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斗罗外传:诗人,别自杀了——新世纪诗人批判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13:46:27

  蔡俊:诗人,艺术批评家。曾用笔名虚云子。1968年生于沈阳,毕业于华东师大,任教于广东某学院。道家上清派弟子。
  
  
  在甘肃天水麦积山
  
  
  前言:诗从语言开始
  
  
  
  秋天的土路边
  有火堆熄灭的痕迹
  
  夏天的蚂蚱都不见了
  只有变凉的石头和上面的霜
  还有深深的车辙,驴粪蛋
  
  这个早晨,丘陵和田野那么寂寞
  只有一个陌生人
  很远地蹲在玉米垛后面
  好像在拉屎
  
  我很想喊他一声
  
  
  ----(《土路》蔡俊)
  
  
  本来《微观现实主义笔记》手稿已经整理五十章了,可在一个旅途中的午后,在长沙,在只有两人进餐的空旷西餐厅的聊天,改变了我的想法。另外一个人是谭克修。他一边看股票一边与我瞎聊。突然,他不看股票了,说你怎么不批判呢?于是我决定改变原来诗学思考的方式,转而面对当下诗歌的诸多具体问题。
  关于当代诗歌的这本小册子一定会涉及到很多人,希望诸位放松。所谓的批判,实际上是一种评价,不仅是否定的,也应该是肯定的,是肯定之否定,否定之肯定。我看到过太多狂夸滥夸的评论文章,觉得批评很容易蜕变成吹捧,所有的吹捧集中起来就变成笑话了。所以,我批判,应该批判。进入我视野的是我感兴趣的,产生看法的,其次是与我有一定交流的,彼此产生影响的。批评或者说批判,在本质上是一种自我表演。我立足在自己有限的见识和感觉上,所以我的话是我手里晃动的一面小镜子,我用它反射光斑给诗人,也通过它观察当代诗歌这个已经不被大众熟悉的艺术世界。我的坐标是自己理解的诗歌精神,个人的艺术习惯,偏颇的审美趣味,二十多年来不断改变的观念和断断续续填充的知识与观察,乃至,受到的某些刺激。尽管我在学院体制内,但我并不打算成长为一个学院派的诗歌研究者,作为一个写诗的人,我讨厌学术论文和它代表的雄辩游艺,讨厌对秃子头上的苍蝇进行勤奋钻研,讨厌那些思路过分清晰,学理没有骨折,逻辑不犯错误的大块文章。我觉得,一句两句说完的事儿没有必要呼哧呼哧地引经据典,拽上几个伟大的学术权威,尤其是那些西方的现代思想家。那些证据就躺在直觉大厅的地板上,所谓学理就是邻居的常识。谁写得怎么样,只要稍微阅读得认真点,有一点审美经验和思想底蕴的人(只要他不亏心)都会清楚。批评,更多的应该是在现场发现新亮色,新力量,新看法,对诗人的写作产生影响。
  好诗人和好诗比比皆是。可是那种好,到底是一个什么程度的“好”,放在一个更遥远点的文化语境内,放在无情的文明进程中他们又将如何呢?这种视野,多少超出了我能力,也超越了我的精力。写诗是喝血的,批评也一样。前一段时间,我对诗人个人人生中的重大问题(比如自杀和死亡)比较关心。原因是自己受了刺激,特别是小招、吾同树和辛酉的去世。同时媒体的鹦鹉品德让人很不舒服——诗人的死亡并未引起多少关注,媒体没有把诗人当回事。比如小招的死,就变成了一个向诗人伊沙下跪后的缺心眼的死。这些缺心眼和没有文化被大量转载,作为饲料,满足了新闻那患有胀气的胃。正如诗人谭克修在文章里说的,诗人只有依靠诗歌之外的某些东西才能够进入群众视野。这个现象说明了当下时代的某种缺陷。诗歌,现代的诗歌,不是大众能够普遍理解的,这个问题很庞大,也很复杂。诗人,代表一种来自感觉并用语言赋形了的精神。这种好浪漫好浪漫的“诗歌精神”是否已经被时代围堵和歼灭了?我们需要更多一点的证据和考量,更微观一点的显影。一些诗人死了,他们的精神忽然一下子就不朽了。另一些诗人死了,死了就死了。
  诗歌精神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诗的社会功用我持不太乐观的态度。诗,往往都是写给自己的,当然,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当诗人自己化为众生,他才成为一个真正的好诗人。诗并不能够照亮世界,只能照亮我们的感觉和心灵,尽管看起来它就象是照亮了世界一样,其实没有。真正照亮世界的,是天地人的本性中沉稳、中和而又圆通的智慧,人类正在那个抵达本然智慧的路途上行进,它是绝对的无言,而语言不能抵达它全部疆域,只是触摸一丁点心的影像。那个智慧是更深处的,是更宏大的,也是更微观的,是秘密弯曲的,也是简单而洒脱的。
  它是乾。乾:元,亨,利,贞。是本初的,通达的,建设性的,纯粹的。
  诗用一面小镜子,反射着这个通达的纯粹的无言,无论在光明下还是在阴影里。因为光是弯曲的,这是光的能力,它间接地照亮了存在,从眼底照到心底,也是它弯曲的能力。所以,诗和智慧,也必然都是弯曲的。在那面镜子的玻璃表面和水银涂层上布满了精微的凸凹,就像是太极图那样,没有直线,也没有平面,而是一个不断变化的球,永远旋转成一个漩涡,一个星系,一个慧根与能量的表演。
  “诗到语言为止。”是第三代诗人的优秀代表诗人韩东的一句诗论,这显然象是一个玩笑,他在强调诗对日常性的细腻抚摸,是针对朦胧诗的那种精神承载而言的。但是现在,时代早已经改变,我们面临的精神资源问题越来越突出。如果大众靠报纸、电视和网络这些精神食物活着的话,靠现有的教育体制和学术构架,靠被灌肠的话,那么诗人又靠什么精神资源进行他的艺术创造和思想分蘖?
  诗从语言开始。诗人对文明负有推不掉的责任。
  
第一章 诗人之死
  
  
  一 生的围栏与无边的悟道
  
  
  你想到了一个深爱的女人,她就马上要主动向你表白了。还没表白呢,她就已经嫁给了你。你们刚要生孩子,就已经在给他起名字了。刚起好名字,儿子就向你叫爸爸了。叫完了爸爸,他已经长得和你一样高大和强壮了。而孙子,这时候已经到处乱爬。你抱起孙子,他就在你怀里撒了一泡尿。一撒完,他已经大学毕业了。可你自己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豁达开朗地笑着。热爱着人生,从来没有想过死。
  上面的文字是我写的一首诗,但现在没有为它分行,而是改成了个小随笔。不过,它还是显示了某种“第三代诗歌”的影响和风格。所谓“第三代诗歌”就是有别于共和国二十七年中以政治抒情诗为主流的歌颂体诗歌和以“朦胧诗”为代表的隐喻密集的启蒙主义诗歌的当代诗歌,第三代诗歌是对朦胧诗的美学反动,更强调日常性和口语,强调对世俗生活的关怀。他们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着写作姿态,流露出整个时代都信奉着的此在的精神。但是,对于诗来说,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诗不会一直就钻在小酒馆和菜市场,或者在大白话中有意识地向出租车司机的语言习惯靠拢,这就像诗始终属于精微的意,属于不灭的理想主义那样,它迟早要在粗陋的生活里得病,因为它是敏感的,它的一半是属于另一个世界。这也像诗人的自杀一样,我想象着这种来自彼在的有点过分的精神要求间接让他们自闭起来,并用各种小小的理由逼着他们自杀掉,而四周,越来越没有回音,一片麻木的死寂。诗人想写自杀这最后的一首,他生气了,他撒娇了,他孤独了。尽管诗人的自杀并不像传说那样为了一个形而上学问题,他们就是普通的人,甚至因为鸡毛蒜皮,因为想不开了,因为爱情、贫穷、疾病和孤独。但是诗人的自杀多数是因为一种感情的东西而死,他们天生是爱的产物,为了爱来到,他几乎爱所有的,但是人家可不一定爱他。
  我们随便就可以搜索到这个当代中国自杀诗人的名单:
  
  1987年 3月,蝌蚪自杀。
  1989年 3月,海子卧轨。
  1990年10月,方向服毒。
  1991年9月,戈麦自沉。
  1993年10月,顾城自缢。
  2000年3月,昌耀跳楼。
  2004年6月,谌烟服毒。
  2005年 11月,周建歧自缢
  2007年10月,余地割喉。
  2008年8月,吾同树自缢 。
  2011年2月,小招跳桥。
  2011年3月,辛酉投水。
  
  用绳子把自己吊在房梁上,用一把快刀切了脖子,趴在铁轨上等待一辆慢车,从二十米高的桥上一跃而下……这些诗人活腻歪了,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给弄死。
  我们熟悉的周建歧、余地、吾同树、小招和辛酉都离去了,这感觉很异样。也许就在昨天,我们还在互发信息,在诗歌论坛交流,在博客里彼此走动,甚至在网络聊天,可是没多久,一个黑色的消息就通过其他诗友的电话,手机信息或者论坛的消息到达我们面前。给我个人刺激最大的是小招和辛酉,他们像吾同树那样年轻,而且他们俩的去世时间相距很近,也和我最熟。
  海子的死已经遥远,他的死被神话了。顾城的死发生在地球的另一边。可这些兄弟的死,就像是一柄从身后一次又一次劈来的剑,反射着刺眼的光,直达我们内心那些已经濒临破碎的幻想和日常的完整感。我们诗歌敢死队的兄弟,就在你身边,一个一个倒下了。
  人,是一个怪东西啊。活得好好的想死,真死到临头了,往往却又千方百计地想活。
  我曾在一家大医院的肿瘤病房陪护,结识过不少绝症患者,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当官的,他们现在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一开始我很不适应那里,慢慢地,我熟悉了他们,于是我的内心对人类自身充满了同情,同时也充满了对生死的疑问和思考。这很可能解释为什么很多好的作家都是医生出身或者是学医的,因为在医院这种地方你会感到灵魂的重要,它是庸俗的哲学无法抵达的一种领域。这种绵绵的,巨大的同情在绝症病人自己的身上表现得更明显,只要他或者她还有力气说话表达,他们一定都变成了同体大悲的人,一个真正的活雷锋和道德模范。无论你是何许人也,无论你睡的是硬板儿还是席梦思大床,吃的是垃圾还是山珍海味,最后都躺在那,恰如一个自恋狂得到一个匹配他的绝症诊断,获得一份医生处方,不管浑身插不插管子,有没有人送花送钱,都是一个样。你要死了,没办法。于是,不是你找到上帝,而是上帝很快要在傻呵呵的人群中找到你了。
  真正深刻的思想都是从面对死亡开始。现代理性之所以肤浅无比,就因为把面对死亡的诸多问题搁置了,用一些符号化,欺骗化的东西取代了终极的问题。
  在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里有这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谈的不是单纯的寿命,而是把寿命作为一个通道,指向了人生的某个深意:
  
  “人何必要活上100年呢?一点也没有必要。这件事想当初是这样的:真主在给所有的动物分寿命,它们各得50年,够了。可是人来得最晚,真主那里只剩下25年没分了。”
  “是的。人有点生气,因为太少了!真主说:够了。人却说:太少!于是真主就说,那你自己去问好了,要是谁有多余的,也许会给你。人便去打听,他碰见马,对它说,‘喂,马啊,给我的寿命太少。你就让点给我吧。’马说:‘好吧,你拿25年去。’人继续往前走,迎面见到狗。‘喂,狗啊,你把寿命让点给我吧!’狗说:‘行啊,给你25年!’人又往前走,碰见了猴子。他从猴子那里也要了25年。他回到真主那里。真主对他说:‘好啦,这是你自己决定的:最初的25年你将过人的生活;第二个25年你将像马一样干活;第三个25年你将像狗那样乱叫,还剩下的那25年么,你将像猴子似的被取笑……。”
  
  当我们面对终极问题时,许多虚假的意义都溶解了——人生,看到根本上,是没有我们一般所认为那些意义的。但是这种毫无意义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去追求了。恰恰相反,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追求就追求。而且要尽量快乐地做所有该做的。
  人不是为了“意义”而活着,因此我们才会接近那背后的意义,那通透的某些领悟。这个洞见伴随着快乐和内心的轻盈。我们因此而高兴,进入皈顺于本然的天性,远离偏激和虚伪的价值。
  生命是一个围栏,它把我们围在里面。那里面有吃,有穿,有爱。还有家庭,父母,快乐,疾病,幸福,绝望,平静,愤怒,空虚,无常,欺骗,太阳,微风,大海,黑暗,孤独,啤酒,咳嗽,矛盾,疲倦,兴奋,激动,盼望,美梦,幻灭,虚伪,呼吸,痛痒,辽远……所有的,都在这个围栏里。当人跨越了这个围栏,那么围栏里的一切都一下子融化了,落进大自然的无限和无形中。死者,回到生之前的“虚空”状态。他解决了围栏里的所有的问题,得到了解放,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的解放了——从观念监狱中,得到解放。那个监狱中住满了各种囚犯。有的人单纯(弱智),有的人勇敢(傻B),有的人照镜子(自恋),有的人自语(幻想),有的人已被干掉(欠债),有的人无聊(神经衰弱),有的人满脑子都是仇恨(偏执)……但是最后,你都会解放,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就像一个人自由地在世界的大海里畅游,一切都和你有关,但最终其实都与你无关,因为“你”和“我”这些观念,是一个假象。过往的日子像雨水一样,流进了地上细小的缝隙,或者汇集成河流,注入大海。有很多人爱看大海。可是大海,没有任何感觉。
  所以它自在。大海,很自在。你终将与大海合为一体。
  
    很多久以前我一直做怪梦。有些梦境还是重复的。比如往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坠落,就重复了很多次。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每次醒来,都让人感到生命有点虚幻。我们是向一个地方去的,也许那个地方派来了使者,带给我某些暗示。
    十几年前和我分手的女朋友,在离开我的时候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只记住了一句最正确的:“你白活了。”
  当时,她离开我时很客气地叮嘱我要变得更成熟一些,别总象个孩子,应该象个男人,对自己负责,对感情负责,对家庭负责。那时我没有家庭,也不准备成家。她是个脾气很坏的女孩, 23岁了。其实,她自己才是个不懂事情的孩子。在高兴的时候,她会把衣服脱光,在卧室里给我跳舞,有时候骑着我。然后我吻她。她的身体很美,有点自然卷曲的头发,微微上翘的嘴唇,睫毛很长的眼睛,海岸白沙般的皮肤。
  这时,我就觉得自己开始了做梦,眼前的事物虚化和远淡,进入一个模糊的情景中。我很多时候是在去一个山谷的路上,为去那里做着一切必要的准备,一心要去那个地方。那里阳光充足,溪水围着苔藓流淌,还有很大的鹅卵石,那些溪水流过去了,然而却并不会真的过去,而是在我身后返回原处,周而复始。鸟在天空上飞过,又从山背面,回到出发的地方,循环往复,不知疲倦。这里好象没有人来过,因为根本看不见人,只有我自己。溪流在转弯时形成很浅的潭,有很多透明的鱼摆动着,或者,那些根本不是鱼,只是水波的光和影。我的手伸进去,小臂就弯曲了,象折叠的过往岁月的像片。山上的枫叶红了,等我注意到风和光,枫叶和山就消失了。我躺在一片很矮的草里,感到一点点尖锐的草棍,很舒服。意识到自己很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来。然后就看见了天,在鸟的上面无声无息,云朵异常洁白。太阳快落山了,我忽然想一个人,她是我的妈妈,把生命带给我的人,我暗恋的人,回忆着的人,经常想到的人。妈妈,她应该在这里。
  我多年前的女友走的时候说:“你白活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我们都白活了的。我一点都不伤心,因为我们的爱情已经消失,爱情带来的感冒症状已经好多了。
  
  人与人的想法和处境、渴望和沉思都是相似的。
  我们总是认为自己不会成为悲剧的主角,就像小时候,在九岁以前,在没有追杀的梦境之前,我们从未认为自己会死去一样。
  可实际上,所有悲剧的主角都是不同的“我”。他们和我们一样聪明和感情丰富,我们没有任何地方高于他们。
  这种悲剧不是来自“敌人”和命运,而是来自我们依赖生存的那些必不可少的一切之中。那一切都是两面的。一转是成,一转是败,一转是善,一转是恶。
  这些死去的哥们姐们遇到了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或者说这些问题一直暗暗累积着。就像垃圾沉积着,病毒复制着,然后,有一天,它们都杀到了,在外面踢门。
  我很反感出于某种一厢情愿的情绪和某些目的把他们的死亡过分美化,就像那些情绪激动的通俗言情剧那样。把悲剧的力量推诿给明确的丑恶力量,比如一个阴谋,一个坏人那样。这多不真实。
  

三毛的死简直就是人生最后的隐喻
  
  
  在这坚实的地上我们还能站多久
  我们的小岛屿,我在浅海投下影子
  花朵吃力地抬起头来
  花朵在星云中紧闭着泪水的双眼
  午夜的酒气弄湿了旗子
  午夜的刀紧贴着陌生的额角
  在这土地上,迭放着芳香柔软的尸体
  那芳香正一阵阵蓬勃地展开
  
  ——(《静静的落马者》顾城1983年创作)
  
  
  身体处在无语的沉默中,就像树木一样生长着,不用我们的理智去指挥。植物不需要大脑的,但并不是大脑才有“智慧”。草木皆有非常“高级的智慧”。我们的身体也和草木一样具有植物的智慧。比如我们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内脏的蠕动,心脏的跳动。在遇到危险的时会做出我们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动作。身体里面各种脏器,免疫能力,白细胞,就像一个庞大的国家。血液里每天都在发生着保卫国家的战斗。而自杀,其实是杀死了更深的一个你,一个“神”。
  
