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上有红蜘蛛怎么办:报告文学《陪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2:03:27
陪 

                          ——没有硝烟的战场

 

    翻开词典辞海以及辞源,见与“陪”字相联的词有“陪伴”、“陪衬”、“陪嫁”、“陪侍”和“陪葬”等等,就是没能在找到“陪读”二字。“陪读”一词究竟生于何时?陪读一事到底始于何年?我不知道。但我揣想,过去跟着书生上京赶考的门客和书僮应当算作是陪读的;后来有妻子随着丈夫或丈夫随着妻子去国外深造也应当算得是陪读的。然而这两种陪读跟眼下我们所见到的耳中所听到的陪读比起来,真就显得有点简单有点苍白有点不够份量了。记得十年前我曾在一家报纸上看到过有关母亲为了孩子的成材,牺牲了自己的年华岁月去陪读的报道,当时我还能以一种平常的心去看待去评价,我认为那位母亲很伟大,换作我,我做不到。然而,眼下在中国的大地上,大家伙儿在没有商量没有约定的情况下,从悄悄地进行到突然间就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轰轰烈烈地行动起来了,他们形成规模形成气候形成一股大潮涌到学校(不仅是重点学校)附近绕在孩子身边,为孩子洗衣做饭恨不得代孩子吃喝拉撒睡的家长们硬是将“陪读”一词演绎得意味深长、枝节横生,真是令笔者感慨并感愤。眼下这种陪读的广泛性和深入性,可以用这样一个俗词来形容,叫做“史无前例”。它带给人的震惊和困惑,尴尬和无奈,几乎要超过我们能够去冷静思考的极限。

   

            孩子上了高三,就像是鬼子进村了!

 

中秋节,外甥打电话让我去他家吃午饭,去了,结果登门不见人影,这让我很是生气,本来准备打道回府,想想外甥是个孝顺诚实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地造成如此差错,于是拨了他的手机号。

回道:“五姨你不要动,我马上让人开车来接你。”

开车人把我带到一中附近一所简陋的楼房前,向我指了指二楼。进了屋,看到外甥媳妇正在桌子上摆放丰盛的饭菜。

见我发愣,外甥这才拍拍头笑道:“忘了告诉五姨,上月底我在这里租了套房子,为了孩子上学近些……”

吃惊。他们在城里是有房子的啊,而且那座别墅式的套房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前年新造下的,无论是四周的环境还是里面的结构,都是这所简陋的房子远远不能比的。住得好好的,搬个家容易吗?仅仅是为了孩子上学近些?能近多少?越来越大的孩子竟变得连多一点的路都不能走了吗?

外甥媳妇见我数落她丈夫,就走过来打岔道:“五姨,您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的大侄孙子上高三了!我们在这陪读哩!”“陪读”一词被她说得理直气壮。

于是“陪读”进入我的脑海。

不善言辞的外甥扳着手指向我算了一笔账:孩子是走读生,一天六趟,无论是坐公交还是骑车,五里路程一趟按十五分钟计算,路上的时间加起来最少是90分钟,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能让孩子多睡四十五分钟的觉,还能挤出四十五分钟的学习时间……

见我苦笑着摇头,外甥媳妇叹声气道:“这个高考啊,搞得中国人神经都要出毛病了……孩子上了高三,就像鬼子进村了……”

我忍俊不禁,笑她做了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比喻。

她也笑了,然后向我解释:

“真的——凡是家有将要参加高考的孩子,没有一个不高度重视高度紧张的,一天到晚就跟要打仗似的……心都吊着!像我们这样的情况还算基本正常,有好多外地的,乡下的,他们为了陪读,背乡离井,妻离子散,还有家破人亡的……(见我用手势要制止她,她哈哈一笑)我吓着您哩——有好多乡下人,母亲来陪读,父亲在家种地或外出打工,留下老人看门守户,这还不叫背乡离井,妻离子散?有在前方的,有在后方的,有挖战壕的,有埋地雷的,有运送炮弹的……这跟抗日战争又有什么区别?”

我被她信马由缰的散扯逗笑得喘不过气来,问她,怎么还要挖战壕?地雷又是什么?谁又是日本鬼子?陪读又怎么能造成家破人亡?

