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第三部武功排名:哲夫:为人类赎罪的植物耶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08:47:27
为人类赎罪的植物耶稣

鞭毛在晚霞中舞动

二访奈曼旗之四

哲夫

 

(二访奈曼旗之一:哲夫:田中角荣和金日成钦点之鱼

(二访奈曼旗之二:哲夫:日朝首相爱鱼灭绝之迷思 

(二访奈曼旗之三:哲夫:斗争的石头绊倒中国五千年

 

2011年8月17日我应中国作协邀请,去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奈曼旗参加中国作家创作基地暨中国作家生态林揭牌仪式,此行有20多位作家、平面媒体和网络媒体的记者随行。其中有好多朋友是多年未见的,很珍重这次见面的机会。时过八年之久,记忆模糊的找不到北。好在温故可以知新,写在书上的是斧头也砍不掉的。2003年我初访奈曼旗时,对这片土地有一种依稀的特别亲切感,所以找一堆资料恶补,且不计生猛一起下肚。奈曼旗古为鲜卑之地。唐朝属营州都督府治。辽金时为兴中府北境。明初为蒙古所长期占据,奈曼为部落之号。清初设奈曼旗。南部属低山丘陵,中部为风沙地,北部为冲积平原。河流主要有老哈河、西辽河、教来河等。属半干旱大陆性气候。 

从熬汉旗走入奈曼旗时,才知道我们走得是当年康熙帝巡视的路线,兴奋点似乎有些浅薄,但也颇能说明大家对这片土地的敬重,不仅来源于这片土地本身,还来自于对这片土地曾经拥有者的钦佩。甫一进奈曼境内,自称老蒙古人的区城建工委主任敖斯尔便兴奋地探首车窗外,拿一双大手戳点着路边,吼喊着让大家一起看:看到没有?那些形状奇特的柳树。那些疤痕和结节,那都是被风沙吹打的,吹打得它们连叶子都没有了,连枝子都没有了,连生命都没有了,好像已经死了,可它们还活着的,每年春天,它们还可以生出嫩绿的枝条……奈曼怪柳比新疆胡杨还要耐看。 

随着敖斯尔手指的戳点,我好奇的打量它们。已近日落时分,薄暮冥冥之中,暮色浸染中的路边沙地上的怪柳,呈现出千奇百怪的造型,有的像动物,有的似魔怪,有的似抽象艺术。它们的模样让人委实不敢恭维,已经很难称之为树,尤其离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婀娜柳树更是远了点。它们高不过四米、粗也无非半搂,全然没有分枝分杈,龟裂的树身七扭八歪,恍如一个恐怖的梦境。 

许多树看起来已经不像是树,有的只在树头勉强滋出一圈儿稀疏的嫩绿,远望去像个用残了的经常洗刷油腻的锅刷子,已经不能继续使用。有的像是佝偻着身腰的多病老妪策杖而行,有的宛若蠕动在海底的长了疙瘩刺的弯曲身体的褐色海参,还有的像聊斋中披头散发的精怪,以吓唬人为己任。特别是那些濒临枯死的怪柳,高难度的杂技运动员也似,努力地扭曲盘绕自己的四肢,不可思议地任意弯屈躯干,与其说浑身长满枝条,倒不如说是长满了鞭毛,不像是树,倒像是一条条模样可怖的放大了的松毛虫,甚或是蜈蚣抑或是蝎子,不一而足。很难用龙蛇来形容它们,因为龙蛇的身上有鳞甲,与美丽孔武接壤,而它们的节肢上是多毛的,汹汹然,不是威武而是恐怖。 

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很顽强,弯了腰的,挣扎着不肯倒下,已经倒下的,却还要崛起腰身,弓形挺立。一种另类辉煌。全然是苦难姿态的顽强大展示,或是顽强生命在苦难中的恣肆。 

敖斯尔褐色的脸上全是忧郁,用诗一样的语言告诉我:这种怪柳被当地人称之为疙瘩柳。说它们的寿命跟甲鱼一样长,所以也有人叫它们王八柳。还有人叫它们是鬼柳,估计那是胆小鬼走夜路时得到的感受。当地人传说,它们是1962年发洪水时随着洪水从上游冲下来的树种,也不知来自于何方?后来它们就不约而同地长起来,长满了奈曼旗沟沟坡坡所有的地界,几乎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那些年人们拿着豆包不当干粮,也不知珍惜它们,砍它们当烧柴并清除它们开荒种地,后来全旗只剩下3000多亩。才知道它们不是凡物,是上天派来镇压沙化土地的,还能发展旅游。现在旗里禁止砍伐它们开荒种地。但耕地还是在增加,怪柳林还是在逐年减少,真怕有一天它们会灭绝! 