  台湾作家三毛不是自杀,她所谓“自杀”其实根本就是一个误会。三毛不是自杀,而是一个意外。可至今一些资料还把三毛列为自杀的诗人。
  三毛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随笔作家,她的传奇故事和她的性情都是美丽动人的。但我们应该客观地审视艺术家,而不应该附加上太多的谎言和想象,乃至来自浅层的情感和某些价值观的扭曲和变形。
  三毛的死非常奇怪。但媒体的报道都说她是自杀。可能太多人喜欢三毛了,三毛是一个寻找精神家园的文学偶像。可是实际上她死在厕所里,而且是吊在了不到两米高的吊针架子上。当时她坐在马桶上,用一根不粗的绳子套住自己的脖子,就这样死了。这给很多人留下了迷惑,怎么能够这样上吊呢?怎么可能呢?
  这难道不是有点像自己憋气憋死了吗?这可能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憋到一定程度以后,你的下意识就会反抗,你的大脑意识控制不了自己了。我们可以在自己发抖,抽搐等反应中体会到生命更内在的那种本能力量。
  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三毛在故意使自己缺氧,并且努力在这种缺氧中得到快感。这是一种技术含量很高的手淫的方式。在手淫的过程中,越是缺氧,快感越是剧烈——套颈手淫。每年都有一些人在这种游戏中意外死亡。绳索的扣一旦出一点点问题,就是一个悲剧。
  死亡,有它的快乐。性行为的快乐也来自那里。孤独的三毛,是死于一次手淫。每个成年人都曾经手淫,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这个与道德,与形象,没有任何关系。这并不影响我们喜欢三毛,爱三毛。
  
  网友紫萱晓梦说:“自杀是个全球性问题,全球每年死于自杀的人约100万,其中中国死于自杀的约28万多,自杀未遂者超过200万,也就是说在我国平均2分钟就有一人选择自杀结束生命,还有8人自杀未遂。所以,诗人自杀并不能说明什么。这区区的数字与28万相比真是太渺小了!现在更需要关注的是全人类的心理健康,当然也包括诗人!问候所有的诗人,祝福你们在写作中寻找到乐趣而非烦恼和怨恨!”她说得很好。可是还会有很多人因为感情问题,因为孤独,因为绝望,因为感染了艾滋病毒,因为酗酒和病痛,因为性情和难以合群,因为某种骄傲,因为信念的崩溃,因为某种超越了死亡恐惧的更大的恐惧而自杀!
  我们都用大脑思考,却不知道大脑到底是如何思考。那些细密的组织可以显示给人的眼睛,但是存在往往表现为不仅是那些可以考察的实在的组织,它还是一种运动过程和复杂的关系,而这些往往是难以模型化的。古汉语的“神”所指就是这个“秘密状态”。我们经常用到“精神”这个词,这个词包含了两种东西:精和神。它们能够互相转化。精可变神,神可变精。神通天,精通地。天地都在我们身体里。对用理性方式去寻找模型的科学来说,在面对生命现象时往往是不知所措的。我们的理性和处在进化过程中人类的感官都存在着致命缺陷。那么在目前的一种机械的认知方式中,人类的知识并不是我们希望的那样大步前进,而是像匍匐爬行——我们距离认知的目标终点依然遥远。随着人类的缓慢发展,也许我们的认知方式会发生本质性变革,可能有望突破人表面的感受器官,“觉察”到新知领域,发现新“证据”。卡普拉在他的《物理学之道》一书里就以一个现代物理学家的身份探讨了量子物理学的发展对目前的机械世界观框架的解构,现代物理学的发展似乎在一次又一次印证东方神秘主义(佛家思想和道家思想)的正确性。在心性的方寸之间,埋藏着宇宙的同一体。无穷的小和无穷的大是世界表现出来的两个“无极”。生命就是处在两个无极中并呼应着两个无极的一个又一个奇妙的短暂此刻。
  我们知道正是性本身释放着个人最为隐秘的部分——那些幻想的结构,自我的根源,现实的关系,都能从性、爱和情感里面体现出来。现代人在忽略这些问题,这些问题之所以被“故意”忽略,是因为我们现在的文化变得过分自爱,自爱得有些简单。
  启蒙运动以后,“个人”被发现了。个人权力不断被强调。“我是我自己的!你们谁都没有干涉自己的权力!”如今,这种强调已经带来了诸多的现实问题。我们不得不反问:我们是我们自己的吗?我们是想干什么都能干的吗?
  
  
  现代价值观特别重视国家意愿(个人欲望)的满足。用一个词来概括这种价值观就叫“自由”。但问题是自由真的存在吗?我们发现自己只是有选择和哪一个伴侣做爱的自由,而似乎没有选择不去做,并不被骚扰的自由,同样,我们也只有选择到底是吃什么的自由,没有不吃的自由。当人认为表层很重要时,也就带来了问题:人类普遍迷信外在的物理构成,认为依靠感官认识的方法及其认识工具的发展,经过知识的不断积累和“进步”就能最后把握存在。这很像我们以为洋葱的表面就是“洋葱”一样。我们看见和摸到的只是洋葱外面的一部分,里面还有“洋葱”,有很多层“洋葱”,到最后的时候好象没有了“洋葱”。我们的认识被外表欺骗了,真实也“呲”地一声在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洋葱的状态和智能的构造也很相似。表层的认识和意志下面是“本能”、“本我”或者“真我”的原始自然力量,一直往下,还有很多层。而我们的“国家意志”(表面的理性和智能)往往低估了原始的力量和智慧。照中国传统的道家思想的理解来说,人体是一个国家,而“国家意志”仅仅是“识神”,识神是认知之神,分辨之神。而它的后面是更为广大的“元神”。多以国家的意志并不是原来的力量,只是洋葱的外面的一两层。
  表现在性上,我们的性爱方式其实远非“自由”。面对性,通常人们都会很紧张。尽管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是清白的,性欲本身也无罪。那么这种紧张除了可能是一种文化的产物之外(正像一些哲学家声称的那样),难道还有什么其它意味吗?显然,这种紧张感意味深长。
  这种紧张来自于人天生的“害羞”。理解“害羞”是什么与理解“恐惧”是什么一样重要。害羞和恐惧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本能。就像大自然给予我们疼痛感一样,它是一种信号,一种秘密的机能,是生命的深层语言。它的背后有着非常深刻的生命含意。一个不知道害羞和恐惧的人,就相当于一个不知道疼痛的人,他就没有一项重要的自我保护能力,是有缺陷的。所有的疾病在本质上都是一种免疫能力的反应。害羞和恐惧也是一种深刻的反应。不知道恐惧的人更容易死亡,不知道害羞的人更容易遭遇伤害。
  性和繁殖是直接和死亡连接在一起的。多数的雄性昆虫都是在英勇地进行一次交配以后死去的。温带的草本植物也是如此,收获种子的时候就是死亡的时候。卵细胞一旦受精,就会开始一个生命的“神话”过程。它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地球生命史几乎重演一遍:从大海中的单细胞生命,到无脊椎动物,到鱼类和爬行动物,到哺乳动物,到一个人的雏形,再到一个降生的婴孩……他是从生命之树的最底部爬到属于人类的那个枝桠上的。这样的过程,每个人都曾经秘密地演绎过。等到孩子出生,他又会演绎人类文明历史的发展过程,从类动物的无语鸿蒙,到简单的而残忍的幼儿原始社会时期,到形成简单的有社会压迫的组织,再到七、八岁时对类似创教世纪的对终极问题的追问,直到十到十四岁启蒙运动的青春期的到来,他开始强调自我的重要性,到开始学坏,以及征服外在世界的野心的膨胀和胡来,乃至青壮年和中年的强大与愚蠢,直到他开始领悟自己的“天命”,直到他灭亡……
  在吃、性和问这三样人类基本行为中,性很特别,性是不一般的。更直接地,我们可以生理反应上寻找佐证,说明性的反应为什么会从情绪到内部微观都与死亡体验有着紧密联系。以及为什么性高潮类似一次大规模体内战争的能量释放。我们知道,性不是一开始就成熟的。性隐藏着。直到它认为自己应该成熟了,才瓜熟蒂落。正像死亡隐藏在生命里。它是慢慢显示出来,慢慢地上升到我们的身体的形态上,皮肤,牙齿,眼睛,各种脏器和各种能力的退化上的。
  性和死有着更密切的联系,因此性显得更深刻,更危险,更有脾气,也更神秘。相对生来说,死更深刻,也更有力量。生殖的天命是一种说不清来历的非个体的意志,是种的意志颁布在个体生命中的秘诏。它的动力是一种奖励机制。这种奖励掩盖着性对于个体生命力的支付。性的奖励方式就是生命死亡体验里的隐秘快乐。所以性对个体来说本质上是意味着死,或者说生殖的秘密在于它在以个体的死来寻求种的生,是以死求生。在最直观的生命行为上我们可以看到:吃很重要,但它并不是最急迫的,喝水比吃急迫,在人类基本生命行为中最为重要的不是前两者,而是呼吸。呼吸才是最性命悠关,离生死的边界最近的行为。吃不会改变呼吸方式,但性却不是。性完全改变了呼吸节奏。究其根本,是性在逼近死亡。
  除了情绪的变化,性高潮出现时的身体发热现象和急促的呼吸,都和濒临死亡时的身体反应是一样。呼吸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生命信号。呼吸的变化,表明体内正发生着剧烈的化学变化。人体对氧气的需求增加了。而每次剧烈的物理和化学变化都会产生耗损,越是剧烈,损耗就越严重。这点我们可以从不同代谢速度的生命的寿命上找到直观证据。即越是代谢缓慢的生命,它的寿命就相对越长,相反,越是代谢速度和频率快的生命,相对寿命就越短。古人奉为长寿吉祥物的松树和乌龟都是天年较长的,它们的代谢速度非常缓慢。
  呼吸的局促,说明身体需要鼓风,那么就一定是在迅速燃烧能量,体内的大军在行动,国家在紧急动员自己的资源,用来配合一场盛大庆典,一场连接生殖和死亡的祭祀。从国君到国民各种组织系统都兴奋地动了起来。临时充当文娱部门的嘴巴和喉咙在欢快地唱歌,祭台上挂着通红的旗帜,血肉横飞,翻云覆雨。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一场杀戮,还是一场庆祝。高潮快要到来了。高潮到来了!
  在这一瞬,国家沸腾了。全体人民一起进行着有节奏的疯狂抽搐,他们翻起了白眼,一起蹬腿,向空中乱抓,个个面部表情扭曲,要死要活的消息过电一样一阵阵袭来。全国集体缺氧,大风呼啸,出现了近于休克的意识模糊,一部分人高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是死亡的快乐,死亡的疯狂。在它的最深处已经分不清是快乐还是痛苦,只有疯狂旋转。这就是凡尘的极乐,对死亡的触摸。就像是一道阴间和阳间的闪电,一场硝烟滚滚的大战。也是艺术所要达到的那种融合状态。对于处于高潮中的人来说,现实已经彻底变形,世界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我们的心灵深深和生命的能量深入到存在的某个深度中,塑造着新的“真实性”。
  性行为和艺术行为在探寻死亡边界蕴藏着的死亡和外部存在的某些永恒性。并以此自动选择自呈的美学经验元素。死亡更为神秘的延伸。
  索耶是一位濒死经验的典型经历者,他描述道:
  “……这时,索耶发现眼前的景象消失,自己被推进了一个黑洞中,心绪依旧保持着无限的安宁。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丝光线,它先是犹如天际中的一颗星星,瞬间,又变成一轮黎明时的太阳,飞快上升,不一会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光芒四射的阳光并不使他感到眩目耀眼,相反,眼望着这轮红日,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他越是朝金色的阳光接近,对宇宙的认识就越加深刻。就在这时,一个似乎被深深埋没的爱情记忆蓦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并且渐渐地照亮了他的意识域。这是一种美妙的记忆。他醒悟到,这奇特的光线本身就是由爱情组成的。……最后,他同光线融合在一起,他感觉到了一种无以形容的心醉神迷。他似乎与宇宙合为一体,许多美妙的景色在他的眼前闪过,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些美景,就是飞逝的森林、高山、河流、天际、银河……宇宙的一切奥秘全部展现在他的面前。”
  
  
  达利作品


幻想者、恋爱者与艺术家
  
  
  
  
  当你听到诗人唱歌你会笑还是哭?
  “越过春天的第一份温暖,越过毒芹钩吻上的
  阳光……”那是毒芹!那么,
  
  在墓地的草上摇摆
  我们与世界发生关系时,它们鼓励我们
  夜晚,我们秘密地与苔藓约会
  
  当黑夜歌唱家唱起歌,你注意到老鼠在
  经过吗?他们的轨迹类似于星星的位移
  你听到过蜀葵的咕哝声吗
  
  通过寡妇的门向前,带走它们毛发旺盛的生命?
  墓碑缠住失踪家畜的一点羊毛
  否则在田野里它们被吹得四处飘零
  
  你和我沉浸在爱中,月亮渐渐升起
  持续了很长时间;自从十岁起,我就爱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在春天的田野上
  
  那是我们听到毒芹呐喊的日子
  从那以后我们成为爱人,我们的路被决定
  我们笑,我们哭,在春天的温存之上
  
  ——(《当我们成为爱人》罗伯特•勃莱)
  
  本能和自爱不想听任何劝告——幻想的心象一支离弦的箭从虚无中飞向虚无,它有自己执拗的方向和速度。这支箭飞起来后,就想不顾一切地听从自己的感觉和想法。它是我们的心愿,而心愿全然盲目,不想顾及现实。但是随着生命过程的展开,它就会慢慢在现实通道中遭遇尖刺和逆钩,感受到了来自现实的阻挠和与现实碰撞的疼痛。疼痛是生命的一种基本语言,也是认识自我的一种基本能力。生命于是慢慢自我重塑,慢慢了解各种限制和危险——这就是一个人不断学习的过程,坚持着活下来的过程。
  
  有一次我去老王的办公室和他闲聊,老王四岁的女儿忽然从门外的阳光里跑进来,对老王叫着:“爸爸,爸爸,你想吃糖吗?”
  老王笑着说:“想啊。”
  然后一边冲我笑一边就准备掏钱包让孩子自己去离这不远的小卖部去买。
  还没等他拿出钱包,小女孩就蹦着出去了,在门外藏了一两秒,又跑了回来,攥着小拳头,伸到老王面前:“给你糖,爸爸。”
  老王伸手去接,女孩就把拳头张开,把“糖”放在老王手心里。老王就一把填到了嘴里,一边吧嗒嘴,一边说:真甜。
  “给叔叔一颗吧。”老王对女儿说。
  小女孩就又跑出去,在门外藏了一会,回来把拳头伸给我。
  我于是也去接糖。
  她呀照样把糖给我,但是什么都没有,哪里有什么糖啊?根本就没有。
  但我们三个人开心极了。
  我和老王配合得非常好,吃得非常逼真,那不存在的糖,被我们吃得比糖还糖。
  
  除了游戏的快乐,人多半没那么幸福。这就是孩子的幸福,他们永远比成年人幸福。因为游戏没有任何实际的目的,只要自己的愿意,只要自己想。
  人之所以要接受教育,就是认识到什么是真和什么是幻,什么是自己,什么是非自己。情形大概就是这样。于是在这个过程里,另外的智慧产生了,那是在原来的智慧的基础上产生的,只是稍微改变一下,动那么一点点,就彻底不同了的。
  我相信,我们现在的主流文明变得越来越不聪明,我们严重歪曲了存在的真实状态。我们太相信自己的理念和理性,忽视了本来的直觉和游戏的精神——小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都知道的,那时候他没有语言,没有借助语言的思考,他只是在一种完全的下意识中,在一种寂静和沉默中,所以他是真正拥有大智慧的。而随着他慢慢学会说话,接受人世俗套的教育,进入一种历史的文化流程里,产生具体的经验和局限以后,他就开始失去智慧,变得偏执。这种偏执在人生的中年发展到最高峰:那时候他身体的外观最强壮,在社会中最有权力,最自以为是,同时也最愚蠢。随着岁月的流逝,他慢慢地被剥夺,语言、权力、身体的强大慢慢都失去了,他变老,一点一点恢复到原来的静默里,他就会向童年再次回归,到他最后即将离开这个宿命过程,快要回到没有止境的秘密中的时候,他会重新拥有了大智慧——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所谓的我其实是一个想象。我们本来就是大自然的偶然的一部分。人类的能力是有限度的,目前的现实状况和生命素质决定了人之所能,人之所不能。这就是所谓的“命”,我们全体的命。
  人越老,就越明白。
  所以孔子说:一到五十岁,您就知道了。五十仅仅是一个比拟,也许有人要到八十,有人一辈子都不明白。
  
  我询问过一些朋友是不是也有重复地做某些梦的经历。他们的回答是肯定的。
  重复的梦并不是一两个人的独特经验。
  我自己有时候会在梦境中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某个感觉特别熟悉,一定是以前梦见过。或者是在醒来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曾做过类似的梦。这种梦中有一类总是与一种弥漫的孤独感有关,比如去寻找丢失的妈妈,比如坐在一个特别空旷的巨大的场院里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着急。还有一类是一种恐惧的堕落,自己往一个不见底的悬崖下面掉,或者是一个看不到头的深井,在堕落的过程里,我们往往还能想一些事情,或者是焦虑地想要抓到一点什么,但是往往什么也抓不到。这种堕落在梦境中是没有结果的,没有结局。
  我们自己绝对不可能在梦境里梦见自己的死亡,在梦境里,我们自己,那个做梦的人,是永远不会死亡的,他只是在为一些事情,和死亡有关的事情而焦虑着。
  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就在真实的梦境里加入了杜撰的成分:
  
  几个人追我
  我只好拼命地跑
  本来腰里还
  有支手枪
  可掏出来却成了
  订书器
  我家里还有只家伙
  于是我就往家
  跑
  老婆刚好在
  她给我开了门
  我一个箭步
  窜进卧室
  刚要把手伸进枕头下面
  后背就重重地
  挨了一棒子
  打得我呱地叫了一声
  然后我的手被踩住
  有人揪着我头发
  把我翻过来
  我看见他们都追到了
  每人一身黑西装
  戴着礼帽
  他们说什么我不记得了
  他们好象很冷静
  其中一个拿着弹簧刀
  先插进我肝里
  又插进我胃里
  再插进我肺里
  我竭力挣扎着
  看着我的妻子抱着双臂
  和其中一个人
  有说有笑
  
  ——(《被杀的梦》蔡俊)
  
  梦境为什么会重复呢?为什么是在七八岁直到青春期到来的这段时间中,重复的梦的发生频率比较高呢?
  那恐怕就是人生“创教时期”的启示录。
  我曾经询问过我特别尊敬的智者,他也说过,那是一种提醒。
  这种奇怪的梦的集中出现,一定有它深远的意味。这个现象给我们最直观的启发就是,青春期之前的那段生命的岁月,的确是一个非凡的时期。一个人的成长投射了地球生命演变史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史。集中梦见死亡经验的,并且还不断重复的梦的时期,投射了人类文明历史中的那个公元元年前后几百年的时间段,在那个时期中出现了老庄孔孟等等先知,在印度诞生了佛教,在以色列出现了基督教,乃至于两河流域的伊斯兰教,人类社会进入了一千多年的中世纪时期,这恐怕并不是偶然的。
  梦境的确会表现我们的身体以及身体中隐藏着的深刻的智慧,就像诗、音乐和绘画艺术那样。
  
