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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与当代人的生存困境
文化中国-中国网 cul.china.com.cn  时间: 2010-09-21 14:29  责任编辑: 任子鹏
三、陶渊明与当代人的生存困境
如果说陶渊明时代的“樊笼”还是由“木头”制作的,马克斯·韦伯则认为在工业时代“木笼”已变成了“铁笼”,人们对自然、对他人的控制力量越是强大,人们自己被囚禁的程度也就越深。
从生态批评的角度谈陶渊明,话题很多,因为时间有限,我这里只打算选取陶渊明诗文中的三个关键词:樊笼;回归;田园,探求一下陶渊明对于身处困窘的现代人可能产生的某些启示。
1、“樊笼”:人类自己创造的文明往往成了囚禁自己的樊笼
“樊笼”是陶渊明诗文中的核心意象之一,象征被限制了身心自由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生存处境,如:“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有时也被他叫做“罗网”,“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
人类自己创造的文明,支撑了人类的现实生存,却把人束缚在文明的种种框架之中而不得自由。这种生存的悖论,也往往成为许多哲学家思索人生、变革社会的起点。卢梭(1712-1778)的《社会契约论》开篇第一句话便是:“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国际歌》曾唱遍全世界:“让思想冲破牢笼”,“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从后来的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看,“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倒不是太难,“新世界”要完全冲破牢笼却难办得多,哪怕仅仅是冲破思想的牢笼。
如果说陶渊明生活的农业时代“樊笼”还是由“木头”制作的(“樊”字从木);那么,到了工业时代,在马克斯·韦伯(1864-1920)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木笼”变成了“铁笼”:“这个铁笼是机器般的非人格化的,它从形式理性那里借来抽象力量将人禁锢其中”,它“冷静超然,逻辑严密,等级森严,庞大无比”,“它最终要无情地吞噬一切”,“一直持续到人类烧光最后一吨煤的时刻”。按照通常的说法,人类文明在不断发展,人对自然的控制力在不断加大;但更糟糕的是,人们对自然、对他人的控制力量越是强大,人们自己被囚禁的程度也就越深。比如,房地产业、汽车制造业迅速崛起,却同时造就了千百万的“房奴”与“车奴”,作为现代文明象征的豪宅与名车竟又成了有形与无形的牢笼。
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确实有一套自我粉饰的招数,能把牢笼打理得如同五星级宾馆,使囚犯忘记自己还是囚犯,使囚犯们积极踊跃地甘当囚犯。牢笼固然可恶,对于现代人来说,更可怕的是失去了“走出牢笼”与“回归自然”的自觉意识。
2、“回归”:返回的道路才有望把我们引向前方
在历代人的心目中,陶渊明的名字总是与“归”联系在一起的。陶诗中“归鸟”、“归人”、“归田”、“归心”、“归田园”、“归空无”屡见不鲜。至于《归去来兮辞》,钱锺书先生曾借前人之口盛赞“两晋文章,唯此一篇”,仅只一篇,就足以奠定陶渊明在中外文学史中的地位。
现代人普遍相信“进步论”,相信现在比过去好,未来比现在好。这种进步论若是以地球生态的尺度衡量,是不足以证实的。我们的地球生态不但现在不比过去好,未来更让人担忧。尽管如此,现代人还是一心“向前进”,没有人愿意“向后退”,哪怕是后退一小步。