敖斯尔有自豪也有叹息的继续说:唉,你们城里人,看惯了街边那些挺拔俊俏树木,也许会对它们的奇形怪状嗤之以鼻,可饱受风沙之苦的奈曼人和草原人,却认为它们十分美丽和可爱。它们很像我们沙区人,沙区人生活生件艰苦,可不畏风沙,不怕困苦,顽强不屈,坚忍不拔,它们的身上几乎浓缩了我们沙区众生相的精华……沙区人如今已经认下这个好朋友并真心喜欢它们了! 

沙区生活的艰苦非夷所思。记得那天我从越野吉普走出来,走向地处黄土丘陵与沙地交界处的沙日浩来镇了解退耕还林情况。爬上科尔沁沙地高高的沙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沙区里的大人小孩乃至漂亮的女孩子,在沙地里行走时,几乎都光着双脚,而且都不穿袜子。松软的沙地上到处都留有女孩佻脱好看的脚丫子的印儿,精犷孔武会翻起沙尘的则是汉子们的脚印。这让我想起一句过去很流行的歇后语,光脚板撵朝庭--精忠报国。还有一句时下俗语: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汉子光脚也还罢了,何以女孩子也不穿袜子?揣了这个疑惑,也不好问别人,只好姑且置疑。

眼前悉数是科尔沁沙地特有的新月形的沙丘和浑圆的沙堆,都不甚高大,不注意还以为一马平川,细察才会发现平坦中的起伏迭荡,直延伸向望不到边的远天远地。风的强力的雕塑,使沙地看起来如同一片瞬间凝固的大海的波涛,每一个波头都有自己的起伏和造型,并会随着一次又一次风的托举和推动改变沙丘的形态。治沙和固沙,要先用稻草在沙地扎下一个一个草方格,再在草方格种各类耐旱植物,这样沙子就不会被风搬起去远走高飞,植物也能在沙子里慢慢扎下根来。

我们顺着一个个草方格固定下来的沙包,去黄花塔拉镇参观他们的绿化点。长时间穿行在一人多高矮已经有五年生长史的稀疏的黄柳和锦鸡儿的绿化带里,不知不觉鞋里就灌满沙子。黄花塔拉镇农牧民生产生活条件恶劣,他们的房子常常会在沙尘暴过后,被沙子掩埋及屋顶。这时候每每会有牛羊顺着沙坡上到屋顶淘气,它们的蹄子尖锐的像钻头和有力的锤子,不经意间便会在屋顶踩出一个一个小洞,这些小洞即刻间漏下的沙子足以把房子填满,发现不及时或是屋子里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就很有可能被沙子活埋。类似沙子活埋人的悲剧发生的已不是一起两起。

 

他们被沙子烤得焦黑的脸上有无限怅惘和无限憧憬地告诉我,过去不是这样的,过去,科尔沁沙地全是树和草,沙丘与沙丘之间,到处都充满天然形成的一小片一小片绿色的小湖泊,亮闪闪的好看,现在已经一个也见不到了。那是些下雨时积聚在低洼处的一潭又一潭的天水,活泼泼的,美丽明亮的如蒙族小姑娘天真无邪水汪汪的大眼睛,每一下长长睫毛的眨动,都会伴随着天光云影,招来飞鸟的嫉妒。如今那些明亮如绿宝石般的沙地的眼睛,早已被日益干燥的流沙咂干吮瞎了。 


回到驻地脱下鞋子时发现,皮鞋被沙子磨损了光洁的皮面,新换的真丝袜子的底部也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孔洞。正自奇怪,却无意中从脱下的鞋里倾倒出一堆沙土,这才明白,孔洞皆拜这些细沙所赐。也恍然大悟为什么参加治沙的女孩子会光脚丫子,是因为没有那么多袜子好穿。

