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人序曲:东西方的“绝地天通”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4:41:51

东西方的“绝地天通”

《山海经》是处于混沌形态多学科综合体神话,这包括原始巫医的宗教活动、处于混沌形态的神话地理、神话式的英雄史诗与创世史诗,以及反映神话和哲学思辩关系的思想。比较西方《圣经》,尤其是旧约部分,恰恰就有着与《山海经》类似的特点。《圣经》与《山海经》一样,也是一部多学科综合体古籍。内容包创世神话、历史、民俗、文学、并反映了犹太民族的宗教信仰,以及对现实世界的主观体验,包括了宇宙观、社会历史观以及伦理观等。
  除了都是多学科综合体神话,《山海经》与《旧约》的另一个共同点,是两书同为身兼族长与巫师所作或口述。古时学者大都认为《山海经》是夏禹、伯益所著,近代学者否定这种说法,袁珂认为,夏禹、伯益虽非《山海经》的直接作者,书中的主要内容,仍有可能是由原始社会末期的族长兼巫师的夏禹、伯益口述而世代相传下来。旧约的成书年代不详,但作者应是希伯莱人的族长摩西及其他先知与祭司。
  神话是集体潜意识的反映,在原始共同体的社会,个人共同的理想和愿望常藉着神话表达出来,而在原始社会,最有资格记录或口述这些原始资料的人,莫过于势力最大或最具影响力的族长或巫医。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曾经说过:“《山海经》……盖古之巫书。”《山海经》五藏山经所叙述的香气浓郁的植物、色彩鲜艳的矿物或奇形怪状的动物,都具有医疗、养生或预言的作用,这些作用基本上都是经由模拟或接触这种两交感原则而产生的。而行使这些医疗等巫术的人,就是当时的族长兼巫师。在《山海经》里,巫师的形象是十分鲜明的:“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大荒西经)“蛇巫之山,上有人,操木丕而东向立。一曰龟山。”(海内北经)以上几段文字所描述的,就是一个采摘草药,手握蛇或蛇杖的巫医形象。巫医手握蛇杖,因蛇能蜕皮,象征重生或不死,蛇又是图腾神物,具有神秘力量。
  在《旧约圣经》里,分开红海,带领以色列人逃出埃及的摩西,也是手握蛇杖的形象。《出埃及记》记载,在离开埃及的过程中,摩西与法老的术士斗法,所依仗的就是上帝以蛇变成的手杖。在十次的斗法过程中,埃及境内出现的蛙雨、血海、蝗灾等等异变,从某个角度来看,与巫师的施法十分相似。
  在离开埃及,前往迦南途中,摩西也曾依靠蛇杖为众人治病:“耶和华对摩西说:你制造一条火蛇,挂在杆子上;凡被咬的,一望这蛇,就必得活。摩西便制造一条铜蛇,挂在杆子上,凡被蛇咬的,一望这铜蛇,就活了。”(旧约:民数记第21章)在现今约旦境内的尼波山上,摩西圣殿外仍竖立着这样一根巨大的“蛇杖”。
  除了行使医治和军事领袖的职责外,摩西也是以色列人的宗教领袖,只有他具有进入“会幕”(进见耶和华的帐蓬)的权力,以传达民众对上帝的恳求,也只有通过他,上帝才能把他的旨意与愤怒表达给他的子民知道。在《山海经》海外西经里,提到了建木的神话,也只有巫师才具有主持仪式的权力。德古鲁(De Groot)说:“在远古,泛灵论的宗教就已经在中国诞生。这种宗教可能有一种教士制度,即是说,某些男女可与精灵发生关系,而这能力为其他人所无,由古籍研究结果,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结论:不管如何,这教士一定是巫。”综观《山海经》有关“巫”的描述,清楚显示巫师因具有与神灵沟通的能力而权威极大:“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出。”(海外西经)根据袁珂的说法,这是指一群巫师组成的集团,正以登葆山为天梯,在那里上上下下,做宣神旨、达民情的沟通人神间关系的工作。在《山海经》里,扮演天梯的角色,让巫师能够登天,与神灵沟通的包括建木、昆仑乐园与其他圣山。天梯的一个特点就是高耸入云霄,对古人来说,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宇宙,也只有通过天梯才能攀登。
  《山海经:海内经》对建木的描述是这样的:“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百仞无枝;上有九属,下有九句;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援过,黄蒂所为。”对于建木的生长环境,《山海经:海内西经》这么说:“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盍天下之中,素女所出也,援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援有百兽,相群援处。此草也,冬夏不死。”另据《淮南子:地形训》记载:“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  综合以上所述,可知建木是生长在中国西南的都广之野,主干高入云霄,高达百丈。因为都广是“天地的中心”,所以在正午的时候,看不见建木的一点影子;站在这里高声呼喊,听不到四面的一点回音。女神素女就出现在这个地方,这里百谷自然生长,鸟兽群集,环境奇异。最重要的记载是,建木是各方天帝上天下地的地方,伏羲就是从这棵建木上天下地的。古代铜镜的镜饰,画着一种树木,从天到地,就是建木,并且还画着一些神人攀爬在树干上,经由建木往来于天地之间。
