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暖央真实身高体重:张典婉:故事里有一艘太平轮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2:17:43




    张典婉说,她写这本书的一个目的,就是要让这些受难家属知道,他们并不孤单,不只他们在哭泣,还有其他人跟他们一样也在垂泪。

 

2009年10月,张典婉在台湾出版《太平轮1949》。此前被九家出版社拒绝的书,竟然大卖,而1949年200万人去台移民潮,也因此再度被热切关注。本刊曾在2009年发表《太平轮1949:转折时刻的生死浮沉》。

“太平轮”是一艘由运输补给船改造而成的客轮。1949年1月27日凌晨,农历小年夜,它搭载着一群逃离战乱、去台湾寻找“后半生太平岁月”的人,沉没在了舟山群岛外海,遇难者近千人。

太平轮沉了,一波浩大的迁徙去台移民潮却由此开始,他们一船一船地奔向台湾,有人出生在船上,有人成功登岛开始新的生命故事,也有人永远渡不过台湾海峡,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风浪中……

今年6月26日,张典婉在北京巡回推广《太平轮1949》一书,以期让更多人知晓那一段属于整个民族的苦难记忆,本刊记者在此间专访了张典婉。

 

■  母亲的生命印记

从刚记事起。张典婉的生活中“就有一艘太平轮”。

她的母亲司马秀媛,是一位上海富裕糖商的女儿。 1948年12月,司马秀媛和外婆、母亲、阿姨、舅妈等一班女眷一道,乘坐一艘叫做太平轮的船来到了台湾。也就是这艘太平轮,一个月后沉没在了舟山群岛外海。

司马秀媛拎了一个随身箱、抱着两条狗上了船。那两条狗,后来一直被幼年的张典婉称之为“太平狗”,因为“它们是母亲拼了命抱着、挤在太平轮船舱中,一起逃难过来的”。

这是张典婉最早的“太平轮”记忆。

来到台湾后的司马秀媛,随夫来到苗栗客家庄,从此褪下上海大小姐的光环,成了一位台湾乡间农妇。

身份证户籍栏早已改成了“台湾苗栗”,但司马秀媛始终保持着上海大小姐的生活方式:她喜欢穿旗袍,坚持自己做吐司、泡红茶,煮咖啡而又没有滤纸时,她就用白纱布代替。她和上海中西女校的校友们坚持每年聚会,一帮老太太聚在一起,穿着旗袍,用轻柔的声音唱《夜上海》……



  

“在乡下那间房子里,每当那个上了年纪的上海女人摆下刀叉,总会不厌其烦地重复道‘这是坐太平轮带过来的哟’,而故事的结尾通常是‘还好我没坐那班船’。”

这时候,小张典婉总要私下嘀咕“不知道她为什么老是讲这个”。 直到2000年10月,司马秀媛以“张氏司马太孺人”的身份走完一生,张典婉整理母亲遗物时,才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总是讲“太平轮”的故事。她在一个上锁的书柜里,翻出用布袋包着的三根金条、一张上海身份证、一张上海地契,还有一本写满人名和通讯地址的记事本。记事本上,记满了母亲的上海时光,愚园路、淮海路、金神父路、戈登路……那是她年轻时生活的地图。 张典婉瞬间明白了,“从上海到台湾,终老于客家村落,母亲在人生的下半场丝毫没有忘情上海旧事,但她却最终都没有再回去看上海一眼,从登上太平轮的那一刻起,母亲就永别了上海。” 

那一刻,张典婉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所有的感觉瞬间都涌上来,我决定要写家族史,写客家父亲和上海母亲的故事,故事里有一艘太平轮。”

 

■  追寻那一代人的流亡

张典婉决定开始追寻这艘船,以及随它一起沉没的那些家族故事。而她更大的野心,则是要“讲述我母亲那一代人的流亡”。 那一波迁徙潮中,从起航到沉没,太平轮总共跑了35趟,粗略估算运载了三万五千人来台湾,而整个去台移民人数二百万。这二百万移民,无论原籍何处、身份贵贱,都背井离乡,一起承载了离乱乡愁。在台湾,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外省人”。 六十年后,“太平轮”常常停靠的上海码头已变成了繁华的城市腹地,当年报道过它的报纸也早已停刊。事实上,“太平轮”的惨剧,在当年媒体报道中也只是寥寥数语。近千条生命的沉没,在那个风雨飘摇的乱世中,只是一朵转眼消失无踪的涟漪。 但张典婉坚信,那艘船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它必定仍旧深藏在许多人的记忆里。于是,从2002年起,张典婉开始收集有关太平轮的资料。 2004年,一直想写太平轮与家族故事的张典婉,有了一次参与纪录片的机会。香港凤凰卫视找到张典婉,合作采制《寻找太平轮》。张典婉和另一制片人洪慧真接受委托后,在台湾、香港、内地寻访幸存者和遗属,同时向各地文史、档案馆搜集文件、报纸。 2005年,《寻找太平轮》纪录片摄制完成,在台湾各大电视台轮番播映,引起强烈反响,也引发更多的大时代故事呈现在世人面前。这部纪录片获得了海基会“两岸新闻报道奖”。 但张典婉自己对这部纪录片并不满意:里面呈现的故事不够丰富,她甚至还没有找到一个海难幸存者。