头一回来没有太多留意,只觉得奈曼人有点黑,似乎个个体内都流淌有非洲人的血液,人们脸上的釉彩很重。这一次认真观察,发现八年过去,仍复如此,连经常呆在教室里的老师的脸上,都镀得有太多阳光釉。包括我自己和几个男同胞,也没几天,就开始大踏步地走向非洲。这才知道并非天生如此,要怪这里的紫外线太过强悍和热情,太过喜欢亲吻祼露的脸,相当于沙浴的效果。 

很多人是头一回来奈曼,头一回看怪柳,觉得弥足新鲜。所以,临走专门安排我们去看怪柳林。前往的路上,车头前面,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却滴雨也未落下。到地头下车,却发现地上布满雨渍。等在那里的乡领导有点诧异地这样告诉我们说,打雷闪电下了也就五分钟的雨,你们一来这雨就停了。大家听了便互相打趣:一定是因为我们要来,老天用情,洒甘霖为我们压尘呢! 

雨洗过的怪柳林青葱美丽若常态的柳树林,似乎太过温柔,大家不免失望。我挑挑拣拣拍了几张怪柳照,觉得不满意。天空却很是给面子,有气象万千的感觉,乌云中绽露出大朵的白云,雪崩也似还镶着夕阳西下时的晚霞的金边,格外的富丽堂皇,让人叹为观止,似乎算是歉意和弥补。现在回想起来,奈曼的人和神灵,假如有神灵的话,对我们委实是不薄。

 

回去的路上,司机专门绕道带我们去看路边那些相对生存条件更为恶劣的半死不活的怪柳。天上的火烧云如痴如醉,如千匹彩布铺陈,万种锦绣散抛。金光万道,霞彩斑斓,披射在东倒西歪横七竖八的怪柳身上,浓墨重彩,勾勒和呈现出剪影的效果。光的层次不同使它们呈现出各异的造型和姿态,格外强调和突出了它们鬼魅般的魔力。给人的感受较前又有所不同,它们成阵列队的有结节的佝偻的身躯古怪地扭曲着,像极了一根根放大的虫草,宛然一条条翻着筋斗行走的毛虫。还有的则似一个质疑人类的大写的问号,如果可能,给它们发问的权利,它们会问人类什么呢?

司机说它们已经枯死了。之前我看到一株全身已经干枯的怪柳,被从根部折断,应该是已经死翘翘了许久,仔细一看让我大吃一惊,围绕它根部的白花花的骨殖周边,一圈细嫩的新绿已经悄然滋生,正在全力抽枝长叶。我为之感动不已,拟人化地心想,如同人类好汉,砍头不过风吹帽,十八年后,这些新绿又会是一条大后生。当然也可以是一个大姑娘。生命的轮回是多么神奇和顽强。

它们无愧大漠中的植物英雄。所以我疑心路边的这些怪柳根本没有死,还是活生生的,是活生生地在那里控诉,这些如同人类好汉也似的植物英雄究竟在控诉什么呢?姑且略过不提。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些大漠里的精灵原本就如动漫故事里的精怪也似,看哪,它们动起来了,它们的鞭毛开始在晚霞中放肆地舞动,若钢丝的鞭,将为人类抽打出寒武纪还是侏罗纪?若绣花的线,会为我们剌绣出柔美的花朵?还是如血的残阳?我坚信:自然伟力的无坚不摧,必要时怪力足以乱神。 

它们的生命力像胡杨一样顽强,能生长一千年,站立一千年,倒下后,还会在泥土中腐烂一千年,三千年的生命,绝不会轻易向命运认输。那裸露而不枯的根,倾斜而不倒的姿态,是岁月沧桑的见证,也是顽强不屈的写真。莫非它们是胡杨的杂交品种?是红柳抑或是黄柳的变种?甚至可能是被洪水无意冲出来的深埋地下的上古世纪的植物孢子的遗存?不同于人类创造的足以毁灭地球几次的双刃剑也似的热核武器,它们是有益而无害古老与年轻同在的自然制造。为更有效抚慰时刻准备发动兵变的沙漠,它们不惜把自己美丽的生命扭曲成一条巨大的沙虫,不惜弯曲自己的躯体倒伏在沙地上以匍匐的姿态保护生命。它们活着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抚慰沙尘,招安狂风。 

它们的根,像红柳一样向四下伸展,并深深扎入沙地。风沙袭来,网状的坚韧的根,盘住不坚实的沙土地,挺立或倾斜身体,却不肯倒下。据说它们的根,是最好的柴薪,全部挖出来,可以装满一辆东风大卡车。借用海明威的说法,我们能够看到的地面上的它们,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更多的它们埋在地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它们心中充满爱。推而广之,追根搠源,大自然赋予人类世界以维生的大千动物、植物、生物、矿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人类对此懂得感恩吗? 

