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市第三中学喜报:穿过千年的尘埃之四十四:班婕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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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月: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

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汪澄澈如秋水的眼睛。逆着两千年的时光,那样晶莹如玉,却又静谧如幽潭。每次读她,仿佛于婉约与灵动之间,慧敏与温雅之间,有谁的手,正轻轻的,轻轻的拨动着我的心弦,一股久违的悲怆,霎时盈绕于心,令我久久的,久久的,不得释怀。

她叫班婕妤,据说她是我国第一位写出五言绝句的女诗人,也是我国文学史上罕见的以辞赋见长的女作家。每次提到她,提到班婕妤这三个字,似乎总是绕不开她的才华,她的聪颖,她的自保,以及她的那首《团扇歌》: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

都说这是一首怨妇词,而我个人,非常讨厌这种说法,我甚至反感怨妇这个称谓。我宁愿相信,这是一首流传千古的,千年叹息!它的美,它的荒凉,就如同一朵如雪的花瓣,经风吹散,那凋零一地的,是枯萎的碎片,是哀婉的惆怅。可惜,遗憾得紧,两千多年以来,真正读懂它,读懂这声苍凉叹息的,却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子,一个策马扬鞭的塞外男子,他叫纳兰容若,满洲正黄旗人,大清武英殿大学士明珠家的长公子。一千多年以后,是他,用他那锐感多愁的笔,为这首哀怨悲凉的诗注入了最清新,最隽永的注解——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或者,人生是注定不圆满的,这正如另一位伟大的大诗人大文豪诗中所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常常是因为“此事”古难全啊,所以,千百年来,人们才自我麻木,自我安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然而,这样一种美好的千里共婵娟的寄愿,于她,于班婕妤与那个人之间,也是不合用的。因为,他们始终相隔并不遥远,但他们却实实在在的,人在咫尺,如若天边。 

【二】

初相识的那年,她应该只有十五岁。

据史书载,她是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汉武帝年间,她的父亲曾经驰骋疆场,出击匈奴,为大汉王朝立下过不少的汗马功劳。因此,她可谓是功臣之后,名门世家,天生丽质,清丽脱俗,芳华绝代,加之幼承庭训,耽心翰墨,四岁能识字,七岁能作诗,到她及笄之年,早已练得古史经集样样皆知,琴棋书画门门精通。以至于尚未出阁便声名雀起,成了远近闻名的德才兼备的小才女。才在她十五岁那年,她就被太皇太后亲自指婚,配给了当时刚刚继位的年轻皇帝汉成帝刘骜。

一如纳兰的诗中所叹——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令人回味,皆因初见时是美好的,快乐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对比较幸福的。

那一年,一顶轻车直入宫禁,重重宫门为她洞开。长信宫里繁花似锦,流光溢彩,灯火辉煌。看不清的面容倒映在铜镜里,是那样一双光华闪烁的剪水秋瞳。。。那是她在他面前的第一次亮相,也是她在汉宫,乃至历史舞台上的第一次亮相。很显然,她的头遭亮相是成功的,这不仅因为她有绰约身姿,姣美面容,同时,更因为她有娴雅的举止,端方的品格。

初入宫廷,她只是一名小宫人,身份地位异常凄零。在她的上面,不仅有守寡多年举足轻重的王太后,更有与汉成帝相濡以沫,一起走过坎坷岁月的正牌皇后许娥,许皇后。许皇后乃是汉成帝的皇祖母许平君的小侄女,许平君亦即是传说中“故剑有情糟糠不弃”的女主角。

与班婕妤一样,历史上的许皇后一样出身名门,色艺俱佳,犹擅文章,还在刘骜仍是太子的时候,她便以太子妃的身份娶进宫中,一度饱受专宠,别的妃嫔难得临幸。只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许皇后最大的不幸亦即是所有后宫女人的不幸: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但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当年的长门宫是这样,长乐宫是这样,不久将来的长信宫一样也会是这样。这是宿命,恨事年年有,万变不离其“衷”。班婕妤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凄苦情调的尴尬中,走入了宫廷,走近了汉成帝刘骜的身边。

这一年班婕妤十五岁,刘骜比她大三岁,彼时,刘骜刚刚登基。由于母亲王政君资质平平,一生都不怎么蒙受圣恩眷顾,因此,刘骜这个准太子打小就跟父亲有着十分疏远的隔阂,甚至在汉元帝晚年,一度萌生有废储之意,若不是大臣以死力谏,或者成帝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成”帝,而是一位被历史扫地出门的汲汲无名的废黜之君。

都说坎坷的成长岁月最能够煅炼一个男人的气质,凡经过艰苦岁月打磨的男儿,日后要么顶天立地成为飞龙,比如始皇帝赢政;要么意志萎靡,成为一条无所作为的懒蛇。极不幸,刘骜小朋友主动选择了成为后者。