  

 ■  敞开闭锁六十年的心扉

然而,纪录片播出后,散落五湖四海的故事,许多人沉在心底的记忆,都陆续主动汇集到了张典婉这里:有人在她的博客上留言,更多人则是把信寄到报社,这些信来自世界各地,此外,通过媒体的报道,(遇难者)第二代第三代人,也陆续主动联系张典婉。 从这一年开始,张典婉“每年陆陆续续写几篇”,然后一边“等待更好的故事出现”。随着故事渐多,结集成册的时机也成熟了,此时制片人洪慧真也正在拍摄《寻找太平轮》纪录片续集。 但是“每一次采访,都如同在受访者伤口撒盐,让人万分不忍与不舍。”张典婉说,有些人提供了线索,再联络,却像断线的风筝;有些人勃然大怒,用力甩上门;或在电话那头,冷冷地挂上话筒;也有人不愿重提往事,或者“讲到死去的太太就痛哭流涕”。 

张典婉还是坚持了下来。她在《太平轮1949》的自序中这样解释自己的想法:“逝者受苦的魂魄需要祈祷安息,幸存者及后代们的暗夜哭泣需要被聆听。”

更多的故事还是“如有神助似的降临了”。太平轮船东中联公司的后代现身,罹难者吴禄生的孙女吴素萍通过网络找到了,在香港铜锣湾见到了生还者叶伦明老先生……

张典婉自己认为,《太平轮1949》是一本“等出来的书”。 书中又写了无数个等待的故事:有个妹妹一直在打听大哥的下落,将近十年后才得知他想尽办法买到一张退票,登上了最后一班太平轮;有位父亲在登上太平轮前,给已到达台湾的妻子和女儿拍电报,要“与你们一起过年”,从此再也没有音信…… 

“每一个故事的主人公,都有他们各自的期待和挂念,一生都在等待”。

2009年10月,《太平轮1949》终于在台湾出版。

新书发布会上,张典婉说,她写这本书的一个目的,就是要让这些受难家属知道,他们并不孤单。


  

 ■  大时代中的小人物

《太平轮1949》中总共访谈了二十余位当事人,其中有罹难者家属如知名球评家张昭雄、国际知名刑案鉴识专家李昌钰、知名音乐家吴漪曼,但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他们分属于太平轮船难生还者、遗腹女、船公司员工后代…… 祖籍福州的叶伦明,是张典婉见到的第一个“太平轮”幸存者。那年,叶伦明28岁,往来于台湾、上海之间,做皮毛生意。 船沉落水那一刻,叶伦明紧紧抓住一个木桶,漂流了一晚,到第二天清晨才被路过的澳洲军舰救起。 获救后,叶明伦回到了上海鸭绿江路老家,在两岸对峙中失去了与家人的所有联系,直到上世纪80年代去香港定居。 恢复了与兄弟的通信往来后,他才知道,妻子早在太平轮事件次年就改嫁了。父亲其实早就知道,但到死也没有告诉他。这成为叶伦明最不愿提起的往事。 到香港后,叶伦明坚持靠贩售自己缝的被单、蚊帐、枕头套、床单等谋生,有时他还会卖几张手绘的油画给观光客。他婉言谢绝了社区的照顾。“我在海难中都没死,你们去照顾别人吧!” 这时,他还恢复了年轻时长跑的习惯。他说,每回慢跑都是一次活下去的勇气。六十年前一起在太平轮上的朋友,来不及到达台湾,而他幸运地活着,他要努力留住呼吸与生命的感觉。 死难者吴禄生是台湾樟脑产业开创者,在2010年孙女吴素萍给他带来的祭品是一堆樟脑和肥皂。她要让爷爷看到,后人还在继续着他经营一生的事业。 张典婉认为,大时代中小人物的故事,才是最真实的历史。《太平轮1949》中的人物,无关党国伟业,没有政治主张,没有济弱或扶强的雄心壮志,只想寻找一块不受战火波及的家园。 张典婉把眼光落在这些人在时代下细腻的情绪感受、身体触觉上,她追寻的是时代如何影响个人的生命,以小我的视角,细述命运的乖舛。把个人的命运放在大历史当中观望,看似微不足道,但对比大时代建构的虚妄,个体生命真实的脆弱却显得无比震撼。 她记下海难过程中温暖的依存相助,记下了幸存者在获救之后的离合悲欢、死难者家属的命运改变,也记下了“人性的丑恶”。如幸存者曾回忆,当时船上有人拿枪指着别人,要求让出木板,还有的不顾身边的求救者,划着救生船扬长而去。 “这些小人物的生命历程,不应该被夹杂在历史的洪流里轻易地遗漏掉。”“历史并不只是由伟人的丰功伟绩堆叠的,众多小人物的生命印记,恰恰是大时代中最为真切的民族心灵史”。

