”,到这来得听我们的。然而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最初,为了名气响亮,使用了几百年的小镇名字之前,被安装上附近一个世界文化遗产的地名,与此同时,小镇迎来了第一个地产项目。那还是2002年啊,小镇上的人和附近乡民一辈子难见巨变,谁见过号称投资上亿元的项目?然而巨变不过刚开始。

此后,在地方主政者手里,小镇被一次又一次地规划、包装和改造,先获得AAA级风景区的名号,很快又升格AAAA级。

于今,在我眼前呈现的小镇,已经面目全非:广场若干,仿古牌坊若干。两条新街的临街墙面上,用铆钉固定上仿古门窗和房檐,雕楼画栋,几可乱真。街中间挖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沟,辅以亭台楼阁,可做曲水流觞之戏。建于“文革”初年的大桥,正被改建成仿古廊桥,巍峨壮观。还有新修的旅游接待中心、大型停车场,等等等等。

中午,又有一帮同学设宴于小镇上,酒酣耳热,喜气洋洋,兴奋地感叹着小镇的巨变,饭后,沿着新修建的“伴江游道”,随着山水的起伏,缓步而行,有今夕何夕之感。

我一向认为,中国人的“乡愁”,大致有两种,一种如鲁迅言“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或王怡所云“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另一种是她的固有景观被改变了,附着在故乡上的记忆被打断,有些甚至不可追忆。如果我有所谓“乡愁”,可勉强归于后者。而接下来的见闻,大大丰富了这种“乡愁”的内涵。

一天,在去给爷爷上坟的路上,遇到一位远亲,60多岁,略微知道我是“媒体人士”后,便认真地给我“反映问题”。其最大者,是去年10月,为拆迁的事,发生了严重打人事件,多人重伤、被拘,据他描述,甚至有“黑社会”参与,此事还没完,今年可能继续发酵。那拆迁补偿是多少呢?29000元/亩。至于房屋补偿,也就是每平方米两三百元。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某开发商对这一地块的出价在百万元/亩左右。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从中,可以看到卖地与旅游开发之间的因果对应。

那些彻底“卖”光土地的乡亲,在小镇边上,由镇政府指定一小块地,用获得的一二十万元不等的土地和房屋补偿金,自建房屋。真是碰上了好年景,遇上房价暴涨,账面资产飙升,皆大欢喜。我的堂弟几年前花了9万元买了两间铺面,如今涨到150万元,因此怡然自得,对旅游开发称赞不已。那些规划和包装所描绘的美妙前景,一次又一次地引来众多地产商和投资客。我所见到的一片别墅区,每平方米均价8000元,而县城不过三四千而已。地方报纸云,小镇已经成了旅游地产新地标,集结于此的高端旅游项目近10家,五星级宾馆3家,有的已经动工。又称,小镇已经开始从单纯的民居古镇向国际旅游小镇全面蝶变。

沿山一带的地价都在飞涨,地方政府为此专门修了一条高等级公路,直通省城,轨道交通也快要通到我们的小镇……不出意外,后面恐怕还有更大的资本在摩拳擦掌。

只是,如今除了仅可容身的房屋,养活了我们至少十代人的土地都被一道道围墙圈去,我们已由这片土地的主人,变成了与投资客一样的“客民”,区别仅在于,他们可以随时抽身离去,我们只能在此地终老。

20多年前,河边上有很大一片荒滩,大人在那里挖石灰石贴补家用,小孩子在那里摸鱼、找鸟窝,那是我们的天堂。后来有一天,那片荒滩上来了推土机挖鱼塘,不少人去观看,并由衷展望建设成就。后来鱼塘建成,承包者是几个土高干。有一次,我从旁边经过,看守鱼塘的伙计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我。我由是产生一种彻入心肺的痛——原来我们的天堂已经被霸占了。

眼前的一切,何尝不是荒滩变鱼塘的翻版:我们可以多吃几次鱼,却不得不把大片荒滩交出去;我们分享了“开发”成果——增值的房产、昂贵的衣食、更多的商机和打工机会,但不得不把祖先们留下的土地悉数交出去,而且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在这场“旅游开发”和“卖地”的游戏中,我们基本上是局外人,无权置喙,甚至可以被任意殴打,拘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