  诗,往往会受到现实的抑制。
  欲望的满足始终照顾那些掌握着更多权力的个体。他们更能通过合理的或不合理的手段较多地降低种种现实的苛限,而较少权力的人不得不更多改变自我,压抑欲望,局部性地满足一下。
  疯子和幻想狂沉迷在自我的世界,保持内在不变的癫狂。他们也得到了,同时也付出了,收支大致平衡。诗人和艺术家也是疯子,是保持淳朴本能的人。
  我们的欲望是无底的。命运的低沉号角一直在吹响着。我们抵达了一个又一个智慧,在这智慧洋葱的最里面,就是我们自己的本来模样——人生就是认识自己,慢慢地了解。
  
    诗人又是沉迷的恋爱者,他是不“现实”的,他与“现实”交媾,艺术品是交媾的二级产物。因此艺术家事实上与现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正是由于距离,我们可以看清现实的某些方面,像从死看生,从无看有那样清楚。如果没有距离,反而看不清。艺术家的速度通过精神能量的准备获得。诗人和对象保持的距离越大,两者之间的距离越远,诗人自身的幻想能量越是充分,那速度就会越高,诗人使现实心灵化的程度也就越高。
    闯入与融合可以达成两忘。它是在永恒的流变中建立起来的新的据点。诗人和艺术家不是通过它建造广大的永恒,而是通过它来成功击中此刻,所以艺术往往不是表现为一种“大”,而是相反,表现为一种“小”。艺术中的永恒和此刻的关系是辩证地相反相成的。
    艺术用以抗击包裹在现实中的浮泛、无聊和冰冷的是爱的力量,爱能获得温度,展现出生命的神秘活力。主导艺术的是内在的,有机的心灵交流,而主导世俗的则是非内在化的物质性交流。在艺术行为中力度的形成取决于精神的速度,这个速度是由艺术家准备的精神能量转化而来。所以一个艺术家必须很好地保养自己的精神纯粹性和敏锐的反应能力。他内在的精神纯粹性越少受后天观念的影响,就越是具有比较好的质量,它转化成的可见速度就越高。而在此之前,精神的能量和速度是隐蔽在贮存中的,速度的爆发需要机缘,需要平静和忍耐,隐忍地在现实存在的心灵反映里慢慢寻找 “缺口”。当他的直觉带领他找到那个缺口的时候,就是机缘到来了。然后,艺术家所要做的就是在一个距离上,用心性的能量让不可实见的生命力加速,闯入冷酷的对象,并让对方获得他自身具备的心性能量。
    我用交媾来比拟——保持距离,用原始心性加速,然后闯入、抗击、同化、融合。这就是艺术软化现实的过程,它可以概括最原始的艺术创造。艺术在无聊的永恒中创造活泼的此刻,这些一个又一个的此刻可以抵抗无意义,在无意义中建立此刻的暂时意义。在一个又一个此刻中,融汇了感受、情绪和体验,唤醒着遥远的意义和声音,在恐怖的死寂上建立呼吸空间,让生命的温度凝聚在松散冷酷的现实里。
    艺术就是这样一种古老的性交,它永远挥洒着我们的生命和在此刻创造新的世界和新的理解的原始渴望,它让生命深深地参与到非我的对象中,去理解无法理解的对象,在重新发现的喜悦和激情里把此刻推向永恒。
    这,就是艺术家通过各种方式一次又一次所进行的表达,艺术的使命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交媾和表达,它既不是全然的使命又不是彻底的个人化,既不是理性又不是简单享乐,既不是对象又不是自我,既不是单一的灵魂也不是孤独的肉体……
  艺术照亮了沉落在黑夜中的经验,展现出生命对存在的新理解。这是艺术和诗要达到的目标。
  
  奥修曾讲过一个精彩的故事:
  
  有一个国王深爱着一个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却爱着别人:她爱着一个国王的奴隶。
  国王真的很难以理解,这个女人竟然不在意他,他可是一国之尊,而她却在追求一位毫无价值的奴隶!国王大可以马上将他杀掉。
  但事情总是这样,生命是一个奥秘,你无法将它数学化,没有人知道,你或许是国王,但是你无法强迫爱发生。他或许是奴隶,但是爱可以让他变成国王。没有人知道为何会如此!生命是个奥秘,不是一个平均数,也不是经济学。
  国王试了又试,但他越是努力尝试,越是失败,于是非常气愤。他真的很爱那个女人,才会迟迟不敢杀死那个奴隶,他大可将他杀死,只要他传下命令,一句话就够了,但他害怕那个女人会受到伤害,问题才变得更复杂,该怎么办呢?她或许会很伤心,她或许会因此而自杀,他已经为这疯狂了。
  他去问一个智者。智者说:“你之前都做错了。”因为国王试过所有的方式要把他们分开。他说:“你错了,你越是要将他们分开,他们越是想要在一起;你让他们在一起,他们之间的爱情很快就会结束,而且是让他们在一起到连分开都不得的地步。”
  国王说:“要怎么做呢?”
  他说:“让他们在一起,强迫他们做爱,把他们绑起来,不让他们有机会分开。”
  国王真的就这样做,他们俩被拴在一条柱子上,被强迫赤裸着身子做爱。如果你和一个男人或是女人绑在一起,你还能够爱那个男人或女人多久?那也就是为什么在婚姻中爱会消失的原因――你被绑住了。被困在枷锁中,你无法逃避,但那只是一个实验。
  过了几分钟,他们开始恨对方;几个小时之后,已将对方的身体弄脏,因为人无法等待,一定要排泄,尿液必须从膀胱释放出来,怎么办呢?他们忍了好几个小时,觉得那样是不好的,但是如果你真的无计可施,忍也忍不住了。大肠需要排便,膀胱需要解尿,他们弄脏对方,而且开始恨对方,他们将眼睛闭起来,不想看见彼此,这样的状况持续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之后,他们被释放,据说连看对方一眼都没有,他们在皇宫中得到释放之后就赶紧逃掉,而且是往不同的方向逃跑,从此再也没有看过对方,因为整件事变得好丑陋。
  
  
  广州艺术家肖武聪的作品参加某展

 四 三种行为和文化断裂
  
  
  
  
  昨天无与伦比的声音落入沉默,
  树木的交谈者将我们遗弃。
  他化为赋予生命的庄稼之穗,
  或者是他歌唱时第一阵细雨。
  而世上所有的花朵都绽开了,
  却迎来了他的死期。
  但是突然间一切变得无声无息
  在这承受着大地谦卑之名……的行星上。
  
  就像盲俄狄浦斯的小女儿
  缪斯把先知引向死亡。
  而一棵孤单的椴树发了狂,
  在这服丧的五月鲜花怒放——
  就在这窗户对面,那里他曾经
  向我显示:在他的面前
  是一条崎岖的、翅翼闪亮的路,
  那里他将突入最高一致的庇护。
  
  ——(《诗人之死》阿赫玛托娃 王家新译 )
  
  这个时代不是诗的时代,而是享乐物质和渴望物质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爱情和信仰已经大大地被贬抑了。诗人与这个时代有深层矛盾,因为诗人在本质上是一个通灵者和传教士。
  
  在这里,我先谈谈自己对人生命里的三样重要行为的认识:那就是吃,性和问。
  看起来第一重要的是吃。
  吃是生存本能。在社会发展的初级阶段,吃仅仅是为了能够生存下去。绝大多数的生命活动都围绕着吃,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普通人的大多数时间都会耗费在为了满足吃的各种活动中。广义的吃还包括了喝、住和行,它们的目标都是为了生命个体能够延续。伴随着人的智能发展,我们发明出一系列和吃有关的“社会建筑”。
  活着必须吃,活着和吃都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它是人类文明发展和社会变迁的一种基本动力。
  第二样重要的行为是性。
  吃是为了个体生存,而性却是为了种的延续。饮食男女,为人之本然。性的内在动力更高级,更有深度,更隐秘。性的快感和死亡的快感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但是死对大多人来说并没有直接经验。只有少数的人从那边回来过,告诉我们关于死的秘密,他们往往只能用比喻来谈论死亡的经验和在极端状态下产生的另类智慧,因此,种种与死亡的神秘经验和与神灵有关的描述往往被称之为“迷信”。
  当人面对死亡,会产生强烈的恐惧、快乐和激情。死亡也是信仰的根基。
  性与原是巫术活动联系密切。
  性、舞蹈、通灵和迷狂都长在一个根茎上,它们都是触摸死亡。
  围绕死亡本能,性发展出了一系列的社会建筑:在繁殖冲动之外产生了性的价值观;除了基本的性行为,还延伸出了爱、情感、婚姻和家庭组织、社交禁忌、诞生和死亡的仪式。相对于生,死亡显得更有说服力。
  表面上看,性与繁殖天命的关系更密切,两性共同复制一部分自我,但这仅仅是个结果。生殖是一种说不清来历的非个体意志,是死亡设置的一部分,是种的“宏大意志”颁布在个体生命中的秘诏。
  性动力是种奖励,这种奖励掩盖了它对个体生命力的支付。
  快乐掩盖了耗费。而那快乐是死亡快乐的小规模预演。因为在死亡经验里存在着绵延而又执拗的隐秘快乐。
  所以,生殖是以个体的死来寻求种的生,是以死求生。在很多的“低级”生命,比如植物以及昆虫那里,性和死亡的关系表现得很直观。
  第三样重要行为是“问”。
  “问”是灵魂和智慧的领域,它也是建立在吃和性上面的智能和思索。思考,追问,阐释,领悟……
  问是人超越其他动物的最本质性的能力。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在漫长的为吃而应用和为吃而服务的人类早期历史中,它发展出了各种宗教、学术和文化。但是无论它得到多么高级的发展,得到了多少复杂的成果,建造了多吓人的巴别塔,产生了多少洋洋洒洒的典籍,其实都难免是表面思维和语言的悲壮繁衍,对真理来说,其效能不见得就比一个儿童的行为和思想更具有进入真理的优越性。诗和艺术的行为就与儿童行为极为类似的高级文化行为,诗和艺术虽然不是学术,但是高于学术,就像儿童的天性的纯度高于成人的天性纯度一样。
  对于生命来说,其实越是简单的问题,才越是更深奥的问题;越是本能的反应,才越是深刻的反应。在儿童的行为与诗和艺术的行为里,早已经隐藏了所有高深的文化的最本来的样貌,最根本的问题,最渴望得到的安慰,以及最合理的答案。
  吃是生理性生存的核心。吃的满足需要耗费人类的大量精力。越是在生命树顶端,这个行为越需要更多的条件和智慧,在它的个体活动中,越显得重要。但是,除了吃,喝同样重要,而且比吃更重要,对于生命的有效存活来说它更急迫。人可以一两周不吃,但是几天不喝水就不行了。其实,我们经常忘记的另一个同样重要的生命延续的基本需求更急迫——那就是呼吸!呼吸才是最急迫的,最性命悠关,距离死的边界最近。
  关于吃的学问是普罗大众人人皆知的,但呼吸却是一种特别高级的学术。如果对传统道学稍微有一点了解,一定会对这个说法点头首肯。
  吃不会改变呼吸的方式,但是性却不是。性完全改变了呼吸节奏,这意味着什么呢?这说明性在靠近死亡。
  呼吸和性是揭开围绕着亚洲大陆和高地的亚洲传统文明核心学术问题的关键。性联系着生和死,是生命之树上的艳丽花朵,它贯彻了生命最深刻的秘密,也是最大的执着力。
  如果向自我的深处看,我们会发现人的身体中其实既包容了天地万物,又感应着天地万物。如果你能认识性,那就能认识生命,认识“人”,而你认识了“人”,就又是认识了天地造化万物风流。
  
  无论文明如何演化,这些基本的生命内容都不会丧失,但时代不是按照一个发展的理想直路前行,它是歪斜的,打转的,抖动的,甚至是倒退的。现代化努力扩展了文明的技术性内涵,用人类对无机世界的认识取代了生命内在的知识,乃至用无机燃料取代了有机燃料,用大机器流水线和自动化取消了手工。古老的哲学智慧和宗教被一种拜物和拜技术拜机器的理念取代。这种转变发生在西方的300多年前,东方的100多年前。
  在中国100年前开始的变革里,贩卖了两个概念,这两个概念都来自西方——“科学”和“民主”。我们只看“科学”,它正在被中国人偶像化、迷信化,乃至彻底地意识形态化。
  这个问题我们不再深究。我只说一个感官性的印象——那就是深厚的传统文明已经被目前的短暂需求和一概性的“科学化”切片了,妖魔化了。那么诗和艺术所依赖的宗教价值和精神价值就象植物和花朵一样被科学的沥青路面覆盖了。
  目前,很难估计我们对传统无知到何种程度。其实,现代文化和传统文化在核心上是两样完全不同的文明。现代文明更注重现时,认为人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而传统文化更重未来,认为灵魂可以不死。我们现代人喜欢睁着眼睛看,街上出了什么事情,都要积极地挤进去看上两眼,还往往特别喜欢说上一句半句的。古人却喜欢闭着眼睛想,他们相信,世界的本质不出一心,不管出了什么事一想就解决了。古典的诗人很少自杀,因为古典社会是比较平衡的社会。诗人和艺术家就像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多数人一样处在在强有力的宗教哲学的滋养中,他们具有更高的精神幸福指数。现代的诗人和艺术家,无论他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他都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大的文化背景中——那就是物质主义的强权以及精神价值的失范。
  
  一个我亲身的经历足以说明诗人,恋爱者以及幻想者,这些“傻子”永远不会随着时代的荒凉化而灭绝:
  
  我大学校友刘是85级生物系的,高我两届。我和他素未谋面,读书时我在丽娃河东,他在丽娃河西。
  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有点吃惊。他现在美国一个大学教书,生物学博士。他为什么那么远打电话找我呢?
  “奇怪了吧?我认识你们中文系的女同学……”他接着叫出了她们的名字,显得特别兴奋。
  他认识我们班一个宿舍的全部女生,而在网络上他只搜到了我的电话。
  我当然愿意和刘一起回忆往事,那都差不多是20年前的事儿了,那时侯我们年轻,简单,身体里积蓄着用不完的精力。我们说起学校的后门,台湾风味,过桥米线,丽娃河水,夏雨岛……当然少不了我们班那些当初青春烂漫,现已徐娘半老的女生。刘一共给我打了四次电话,都是闲聊,东拉西扯的回忆往事。他们两个宿舍是那种写广告征集勾搭上 “联谊宿舍”的。
  我和刘之间共同的东西只有我们班几个女同学,但他依然乐此不疲,兴趣高昂,我也就不好扫兴。
  他问:“那谁谁呢,福建女孩,想不起名字了……”:
  我说是啊,那谁谁,我也想不起名字了,想不起来了。
  刘第四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她们那个宿舍有福建女孩,北京女孩,上海女孩,对了,还有贵州女孩!名字大都想不起来啦哈哈!那时候我特傻,”刘说,“现在我想回去看看她们,很想见到她们,聚会一下。”
   “不是吧,是看某一个吧?”
  他在遥远的电话那边忽然沉默了足有三十几秒,然后才说:“那个,二十年过去了,我不怕说实话,我要问的是那个贵阳女孩。你一定要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你去找下同学录什么的,我会非常感谢你。”
  “你说是小敏对吗?”
  “对!就叫小敏!有一次我们两个宿舍一起去跳舞,然后我用自行车带着她,还在校园绕了两圈,才把她送回宿舍。”
  他说:“小敏当时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自己是学理科的,舞跳也得不好,又是从农村来的,人也不浪漫,so,没人爱啊。小敏说也许有人喜欢你你却不知道呢…… 我当时真傻,她那么漂亮,我很害怕,不敢说我喜欢她,唉……你说我,当时怎么那么傻啊!啊?兄弟,你能把她的电话或者邮箱给我吗?你不要告诉她我要回去看她,我给她一个惊喜,不管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都没有问题。”
   “她在1999年去世了,白血病。我是2003年才知道的。”我说。
  
  诗人的自杀在很多时候过多地被赋予文化转型的人文视角和意味。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诗人和艺术家也是普通人,普通人也是诗人和艺术家。每个人都是一只飞翔的小鸟,那小鸟就是他心灵的化身。小鸟失去森林会患上难以治愈的疾病。大多数人面临的问题都是一样的。
  现代化空虚和去人性化覆盖了现代性和亚现代性很高的大都市。都市化就是冷酷和去人性化、去自然化的一个象征。
  
  
  湖南凤凰,小招跳桥后的现场,警察和消防正在试图把他的尸体吊到桥上
  
  
  
  商业街的女孩 蔡俊摄影 2011年广州某广场

 五 反对自杀和传统生命自然观
  
  
  艺术家自杀是全球现象:
  1893年,莫泊桑用裁纸刀割开了喉咙。
  1914年,奥地利诗人乔治•特拉克尔曾因要开枪自杀被送进精神病院,而后服药过量自杀。
  1916年,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病债交迫精神空虚,在自已的卧室注入过量的吗啡自杀,年仅40岁。
  1923年,日本著名作家有岛武郎在轻井泽管别庄与波多野秋子一同自缢。
  1925年,俄国诗人叶塞宁于因精神抑郁在一家旅馆自杀。
  1930年,前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4月14日开枪自杀,并留下《致大家》遗书。
  1932年,美国诗人哈特•克莱恩跳海自杀。
  1933年,美国女诗人莎拉•蒂斯代尔自溺在纽约寓所的浴缸里。
  1937年,拉丁美洲短篇小说家基罗加自杀。
  1937年,匈牙利诗人尤若夫•阿蒂拉在12月3日卧轨自杀,年仅32岁。
  1938年,意大利女诗人安东尼亚•波齐自杀。
  1941年,前苏联女诗人玛•茨维塔耶娃回国后不久,在偏远的小镇叶拉步加自杀身亡。
  1941年,前苏联女诗人勃洛克不堪忍受黑暗的世界自杀。
  1941年,饱受精神折磨的英国女作家弗吉尼娅•伍尔夫在3月28日投入马斯河自杀。
  1942年,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寓所与自已的妻子一起服毒自杀,时年61岁。
  1950年,意大利作家塞何立•帕维泽自杀。
  1956年,前苏联作家法捷耶夫于5月13日自杀。
  1961年,美国作家海明威,由于多种病症和精神的困扰,在海边把双筒猎枪放进嘴里,扣动了扳机自杀。
  1963年,美国自白派女诗人西尔维亚•普拉斯,经过艰难的四次自杀,最后一次拧开煤气在厨房自杀成功。
  1965年,南非女诗人英格立德•乔科自杀。
  1965年,美国诗人伦德尔•嘉雷尔撞车自杀。
  1967年,智利女诗人维沃莱塔•帕拉自杀。
  1970年,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在日本自卫队总监室剖腹自杀。
  1972年,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由于生活与理想的极度矛盾,精神苦闷,服安眠药自杀,时年35岁。
  1974年,美国自白派女诗人维亚•普拉斯的好友、诗人安•塞克斯顿在她的汽车间里吸一氧化碳轻生。
  1972年,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含煤气管自杀。
  1972年,美国现代自由派诗人约翰•伯利曼在明尼苏达大学自桥上跳下自杀。
  2005年,文坛明日之星、美国作家崔斯坦•伊格夫于5月17日在家乡宾州的兰卡斯特自杀,年仅33岁。
  2006年,日本女作家鹭泽萌前在其独居的家中自杀身亡,年仅35岁。
  