   ■  寻找张桂樱 也因此,在这本书出版后,张典婉并未就此停止对“太平轮”故事的追寻,她继续寻访太平轮旧事,并捐出了书的版税,用作第一笔重建太平轮海难纪念碑的基金。她说:“我们希望能把立在基隆港军营里的纪念碑迁出来,让同样出生在太平轮上的女画家周舟,设计一组和太平轮海难有关的主题雕塑,地点就在基隆港,把所有能找到的遇难者名字刻在上面。” 与此同时,上海、海南与美国等地传来的信息中,更多悲欢离合已经渐渐浮现。 2010年3月初,在太平轮沉没的海面附近,舟山群岛中一个名叫“长途”的小岛上,一位名叫陈远宽的76岁老人,在报纸上看到了张典婉要组织海祭的消息,托亲戚给张典婉打电话,让她“一定要来看看”。  为了到达这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岛,张典婉必须先乘两班渡轮,再转乘小的机动船。岛上是个渔村,土石垒砌的房子看上去有很多年没有变化了。这里没有什么机动车,也没有什么年轻人。  陈远宽不太会说普通话。他一夜没睡,见到张典婉的第一句话是“我等了你好久”。 太平轮沉船后,村里陆续漂来木板和盛衣服的箱子。两天后,陈远宽的父亲从海上救起了一个被油污裹住的女人,她留着烫过的短发,穿着高跟鞋,“很漂亮”,看起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女人还活着,并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叫张桂樱,但不久后,她还是死掉了。 后来,父亲和村民们一起,把张桂樱和另一具捞起的浮尸埋到离海最近的悬崖边,并堆起了两个坟头。在那一带的渔村里,海上的尸体被称为“宝贝”,因为渔民们希望,如果自己有一天在海上遭遇不测,别人也会善待自己。  

那一年,陈远宽15岁。

第二年,陈远宽的父亲去世。临终前,他把陈远宽叫到身边,一遍遍地叮嘱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张桂樱的亲人,以便让她魂归故里。 陈远宽至今不知道张桂樱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的家人是谁。但为了这句叮嘱,他等了60年。 因为年纪太大,他甚至已经没力气陪张典婉去看那两座坟。通往埋着张桂樱的悬崖的路很久没有人走,早就荒废了,村民们带着张典婉,手脚并用攀了上去。在用带来的斧头砍掉丛生的灌木和杂草之后,张典婉看到了那两座坟。 

她猜不出,这个叫张桂樱的漂亮女人,当年是为了什么而匆忙挤上太平轮,她身上又发生过什么故事。但她能确定,这个女人和那艘沉船上的大多数人一样,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抵达彼岸。 

她也知道,另外近千人和她一样,为了生计,告别家园登上太平轮,在旧历年的倒数第二天,在一个旧时代结束前的最后时刻,茫然地出发了。他们随后就被波涛吞没。

 

■  女性笔下的离乱别愁

张典婉的《太平轮1949》,在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齐邦媛的《巨流河》出版之后,她们都将目光投向了1949年大迁徙潮。而后两本书,又无一例外都提到了“太平轮”,因为,对台湾二百万“外省人”来说,“太平轮”是一个悲情与苦难的印记。 由此发端,台湾掀起了一股罕见的“女性写史”旋风。 相对于主流的男性写史者,女性的细腻和敏感,注定她们写史时必定更关注个体生命价值、以及个体的内心世界。她们的离乱别愁,也必定不会是“山之上,国有殇”这样家国一体的苍凉呼喊,而往往是“老家院子里的丁香花还开着吗?”这样恬淡温婉的意象。 就自己的《太平轮1949》写作经历,张典婉觉得,这首先是跟她这一代台湾女性的人生经历有关。以她自己为例,作为“外省人第二代”,父母辈的离乱故事自幼就深种心中,特别是母亲。在司马秀媛那一代迁徙到台湾的女性中,许多人曾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于离乱乡愁有着至为纤细的敏感体验。然而她们到台湾后,残酷的生存压力使得她们根本无暇回归内心世界,细品背井离乡的苦涩与惆怅。 但是,在日常交流中,她们的生命印记,无疑都已经深烙在张典婉这样的“外省人第二代”女性身上。于是张典婉她们虽然未体验离愁别苦的“切身之痛”,却始终“在一个最近的观察距离”。正是理性观照与女性细腻真切的情感体验结合,才有了从个体生命历程记录入手,而直指民族心灵深处的《太平轮1949》。 (文中图片由张典婉女士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