这个自小缺乏完整亲情的苦命孩子,当他终于一个人站在了帝国的舞台正中央,幸又不幸的由太子变成皇帝之后,他是孤独的,也是孱弱的,而他的孤独和孱弱却不单单只源自于他那先天不足的成长岁月。他的阻力,他的恐惧,来自臣下,来自后宫,来自母后身边那样巍峨庞大的外戚势力。

说到底,与他老祖汉宣帝一样,他们虽接手了帝国,却无意中沦为了别人所操控的棋子。如果他能具备他老祖中兴之主汉宣帝一般的雄才大略,那么,他也有可能等到他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然而,遗憾得紧,他没有。

其实,他一开始就比宣帝幸运的多,不仅因为他的身边仍有愿意辅佐他的良臣,更因为在他身边有一个班婕妤这样德才兼备的红颜知己。

最初的岁月,他们是幸福的。这不单单只是因为她的端庄美丽,正好迎合了他那尘俗中的轻薄欢喜;还因为她的兰心慧质,她的博学宏览,她的才情超逸,恰是他当时“贤内之助”所需要的。

于是,在那样一些个桃花盛开的阳春时节,那时候的天,仍有些蔚蓝,碧草如茵,晴朗的天空,不时飘过一些五彩缤纷的云朵。他温驯若孩子一般的躺在她的怀里,听她讲那些于他们来讲并不远古的诸候争霸,兴亡衰替的故事。。。

片片桃花落在他的脸上,而他在她那些娓娓动听的故事中,渐渐的变得,有时安详,有时激昂,仿佛心驰神往的世界大门一刹那为他打开,他在门的那边依稀仿佛看到了希望,那些希望因为她的鼓舞与激励,仿佛如同春天的桃花花瓣一样,并不遥远,甚至苍茫。

激动的一刻,他忽然攥紧她的手,他说:“班,其实只要有你,寡人什么都不畏惧,不如从明天起,寡人着人打造一辆大的华贵锦车,上朝下朝,你都与寡人分分秒秒同行吧。。。”

她那时正在随历史的往事驰骋思绪,被他那么惊世骇俗的誓言猛然打断,几乎吓了一跳,仿佛在明媚的眼前忽然划过一道凌厉的寒光,慌忙坐起身来,跪伏在地:“吾王,万万不可,臣妾素闻古代圣贤之君,出行,则以良臣伴行。夏、商、周三代的末主夏桀、商纣、周幽王,才有嬖幸的妃子在坐,最后竟然落到国亡毁身的境地,您难道也希望象他们一样,做一位祸国殃民的亡国之君吗?”

这是一段多么高姿的表白,仿佛她一生的清高与自持皆浓缩在这矜持的刹那。

然而,正是这种庄重自持、典雅高贵的拘泥礼法,时间久了也埋下了成帝对她渐渐失去热情的隐患。但最初却是欢愉的,至少他们有过那样的时刻。那时候的他,仍然可爱,孺子可教。他对她的宠爱那么明显,明显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铁了心的宠着她,爱着她,就象他后来那么无力自拔的爱着那两个狐媚妖姬一样。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听从了她的劝告,桀骜不驯的帝王变了,他变得虚心讷谏,勤于政务起来。他的变化有目共睹,大臣们有目共睹,老太皇太后同样有目共睹,欢喜之余,老太皇太后甚至忍不住的称道:“我儿有福啊,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又或者,这样一种婉雅而执着的相伴,于他来讲,也是一种甘之若饴的甜蜜,这一年的春天好长好长,宫里的花几乎全都开了,碧水长天,桃花灿烂。

【三】

然而,彩云难逢,霁云易散。

历史总是这么讽刺,不明白老刘家的男子为何对风尘女子如此情有独钟?汉武是这样,汉成帝也是这样。又或者惟她一个人能理解,他的颓废荒诞,他的始乱终弃,他的纵欲无度,多少不只与他本质有关,与时事亦关。他太难,皇权上的力不从心,政务上的处处受制,他终于完全厌倦。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情色是毒,欲壑难填。他是在阳阿公主府中结识那只掌中燕的。那之后,民间开始流传这样一首童谣:“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琅,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当这首童谣在长安流传开来以后,那已经是她,班婕妤,心灰意冷许多年以后的事了。

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萎兮绿草生;广室阴兮帏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綷縩兮纨素声。

多少年以后,原以为,她已把红尘情爱参透。其实,她何尝真参透,毕竟太苦,太累,愁肠若三千烦恼丝,任凭纤长手指如何梳理。

——那是真正的天香国色啊,纤腰飞作掌上燕,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至死都不会忘记,忘记那两个妖媚女人登堂入室为非作歹的当日。那日,老太后亲自垂帘听审,那个人端坐于大殿之上,四目相交的刹那,时光回转,岁月如逝水倒流。记忆里孤清落寞的少年,与眼前这个面色铁青的男子终于叠印在一起。她静静望着他,幽远目光穿越了流年,穿越了悲欢,然而极具讽刺的是,他的面色铁青,冷漠,或者该说是冷酷?就像地上结的冰霜一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

“班婕妤!”