  任何主流的古典文化传统对自杀都是抱有敌意和强烈反对的。它们的背后支撑着博大而深厚的对生命与自然、肉体与精神、思维与灵魂等等问题的知识。
  我以自己对中国道家思想的理解来谈谈为何全球四大宗教都反对自杀这个问题。
  
  1 我命与自然的关系
  
  现代数学家研究的分形结构体现了自然的美妙:比如一片树叶在结构上对一棵树的模仿,一只海螺壳在微观结构和宏观结构上的“分形”,冬天窗户玻璃上那些美丽的霜画的分形结构图……
  那是基本的力的作用在微观与宏观两个世界里不断复制自己的结果,那也是某种法则的直观身影。其实身体的结构也是一种分形,它表现出了一种模拟现象:
  皮肤在模拟大地的表面,有阡陌纵横。血管和汗腺等等在模仿河流。乳房在模仿山峰。毛发在模仿森林植被。我们血液的矿物成分和组成比例在模拟海洋。眼睛在模拟日月。毛孔在模拟星辰。头脑在模拟天空宇宙。心肝脾肺肾在模拟五行(金木水火土)。思想在模仿闪电。……
  头颅的形表在模拟躯干:女性的嘴巴和男性的鼻子在模拟生殖器。眼睛模拟双乳。鼻孔模拟着肚脐。它们之间非常类似,而且不能说它们之间是没有某种神秘的联系的。
  手和脚的基本形状在模拟整个人体的形状。拇指(脚趾)在模拟头部,其余四指在模拟四肢。
  小的模拟大的,生命模拟自然。或者反过来说,大的模拟小的,自然在模拟生命。一切都是那么奇妙,仿佛早就有一个预谋一样,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丝不差!
  我们甚至还可以进一步推而广之,去发现一些更有意思的现象:
  从我们的生命历程来看,一天在模拟一年,晨午昏晚就是春夏秋冬;一年在模拟一生,春夏秋冬就是童年青年壮年老年;一生就是整个地球生命演化的历史和人类社会的文明历程。这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梦境模拟着现实人生,你就会真的变成了那个庄生,或者变成了那只蝴蝶。性模拟着死亡经历,让你每次都死上一回。清醒和睡眠在模仿着生与死的轮回。孩子在模拟着父母,抄袭着父母。
  我们自己深深地融会在自然之中,是自然法则的造物之一,并没有多少自由。我们目前的很多观念同我们曾经有过的观念一样,是有很大的局限的。至少,我们的理性并不是我们自己认为的那样强大。理性,作为一种思维的方式本身有很多盲点。再加之我们所运用的许多材料也受到我们的感受器官的能力的限制。比如我们的嗅觉就不如狗,视觉不如鹰,动作的灵敏不如苍蝇,对超生波的知觉不如蝙蝠,对次生波的感觉不如鲸鱼,尽管我们发展出了对自然环境改变巨大的现代文明。
  一切,已经在那里了,已经成就了。火一只都在燃烧着,指南针一只都在指着,我们只是把它拿出来了,很多的产品和创造发明早就在那里了,我们只是给大自然中的具体的什么东西换了一个位置和包装。我们只是发现了,或者说拣到了一些东西。如果一定要说创造的话,我们只创造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我们的思想。
  
  2 在我的表象下还有一个我
  自杀是犯罪,是谋杀。
  在思维的“我”的表面下还有一个神奇的生命,这个生命有它沉默的智慧,而它的语言是恐惧,内脏的不自主运行,梦的暗示和自然的欲望。下意识地躲避危险,不用思想。饿了渴了冷了,不用思想。恐惧,不用思想。疼痛,不用思想。就是幻想,都不用思想。在更为内在的自我中,还有更为神奇的能力,那就是心的力量。
  所以在道家看来,自杀其实是犯罪,因为那个更深刻的生命不属于表面的你,而是属于天地神灵,更伟大深刻的力量。你怎么是你自己的呢?你不是你自己的,而是属于深刻的自然的。你是为“天”所生,所以叫天生。你是父母所生,所以叫地造。
  你如果要杀了自己,恐惧首先不同意,那是深刻的语言,来自深刻的“我”。而你一旦自杀成功,你就是一个谋杀犯,就像杀了父母。
  传统的道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在没有被妖魔化的传统中,一切都是这么简单,明了,自然。
  
  在身体的国家中,人民就是无数具有独立生命力又高度组织起来的细胞。它们有种种复杂神奇的组织机能,由各种各样的蛋白分子和核酸组成,形成“村落”。
  因为细胞有呼吸,人才有呼吸。人呼吸是为了细胞呼吸。
  细胞不断新陈代谢、吐故纳新,代代相传。它们有皮肤,有头,有尾(鞭毛),有足(伪足),还有器官,染色质(体)、线粒体、高尔基体、核糖体、溶酶体、中心粒、液泡等等,各部分的功能,我们有的略知一二,有的还基本不清楚。人体中有200多种细胞,形态不同,本质一样,大多会动、会吼、会吃,多数彼此“扣”在一起。在人体的血液中,水和其他成分的比例就像地球上的海水。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海里有各种生命:红细胞、白细胞和血小板。它们是有组织的,同时也有“自我”。
  一次射精大约有8000到12000万个精子长途跋涉,浩浩荡荡地向卵子游去,它们都是独立的生命。因为没有哪种已知的外在力量能让它们前进,既不是重力和引力,也不是电磁力,只存在两性间的吸引力,这种“力”,只对有智慧的独立生命体起作用。通过显微镜的放大我们可以看到,精子像蝌蚪和鱼一样,靠摆动尾巴(鞭毛)产生反作用力前进。尾巴摆动显然是精子自身才能做到的,除了精细胞是独立生命体之外,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
  生命的一切是怎么组织起来的?为什么我们吃大米会产生生命现象,会有思想、想象和感情,而一个米口袋却没有?
  中国的传统观念里把一切都归为造化天性,生命就像孙猴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其实这个比喻和很多的古代神话都是很有意思的,它们是一种极其朴素的阐释,至于到底是如何蹦出来的,则是造化自身隐秘的“玄机”,它是不会回答的。
  古人对“真”的理解,尤其中国本土的道学里关于真的观念是和现代的“科学”观念很不一样的。现代人通过感官和大脑去把握真,古人却是用“心”去把握真。心并非是心脏,而是生命中的“神灵”。在远古时代,“神灵”这个词的本意就是指生命的原动力,内在的“心”的本质奥妙。
  
  人的生命奥妙无穷,水中有火,火中有水。就像海中的火焰,火焰在我们的血液(生命的海洋)中一直燃烧着。就像草木实际上极其聪明,它们一定心里非常“明白”这世界上存在着昆虫和其他动物,否则花朵不会用鲜艳的颜色来通过昆虫完成自己的性交,生下的“孩子”也不会用美味鲜艳的营养物质包裹起来,准备好了要通过动物的消化道去播种……
  人也和草木其实处在同一地位上,唯一的区别只是我们具备稍微复杂一点的智能。
  
  在《西游记》里,唐僧不断遭到妖怪的袭击,个个都想来顿唐僧肉,这根本不是什么神话,这是现实——唐僧其实就是人的肉体,如果没有自身的生命灵性,没有免疫能力,早就被细菌和病毒吃光了!孙猴就是“元神之性”,就是可以转化成自我保护力量的能力。正是因为有了个孙猴,才能保住唐僧的那几块肉。
  世界不仅是人的世界,还有“狼虫虎豹”,还有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各种“妖魔鬼怪”。
  
  我们眼睛后面的有着秘密的通道和大脑,嘴后面的一副隐藏的肠胃,情感和欲望后面有着寂静的智慧……
  人生是一个大旅店,有的旅客住得时间短,例如职位、权力、声望;有的住得时间长,比如亲情。友情和爱情是否居住得时间长要看你旅店的条件和管理能力服务状况,你是否能留得住客人。但是不管怎样,旅客总是要走的,所以我们得珍惜。在生命的大意义和大悖论里,所有麻烦的由来没准就是因为我们对自己不够智慧:太自爱,反自害。现代人以我为中心,最爱自己。可是最后发现:我们似乎缺乏一种能对自己和别人负责的能力。
  
  我的朋友,一位教钢琴的音乐老师,得了严重的痔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简直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了。我曾见他发作起来痛苦的样子,真觉得人世有无穷的苦难。当然,他还有其它“慢性的”毛病,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急迫。他听说我在养生方面有些心得,就来和我谈。我建议他去医院做手术,把那种整人的病灶去掉。但是其实手术并不是根本,根本是要讲“卫生”,所谓讲卫生就是懂得保护自己,懂得维护生命之道,从字面上来看,其实就是维护和卫护我们自己的生命的方法和手段,这点和我们平时所说的讲卫生有一定关系也有一定差别。朋友的那个难言之病,我们的一般理解是他身体不好“得”的,至于怎么“得”的,除了医生,我们一般不会追问。人生在世,从某个层面来讲病其实早“有”的了,生下来就隐含着,但是否发展成症,那就看个人的情况了,所以除了得病要去医院治疗以外,其中很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讲卫生”,把疾病控制在未发之前。我和朋友谈了很多关于如何讲卫生的道理和具体实施的方法,他一直是认同的,听得很认真仔细。后来我们的话题涉及到男女之事,我说:在中医看来,很多的症都和人体整体的“气”的水平下降,和“漏”的水平提高有关,所以可能要注意节制自己的欲望。他突然笑了,说出一句非常经典的话:
  “如果这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不就为了那点事儿吗?”
  
  道家讲究自然而然,修好了命,自然得内在的清静,有了内在的清静,命自然“由我不由天”。在真正的道家那里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智慧对人理解得如此通透。他们是一群内心通明的人,并不讲求人生的形式,甚至保持着先秦贵族的那种气度和尊严,不是依靠乞讨来供养自己的修炼,而是有一套的求生的方法。先秦的诸子基本上都是“道家”,都是从传统道学这一根上开出的不同的花朵和枝叶:无论是儒家也好,兵家也罢,莫不如此。中国历史上的一些神人,比如孙思邈、华佗、诸葛亮、张三丰等等,都是道家中人,无论他们显示出来的社会身份是什么样的,其实都是老道,只是水平有点差别,特长有点不同而已。道家很讲顺势无争,并不是那么积极地把自己的想法广为宣讲,究其根本,那是先秦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老传统:认为人是还是有一些差别的,并非“无类”,而是有类,这个看法尽管不符合现代理念和无差别的博爱观念,但是那毕竟是早在夏商周或者更早以前社会上层的一种很“现实”的观念,那是历史这个老顽固的顽固性格留存在我们文化中的古老痕迹。所以道家根本不和人讲什么禁欲,禁什么禁,能禁得了吗?所以我们中国人是如此明白圆通,达情懂理。
  “我早就知道,我就是不说。”因为在很多情况下,实际的情况就是:说了也白说,说了也做不到,如果一个人没有从内在里自觉的话。
  
  印度哲学家奥修曾讲过一个故事:
  
  说有一个神秘家来到一个小镇,人还没有到达之前,名字就已经先到了,他的名字已经为人所知,所以人们聚在一起向他说:“传一些道给我们。”
  神秘家说:“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我也是一个傻瓜,你们会被我的教导弄混乱,所以最好让我保持沉默。”但是,他越是试着去避开它,他们就越坚持,越被他的人格所吸引。
  最后,他让步了,说:“好,星期五我会来到这个回教寺院……”
  那是一个回教村。“你们希望我讲什么?”
  他们说:“当然是关于神的事。”
  他来了,全村的人都聚集在那里,他引起了一阵轰动,他站上讲台,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任何关于我要说的神吗?”
  村民立刻回答:“不,我们不知道你要讲什么。”
  他说:“那么,我说了也没有用。如果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就无法了解,你们需要一些准备,但是目前你们完全没有准备,我说了也是白说,所以我不说了。”然后,他就离开了那个回教寺院。
    村民一听都傻眼了,怎么办?他们说服他下个礼拜五再来。
    下个礼拜五他又来了,这次他又问同一个问题,这个时候,那些村臣都准备好了。
    他说:“你们知道我要告诉你们什么吗?”
    他们说:“当然知道。”
    他说:“那么就不需要讲了,如果你们已经知道,我们就可以结束,为什么要这样麻烦我,并且浪费你们的时间?”于是,他就离开了那个回教寺院。
    那些村民觉得非常困惑,到底要怎么样来对付这个人?现在他们对他的兴趣已经到达疯狂的程度,他们认为他一定隐藏了某些东西,所以用尽办法再度说服他。
    他又来了,再问同样的问题:“你们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村民变聪明了,说:“我们有一半的人知道,一半的人不知道。”
  那个神秘家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必说了,那些知道的人可以告诉那些不知道的人。”
  
  如果重新公平地来看那些曾经被严厉批判的旧道德和旧观念,我们往往会发现它们也许并非我们一贯所理解的那样。这有点像青春时期的我们不理解祖父和父亲,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人生体验走到了那一步,我们自己的看法就会发生变化。
  人生不是一下子就把它全部的内容展示在我们面前的。“望尽天涯路”与“蓦然回首”是不同的两种人生境界。年轻人喜欢折腾,老人喜欢安静;一个看得近,一个看得远;年轻人要看清东西要把它拿得很近,老人却举得很远。
  这个有趣的故事讲出了我们一贯的“自作聪明”。
  
  
  在一个码头,一个衣着寒伧的人躺在他的渔船里闭目养神。
  一位穿着时髦的游客迅速把一卷新的彩色胶卷装进照相机,准备拍下海边美妙的景色。
  咔嚓声把正在闭目养神的渔夫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直起身来,开始找他的烟盒。还没等找到,热情的游客已经把一盒烟递到他跟前,虽说没插到他嘴里,但已放到了他的手上。咔嚓!这 “咔嚓”是打火机的响声。于是,殷勤的客套也就结束了。这过分的客套带来了一种尴尬的局面。游客操着一口本地话,想与渔夫攀谈攀谈。
  “您今天准会捕到不少鱼。”
  渔夫摇摇头。
  “不过,听说今天的天气对捕鱼很有利。”
  渔夫点点头。
  游客激动起来了。显然,他很关注这个衣着寒伧的人的境况,对渔夫错失良机很是惋惜。
  “哦,身体不舒服?”
  渔夫终于从只是点头和摆头到开腔说话了。“我的身体挺好,”他说,“我从来没感到这么好!”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仿佛要显示一下自己的体魄是多么的强健。“我感到自己好极了!”
  游客的表情显得愈加困惑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这疑问简直要使他的心都炸开了:“那么,为什么您不出海呢?”
  回答是干脆的:“早上我已经出过海了。”
  “捕的鱼多吗?”
  “不少,所以也就用不着再出海了。我的鱼篓里已经装了4只龙虾,还捕到差不多两打鲭鱼……”渔夫总算彻底打消了睡意,气氛也随之变得融洽了些。他安慰似地拍拍游客的肩膀。在他看来,游客的担忧虽说多余,却是深切的。
  “这些鱼,就是明天和后天也够我吃了。”为了使游客的心情轻松些,他又说:“抽一支我的烟吧?”
  “好,谢谢。”
  他们把烟放在嘴里,又响起了第五下“咔嚓”。游客摇着头,坐在船帮上,他放下手中的照相机,好腾出两只手来加强他的语气。
  “当然,我并不想多管闲事,”他说,“但是,试想一下,要是您今天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出海,那您就会捕到3打、4打、5打,甚至l0打的鲭鱼。您不妨想想看。”
  渔夫点点头。
  “要是您,”游客接着说,“要是您不光今天,而且明天、后天,对了;每逢好天都两次、三次、甚至四次出海——您知道那会怎样?”
  渔夫摇摇头。
  “顶多一年,您就能买到一台发动机,两年内就可以再买一条船,三四年内您或许就能弄到一条小型机动渔船。用这两条船或者这条机动渔船您也就能捕到更多的鱼——有朝一日,您将会有两条机动渔船,您将会……”他兴奋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您将可以建一座小小的冷藏库,或者一座熏鱼厂,过一段时间再建一座海鱼腌制厂。您将驾驶着自己的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寻找更多的鱼群,并用无线电指挥您的机动渔船,到别人不能去的地方捕鱼。您还可以开一间鱼餐馆,用不着经过中间商就把龙虾出口到巴黎——然后……”兴奋又一次哽住了这位游客的喉咙。他摇着头,满心的惋惜把假期的愉快几乎一扫而光。他望着那徐徐而来的海潮和水中欢跳的小鱼。“然后,”他说,但是,激动再一次使他的话噎住了。
  渔夫拍着游客的脊背,就像拍着一个卡住了嗓子的孩子。“然后又怎样呢?”他轻声问道。
  “然后,”游客定了一下神。“然后,您就可以悠哉游哉地坐在码头上,在阳光下闭目养神,再不就眺望那浩瀚的大海。”
  “可是,现在我已经这样做了,”渔夫说,“我本来就悠哉游哉地在码头上闭目养神,只是您的‘咔嚓’声打扰了我。”
  
