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云会其人

　　钱云会其人

　　2004年4月26日，钱云会第一次去北京上访。2005年5月他当选寨桥村村委会主任。在这6年多的时间里，钱云会只做了两件事——上访和坐牢。不在上访，就在坐牢。

　　主笔◎李伟   记者◎吴丽玮

　　上访者

　　钱云会死后受到了村民们隆重的缅怀和追悼，村口放置了香案，在他死亡的地方，甚至用白色的方砖圈出轮廓，供人跪拜悼念。他的家里，每天都有几百人前来探望，白天，虹南公路寨桥村口一段总是处于拥堵状态。在温州，从来没有一个农民身后有此殊荣。

　　而在官方语境中，钱云会则曾入狱3次，带头聚众扰乱社会秩序，“行为超出了政策处理和上访工作的范围，性质十分恶劣，严重影响社会稳定”。

　　钱云会生于1957年10月13日，寨桥村人，世代务农。和很多村民一样，他也没读过什么书，只上到小学一年级。但是他签名的字很好，而且一直使用繁体字，在他当村长后，其签名无人能模仿。

　　钱云会兄妹4人，他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腿有残疾。全家都是农民。钱云会9岁即辍学放牛，生活一直很艰苦。

　　钱云会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现在都已成家另立门户。他和妻子王招燕与81岁的父亲共同生活。他家的房子盖于1993年，是一座二层楼房。屋内四壁青砖裸露，甚至没有刷上砂浆和白灰，这在温州极为罕见。楼梯没有扶手，钱云会就在屋内天井中插了几根竹竿，竹竿之间绑上几根木条，权作楼梯的扶手。仿佛屋内立了一个脚手架，感觉房间尚在施工中。家里几乎没什么电器，照明就用裸露的灯泡，空荡荡的屋里摆了很多长条凳。

　　为了改善生活，钱云会和几个村民在福建漳浦东山岛养殖蛤苗，陆续赚了些钱。2003年，他出资十几万元和两个朋友在东山岛承包了一个养殖场。2004年，由于寨桥村的征地纠纷，他扔下了福建的养殖场，四处奔走上访。在此期间，他在福建十几万元的投资血本无归，几个股东还赔了上百万元。如果不是征地纠纷，钱云会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

　　钱云会是乐清市信访局的常客，但并不是最激烈的上访者。“有时他来，有时他们村的其他人来。有时一两个月来一次，有时半年来一次。”信访局办公室主任杨浩锋告诉本刊记者，钱云会最近的一次来上访是在12月15日，每月的“市领导接待日”。这一天负责接待的市领导是常务副市长陈胜峰，钱云会和王立权再次就征地的问题前来上访，陈胜峰将此事批转给乐清市国土局处理。

　　“乐清市本地人口有122万，其中40万在外务工，另有六七十万外来人口在此。乐清上访量在整个浙江省中排名靠前。”杨浩锋说，钱云会在众多上访户中并不显得特殊，“我们这有很多经常上访的人”。杨浩锋对于钱云会的判断，另一个依据是他上访的级别。“每年我们都会接到国家信访总局的通报，在到国家信访总局上访的乐清人中，钱云会的名字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基本上他们来的时候都会把自己要上访的大致内容做个登记，比如征地问题，这样我们会在15天内将他们所提出的问题转给有关部门进行处理。如果在两个月内，有关部门没有做出回复，我们也会及时提醒。”杨浩锋说，钱云会每次来上访，提出的问题都基本一致。“主要是山场的纠纷，一个是补偿没有到位，一个是称电厂少批多占土地。我们都把上访材料转给了乐清市国土局进行处理。”

　　2008年9月9日，乐清市国土局对钱云会提出的征地问题给出了书面意见，包括乐清市征地事务管理所与寨桥村村委签订的征地补偿协议、浙能乐清电厂与村委会签订的租地协议和塘渣补偿协议等内容，3800万元的“一揽子”安置补偿协议征用方案符合国家相关法律、政策的规定。

　　杨浩锋对本刊记者说：“钱云会接到这个意见后，他觉得不服，这时候他既可以选择向温州市国土局申请复查，也可以选择向乐清市人民政府申请复查，他选择了前者。”2009年11月3日，温州市国土局给出了复查结果，维持了乐清市国土局的意见，认为征地合法。“钱云会仍旧不服，他又向上一级申请复查，这时候同样既可以选择浙江省国土厅，或者温州市人民政府，他还是选择了前者。2009年12月30日，省国土厅同样支持了温州市国土局的复查意见，按照国家信访制度的规定，经过了三级部门的信访程序，信访事项已经终结。”

