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复康集团:文字的性别与质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22:55:58
 文字是有性别的,或阴或阳;也有质感,或软或硬。远如苏东坡和柳永。前者,“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后者“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近如鲁迅和徐志摩。《纪念刘和珍君》:“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而《再别康桥》则“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及至当代,改革开放前以阳刚或坚硬为正统,其后渐次以阴柔或绵软为主流。作者似以南方尤其吴越女子居多。伲侬细语,莺燕娇声,成就一番喜人的文学景象。

最近我就看了一本:孔明珠女士的《七大姑八大姨》。七大姑八大姨谁都有,茶余饭后看看无妨。原打算看几篇消遣一下也就是了,不料竟一忽儿看到最后。原因可以归结为两个字:好玩!故事好玩,文字好玩。

文字好玩,好在它的率性与自然。作者说她信奉“写作是一种生理现象”,“每一篇都是一挥而就,从手指中自然流淌出来的”。不讳地说,“写作是一种生理现象”我不大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而“从手指中自然流淌”则明显感受到了,看到了,听到了。行文犹如山间小溪,琤琮悦耳,一泻而下,时而溅起多彩的浪花。虽无汪洋恣肆,但自有清丽婉约;虽无惊涛裂岸,但自有圆润自在。读来如风行水上,鸟掠云端。

故事也好玩。里面的主人公,或“文革”知青,或大一女生,或东洋男女,或文坛人物,都是我相当熟悉或约略知晓的。作者悄然隐身于故事背后,任凭文字自行流泻,而悲悯之情却似乎无所不在。这使得她所擅长的白描又不仅仅止于白描,而有了凹凸感,隐约折射出那个特定时代的光谱。

例如以“文革”为背景的《带鱼西施》。“带鱼西施”是资产阶级出身,自小娇生惯养,性格高傲,加之初中毕业分配时父母正处于倒霉阶段,于是被分配到条件最恶劣的小菜场,而小菜场领导又分配她去最脏最累的水产组卖带鱼。她很不情愿地上班了,“乌黑的长发把小脸蛋衬得比象牙还白,嘴唇抿得很紧,只露一抹嫣红。她的眼睛是杏仁状的,却看上去像星星一样”——“带鱼西施”之名即由此而来。日复一日,尽管师傅和领导一再批评,尽管顾客嫌她动作太慢,但她未被同化未被改造,“她那华丽的身姿每天准时在早市出现,橡皮围裙总是那么干净,动作不利索但极其优美,弯腰拿东西、举起称的样子好像演芭蕾舞剧。”同样以“文革”为背景的《美女小回》中的小回也与此相似。在生产建设兵团,小回因为喜欢穿白色衣服和用头巾遮住眼睛而成了“连队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的代表人物”,政治指导员批评她批评得“口沫糊满了嘴角”,但小回假装听不懂,乘人不备之际在朋友耳边咒道:“你看他你看他多恶心……”

若是当下,这两个女孩子的表现当然不足为道,但在“文革”那一特殊历史时期,就有了特殊意味——那身姿的华丽与干净,那白色的衣服和遮眼的头巾,那声“恶心”,无不使得主人公同主流价值观一下子拉开了距离,表达了不认同、不合作甚至不屑的姿态。而那显然是一种自尊,一种尊严。

尊严当然坚硬的。而作者孔明珠却不动声色地使之淹没在质感绵软的女性文字中、文体中。我想,不仅仅是一种技艺,更是一种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