  这是德国作家海因里希•伯尔讲的一个故事。
  游客觉得渔夫很傻,渔夫觉得游客很傻。您做出任何判断和选择都是有理由的。
  外在的物质需要满足之后,人的内在的需要变得细腻了。在这些高级而精致的阶段,人会变得敏感而充满矛盾。因为一旦进入这个领域,为生存而拼搏和奋斗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生命呈现出一种“停止”的状态,原来的价值被销毁了。渔夫只拿他认为他应该拿的,这就是几千年来东方人曾经一直遵循的一种人生境地——和当下的所有问题和解以便达到平静。爱也是这样,“甚爱必大费”(老子)!与其强努精神,奋勇奔突,不如做壁上观。因为幸福不在于外,幸福只是心照。
  
  伯尔的故事就是给出了这样一种“颓废”和“消极”,它是生命不在为生存下去而努力之后的一种细腻的思索。这个状态很像是物理学进入了量子物理学阶段,在那种极度微观的状态里,原来的“物质”已经被瓦解,存在已经不像在感观可以轻易抵达的那种层面那样容易下判断一样。这就是那种东方式的精微的“悟”。
  如果我们从另外一种进取型的价值体系来衡量的话,智慧也就是一种微妙的“犹豫”和“消极”。
  而在现代社会中,所有的人类工蚁必须为额外的、过剩的人造的需求而拼命干活。而人自身则被这种完全不必要的虚假的需求所奴役。这就是异化。在这个巨大的骗局里,人失去了自然之性,精神的癌症迁延难愈。
  
  自古以来,祖先就想洞察人自身的秘密,获得智慧。中华文明的真实核心就是这种天人道学。后来又从道学中发展出了很多东西,比如养生之道,用武之道,为文之道,帝王之道……诸子百家的“元学问”都是道学,只是到后来儒学更受到皇家的重视。儒家学问几乎变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某种代表。
  在现代启蒙家的眼里,古典文明是“阿Q式”的,因为古典文明在方法论和终极价值观上和现代哲学和科学乃至短视的功利主义是有着重要区别的。
  
  其实传统学问在核心方向上非常“科学”,甚至可以说是“科学”得超前——现代科学不断发现来自遥远时代的思想呼应着人类的某些最新的知识。就比如中医的经典《黄帝内经》,在那么遥远的时代它就已经记载了现在必须通过最新的科学方法和最尖端的科技手段才知道的东西。又比如老子的《道德经》,很多中国知识分子都读过,但是如果我们不能用实践的方式去验证的话,我们也只能从“面南术”(做帝王的方法)或者明哲保身的庸俗社会学,或者是从谋略的角度来理解,那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知道吃鸡蛋,从来没见鸡下蛋。这就像我们只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封建,而不知道什么是封建。
  而现在“封建”这个词语已经变成一种对传统道德的性质标签,凡是旧道德和旧伦理都是“封建的”,都是落后和必须要反对的了。
  
  
  广东某地的文化广场,群众在看本地新闻
  
  
  
  
  捡垃圾的
  
  艺术家王煜宏小尺寸的油画

作者:蔡俊 回复日期:2011-09-26 13:2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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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关于抑郁症的一些个人经验
  
  
  2011年3月到5月,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在研究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资料,并且想写一首关于它的一首长诗,但是最终没有完成这个计划。
  
  “回来呵家里早备好你的座位你爱吃的宴席
   看你的朋友们乡亲们翘首远望为你招魂呵
   呼唤你苦难的灵魂沉睡在噩梦中的姐妹兄弟”
  ——(《招魂曲》石上汉)
  
  这个计划本来是一个约定,就是几个诗友一起来写这个主题,可最终谁都没有拿出一个史诗一样的,有博大的灵魂承载的作品。之前,我们认为接触这个题材的作品普遍不行,即使写得稍微好点的,也只是耍了一个聪明的花枪,最后逃掉了。上面三句诗是诗友石上汉的作品,他模仿了屈子的楚辞《招魂》,算是写得比较丰满充沛一些的。
  我夸下了海口,说自己要写一首真正的史诗性的长诗,把这次悲剧和侵略罪行提到人类自我反省的高度,而不是仅仅表达一种民族自怜和仇恨。
  可是当我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去查阅和观看大量的历史资料之后。我发现自己陷入抑郁症中。
  悲伤,仇恨,愤怒,失望像是各种刑具交替用在我的身心上,让我不能像我自己原来设想的那样超越这个巨大的地狱经验和噩梦情绪。泪水经常不自觉地流满了我的面孔。我对自己,对人类如此地失望。
  我那时并非简单地仇恨日本侵略者,仇恨制造了这个惨案的主要罪人。我是觉得魔鬼好像就在我们自己的身上,就像历史上的那些个吃人的禽兽,不仅仅是出产在日本或者什么德国。而是哪里都有,在谁身上都可能附着。比如明末的张献忠,还有满清对江南的屠杀以及元代的屠杀。
  在这个问题上,诗,好像已经无力,或者说我作为诗人,感到自己的无力。就像一句名言所说的:“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犯罪。”
  
  
  国军将领逃跑后不久,南京守军陷入一片混乱
  
  我挣扎着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记忆中出来,去西部旅行,去看沙漠戈壁和莫高窟,让自己忘掉这件事。
  在两个月的过程中,我忽然理解了两位伟大的女性,她们不幸都是自杀者——一位是2004年在美国加州洛斯盖多自杀于汽车内的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另一位是1940年自杀的,曾在金陵女大建立收容所的美国女教师明妮•魏特琳。
  
  
  明妮•魏特琳
  
  在关于明妮•魏特琳的一个生平资料中这样写:
  
  魏特琳作为南京大屠杀的重要见证人,她在日记中写道:“我们这些人认为战争是民族的罪行,是违反在天地万物心灵深处创世精神的一种罪过,但我们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奉献给那些无辜受害者,以及献给那些家庭被烧、被抢,或是那些在战争时期被大炮、飞机炸伤的人,帮助他们康复。” “从军事角度而言,占领南京也许会被认为是日军的一个胜利,但从道义方面而言,这是失败,是日本民族的耻辱。”
  1938年,国民政府授予她奖励外侨的最高荣誉———蓝、白、红三色襟绶———采玉勋章。魏特琳在那紧张恐怖的日子里,殚精竭虑工作了数十个日日夜夜。过度的疲劳与长期的精神压力严重伤害了她的身体,她在此期间的日记中常常写道:“太倦了,倦得连字都写不出来,”“倦得无法思考”。她在救护了许许多多的中国难民与中国妇女以后,自己得了严重的精神忧郁症。
    1940年5月14日,她在多方的劝说下离开南京回美国治病。她在日记中写道:“多年来我深深地爱着金陵女大,并且试图尽力帮助她。”她这样说了,也确实这样做了。但是现在她将不得不离开她无限热爱的这一切了。1941年5月14日,也就是她离开中国一周年的日子,她选择这一有意义的日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年仅55岁。临终前仍然说:“我有两个生命,仍愿为华人服务。”她的墓碑上刻着“金陵永生”四个中国字,下面用英文刻着:明妮•魏特林,观音菩萨,到中国去的传教士。
  
  我在两个月中触摸了明妮•魏特林经历的沉重经验的边缘,想象得到她经历的地狱感受。因此,我也理解了年轻的作家张纯如。张纯如写了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著作。毫无疑问,年仅36岁的张纯如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她的内心同样面临了魏特林和我自己面对的那种心灵噩梦。也许我们没有走过那些自杀者的心灵走过的路,真的不能说理解过他们。
  研究生命者把一只兔子绑在解剖台上是容易的,搞模型,搞一点不痛不痒的理智的结论是容易的,可是如果你不是那只兔子,你根本不能算上理解了什么叫生命。没有真的修之于身心,我们也不能理解佛与道,不能理解传统的人文精神是何物。
  
  
  自杀的美国华裔女作家张纯如

 

海子批判
  
  
  
  1、以梦为马的青春诗歌偶像
  
    海子死的时候我在华东师大中文系读书。当时,我们夏雨诗社的人还在学校的五月诗会上当着一千多号人上台朗诵他长诗里的一段:“我跟不上……那主要的……”。
  八十年代的理想主义、青春的冲动、怀疑和一点虚无似乎都在海子那个带有象征性的自决行为里找到了宣泄的途径。后来很多诗人大面积地写麦子写火车似乎和海子有关系。麦地,梵高乌鸦的故乡。火车,盲目的机械。这些意象成为他的诗歌和最后的行为的交织,它们成为在象征性里悄悄融合的两个部分,它贯穿在贫困的时代中最深刻和激烈的矛盾和痛苦里。
  我认识的很多诗歌青年不断口念海子,但是很可怕,他们其实不太懂海子,也正因为不懂海子才把海子偶像化了。
    在海子的诗歌的写作中,表现出他受到古希伯来诗歌的巨大影响,尤其是他那些语气如先知一样的长诗。在海子的长诗中,他用牺牲细微体验的方式粗糙地掠过土地,冲向了天空深处。正像那个年代的诗人的普遍状况一样,他诗歌的精神和形式源泉大多是来自西方的。我们很容易就能在他的作品里体会到一种基督徒精神。他绝望地完成诗歌,最终自己又被死亡完成,而他的诗歌又在他本人的死亡里再生。
    谈论海子是叫人百感交集的,海子作为诗人远未成熟,他还在半路上,无论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作为一个诗人来说都还没有看见天空和大地的更多内容。海子是青春的海子,也因为这点,他更容易被偶像化,他的生命在毁灭中带给那个时代已经脆弱的神经以震动:理想的毁灭,最后的毁灭,伴随时代末尾的巨大改变。
    海子浑身火光地燃烧着,同时,他是脆弱的,他烧掉了自己。他身躯破碎的声音,不幸成为一个精神上的侏儒世界降临的信号。正因为他的生命在半路上就突然熄灭了,一切才显得那么纯。现在回想海子,我觉得他多像是穿着巨大盔甲的幼小武士。他的缺点来自过于热烈的渴望,以及绝对的偏激,青春时代无法避免的宿命和冲撞。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我们长大了,经过岁月无情的淘洗,俯仰天地,才知道一切都是那么大,我们终于知道了我们曾经知道的并不是真知,知道了原来还有更巨大的是我们不知道的。海子没有真抵达天堂,他在对天堂向往的激动里,就完结了。也许一个人如果不能包容庞杂的事物,他就并不是大师,只是个天才疯子,不顾一切地渴求着行不通的天空中的道路的人。或者其实天空就是大地,大地就是天空。
  人类的精神的诞生,并不是为了某个极其明确的目的,我们往往是被一个偶然的向度所逼迫。海子的死不符合生我们命运里降临的自然属性,因此,他是个青春诗人,一个偏执的命运启示录的作者。对海子的没有原则的推崇,多少投射了诗人自己的隐秘自恋。过于自我,是对我们包容万有的本然天性的歪曲。是对天堂的局部观察。
    海子如果能活下来,他应该听听来自西藏高原的真正的智者是如何来参悟死亡的,在我们有限而宝贵的生命里,应该怎样正确地迎接死亡这个新的开始。而不是想当然地激动,对我们并不真正了解的事物和结果进行仓促的决定,在一定程度上这并不是勇敢而是脆弱。
  
  2、在路上
  
    奋不顾身是在海子诗歌里显示出来的一些精神品质,他奋不顾身地想成为先知。他的诗歌语气是从朦胧诗那继承下来的,而这种诗歌精神我们可以发现它诸多的遥远呼应,并不陌生。
    现实品物,由于有形、蒙尘、有待而淹没了本体光芒。歪曲和变形,或者显然不正确的,在泥泞里的东西早已经代替本初而成为了喧嚣的主流。海子凭直觉寻找秘密通道(这是他表现出来的“天才”,其实这种天才就是我们自身的天性)。在他身上,表现出对道的热烈渴望,但是显然那只是些光芒,不是真的道和避难所,从海子的现实行为来看,它有可怕的一面。夸父,一个比较美丽的神话,很有意味的神话。又好比庄子笔下的那个移山的愚公(尽管后来这个寓言被一个伟人从另一个角度阐释了),他做的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只是某种偏执精神的象征。
    中国传统文化在过去的相当长的时间里遭受了粗暴的蹂躏和歪曲。“三教之道,圣道而已。儒曰至诚,道曰金丹,释曰真空,要皆太虚一气,贯乎天地人物之中者也。”(黄裳《道德经精义》自序)。这圣道是一领中国文化总体精神的核心,它是造就了东方灿烂文明的根本原动力和总机关。
    海子有至诚之气。但并没踏上实地,因为登天之路并非凌空蹈虚,而恰恰是从地下做起的,如此,天地始接于方寸之内,微妙玄通。然后可去领会和验证真理平常,恬淡为上,和光同尘,上善若水,孔德之容,终不为大,大器晚成,圣无常心,两不相伤,不可不畏等等人间至理。
  我们一直在路上,在旅途中。
  海子自杀事件是个悲剧。
  正剧无所谓悲喜,正剧平坦浩荡。天地之大,非绝望行为可及。无极之外还是无极。圣贤教导我们应该完成知命的神圣过程,并心生喜悦,面对万有存在。自戕之事非众人所愿。非常理,有妄啊。
  海子毕竟是在吸取西方的文化营养有所成就。从他最后带在身边的书籍就可以知道了:《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涯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
    中国有子美,有东坡,有摩诘,有太白,自然成大师,浑厚而接天地。海子是个有才的诗人,可他的缺点并非大成之若缺,而是迫切之气,不可长久。如果从那个时代的普遍病症来把脉,我认准了海子是祭祀的牺牲。
    天空已经没有了,你要去那里啊?
  
  3、研究海子
    大概不能掉在相对的东西里,拼了命去解更相对的密码。我说的意思是主要是针对西学的所谓“现代“和“科学”的过于注重形式的研究方法,这种东西现在看来还是被盲目看重。其实这种认识方法,是现代西方文明过于依赖眼耳口鼻等表面感官经验演化来的最高成果了。
    我们这些现代人根本不知道,也不相信真正的真理是超验的。现代认识之所以具有巨大的认识局限,是因为觉得自己很逻辑,很科学,很聪明,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多愚蠢。在这样一种认知方式里,我们已经没有了真理了,自己并没清醒地自我感觉到,只是偶尔在终极的惩罚里,和对惩罚的恐惧里才感察那大限,因此现代人的归宿就是引向最后的疯狂和绝望。海子用自己来实践给他们看,可我们几乎不从这个角度去看。只有安静地听才有可能听懂,说海子只有安静地说,才能说明白,在黑夜里,四周全是尸体的时候就最好了。人多也可以,但要大家更象一具具尸体,或者把多么活跃的活人都看成尸体的时候,安静到无法再安静,纯粹到无法再纯粹,就可以感到灵魂的质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才真明白,什么叫爱人类.可怜的人类,愚蠢的人类,还做梦呢,还相信一种叫资本主义的原始宗教呢。
    而海子之所以是海子,就因为绝对。太绝对了。
    他还不太知道绝对里还有东西。圣徒不只是象那种在某些文化环境和种族特征下呈现的“教徒“的姿态,绝对不仅仅是那样。那是刚找到“上帝“和看见点亮光的激动,谁都不能说个不,必须要读某本书。可为什么那么多人迷信呢?因为在黑暗的苦海里要多黑暗就有多黑暗,有些智慧的人,敏锐的人,深刻地感到那种绝望,没有任何意义的绝望。可怕的精神空虚。他们某些共同的表现就是极端绝对和偏激。你当时要打死他,他都不愿意回头的,他们依靠激情和某种很本能的信仰的能量,这种能量建立在对空虚和死亡的深刻恐惧之上。
  
  4、“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因为海子几乎是停止在了一种激动的、搀杂了大量想象的阶段,就象那些读点佛经的人和临时抱佛脚的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在实际的生命里实践一样。结果难免是妄想,他想象自己直接可以去天堂了,其实根本不可能。到最后就是所有的能量都用上了,也是废物。那庞大,那无边,是让所有停止在想象里的,抱有这种无根的想象和渴望的人面临着绝望。这就是海子的最后的诗,最后的一个想凭自己胡思乱想就飞向先天境界的可怜下场:彻骨的绝望.用尽力气的混乱,感到江郎才尽的疯狂。海子在根本上错了,海子是要把天堂建立在自己上的另一个最后的尼采。最后的尼采也是另一个海子。
    世界上也许根本没有天才,只有天心,只有谛听天心,用自己卑微的生命作为筹码,用实际的身心纯粹,用巨大的狮子一样的坚韧的勇气,在无尽的苦难里夺得寂静和天真的人,才会到达真境。这才是英雄,老子是,佛陀是,海子不是,孩子只有混乱的想象和灰烬。
  但是,在绝对里还有一个世界。那就是大千世界,大千世界本身就是绝对的另一个身份。所以根本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绝对”的人,成天叫着绝对,梦着绝对,他根本不知道绝对其实就在这里,就摆在一切里。那世界的秘密和神圣性就凭海子自己的一点有限的才华恐怕一辈子也难以琢磨透,因为在我们面前有亿万条道路让你花费大量时间和生命力去琢磨,而其中只有一条是对的,这就是绝对,海子没有那么大的造化。海子的悲剧就像北大的悲剧,启蒙者自己迷失了,取消自己了。
  我们有时候长了俩眼睛就真是玻璃球啊。
  这些是海子的一些长诗中节选的一些句子:
    
      1、
      灵魂啊,不要躲开
      我问你,你的儿子们
      活下去了吗?
              