诗人陶渊明则是一个例外。陶渊明的一声长啸“归去来兮”,实乃对自己前半人生道路的沉痛反思:“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识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应该说这是一种诗人的哲学,或曰:回归诗学。查阅一下中外文学史,所有真正的诗人,尤其是那些被冠以“浪漫主义”名号的诗人,差不多都是信奉这种回归诗学的,回归乡土、回归民间、回归自然、回归传统。在德国,有施莱格尔、诺瓦利斯、荷尔德林、里尔克;在英国有华兹华斯、科勒律治、布莱克、艾略特;在美国有哈代、梭罗、惠特曼;在印度还有一个泰戈尔。在长长排列的“回归诗人”的队伍中,我们的陶渊明无疑是一位“先驱”。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现象学也是一种“回归哲学”。海德格尔认定:思想实行的是“返回步伐”,“甚至返回的道路才能够把我们引向前方”。这话在我看来似乎又接近于老子所说的:“反者道之动”。思想的“返回之路”,不会是通衢坦途,更不是金光大道,而是一条人迹罕至却又令人神往的“林中路”。这样的道路,我们在陶渊明的诗中似曾见过:“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陶渊明的“桃花源”或许就是海德格尔的“林中路”。无论是“桃花源”还是“林中路”,回归道路上历来人迹寂寂。现在更是如此。
当代人一心期盼乘载着火车、汽车、飞机、轮船甚至宇宙飞船在现代化的道路上一往直前,如此的“飞速发展”,现代人果真距离幸福美满的天堂越来越近了吗?那也许只是现代人的一厢情愿。海德格尔的告诫值得我们留心:我们急促前进企望切近前方的目标,但当我们走进看到它时,它却与我们更加疏远了。
3、“田园”:一个失落的、破碎的农业文明梦幻
陶渊明作为“田园诗流派的创始人”、“田园诗派的象征”,描绘田园风光,抒发乡土情感,是他对中国文学史做出的最大贡献。中国历史上的许多著名诗人如王维、李白、白居易、柳宗元、苏东坡、黄庭坚、辛弃疾、陆游都是陶渊明的仰慕者、追随者、效仿者、继承者,都是他的超级“粉丝”。如果不怀有过多偏见的话,陶渊明田园诗中所描绘的情景,当属于中国传统农业社会正常时期的真实情况。我们常说的“中华文明五千年”,实际上就是“农业文明五千年”。
在农业时代,“农为天下之本,务莫大焉”,读书做官与做不成官时退隐归田,都是社会认可并鼓励的生存方式。更因为这种生存方式较为贴近自然,在人与人之间(如乡曲邻里间)也保留了更多天然的亲和关系,因而使得生活中的悲欢离合容易被诗意感染。田园诗因此又可以看做农业时代特有的生活情调,是农业文明精神的升华。英语生态学ecology的字头eco,其希腊文的原意为 “居所”、“家园”,陶渊明的“田园诗”也是“生态诗”。
在大陆文学批评界,有人把年轻诗人苇岸、海子的死去(一个是贫病而死,一个是卧轨而亡)看作一个田园抒情时代的最终逝去。在我看来,一个更为确凿的证明,是“打工诗”的出现。
固有的乡土或者已被现代化的进程拆解得七零八落,或者正在被工业社会、市场经济所同化,变成农副产品的生产流水线。乡村中往昔的一切,不是在迅速失去,就是完全改变了模样。用打工诗人们自己的语言来说:“樟树在昏睡”、“青山在颤抖”、“阳光积满灰尘”、“河流漂着油腻”、“风声中夹着铁片”……工业化的挖掘机“伸出巨大的钢铁巨齿”,“从大地深处挖断了祖先与我血脉相连的脐带”。传统的农业生产已经被滥用的化肥、农药、转基因技术严重污染,传统的田野风光已经消失,传统的农村文化已经解体。现在的农村已经难以给农民(尤其是年轻一代的农民)提供一个有效的生命意义系统,昔日的田园风光再也难以寻回。
人类历史的去向,应当允许有不同的探讨与选择。
人类历史长期以来是建立在农业文明的根基之上的,农业文明的一大特性是人与自然尚且保留着较为密切的亲和关系。人类毕竟还有着“性本爱丘山”的天性,田园风光作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案例,毕竟还拥有永恒的魅力。我想,“后现代”要成为一个比“现代”好一些的时代,有必要从“前现代”汲取更多的生活情调与生存智慧,其中也包括陶渊明的田园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