她却一脸的严肃:

“我说的战壕是一种比喻——您看我和你外甥现在就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地雷也是一种比喻,就是陪读家长和学校老师之间的私下协议(我从一个名叫陈慧的采访对象那儿确实看到了一份书面协议)——反正就是变着法儿让孩子拼命学习全力迎考;前方后方好理解,学生肯定是战斗在第一线的,家长是大后方;至于日本鬼子嘛——那就要看各人家孩子的学习状况了,如果这个孩子是个用心用功成绩好的,那他就是家长同一战壕的战友,日本鬼子就是高考,如果是个不肯用心用功的孩子,甚至跟父母抗拒抵制学习的,对不起,那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日本鬼子了,全家,包括学校的老师都是要一致抗日的……”

外甥媳妇的比喻让我心惊肉跳。

“我们是从高三开始陪读的,有的从高一就开始了,还有的从初中就开始了,如果一年考不取就再念一年,如果再考不取就再复读,直到考取为止,时间一点也不比八年抗战短。中国人的牺牲精神,众志成城的协作精神,抗战到底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的民族精神……除了鬼子进村了,中国人不得不迎战,还有什么能与陪读相比?”

见我没有再提出异议,她的语气沉重起来,“有一个企管人员的妻子,在家是一个民警,孩子的成绩原本不怎么好,是拿了一万多元的钱才让孩子上得了这所重点高中,也是望子成龙,母亲辞去了工作,来这里租房子陪读,结果孩子的父亲在家被第三者插了足并怀了孕,只好离异。孩子得知消息后,成绩更是一落千丈。母亲有苦不能说,为了孩子她只能装成没事人一样,但她的心里是无法平静的。那天,当母亲看到孩子的月考成绩落在了后面时,实在忍不住就打了孩子一巴掌,结果孩子一气之下,服毒自杀了……这不是家破人亡又是什么?可怜,这孩子自杀前将自己的头发梳了又梳,然后给妈妈留下一份遗书:‘妈妈,在这个高考的战场上,我只能当个逃兵了……您知道我有多累吗?平时我连梳头的时间都用上了,可我还是落下了,前面的路我看不见光亮,我觉得一个人这样活着太没意思了……妈妈你多保重!我知道你是为了陪我,爸爸才和你分开的,我走了,希望你们能重新开始……你的不争气的儿子绝笔……’”

外甥媳妇说到这里哽咽住了,我早就为之流泪了。“陪读”让我震惊!

有点饿了,菜也早摆上桌子了,可就不见他们开饭。外甥一会儿去窗户瞅瞅,一会儿又看看手机,我这才知道,考生家长的作息时间和生活方式都要以考生为准为转移了。

一会儿孩子回来了,蔫蔫地放下书包,喊了声“五姨奶”就坐到桌子边,接过妈妈递上的饭,爸爸夹上的菜,闷头吃了起来。外甥和外甥媳妇这才端起酒杯敬酒,说“祝五姨中秋节快乐!”闷头吃饭的孩子突然抬头问了一声:“今天是中秋节啊?”他的这一问让我的心里又不禁一揪,他从小可是一个非常聪明机灵的孩子啊!一个高考学生竟然麻木到了这种连今昔何年都不知道的地步,这是孩子的悲哀还是家长的悲哀或是一个民族的悲哀!

孩子吃过饭,进屋午睡去了,外甥媳妇用手中的筷子向外面一划拉说:“这四周,住的全是陪读的,所有的小区,都成了陪读村了——我们又叫它抗战村。有多少高三学生就有多少陪读家长你信不信?你不要慌着摇头——肯定还不止,还有好多高二的、高一的,甚至还有初中生都有陪读的了……要不是所有的陪读家长都怕别人打扰,我真想带你去走访走访他们——每个陪读家庭都有好多故事,也有好多辛酸……”

恰好中秋过后由我主持召开了一次《映山红》女作者“我的位置”主题讨论会,会上一个名字叫做白淼的女作者的发言又加深了我对“陪读”的印象。

她来得最迟,到了就发言,发言就一句话:“我的位置就是:站在窗口,望着路口,身在里头,心在外头。”发了言她就要走,说孩子就要放学了,她的菜还没买。负责会议记录的记者郑红梅有着职业的敏感性,一定要她再多说点什么。她只好又心神不定地坐下来,解释说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女作者了,她只想当一位称职的陪读母亲。她现在生活的中心是孩子,生活的方向是孩子的高考,她连自我都不存在了,还谈什么位置!

“陪读”二字搅动了我内心的平静。

散会过后,我甚至连家也没回就开始了我的相关调查和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