有位内蒙古的朋友问我,怪柳有没有被人工栽培或是研究?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姑且置疑。但以我个人理解,也许可以人工培育出怪柳这个物种,却无法给予它们现在这种模样或曰个性。关于它们的来历有种种传说和揣测,甫一出生是否就是这幅极具想象力的模样?种种迹象表明,并非如此。在顺风顺水生存条件良好的地段,它们也可以俊俏婀娜如普通的柳树,甚至比普通柳树生长的还要高大、茂盛、美好。这得益于它们知足和感恩,得益于它们对生存所需的克制,它们是一族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物种。我在新疆看到过一片长在水边的胡杨林,它们高大茂盛的样子,不光我不认识它们,恐怕连它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胡杨如此,何况怪柳。胡杨和怪柳的品质是高贵的,它们天生就不像人类那样贪得无厌的索取,得寸进尺的掠夺,食不厌精的泿费,穷奢极欲的享乐,甚至连子孙后代的资源财富和未来希望也毫不手软地超前透支和超前消费掉,这也包括我在内。

怪柳是风沙的杰作,是风沙雕塑了它们,成全了它们,尽管这种雕塑和成全来得非常残忍和漫长。手段类似人工盆景,无所不用其极,刀砍、斧剁、剪削、绳子勒、圈儿套、重物坠等等,其终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活着弄残它们,是为盆景。不同的是,盆景是人工弄残的产物,而怪柳则是自然弄残的结果。人类喜欢残缺和畸形的美,为了审美,为了需求,是不择手段的。自然不是这样,自然起先赋予怪柳的美丽如同赋予科尔沁沙地以疏林草原一样,是慷慨大方的。

遗憾的是,有买卖便有杀戮,这句为鲨鱼抱屈的广告语,也可以用来说科尔沁沙地,说盆景和怪柳,说一切同类事物。人类对自然犯下的罪孽,大千世界,万类万物,都得买单。万物皆备于人类巧取豪夺的根深蒂固的自私而顽劣的认知,使疏林草原大面积沙化,人类对自然犯下的罪孽,连柔弱的柳树也得为之承受,它们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在风沙的严酷的洗礼下,被沦为自然的盆景,被成为现在这个古怪的样子。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就可以毫不客气地这么说:怪柳不仅是植物英雄,它还是人类的耶稣,它现在的模样,全然是为人类赎罪的结果。由于人类的不检点,有多少生物、植物、动物、矿物在为人类赎罪啊!

不管人类如何残忍地对待它们,它们都无怨无悔,宠辱不惊,一如既往。只有蓝天白云是它们曾经美丽的见证。为更好地完成自然下派给它们的任务,如同出塞和番的昭君,为与沙漠更完美地共生一处,为更加般配沙漠的气质,适应沙漠的需要,曾经细弱的它们不惜屈尊迂贵,褪去柳枝上所有绿色的叶子,舍弃宫廷兰香玉薰的淑女般的脂粉气,去除贵妇样的仪态万方和柔情万种,变得如同张牙舞爪的母夜叉也似,以可沙漠的意。它们已身无长物,做大柁不够粗,做檩条不够直。

认识到它们可贵的沙区人,能否持之以恒地喜欢它们呢?会不会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再次犯错误,把它们砍伐殆尽呢?我真的不敢肯定,也没有把握为它们承诺。它们的盟友注定只有大千世界的自然同类,只有东奔西走的风,上下来去的鸟,以及各种顽皮的昆虫什么的,它们会唱歌给它们听。南来北往的行旅和牧羊人也会温柔的偎依它们。知情识趣的它们从不对人诉说自己的痛苦和烦恼,怨恨就更谈不上了.为夏日筛下疏稀的片片绿荫,冬日被砍去暖人的身体。这种默默无闻奉献自己的精神,在这片曾经羊牛遍野英雄辈出的疏林草原和马头琴的故乡,并不仅限于怪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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