      2、
      我在天空深处
      高声询问
      谁在?
      3、
      世界必然破碎
      天堂的烈火,长出人形
      4、    
      先是幻象千万
      后是真理唯一
      5、
      我跟不上那孤独的
      独自前进的、主要的思想
      6、    
      在长长的,孤独的光线中
      只有主要的在前进
      7、    
      我的生命已经盲目
    
  传播最广的是海子最后在恋歌时期写的一首著名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实这首诗歌在海子的作品中是个异数,海子大量的诗歌并不是这个风格的。这首诗迎合了一种传统的山水诗一样的爱好静谧的传统和隐居的道德。我们可以把这个传统理解为“大海”。
  关于面朝大海我前面已经说过一些了,海子一直都面朝着大海。可是没进入大海,面朝大海和进入大海是完全不同的。 
  那啥是春暖花开呢?春暖花开就是春天来了,花就开了,开得如海子一样年轻,灿烂,孤独。活着看见花开了多好啊?可很快,花要没有了,好象根本就没有,根本只有大海,孤独的大海,唯一的,大海。可是,我们在花开的时候就忘记了大海了,看见大海就忘记开花了,也不知道大海就是开花了,还是开花了,就象是大海。管他呢。我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就这样,我不去费劲去想那些傻问题了,我,海子,我要幸福,你们他们谁也别拦着我。我就是面朝花开,春暖大海,我就是面朝春暖,大海花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劈柴,种粮食,多幸福啊。祖宗们都这样,我为什么偏偏成天想做一个凭空登天梯的傻瓜呢?看来我真是傻瓜,可爱的傻瓜啊,海子,你是个傻瓜,你只能或者看着大海,或者看着花开。唉,傻瓜啊,其实你就是大海,同时也是花开,我们是傻瓜,就不明白,其实我们一点都不重要,只有主要的重要,主要的,就是一朵花开了,面朝着大海,或者大海开了,面朝着一朵花,或者大海就是在花里面呢,我们是傻瓜,所以不知道。
  
  
  海子,査海生,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


作者:蔡俊 回复日期:2011-09-26 17: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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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吾同树,买房子是最大的错误
  
  
  
  诗人吾同树走了的消息,是东莞诗人赵原发布的。赵原很可能是吾同树最后时光中最接近的诗友。
  这是他最后写的诗《消失》:
  
    一只鸟,在层云上飞
    那疲倦的身躯、迷茫的眼神
    只能被云朵的灰色遮蔽
    或许云有多么脆弱,然而
    他无法穿透,他的力气已将用完
    内心的虚弱,更能感觉天空的缥缈
    .
    努力地扇动翅膀,依旧没能绕过
    雷电潜伏在云的周围
    他爱的人都在下边
    大地上熙熙攘攘地过往
    他们无法飞起,沉溺其中———
    幸福和苦痛,在尘嚣中难分彼此
    .
    雨下了,寒凉的雨丝
    没有零落的羽毛
    再无孤独的影子
    之后,天空像新鲜的蓝床单
    而大地,继续像垃圾场
    物质坚持物质的腐烂
    梦在无形地蒸发,一切在缓慢地
    消失,于相近或遥远的未来。
  
  
  2008年8月1日吾同树自缢身亡于东莞家中。
  当我看到消息之后,心中很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不像听到余地去世那样,感到的是惋惜和震惊。对于吾同树的去世,除了惋惜,震惊之外,我还有一种愧疚,还有一种切身之痛。
  这种愧疚来自于我和吾同树在诗歌论坛里打过的几次交道。小树年轻,喜欢争论,喜欢自我表现(其实任何人都这样,尤其是年轻的时候),脾气也挺倔。
  04年左右,我受邀在《中国诗人》杂志办的一个论坛当版主。那时候诗歌论坛的气氛非常活跃,很多诗人都成了网虫,得了“网病”。作为论坛的版主,我就更是兢兢业业,为网友评诗,参与讨论艺术问题。吾同树当时还没毕业,在他身上表现出对诗的痴迷和很不错的艺术才华。他和我一样,好争,好论。也与我争论过几次。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在一个帖子里吹牛,说认识这个著名诗人,那个著名诗人的,我就恶狠狠地给他回帖子说认识那些人有个屁用,关键是自己要写得好,我还说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搞这一套。其实我的话是很偏激的,认识诗人,多交流,并且得到一点提携关注,是好的。从此以后吾同树就不理我了。
  但是我还是很欣赏他,非常关注他。因为我自己在大学里教书,而他当时是大学生诗人。这样的好孩子已经不多了,现在的大学生喜欢写诗并且写得好一点的真的很少很少了。现在的大学已经不能与八十年代的大学比,在人文气氛上。现在的大学讲的是实用,大学生考虑的是一份靠谱一点的工作。
  08年吾同树走的时候又是我个人欠下巨额债务的时期,我那时曾经向一些诗友借贷,其中一位我自认为很要好的诗友因为我没有及时还2000元钱在网络论坛上大量发帖向我要债。这事情其实怪我没有处理好,也因为当时几十万的债务搞得我焦头烂额。在某论坛,吾同树也跟着那个诗友的要债帖批评我,可就在一两个月后,他就自杀身亡了。这时我才知道吾同树自己也欠下了约十万债务,并且每个月都要还房贷2000多元。
  我是因为自己在经济上的不智和愚昧,吾同树也有自己的愚昧,那就是年纪轻轻就买大房子。当你还不具备这个经济能力的时候,买房子会让你成为奴隶的。刚毕业的年轻人应该住廉租房。现在,没有一个现代国家完全把住房推向极度残忍的投机严重的市场的,只有中国。
  “自己的房子”是一个骗局,对于年轻人来说。小树是被原始积累的经济政策害死的。房子和失业成为他死亡的真正杀手。
  
  
  诗人吾同树,2008年自缢于东莞家中

作者:蔡俊 回复日期:2011-09-26 17: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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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余地,被现代主义害死了
  
  
  
  
  在这个年龄,诗来找他,像一个送葬的人。
  面对敞开的坟墓,他醒悟,诗意像一道黑暗。
  诗人,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他写着遗嘱。
  
  ——(《诗人》余地)
  
  2007年10月4日凌晨,诗人余地用菜刀把自己的脖子割开了,这就在他妻子一转身的当口,当他妻子回头看见这一切的时候,简直都要疯了。他留下了六千册的图书、患病的妻子和一对刚刚出生不久的双胞胎儿子。
  我们面临的是已经精神破产的世俗生活。偏狭、晦涩、苦闷、彷徨、孤寂与绝望其实是现代主义的精神现实。一般大众需要的是肥皂剧和情感摇头丸。
  我想,在方法上指责艺术也许是有点欠公平的。但是现代文学知识分子在方法上的确出了一点问题。他们忽视了艺术和思想攀登者内在的东西的修炼,一位多读了一点书,就可以搞文学了,其实是被文学给搞了。这个问题就象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等等这些玩意也不只是方法,我们应该追本溯源,应当把它们看成是内外的暂时划分和精神侧重或是理性和非理性的意识成分的分别显发,其本质上是思想问题和立足点问题。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传统很容易表现为某种“学识”,其实文学的传统不是学识,而是修炼心性的功德。诗是德,德是合天道之性。这种东西不完全是学院教育带来的和死书本能带来的。事实上学院教育的课程都带上了过多的工具理性色调。学识内部和文学内部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培养出来的,它是我们领悟天地和自我的程度,是我们自身的生命历程本身。换个说法,它是心智和情感的成长,显性和隐性的文化熏染,知识记忆,情感气质,对自我和世界的理解把握。
  我在大学中文系学习古代文学史,一位我尊敬的老教授给我们上了几堂课。当时我幼稚地以为,他可以用他的学识来给我们启示文学的秘密。他是这样上的:讲到李杜时,给我们总结了ABCD来说明李诗的成功,其中A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完美的结合。讲到杜也是ABCD,其中A又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完美的结合。李白和杜甫的成功是很好地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了!就象我们小时候把水和土搞在一块,它就变成了泥巴。
  诗歌为什么“堕落“了?
  如果说在中国传统社会里诗歌还能表现出我们和自然的亲和,那是一个精神文明的艺术表现。可是现在,那已经是一种梦境了。现实真实又残酷,诗人自身的问题也真实而残酷。
  从现代汉语诗歌的历程来看,几乎一直贯彻着现实功利姿态。没有真正的精神依靠,是现代诗歌苍白的根本原因。
  诗是指向一个精神的居所的,这是人的本能,永恒的本能。现在,我们是这样上路的:拽着丑陋的一头动物,和由他的欲望演化的荒谬的世界,憋着我们自己最深的哭泣和恐惧,进行普通的模式化享乐。
  疾病贯彻了一生。现代主义,表达了失去上帝的精神困境,现代主义本身是有病的,因为它表达的是精神病院中的生命。
  余地的那几千本书大约都是那些尖叫的,偏执的思想垃圾。我估计。
  书中不仅有黄金屋,颜如玉,还有魔鬼,腐尸,毒气。这是肯定的。
  好书是有数的,读好书,悟好理。
  不做作地成为诗人,自然地成为一个不想当“诗人”的诗人。
  我们考量艺术,一定要说到在精神的宏阔视野中见到的东西。在已经走入某种困局的当代艺术的既有成就中,某种力量让我们必然地重回终极的文化关怀,拂去哀伤沉冗的灰,直指我们本来就有的性灵之光。
  中国在经济“起飞”(大量人口、消费市场和廉价劳动力的累积,乃至技术上的模仿,但是还没有在个人和机制的内在质量上达到一个高水准)之际应该如何把自身的文化资源作为更生对象,在这个前提下来来检验、吸收西方现代文化,以求发展现代化的中华文明,是非常严肃和庄重的。
  艺术家永远不应该是内在精神狭窄的一类,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是“纯粹”“艺术性”的某些技术偶然。
  
  “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
  就像一场突然到来的暴雨淋湿了我的身体。”
  ——(《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余地)
  
  
  自杀的诗人余地,他生前拥有6000册图书

作者:蔡俊 回复日期:2011-09-26 17: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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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辛酉,你不是要办作文班吗?
  
  在一条通往乡村的无人公路上
  我听到有人叫我
  很突然。暮色轻轻垂落
  
  一路上,我哼着小歌
  偶然来了兴致
  踢飞一块小石头,没入草丛。突然
  
  我听到有人叫我。不是喊
  也不是骂,而是叫
  我。叫着我的,乳名。就像
  
  很多年前的祖母,或者外婆
  低哑的唤声。如今
  她们早已永远地,永远地去了
  
  很奇怪,我始终没能辨别出这叫声
  来自何方?前还是后,左
  还是右?旷野里,空无一人。
  
  ——(《我听到有人叫我》辛酉)
  李之平:谈谈辛酉
  
  
    晚上坐在电脑前,想到解剖的结果不知出来没,想问胡桑,终觉老是打扰不便。又想到桑眉近期有做微博,不妨探明下。
    刚在桑眉博客看到了她的公告帖,晓得辛酉已于温岭火化,即将送回湖北家乡安葬。看着她的貌似冷静却无不透着酸涩与坚忍的文字,再看辛往日生动的照片,夫妻俩亲密的镜头,孩子天真的面容,我哭了。我想,很多人看到这些都会感伤的。阴阳相隔,生死一线。可是,一切犹如昨日啊!多么近,多么真实的一幕幕……
    最后一次跟辛酉联系是在去年十二月无锡诗会前后。这个诗会筹措了半年多了,本来也有计划叫我去玩玩,但最后因为资金问题,极大地缩小了规模,我便不能去了。外地诗人似乎就叫了辛酉。当时因此事,他还特意跟我说,别怪CX他们,他们也没办法。同时又聊了些其他事,问了桑眉的病情等等。
    他当时还跟我谈了他对现在文学和诗歌的看法,一股子了然之态。说那些名呀成就呀,都看淡了,他说,写作就是自己跟自己较量。折腾,都是瞎掰。自从诺贝尔情结失去后,便也找到点北了(大意)。某一天他还让我看他近期的一首诗歌,我看后大赞其妙,还调侃他说,你丫还挺有眼界,豪侠气十足。之后,他告诉我他要办作文培训班,在江浙一带调研取经。我跟他说我老公也办过这样的班,还有教材,到时可提供。也说了谁谁谁在做这样的工作,可以跟其联系。这是跟他最后的交谈。
    正月十五前后,桑眉发过个信息说手机又丢了,留下现在成都的电话。我当时急着赶火车,便未回她的QQ信息,到了单位后,即二月十九号才跟她联系这茬,让她重新告知她的电话,她留言了。当时各自忙乱未多说啥。三月二号午,我见桑在线,便问了下她的近况,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她当时刚采访完一个官员,在整理录音,但听她语气,觉得很有干劲,对新工作充满信心。又因有事,便结束谈话。后来晓得,她当时已经在焦虑中了,因为时间算起来,辛酉那时失踪已经十天了。
    八号中午,城西突然给我闪了个信息,说辛酉去了。我立马打出个“啊!”如果有摄像机,还原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可观。当时情绪有点失控,一个劲问城西这消息怎么知道的?具体情况等等。他当时可能同时跟几个人说话,顾不上理我。我赶紧看桑眉QQ空间和博客,才信。我看到桑眉已经贴出寻人启示了。她的微博中断续的言辞显示了她极为无助,极为焦虑绝望的心情。心里堵得慌,不知还能跟谁说说这事,扩散下情绪。点了两位朋友的名字,但都不在线。
    那几天,网上很多传言,说他自杀,并引证他去世前的种种怪异言行,他的微博中因某些80后诗人去世表达的荒凉情绪,他删除QQ好友等等行迹...我并不关心这些言论,最强烈的感受是痛心,不解和对事实的难以认同。如果要自杀,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抛妻弃女,自顾撒手人寰。我想这有点不合逻辑。如果被谋害,可是尸体浮现时,钱包身份证都在,钱悉数。可是人真的走了,活生生的,我们熟悉的一个人再也不复在我们中间出现。
  这些天,我一直回忆我们在西安时的种种接触。可以说,因为桑眉,他也是我们那段患难光阴的见证者,共度者。他那笑眯眯的表情,直率天真之气却不乏老成之态。一脸络腮胡子,衬着白皙的圆脸,一见到我就说“胖妞”(为此我跟他翻过脸,但他并不因此改正)。大家在一起谈论诗歌小说,谈论圈子里的轶事八卦,谈读书,她一再跟桑眉说我们中间我最爱读书,有些积累。印象更深刻的是,我们一起去临潼玩。我弄了五张游兵马俑的票,然后三姐搞定去华清池玩的事宜,大家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冬日。印象更深的是,他帮公司张罗诗歌活动的事。08年度诗人奖,他几乎帮完全程,接机,陪嘉宾,会场接待,拍照等等,那次他累得够呛。我心里一再说,这人真是个实在人。
    最最让我感动的是,我离开西安后,带着病体把自己拖到杭州,仍是在病中得到前主编的“优厚礼遇”,发布公告,明示众人我已离开那里,云曰如何如何……在极度气愤中,第一个接到的是辛酉的电话,他依旧的调侃幽默的语气却是在安慰我温暖我呢,把我当作他们同盟军来对待。他和桑眉离开西安时也是一肚子的不痛快,无端地被诬陷和刺伤,我想他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
    西安一别,已近两年未见面。他说去年冬天来长沙短暂逗留,但没我电话,可是即便有电话我们也见不着。我在小县茶陵呢。而12月若能去无锡,我们还是有机会见,哪怕最后一面。
    唉,不多说了,作为在西安那个编辑部的较亲密的战友,虽然离开后,我跟桑眉联系不是很密切,但我一直牵挂她,也一再为她的生活担忧。现在,丈夫离去,更让人焦心的大概是桑。她怎么办?两个孩子怎么办?我知道她是坚强的,但无论有怎样的帮助,精神上或物质上的,都无法消解她内心深刻的失重。联想到自己,如果自己那样,该怎样度过那最艰难的时刻?但这么多真心善良的朋友与她共度,为了爱人最爱的生命,她一定会挺下来,将孩子抚养成人,甚至过着更为丰富精彩的人生。
  祝福她!
  
  (李之平,诗人,曾与辛酉妻子桑眉在某刊物共事。)
  
  
  诗人辛酉生前照片

作者:蔡俊 回复日期:2011-09-26 17:2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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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小招,向莫名其妙的地方高喊前进
  
  
  
  
  
  
  我希望
  在宽广的大路上行走着
  没有终点、目的和意义
  在前方茂密的苹果树下
  有一个孤独地等我的少女
  她将拉着我的手继续前行
  走到下一个城市里
  那个城市里没有别人
  
  ——《我的希望在路上》小招
  江湖小招
  
  
    小招,一个以“垃圾”装扮自己的诗人,生死在当下的环境和资源中。
    他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一个怀揣艺术梦想的人,一个被赞赏的人,一个被辱骂和辱骂他人的人……
    一个行为艺术家最初的起点和最后的归宿都是自我,从自我出发,归结为影响和幽暗难辨,并自相矛盾有待解读的艺术精神指向。
    在他思想生命的早期,小招受到柏杨的启蒙,这是他当时的资源和经历造就的,这让他成为了偏激的启蒙者,自由主义者,颓废艺术家,寻求机会的人,泡在啤酒和议论里的流浪汉。他在有点飞扬跋扈的行文中谈了很多问题,这和他接触的朋友,环境,一个群落的普遍生存状态有关。
    幻想,论断,愤怒,反讽,隐喻,迷惘,苦痛和寻求全部交织在一起,像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爆炸。
    就这样。艺术的幻想持续破灭,持续残忍,持续卑贱,持续孤独,持续痛苦,持续无情,持续奋力燃烧……
    我与小招并未谋面,只是在网络交流,也曾经给他提出过一些建议,他当时也听了我的建议。就在他临别的前夕,他曾经在我的新浪博客一闪而逝。
    当我们生下来时是万法具足的,是完整的,是平等的,然后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与水深火热,我们依靠有限的心力去揭开生命的一幅又一幅景象,在蒙娜丽莎肖像的背后,小招已经看见最终的奥秘。
  愿小招在光芒的引领下,进入永恒。
  
  翻看去年九月小招西安跪诗行为艺术的时候写的一篇短文很是感慨。
    下跪这个决定做出之前,据我所知,诗人小招在诗江湖论坛与诗人伊沙有语言冲突,小招在否定伊沙当下的诗歌创作。伊沙肯定还是老脾气,嘴不饶人。于是,小招似乎是凭着一股子意气,给伊沙出了这样一张牌,本意是批评伊沙,甚至是羞辱伊沙,当然,也不是排除是炒作自己一下,这在网络诗歌行为中并不出奇,青年诗人向老诗人挑战是有传统的,这是艺术的某种本性决定的。
    围绕着伊沙,论坛官司从未间断。包括伊沙自己也与各路人马有着各种过节。由于伊沙的影响力,也由于当代前沿诗歌的某种自省和更新的力比多能量,伊沙是容易招致各种攻击的,这更与所谓的“民间诗歌”的微妙处境有关。从03年开始,就有伊沙与垃圾派和垃圾运动诗人在网络上持续不断的口水冲突和争论。在某种程度上,大家互不买账,彼此都往对方的身上贴恶心的标签。
    于是才有西安跪诗这样一个看起来很特别的一个行动,并且这个行动是一个以小招为主演的集体行为,除了跪之外,还有在厕所贴伊沙的诗的行为,这个行动集结了几个人,包括垃圾派诗人管党生,小月亮,力比多等人。这个事件绝对不是外表我们看到的那么浪漫主义,那么简单,它实际上包含了很多的意义指向。还说得过去的是——这个事情没有向恶性转化,反而成为了一个快乐秀,成为了一个无论伊沙,还是小招,还是谁,都从中检索到意义的行为艺术。甚至余秋雨先生还激动了一把,以为艺术青年在进行有意义的精神怀古。
  现在,随着小招的逝去,这件事情应该得到更客观的解释,而不是扭曲,传说。从事情的本意看,诗人小招是在批判伊沙,正像诗人小招批判很多人,很多现象一样。
  小招的可爱之处来自他的渴望,来自他的见解,来自他在“后小组”里乱七八糟的熏染,来自艺术家本来的疯癫,直觉,痛苦,快乐,不羁,破坏和想象……
  