　　3次牢狱

　　钱云会曾3次被判刑坐牢。第一次是在1992年11月25日，他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个月，据说事件源于与本村农民的土地纠葛。

　　2004年4月，钱云会被推举为7名候选代表，重新与政府谈判。这一年的4月26日，他与另外两名村民前往北京上访，在黄岩被截回。这直接引发4月28日寨桥村民围堵市政府，警察与村民发生直接冲突。2005年3月10日，他被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缓刑2年。“在这之后他没再组织过村民过来，到信访局来不能叫那么多人，一般都是一两个人过来，最多的时候也只有5个人。”杨浩锋说。

　　刚走出法庭一个月，正值寨桥村村委会换届选举，钱云会以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按照官方说法，在这次选举中，钱云会向村民承诺，他能够为村民争取到每人10万元的征地补偿款，“以空头承诺骗取村民信任”。但一些村民的说法是，“以前村干部选举都要拉选票，但是钱云会则根本不需要”。

　　2006年4月13日，由于多次阻挠电厂施工，他被裁定撤销缓刑，收监执行1年6个月。

　　钱云会的妻子多病，无法劳动。他家的土地借与别人耕种，每年收100多斤粮食作为地租，除此之外再无收入，吃饭都成问题。为了上访，他还把自家的房子抵押出去，借了5万块钱。钱云会的上访经费主要来自村民集资，几年下来一共收过两三次钱，每次一户一两百元。为了筹措上访经费，他和村党支部副书记王立权卖掉了村里的13间房地基。由此，第三次被判刑。

　　2007年10月，钱云会到了北京，准备上访。在这次上访期间，他被公安机关以非法转让土地使用权罪依法逮捕。浙江省乐清市人民法院下达的刑事判决书中称，2008年1月，待在村里的王立权、钱文福、吴志奶等村干部接到了钱云会从北京打来的电话，钱云会称，自己在北京信访费用大，且年底需要偿还因上访向村民借款的利息，他与几个村干部商量，决定将村里的房屋地基私下转让给村民，所得地基款用于支付上访费用和偿还借款利息。在2008年春节前后，由王立权经手，村里的房屋地基共13间转让给了本村村民。共计向本村9个村民，转让13间地基，获得了地基款71万元。出具给村民的卖地基证明书通过乐清至北京的客车带到北京交给钱云会，钱云会签名同意并盖上寨桥村委会的公章，接着再以相同的方式送回到村里。

　　2008年8月，想在奥运会期间上访的钱云会被乐清市警方刑事拘留，钱云会向国家信访总局的上访之路就此终结。经乐清市国土资源局认定，钱云会、王立权等人向村民转让的13间房屋地基的土地类型为基本农田以外的耕地，这些地块并没有办理合法审批手续。2008年11月，经法院审理，判处钱云会有期徒刑两年并处罚金5万元，判处王立权有期徒刑1年并处罚金4万元。

　　2008年，寨桥村并没有进行村委会的换届选举。由于钱云会在监狱服刑，上级政府制作了新的印章，交给村支部书记李悍峰保管。此时，钱云会已不是村长。

　　死亡与真相

　　然而5个月后，钱云会的“离奇”死亡成为引爆积怨的导火索。

　　钱云会之死被警方认定为交通肇事案件。肇事司机费良玉没有驾驶证，肇事车辆是费良玉通过银行贷款购买的。安徽人费良玉跟着做包工头的同乡在乐清为当地围垦工程运送石料，事故发生时，他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黄标拉着严重超载的货物从虹桥镇往乐清湾港区围垦工地方向行驶。警方给出的认定结果是：钱云会当时正横穿马路，费良玉看到后虽然采取了刹车措施，但因为车辆本身的制动性能差，同时超载282%，工程车仍旧与没有躲闪的钱云会发生碰撞，导致钱云会当场死亡。

　　警方出示了调查的各种证据，包括5.4米的刹车拖印距离、前保险杠上的刮擦痕迹、钱云会手中呈撑开状并被局部严重扭曲的雨伞，以及对于尸体撞击情况的初步检验等等。

　　但是一些村民并不相信这是一场交通事故。

　　“目击证人”钱成宇曾“讲述”了他所看到的案发现场：钱云会被几个人按倒在地，并被一辆停在远处的货车开过来直接轧死在车轮下。而就在事发当天，钱成宇因袭警和煽动闹事被警方刑事拘留。

　　2010年12月29日晚，华一村村民黄迪燕出现在多名记者面前，绘声绘色描述了她所“见到”的谋杀过程：钱云会被3个人挟持，两人扳住手臂，一人从后面锁住喉咙，在其半昏迷时扔进车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