喝声如雷——。

她再次抬头望向他,不屑的眼里迸裂出寒光。他对着那样的目光竟也兀自惶恐起来,接下来的庭审变得些许慌张。

“班婕妤,寡人一向待你不薄,而你竟敢伙同皇后,对寡人施展厌胜之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该当何罪?”

她无语,凄然一笑。

还能说什么呢?往事惨烈,真正置身其间的人,反而早已木然。

从许皇后被人污陷的当日,不,又或者,应该是从那两只狐媚妖姬踏进宫门的当日起,她,著名的才女,早已经心如死灰。

静水流深的深宫岁月,没有恩情。

对付敌人一劳永逸的办法总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所以,所谓的厌胜,只是赶尽杀绝的一个借口。她比谁都清楚,说到底,翻云覆雨间,真正火拼得血雨腥风的不过是一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可她并不属于她们,她只是一磊落看客,她看着她们绽放,衰败。由始至终,无论是许皇后也好,赵飞燕也好,她,根本就不曾走进这她们之间的那样一场暗战。因而她心有不甘,因为那样荒诞不经的无稽之谈!

“我儿,你可有话要说?”

关健的时刻,多得老太后仗义搭救。

“有为娘的替你作主,你不妨照实道来,我看谁敢令你枉担罪名。”

忽然地泪如雨下。

“禀娘娘,臣妾一片冰心,苍天可鉴。况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得福,为邪欲以何望?若使鬼神有知,岂有听信谗思之理;倘若鬼神无知,则谗温又有何益?妾不但不敢为,也不屑为之。”  

【四】


慧剑断情丝,哀大莫过于心死。

她不是樊姬,而他更加肯定不是那三年不飞,一飞冲天老楚庄。那以后他再没有召幸她。心高气傲的女人,怎堪下作的谗构、嫉妒、排挤、陷害?为免身是非的旋涡,她缮就一篇奏章,自请前往侍奉太后。

只是岁月悠悠,深宫寂寂。没有树洞可以收埋记忆,收埋刻骨铭心的记忆。她象古《诗经》里守在苍苍蒹葭间的那个女子,她的感情,苦涩而执着。他是懦夫也好,是昏君也罢,哪怕是桑田沧海,也要拼却这如花的年华,爱谁,就去守护谁,等待谁。她以为她可以放下他,她终究放不下。不能完全放手的感情象毒蛇,隐藏得极深极深,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便爬出来,疯狂的噬咬着心绪。于是,夜凉如水的夜晚,她常孤身徘徊月下而吟哦:

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由长信宫到昌陵,光阴倏忽得仿佛只得几场寒秋。

隔了重重的山峦,远处红尘里的那些纷纷扰扰,一转瞬,已被这寒冷的空气稀释得缥缥缈缈,隐隐约约。除了那些日夜相伴的石人石马,苍松翠柏。人间与鬼域,仿如隔了一条河,楚河汉界,遥遥相望,竟在咫尺,阴阳两隔。

他死了,真正的死了,这是她唯一所没设想过的结局。她没想到他竟死得那么快。死时,连个子嗣终没留下,却给风雨飘摇的帝国,敲下了苍凉的丧钟。

他死后一直躺在昌陵地底幽闭之处的繁华地宫。尔今,她成了他身边的唯一,白骨化灰,黄泉相随,再也没有人可以从她身边把他带走,也再也没有任何权臣能够将他愚弄。

昌陵四周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腊梅,冬天一到,梅枝上结满了白的,血的,霜花。

就在头一年三月,那人是在昭阳殿里薨逝的。由于长时间的荒淫无耻,纵欲过度,短短的十几年,那两只狐媚妖姬终于淘空了他。带着永不被后世见容的荒唐,他死在了赵合德的床上。  

那个夜晚,她其实见过他。穿过雪色的长廊,月色皎洁,落了一地的月光,冻结成了朱墙之上的冰霄。他赤着两只脚,从门廊的那边走来,直接走入她的梦中。她看见的,在那片白茫茫的飞雪之中,一个疲惫的影子长长的站在雪地里,憔悴的双眼,眼底一颗红色的泪,她微微一怔。盈盈地对他微笑,身子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她坐在他身边。偎依着,看他伸出的手,已经被毒汁侵透的瘦骨伶仃,她望着他,把头靠着他的怀中,就像多年前一样。

她说:吾皇,我一直在等你。

他哭了,他说,班,寡人终是负了你。

人生得一知己足已,可是他不知足,一切咎由自取。其实,他就象个贪婪而再也找不到家的顽童。由始至终,他或记得,凋零往事。。。他记得她对他讲过的每一句话,每一段故事,包括那些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后注:这不是历史。。。这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2010.12.01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