  诗的江湖是一个什么江湖呢?一如文学之江湖,艺术之江湖,帮派林立,很黑,也很讲宗法。在一个角度的层面上看是讲义气,实质上潜规则是讲利益,讲话语上某种莫名其妙的对外一致性。你要有足够的判断力分清哪些东西是对内讲的,哪些又是对外讲的。但江湖就是江湖,江湖中并非都是势利眼和成群罢抱团的混子。你真正深入进去,很可能会在里面得到对话启示、提携共鸣的温暖乃至于无私的帮助,当然这是有前提的,你要一脸的得到伟大启示的幸福,高呼万岁,深情地说:“首长,我懂了!”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被码在台上阉掉的,入选阉割候选人都要取决于你的实力,也就是你的虚拟资本增值的可能性。
  在江湖中你可以看见一些人很会混,混得一身的光环,和哪些人合过影,和谁喝过酒,又和谁握过手,他恨不得把那些玩意全挂在胸前,挂在自己那些烂诗集前几页,印在名片上,挂在破画廊的大门口……这些人是文艺的基础中坚分子,统称为“混子”。大家千万不要忘了,艺术界,混子是基础,是基本的起点,是基本单位,大家都是“混子”,如果你不是混子,你就不会搞什么艺术了
    混子里面也是有些不会混的,万一他们有朝一日光荣被阉割,被潜规则,除了天生丽质,除了有点真功夫,有点勤奋的执着,有点艺术的理想之外,他们还要足够有艺术缘,足够幸运。
    江湖真是这样的吗?
    是,又不是。
    这是江湖之一种名相,一个界面。当然,这是应用最广泛的操作系统。这是现实主义的江湖。
    还有另外一个江湖,那就是理想主义的江湖。
    理想主义的江湖不以年为时间单位,而是以百年千年为单位来衡量。
    在理想主义的艺术江湖上,色相不重要,金钱和权势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个叫做真心和真人的传说。这个传说有自己的冷酷法则。它用一种叫做功德的能量来判断你真心的纯度和成为真人的级别。
    每个现世的混子其实都知道这个系统,也都对这个系统有他自己的见解和幻想。
    这个江湖就是如此奇怪地在两个系统的话语中扭曲着自己,依靠每个个体的有限的能量淘汰,运筹,融合着。慢慢杀死假人。甚至是在某些百年中进行集体屠杀,一个不留。
    据我所知,小招并非把伊沙崇拜到要下跪的地步,如果是那样的话,这是不符合小招的性格和事情的基本情理的,第一次见到伊沙他就下跪了。
    这就好比有人说小招是精神病,同样掩盖了事实和价值的真实面貌。
    小招心里承认伊沙是优秀的诗人,否则他根本不会采取这个行动。但是这不能说明他不能同时批评伊沙的创作和言论,他的批评源自他自己的见识和思想,他自己的判断。
    艺术观念上的争论应该在艺术观念的范围里,如果伊沙受到现实迫害,我相信小招也会支持伊沙,只要他活着,看到针对任何诗人的不公正,只要他认为自己有良知。
    问题就是这么复杂。问题会变化,语境决定态度。
  很多诗人对诗人伊沙的看法来自诗歌观念和艺术取向,有理智的人反感断章取义和没有建立在基本常识上的纯粹围攻。
  伊沙对任何人的批评,也来自他的自我,小招也一样。
    诗人的任务就是还原基本的内在和外在真实。
    小招与伊沙的差异是微观的,而不是整体的。
  小招的行为,一方面在唤醒整体的兴趣(诗歌圈子外部的的注意力),吸引眼球,同时又在诗歌内部对伊沙进行无情的批判,小招不是白痴,伊沙更不是。
  
  
  诗人小招,生前在南京师大历史系主动退学,伺候一直在被北京宋庄
  
  
  
  小招在西安外语学院下跪时被学校保安驱赶

作者:蔡俊 回复日期:2011-09-26 17:2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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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死亡不是结束
  
  
  
  
  死者进入了清澈状态。死亡不是结束。对死亡的重视,对死者的尊重和怀念是我们的本然之心。面对死亡,人有本能的对生的反思,和一种突然的精神警觉和灵魂打开。古老传统中的很多禁忌和习俗不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据的,只是为什么,什么根据,只能依靠我们的生命领悟。道德经云:修之于身,其德乃真。
  死者已然无我,永远高于生者。不仅我们这个文明,任何一个文明都是如此。人类的文化来源于一个遥远的共同祖先,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是亲兄弟,每种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利一样。任何一个诗人的死亡,时代对任何一个诗人的伤害,都属于所有诗人。面对一个如此残缺的存在和人世,诗的精神是一种微弱的信仰之光,诗的信仰之所以是微弱的,是因为它是原生态的、本能的和初级的,但我们在最高的语言中表现出一点精神,总比任何精神都没有要可贵些。
  
  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
  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
  你的眼睛省略过
  病树、颓墙
  锈崩的铁栅
  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
  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
  向没有被污染的地方
  出发
  
  ——(《童话诗人》舒婷)
  
  
  
  诗人顾城生前与妻子和诗友在一起

作者:蔡俊 回复日期:2011-09-26 17:3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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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新世纪诗歌和诗人批判
  
  
  谭克修,一个被误会的设计师
  
  
  谭克修有一种不知疲倦的精气神。他有非常严肃的批判精神,这种精神既表现在他为数不多的诗歌中,也表现在他的艺术言论里。几次接触,我怀疑他都快从一个天才诗人褪毛成诗歌批评家了。
  关于他对诗歌的批评(主要是口头的)、搞的活动和办的杂志我就不说了。我想说一说他的诗。
  能把自己的作品尖锐地立在当代生活的现场,面对时代的问题,并能够突进到一个深刻厚实的点上的当代诗人就是谭克修。那个点就是很多人都躲避的,都“春秋笔法”的——当代中国权力表演的特色。
  迄今为止,能写得带劲儿,并能成功传播的,就是谭克修的《某县城规划》:
  
  一份合格的会议纪要,必须删去
  在云雾茶里沉浮的春天,删去
  哈欠、二郎腿和无聊的讨论
  只保留新任领导通过浮想的望远镜
  看到的所有图景。当人大委员们
  习惯性地举手赞成,规划将保持
  
  若干年不变。除非来自省城的
  卧铺车厢,又走出城市建设流行的
  权威学问。助手碰巧是戴隐形眼镜的
  漂亮女硕士生,身份特殊,分泌着
  视线模糊的花边新闻。或者,某开发商
  提前花光了银行贷款和某关键人物的前程
  
  2
  
  “确定县城的性质,要寻求省里的第一。”
  这要求戴惯远视镜的规划师,改用
  显微镜考察县里优势条件的可能性
  上轮规划的卫星城定位,成了县城
  脚掌上发炎的肿块。这一回小心地拧开
  边贸经济的清凉油,园林城市的消毒水
  
  县城总体格局采用了深圳的带状组团式
  主城区的形态源于莫斯科的中心放射模型
  “在空间构图上,像一只鸟,还是一只飞机
  更合适?”“关键是看上去要能够飞行。”
  因此,位于翅膀连接部位的人民医院
  被置换成称为天然医院的楔形绿地
  
  3
  
  在第5年任期,县长接受了党校同学的
  劝奉,决定将县城拉扯不清的历史麻绳
  剪下一段,进行建城200周年庆典
  开幕致词中,他如有先验:“20年后,这个
  6万人口的小县城,将发展成25万人口的
  中等城市。”他准备转而把木质的户籍政策
  
  拉扯成一根橡皮筋。规模问题经过
  规划师的推算和会议论证。剩下的事情
  先把乡里的农民拖进城,带来镰刀
  收割暴发户的草坪和下岗职工的心病
  让淹没在统计数字里的公务员
  摘下计划生育标兵称号和深度近视眼镜
  
  4
  
  不必重复邻县的中药材市场,用伪劣产品
  散发出市场经济的狐臭。不必用投机主义的
  香港脚在WTO的铁轨上飞奔。但必须
  借助电脑的演算,将恩格尔系数降下来
  将GDP总量提上去。必须解决发展速度的难题:
  太慢,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太快,优惠政策
  
  会把贫困县的帽子吹向别人的头顶。必须提高
  人均预期寿命:70岁的老同志发挥的余热
  一不留神就点燃了政府传达室的登记薄
  必须提高劳动力的文化指数:教育电视台的
  天气预报员,根据卫星云图计算出了感冒指数
  也能根据风向玫瑰图控制县城里的犯罪率
  
  5
  
  依靠上面来的扶贫基金,3平方公里菜地
  经过三通一平,露出了工业园区的雪白衣领
  只需要管委会主任系上红色的拉链领带
  女副手梳理一下分不清年龄的金色玉米烫发型
  工业园区的招商引资就有了前景
  “劳动密集型的夕阳产业,园区不会引进。”
  
  “技术密集型工业,必须靠职业中专带动。”
  当饥饿的农业在园区的草地上低低吹送
  只有蟋蟀的歌唱高过了工业的电吹风
  “将山里的春天包装成干花,可以制作
  爱情的果冻。将本地特产的大蒜深加工
  必然能将北方的口香糖市场占领。”
  
  6
  
  省农业厅的正科级科员,在挂职锻炼的
  副县级位置上挺直了腰身。多年的
  忍气吞声是否怀才不遇,即将得到验证
  杂交水稻专业毕业的本科高材生,必然
  也精通酿造的学问——于是,他得到
  一只打开瓶盖多年的旅游业空酒瓶
  
  宽边眼镜帮助他在发黄的县志里翻出了前景
  一个清朝妓女的身世得到政府常务会议讨论
  如果重新修建她的故居,在卧房的门楣
  刻上一个宦官的意淫,一个和尚的春梦
  在全城范围内,评选10佳形象代言人
  可以打造出金装的“美女故居逍遥游”
  
  7
  
  “再过10年,县城将成为一座骑在
  速度上的城市。”规划师偷偷涂掉了
  草图上的个人风格,将路网修改成
  大都市盛行的整齐方格。并在外围
  系上腰带一样紧绷的环城路,以防止
  走向小康的城区,大腹便便地向周边漫延
  
  新设的红绿灯,证明机械也能制止部分
  交通堵塞。被十字路口卡住的交通事故
  留在非机动车道上演。宽敞笔直的道路
  让老年人在速度中重新练习方位感
  也可以美化形象,矫正行人的
  外八字、罗圈腿和各种版本的乡村风格
  
  8
  
  “新的规划,将为每个人创造适宜的
  居住环境。”河畔的山坡,绿树掩映
  如果建成水景豪宅、半山别墅
  将给宠物市场的鼹鼠和狐狸带来喜讯
  它们的习性就像那些富裕的主人
  将生计和私生活深藏在阴暗之中
  
  铁路的东边,短期内水电难以稳定
  将用来安置进城的农民
  白天,他们同样沐浴在县城的阳光中
  夜晚,会有一只失眠的月亮
  像小区的物业管理员在窗外逡巡
  还有萤火虫提着灯笼照亮他们的前程
  
  9
  
  莫名的疾病,让县委书记在36岁上谢了顶
  他把晦气推给老办公楼和新建委主任
  “必须另择地址,建设21世纪的行政中心。”
  县城中轴线北端,是隆起的山包
  “没有靠山。风水上恐怕有疑问?”
  被书记看中的,可能是山顶上的草木青青
  
  行政中心广场被规划成扇形图案:打开的
  扇面是斜坡草坪,表示政府倾心于民众
  握着扇柄的政府大楼造型简洁有力
  沿民主的等高线而下,主体建筑基本保持了
  关系的均衡。再下面采用曲意逢迎的
  古典园林。最后消失于重重的迷宫之中
  
  10
  
  商业中心最显眼的是浓妆艳抹的霓虹灯
  在神态上显然在摹仿时髦的女士们
  她们花掉一半的闲暇,就使县城的
  购买力节节攀升。整座县城的审美
  都陈列在新开张的世纪商贸城。只有用
  跳楼价买来的换季商品,让她们面色红润
  
  她们买不到的东西只有诚信,被商家
  藏在暗处积满灰尘。这不影响她们
  使用比手脚更为麻利的嘴唇,咀嚼着
  口香糖、更为稀烂的电视连续剧情,和
  惟一的晚间新闻:“主干道的一段将改成
  商业步行街,一个门面可以养活三代人。”
  
  11
  
  一部未曾剪辑的电影被倒过来放映:磨洗得
  发了白的老年,还在麻将馆里反复搓洗
  希望将微薄的退休工资洗出更高的利息
  他的热血青年,沉醉在热舞吧里,培养
  摇摆的欲念,暧昧的感情。小巷里盲目奔跑
  的童年,被一把拖进了网吧的黑咕隆咚
  
  新华书店将发霉的知识搬出来半价销售
  业余诗人将承包的文化馆,改成了投影厅
  用小报编辑经验排列着盗版的言情电影
  他计划将剧院改为夜总会:请胆大心细的
  猫头鹰做妈咪,请不穿羽毛的蝙蝠小姐坐台
  她们可以在通宵达旦的舞曲中不倦地扑腾
  
  12
  
  增加用地,不能治疗医院病入膏肓的
  财务溃疡穿孔。不如把改制的处方
  交给善于酒后把脉的老中医
  春天的伤风源自于冬天的一场雪
  秋天的咳嗽都因为夏天吃坏的胃
  当务之急,开除用MP3练习听诊的小天使
  
  当丁字路口的临时诊所,改装成性病
  研究中心,卫校女实习生就学会了
  攻克疑难杂症。她善于根据病人的
  痛痒控制抗生素的剂量。她反复演练的
  娇羞表情,常常被阳痿患者当成
  珍藏的隐私,和再度生机勃发的动力
  
  13
  
  镀锌排水管网和下水道的检修工人,患有
  相同的关节炎症。只要他们能在黑暗中
  忍住疼痛,县城排泄的20%的工业水分
  和生活粘液,将愿意到污水处理厂集中
  并被泵站提升,重新成为餐桌上的浓汤
  或纷纷扬扬的酸雨,再次浇透人们的头顶
  
  深入地下,更多的抢救工作在时时发生
  管道液化气准备及时烧毁糊涂的帐本
  110KV的高压电缆隧道温存着被遗弃的女婴
  信息高速公路上,匿名电话直接通向死者的
  睡眼:古代的没落秀才难以恢复元气
  被打倒的土豪劣绅睁开了惊异的眼睛
  