  《山海经》另一个与天梯有关的记载,就是“绝地天通”这件大事:“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枢也。吴姬天门,日月所入。有神,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上,名曰嘘。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壹,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大荒西经)按照大荒西经的记载,吴姬天门不但是日月西落所在,也是人神经由建木往返天地的通路。由于重随着天的上升而上升,黎随着地的下降而下降,这条通路就隔断了。
  另外,在《国语:楚语下》,也记载了“绝地天通”的传说:“古者民神不杂。……及少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国语:楚语下》进一步提供了“绝地天通”的原因:原来古时人神并不杂处,到了少翶当国君的时候,国家开始衰败,黎族九个首领起来作乱,破坏宇宙秩序,允许人神杂处,分不清人神的界限,直到颛顼继位,才“绝地天通”,恢复了古时人神“无相侵渎”的原本状态。
  有些学者从图腾的观点,认为“绝地天通”是始祖图腾与后代最终分隔的结果。其实,这则神话更应该说是象征中国古代神权与王权的统一。颛顼是古巫王的重要人物,大荒西经说他“死即复苏”,为神通广大的巫。国语楚语透露了“绝地天通”的原因,即原本巫祝制度十分严格分明,就像古犹太人的祭司制度一样,只有巫师等神职人员才能祭天,与神明沟通,代传天意;但到了末年,人民都要自己作巫史,说可以与神交通,结果威胁到统治阶级无法垄断对神权的控制。因此,颛顼派了神职人员重、黎,恢复严格的巫祝制度,禁绝人民的祭天之权,使王权与神权合一,只有他拥有绝对的祭天权。《吕氏春秋:古乐篇》说颛顼命令乐官飞龙作《承云之歌》,就是为了祭天。
  《旧约:创世纪》第11章提到巴别塔的故事:“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他们往东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
  巴别塔虽是神话故事,但考古学家在今亚述、巴比伦遗址中,发现很多古人用来集会的庙塔(ziggurats),高若山丘,分多层建筑,有阶梯可登。“巴别”,按古巴比伦的亚甲文字,就是“神的门”,其谐音就是“变乱”。建造巴别塔的动机,是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这样的动机,对人类来说是无可厚非的。全人类有统一的语言,有共同的意志,并把这种意志转化为具体的力量,同心协力,创造一座高塔,以揭开宇宙的奥秘,这不正是人类梦寐以求的未来大同世界的构想蓝图?
  但这种愿望是和耶和华上帝的权威相抵触的。在整部《圣经》里,贯穿着基督教的拣选精神:无论是诺亚、亚伯拉罕还是摩西,甚至是整个以色列民族,都是上帝亲自拣选的,主权在于上帝;而作为上帝的子民,只能采取“禁欲式的顺从”,以及“约伯不可知式的接受”。在《出埃及记》里,能够上西乃山进见上帝,并在圣幕聆听上帝的旨意的,只有作为以色列族长兼祭司的摩西,其它人一概不准进入,甚至连代表上帝话语的“约柜”都不可触摸,否则结果就是死亡。在《撒母尔记下》,大卫王把约柜运回京城途中,因牛失前蹄,侍卫乌撒就伸手扶住约柜,但“神耶和华向乌撒发怒,因这错误击杀他,他就死在神的约柜旁。”乌撒不属于上帝所拣选的人,虽出于善意,但仍不免于死亡。于此可以看出,早期基督教的戒律与阶级划分是十分严格的。
  相同的,巴别塔的建造者也不是上帝所拣选的人,能够与神灵沟通的只有作为祭司的摩西,而违背神的戒律的那群人因此而受到惩罚:言语被变乱,并分散到全地。基督教的拣选、顺服与严格遵守纪律的精神,其根源与古犹太民族的生活方式与居住环境有关。旧约世界的地理环境,通常称为“弯月形肥沃地带”(Fertile Crescent),包括了美索波达米亚、叙利亚与巴勒斯坦地区。在这个弯月形肥沃地带之外的,就是一望无际的阿拉伯沙漠,而在干旱的沙漠地区,一踏进去就象征死亡,这里也常有以劫掠为生的部落四处横行。社会学家伟伯在《宗教社会学》一书中说:“宗教行为的目的,绝大部分是属于经济性质的。”最初以游牧为生活方式的犹太人,一方面因为必须随着水草环境的改变而经常迁徙,因而造成性格上的外向与冒险的精神,另一方面则因为外在沙漠环境的危机四伏,而时常处于恐惧与不安的状态中,这两种互相矛盾的心态,反映在宗教上,就形成了早期基督教中要求犹太人绝对服从的上帝形象,以约制一切越轨并因此而面临危险的行为,另一方面,作为上帝子民,犹太人却是善变的,不安于顺服同一个神,不断尝试违抗上帝的命令。在整部《圣经》里,事实上就是犹太人与上帝立约、毁约、又立约的过程。
  总结以上所说,就像其他古代民族一样,犹太人出于自身的需要,不断的在自我超越,创造了全知全能的神,另一方面则通过这个神明自我监督,巴别塔的失败,亚当夏娃追求真理的不果,都源于犹太人本身自我制约的心态。
  当然,从原始部落过渡到王权的过程中,民族的等级制度也逐渐形成。《旧约》从“出埃及记”到“利未记”,就开始建立严格的等级制度,在以色列12个支族中,只有利未族能扮演祭司兼巫医的角色,只有这一族的代表能够与上帝直接对话。从地缘关系上看,只有由一个具丰富经验的族长带领,才能在旷野中寻找到绿洲,减少在沙漠中迷失并造成全族损失的机会。在这个前提下,立意建造巴别塔,企图不必通过祭司就能和上帝对话,这种努力就注定是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