  我不承认诗有一种什么严肃的现实主义手法,在诗中没有这种技术,只有诗人求真的精神和勇力在闪耀。艺术对现实的注意是生命赋予诗人的自然才能和自然反应,能够让诗人写作的永远是一种理想主义,当对公正,光明和仁爱有着本能推崇的理想与某些真实发生错位的时候,直面现实的精神才在艺术中上升为第一位。有人说杜甫是现实主义诗人,那是没有读懂杜甫。杜甫真正的诗歌基点是仁,就像李白的基点是丹道,王维的基点是禅密一样。
  西方的“现实主义”建立在这样一种观念上——理性是可以把握存在的。对现实主义的理解会涉及到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到底什么是实现?这造成了很大的分野。不能说曾经有过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思潮和一些不同名目的所谓现实主义就是真正的现实主义。“现实主义”是一个无法独自在诗中实现的幻想。
  批判现实主义思潮和美学倾向建立在对启蒙运动后的现代科技的某些新发现和新发展的吸收上。随着文明步履的前进,我们的认识已不再如是。理性和作为理性基本材料的语言都是可疑的。现实主义作为一种艺术精神和价值观应该得到进一步的清理,而对它的清理远远没有结束。如果艺术家仅仅停留在对历史的研究上,我们是无法真正突破词语的表层深入到问题里面去的。如果不去深入批判曾经的批判现实主义思潮内部的理性傲慢和那种十八和十九世纪的幼稚,我们就不能把现实主义这个传说拉回重新认识的光照里。
  其实,所谓的现实是一种关系。诗不是力求抵达对象的真实性,而是抵达在认知和感受的深度上关系的真实性。现实的认知往往表现为一种事物对象化,而诗是要突破这种绝对的事物对象化。诗的真是被精神深刻参与的现实,是内在化的真实,甚至是超时空的真实,是一种更为整体和智慧地把握认知与存在的方式。
  事物的原状不是艺术的归结。事物的“原状”值得怀疑。东方的哲学一直在强调一种不可触摸的真,可以触摸的反而可能是假。思想者与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改变那种经验性执迷。“原状”并非一种孤立的存在,它在过程和不断变化的关系里。它可能会是一个超越常规经验的“原状”。这就是为什么在谭克修的这首杰出作品中我们能够看见那些在逻辑上根本不可能的语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诗的沙盘。
  如果我们的精神具有足够的质量和速度突破常规经验的引力,我们就很可能会抵达一种非常规的现实,看起来它处在一灵独觉中,它要求必须重新命名存在,超越一般经验性,展示被局限的认识隐藏的更多的部分,抵达一个非五官经验和非常规存在的状态,抵达一种重新平衡的复杂关系中。
  我们自己是深深参与到现实对象中的,现实对象如果离开了人的内在,离开了人自身的深刻,是不具备诗性的,是没有意义的。
  我们的现代化更像是一种旧权力的表演,就像城市化那样雄心勃勃却不小心成了怎么看怎么让人恶心的“当代艺术”。谭克修是参加那次虚拟“政治会议”的唯一专业人士,也是唯一用艺术说了真心话的人,诗人。
  艺术的真意来自直觉和融会贯通的智慧,艺术在本质上是写意的印象派,而对存在的写实只是它尊重自然和尊重自我的本来精神的一个表达效果。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现实,一个布满断裂和荒诞的现存。对于一个既有艺术理想又有现实情怀的艺术家来说,艺术史对此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思想和语言准备可资提供,但同时艺术家的思想中没有太多条条框框,没有得失和太多的顾虑,所以真正想向前走的人的一些想法和主张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很可能是很幼稚的。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或许就是“让一部分人先疯起来”,也正是这句伟人的深刻的话影响了中国社会,重构了我们的社会阶层,但是直到现在,任何属于意识形态的新东西还在被搁置,被我们的一些陈旧的观念,以及社会的浮躁、浅薄和文化上的功利所压迫。他们被看似有意无意的粗心大意,而实际是小心谨慎的意识形态的内心小九九遮蔽得太久了,并很可能是被长期遮蔽。
  真正的“前卫”永远是不走运的,尤其是那些前卫中的一根筋。抗洪已经结束了,而你一直在抗洪,在我们看来,在中国人看来,这里面有一种认真到可怕的东西,是难以理解的,因为中国人骨子里根本就是缺乏对艺术的真诚劲。我们越来越感受到这个时代渐变的不确定性,因而有些慌张,有些迷惘,有些词不达意,甚至不敢用词,怀疑地顾左右而言他。
  因此,那些逼视当下的真正的当代艺术代言者才会在自己内心充满激情,充满了对激情的抒发的渴望。这种抒发让我们认识到我们的周边原来有那么多与我们相关的黑暗中的事物,我们因此给予了它们以前所未有的关注。这些关注也包括干预。我认为这就是新经济下的中国意识形态的现实。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谁说它们在黑暗中不是清楚的?谁说那些迷惘和痛苦不是来自本然的纯粹的希望的召唤?浅水之处布满色彩,而深渊则是莫测的玄色。
  如果你是一个对现实有历史感的人,如果你是一个对艺术有根本追求的人,那么你的艺术就不能没有这种在不确定之下去触摸存在的意志,你也不能与我们的时代无关,也不能不和多数的人一起迷惘和张望。
  我们的当代艺术出了很大问题,甚至有些找不着北,显得从未有过的灰头土脸和滑稽搞笑。很多人还在大量的使用上个世纪的艺术手法,把艺术搞得很艺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慰艺术无家可归的心灵,让自己更好地在艺术中逃避现实和打擦边球。不客气地说,很多艺术家既是好事者又是怕事者,怀着一颗自私之心在绝世之处不断地重复自己,制作大量的似是而非的似乎很“艺术”的作品,并固执的认为:之所以这种艺术不能被理解是因为这个社会人心不古和一切向钱看,是人们放弃了对艺术的普遍意义上的尊重,而非艺术家的内心和行为与这个社会正发生越来越大的差距造成的。这使艺术家成为不能给他生活的时代,以及在这个时代发生的事件在艺术意义上命名,那怕这种命名是没有经验的,甚至是“非艺术”的。
  艺术落后于时代的一个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成就”了一批玩弄艺术的沉迷于旧时代的“匠人”,他们狭小的内心已经装不下除了自己以外的其它,而这种艺术家往往又大多自命不凡,如果再会混一点,那么他们身上的光环就会一圈一圈的。只有请历史阅读者给这类作品给予遗弃了。
  也许这种来自艺术的莫大讽刺反过来摧生一种真正的革命:它要求我们的艺术家,要求我们的艺术对他生活的时代要有所作为。好在我们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源头,这个源头至今还在那里直观地澄清我们的艺术:任何有“诗意”的诗都开始于它鲜活的非诗情节,以及由这个非诗情节组成的那个非诗的年代。纯艺术是一门直接的艺术。这种直接,是历尽沧桑之后的洗尽铅华,是艺术家内心中的素面朝天与天人合一。这种直接使我们对旧有的艺术理念和由这种理念经营的虚假的诗意在艺术历史的动态学上不堪一击,大面积的艺术速朽成唯美。直接的诗和艺术会击退艺术对“语意”的长期依赖,逼迫语言交出事物本身的过程本身就是艺术语言还艺术本身以清白的过程,是艺术对语言,尤其对那些寄生在语言上的“诗意”的驳离。这种剥离乃至是决裂式的驳离对语言来说是一种解放,它再生了艺术的责任感。世俗的艺术功能的某种狭窄之一面,暗合了人类的某种自我催眠能力——“多美好啊!”是的,是挺美好的!可是往往所谓美好的另一面却是丑陋的真实!我们需要一种能直接到我们身边的每一件事上的语言,我们需要一种能直接到我们把内心的隐藏当作可以公开的生活来表达的语言。也许很多人认为那是在冒险,是在哗众取宠。但是随着艺术的这些“直接表达”的丧失,艺术被忽略的程度也就势必进一步加深,艺术将真正降格为甜品和装修材料。当代艺术在事实上已经很长时间都在挖苦和消沉,从而走向了游戏般的自辱,降低艺术自身的严肃性和思想的尊严。这是一个或可逆转的死亡之旅。这种明显的自我放弃的消沉明显地标明了艺术家和他的时代的不对称关系。艺术家要在他的时代有所作为,就是要打破这种关系,要敢于站到时代的大语境里,勇敢的说话,说真话,直面现实。这样才有可能与时代对话,与历史对话。
  有责任的艺术家就是在为社会准备必须的良知。从它确立的那一天开始,就与人的尊严和尊重建立关系,他关怀当下,关怀周边,他的艺术是对现实的来自人文精神的考量,这种考量,带来了真实和来源于真实的艺术情怀。
  
  
  
  
  
  
  
  湖南长沙诗人谭克修

作者:蔡俊 回复日期:2011-09-26 17:3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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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津渡,你像一根长胡子的蜥蜴
  
    
    一切都被完整地保存。
    
    半夜里,月亮掉进黝黑的树洞。
    一条荧光光闪闪的飞毯
    在林杈间,由萤火虫与数不清的
    飞舞的蚊蚋组成。
    
    有什么东西
    在远处,天际
    滑翔,然后黯淡地熄灭了。
    
    所有的花朵都在暗中
    合掌祈祷
    而钟舌,早被聋哑的大叔偷走。
    
    你跟着风翻进院墙
    跟随一只指节粗大的手
    均匀地转动
    磨盘,两片巨大的腭骨
    淌下的浆,像一绺灰色的头发。
    
    灯,只有一盏
    若有若无地燃着
    残存的气息。
    
    在古老的井壁,排着队,往上爬着
    一丛丛,湿黑的蘑菇。
    
    没有什么需要拯救。
  
  ——(《村子》津渡)
  
  津渡,是另一位被诗坛低估的诗人。他不像谭克修那样被另一个身份遮挡,而是被自己的沉思遮挡了。因为这个时代是肤浅的,是关注那些花边新闻的。津渡沉静地写自己的,似乎很少去开会,也不太发表言论。他就像一根史前的蜥蜴,在冰凉的火山岩上晒自己的太阳。他爬到了山顶最高的一块岩石上,然后,太阳出来了,照见它背上斑斓的色彩,和最高处头顶,剑齿一样的冠冕。这是津渡另外一首诗中描绘的蜥蜴,也是他自己。
  现在的一些诗人在汲取传统营养方面做得不够,在艺术追求上也不够精微,显得浮躁,急迫,表演化,或者由外部压力造成了写作的 “意识形态化”。流行的写作表现出来的一些倾向是有问题的——把诗写得过俗;把诗写得太大;把诗写得太小;把诗写得太雅(太“文化”)。
  我一直思考这样的问题:现代艺术家和古代艺术家相比为什么好像显得“不行”了呢?一用现代汉语写作,马上就显得水准降低了许多。尽管当代也有些不错的作家,但似乎都不是所谓的“大师”。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古典文化,儒家佛家道家,太强有力了?也许在文学中运用不过百年的现代汉语有着很强的底层性,也许是价值观上对传统文化的全面妖魔化,让我们损失惨重。总而言之,在艺术上,文化断裂之后的损失是一种严重的内伤。显然,传统文化的精髓是可以解释生命,解释万物,使人的精神安定下来,让人有家园感的,而现代哲学没有一个有这样的能力。所以除了语言工具的简陋,文化上完全殖民式的开拓,让现代艺术家(多数的)找到的东西缺乏真正的可靠性,它不能阐释深层的困惑。
  我觉得津渡的这首诗正触碰了这个问题的某种解释。村庄的一切都是完整的,是没有被切割的。这是一个理想的村庄,有它隐秘的力量。有一首歌叫《弯弯的月亮》,那个弯弯的月亮是启蒙的,是现代化的回望。而津渡这首诗正相反。村庄没有什么可以拯救的,需要拯救的恰恰是迷失的我们。
  
    在田野里,沟渠,草堆,和树木
    阴湿的根须之下
    总能看到你,蠢头蠢脑
    蠕动可笑的身躯
    热衷于那活计。
    
    一个泥巴的工厂
    泥巴的产业。
    
    对所有腐烂的草叶,果实和根茎
    来者不拒,兴致勃勃地
    大吃特吃。
    
    经过咀嚼,搅拌
    填充到一环一环,伸缩的管道
    直至,输送到那出口。
    以时间换算
    沉闷的黑暗,只是等待拉出来的
    一堆新鲜的粪便。
    
    这真像是一位诗人所有的修炼
    和他时刻信奉的宗教。
    
    ——(《蚯蚓》津渡)
  
  艺术的理想是求真,求善,求美。三者中最主要的是求真。求真是主导,真之无存,善美皆乏。
  当我们回头看看,什么是“真”的时候,就会发现世界总呈现出一种类似永恒的暂时样貌。豹子不是一直在奔跑,鸟也不是一直在飞,它们还拉屎和睡觉,在大部分时间里,它们根本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就像村庄有着它隐秘,有它的精灵。万物都在变动不居之中沉浮聚散着,万物又都是有着静止和稳定。
  从社会学到艺术,从宗教到物理学,正如从诗到绘画,从道家到儒家佛家,那些基本的问题都是相通的——所有的问题不外是人自己的问题,人对自我深处的了解的问题。自从我们具备了自我意识就强烈地感受到了那个“两种东西和两个世界”——外在于我的和内在于我的世界,于是问题就出现了。
  在西方浪漫主义思潮慢慢衰落之时,思想家和艺术家都表现出对外在陈列的浓厚兴趣。他们描绘着,批判着。文艺复兴发现了人,启蒙运动推出理性。在这个过程中资本主义经济模式在生长和成熟起来。神的位置由人代替了,信念由理智代替了,合法化的欲望由大规模的“自由”雇佣和被雇佣并附以科技的发展催动向前挺进着。可是人的问题也随之而来:拜物教风行,金钱至上价值观在泛滥,人自身完整价值丧失了,恶俗赤裸横行……批判现实主义受到科学精神的滋养,站在泛人文立场上,对社会现存进行讽刺,它最有价值之处就是批判,而他们的精神资源不是新鲜的,而是来自历史的深井。
  十九到二十世纪的现代主义思潮其实把批判变成了内在的尖叫。一种更深的绝望笼罩着那个时代,通过艺术镜像我们所看到的人更加破碎,也更为工具化了。批判已经不是建立在对理性的信心上,而是对现实深深地绝望。在很多艺术家和思想家那里,我们可以看到那种孤独的对形而上学的重新寻找。不幸的战争灾难一次又一次证明了启蒙以来盲目乐观的理性信念的某种崩溃。
  如果说现代主义是在人文立场上的“另一种批判现实主义”的话,那么我们看到的后现代主义似乎正在消解掉艺术的精神内核。不过这种清场恰恰预示着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对真理信念的重新孕育和再一次的“文艺复兴”。很有可能的是:作为发展中的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复兴极其可能是复兴中的再度创新——从一个大的历史循环看,神性不可能永远死去,人们会重新创造新“上帝”的。
  在九十年代,中国面对社会震荡和资本原始积累的社会异化曾经呼唤精神完整性的回归。进入新世纪以来,我们感到的是一股新的东方文化自觉性在酝酿。当内在之空从躁乱归于宁静,当虚无越发成为不可深度阐释的领域,我们就会把目光重新投向历史和自然。
  外在于我的世界和内在于我的世界表面上看是分列的,其实它们一直是融合着的。我们偏执的观念划分了它们各自的空间,但那仅仅我们的观念影像。
  当我们用眼耳口鼻去验证宇宙深渊的时候,我们一定犯了未予澄清的错误。只有我们放下了两个“世界”的人为区分,内在也渐渐地静定下来,我们自然会随着天人的交汇去体会和表达。我们自然会在乡村,在自然,在巫术和古典精神里找到已经快被遗忘了的真正的艺术自我。
  
  (诗人津渡经常来诗会发表作品,他的ID是六六的小木碗,我没有找到他的照片,希望他看到这个帖子以后给我照片,嘿嘿)

作者:蔡俊 回复日期:2011-09-26 17:3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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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非,海南热而且混乱,有利保持诗歌炸药的温度
  
  
  
  
  
    我三十岁了
    我的身体三十岁了
    我身体里的血液、心脏、肠胃、骨头们
    也都三十岁了
    我身体里埋着的那些炸药、石块、泪水
    也都三十岁了
    三十岁了
    我喝下的那些水
    几乎让我成了一个冻僵的水库
    我吃下的那些粮食
    几乎让我成了一个霉变的粮仓
    我爱过的那些女人
    她们挤在我身体的某一个地方
    让那儿,几乎成了一座傍晚的刑场
    可今天她们都去了哪儿
    那些眼里含着雨水到处找我的人
    那些怀里揣着火柴到处找我的人
    那些在大街嚷嚷着
    要和我一刀两断的人
    今天,他们都去了哪里
    我三十岁了
    我的身体三十岁了
    我身体里的黑暗、命运、肠胃、骨头们
    也都三十岁了
    我身体里埋着的那些炸药、耻辱、泪斑
    也都三十岁了
    今天,我多想放一点血
    流几滴泪
    大喊几声
    再掏出几个炸药包
    让那些到处找我的人
    一看见我
    就知道我三十岁了
    三十岁了
    唉,一个三十岁的人
    他身体里藏着的那些导火索
    早已变成了一碗冷场的面条
  
  ——(《三十岁序》江非)
  
  江非是热的,所以他应该去海南,海南不仅热,而且海南的贫富差距巨大得难以想象,所以海南又是中国最流氓的地方,海南到广州的大巴严重超载(和雷州的交警配合着违法),海口的长途客车站异常混乱,拉客团伙公开耍流氓。我刚从海南回来,但是没机会去拜会江非,这位我一直欣赏和关注的山东诗人。他还是中国第一位住校诗人。
  读江非的诗会激动起来,最近读得我越来越激动,莫名其妙地激动,好像里面有鼓点和炸药。江非最近的作品和他早期的《一只蚂蚁上路了》有了一定的变化。江非作为最优秀的当代诗人之一,最重要的品质在于他能够把个人体验的厚度融合进一种思想的高度上。他对个体命运和处境的关怀来自他的自我体验和乡村或小镇的生活,他不像谭克修那样站在一个规划者的整体视野上鸟瞰,而是从生命个体的角度去放大他的诗歌。
  理解江非的写作,我们必须要体会他在那些既具体而微,有极具爆破力的对个体命运的关注中如何去印证这个时代的胎记的。这个与江非一直是一位生活在底层的思想者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这可以很好地说明为何江非的作品中埋藏着愤怒和革命的激情。
  这个时代的显性现存的核心内涵是这样的:被广泛消费的是较为粗陋的顺世哲学和绝望的享乐主义,它们虚假地提供着有限的阐释范围和阐释深度,在瘸腿的社会构架中努力掩盖着自身的有限性和某种用以欺骗感官的假象。但在一切硬化了的和丧失希望与理想的此在主义信条里埋藏着脆弱而悲哀的悖论,这些都是无法长期遮蔽的内涵。这正是艺术应该注意着的此在世界内部的精神真相。
  纯粹的艺术很不会随着方法和工具的改进而产生实质意义上的“进步”,其本质性内涵是没有什么“艺术史”。艺术史是一种外部的习练方式,一种接近手段的改进和视角的位移过程。真的艺术拒绝和藐视所谓的艺术史。艺术的本性不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就像文化不会自然地随着经济指数的上升而肯定上升一样。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和常见的那种抱有一种天真进步观的人一定会在最古老的和最具精神性的艺术品的理性判断上犯一点错误。自从形而上学的庙宇垮塌以后,艺术的一个使命就成了对重建庙宇与回归完整的无尽渴望。海德格尔问过:“在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他给出的回答是,艺术家们一定会去重新寻找诸神遗留的踪迹。诸神是什么?诸神代表了人性中那种最为原始的淳朴的精神。
  朴素的艺术家,尤其是那些在创作中会进行比较深刻的内在化处理的人和作品。他们往往是将不必要的打扮、多余的虚词、罗嗦和噱头去掉,将最本真的东西留下,那些剩下的都是显而易见的并具有辉度和力量的。艺术性就是这样一种辉度:它挣脱着表面,让更多的玄想与迷惑在表象后面纷呈跳跃,蕴籍在朴素的简单中,而不是艳丽地堆在外表不停地向你喊叫着和唠叨。对于那些被称为“唯心主义者”的艺术家来说,此在无论多么复杂,都是一个彼在和心性的影子。影子晃动在彼在的共时和空间的暗合之中,就像“有”在“无”的天空中尽情地舞蹈着,但“有”终究是“空”,而“空”则是另外一个层次的“有”,是 “大有”。一个优秀艺术家明了了这些,那他的表达一定是清晰和朴实的,他对世界的好奇心更主要的不是针对具体对象,而是对整个存在而言的,但是他每次的出发都从感官基础开始,从而进入“微观”,同时与存在的整个秘密发生关系。艺术透过瞬间看见某种幽暗,细节在呼啸,然后褪去,在恍惚中,仿佛在遥远的宇宙深处,在属于我们精神领域的寂寞中,“上帝”正在创世,正在用手工发电,供给着生命内在热能,好像是一个核电站那样的炸弹向内部紧缩着。
  
  
    我幻想过葱花和油饼
    我幻想的好天气在北方,光顾过你的小城
    我幻想的雨,下在蝴蝶身上
    盾牌,举在事件的手中
    
    我幻想的道路去过罗马
    幻想的明天出现过一只风筝
    风筝是用羽毛做的
    羽毛是被钞票飘起的
    
    我幻想我在一片矮树林里
    遇见过那只浣熊
    那是风筝飘下来的时候
    我悬在故去和未来之中
    
    我幻想的帽子总是戴在国家头上
    我幻想的电缆总是传来了噩讯
    我幻想的闪电在背后一闪
    那是一盒与狮子对视的火柴
    
    我幻想着云,还幻想过天空
    我幻想如果天空不是那么大
    土地就没有必要这么宽
    如果鬼是在云上走路,那就好了
    人到罗马去的道路,就不会那么远
  
  ——(《我幻想的道路去过罗马》江非)
  
  
  诗人江非本来是山东诗人,是中国第一位驻校诗人,现在海南澄迈

作者:我叫刘大炮 回复日期:2011-09-26 19:3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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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俊 2011-9-26 12:4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