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爆柜:梅庄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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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庄中学(2002.11.9

  

座座双架木床紧紧并排码放着,我躺在高高的上铺,我迷迷糊糊,仿佛“轰轰隆隆的火车跑动的声音仍不停地带着我摆动。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了2火车从北京到江西进贤的石灰岭,而后我们就被抛在了这离干校几十里外的梅庄中学——这里讲的是196911月的故事。 

云虹、春英是我们刚刚同乘火车的伙伴。云虹,我们原来就认识的,她是妈妈同事的女儿,我和姐姐曾跟妈妈去过他们在北京和平里的家。春英也是妈妈同事的孩子,可原来没见过,漫长的旅途上我和云虹、春英成了好朋友。那两天我们都很兴奋,大人们下干校,几个月后就是我们这大部队的家属,稀里糊涂的就举家南迁,告别了北京,告别了学校,登上南去的火车,那义无返顾的感觉真好,心里始终洋溢着一股莫名的亢奋。


我们这些北京来的中小学生,早上在进贤县下火车,干校的卡车把我们送到到石灰岭五七干校,终于见到在校部早就等在那的父母了,大人们急切的询问着孩子们这几个月的生活情况……匆匆一面,干校房屋还没盖好,于是,我们又被送往离干校几十里以外的梅庄中学寄宿。卡车在红砂铺的公路上颠簸着,一路红烟滚滚,路边马尾松呼呼地被抛在烟雾中远远淡去,红红的土地浸漫着红米饭,那个南瓜汤……”红色的江西就这样被我们生生地接受着。身边多是不熟悉的身影,他们高兴地聊着笑着,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环境,新奇中合着淡淡的孤独,我独独地望着远去还没熟悉的石灰岭——妈妈所在的校部,校部门口的挥着手的大人们渐渐模糊不清了。


梅庄中学,历史有多久不得而知,宿舍里斑驳的木制双架床,床边沿已然磨得光溜溜,床栏杆上留有深浅不同的刀刻痕迹。校园很大,一排排教室,一排排宿舍,粗算一下起码有十几排,那时学校里学生不多,空着许多教室。我好奇地在那望着,那里的学生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也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们——这些北京城里来的学生,这里得一切都让我感到新鲜。


小蓉!小蓉!有着马来血统的小虹从后面跳来。

小蓉,你上厕所了吗?我带你去看看厕所。

厕所有什么好看的?不管一气的云虹拉着我往学校一角落走去,爬上一坐小木楼。上这干嘛?难道这是厕所?这是一坐二层小木楼,木板搭就的厕所,右边是女厕所,左边是男厕所。一眼看过去里至少有十多个蹲坑,打扫的干净之极。楼下即是粪池,一层楼之高呀,轻轻地迈着步往前走,唯恐一脚下去踩漏了木板掉到楼下去——那将真是遗臭万年了。别说这厕所还真干净,至少不像北方农村的厕所,一眼望去就是涌动的活物及迎面扑来的恶味。完成任务后,我心里发颤地拽着云虹,小心翼翼地离开厕所。楼下旁边有一小门,学校的学生们从那里挑粪,浇灌着自己的菜地。紧挨厕所,我们刚刚经过的一畦畦菜地是学校的菜园子,种着很多我们叫不上名字的菜。有学生挑着大木桶在浇水,长长把的大木水瓢将水送在菜畦中,淋在菜棵上,我和云虹兴趣极浓的试试挑木桶,就是两大空木桶,让我们前后呼悠的站不稳,不是前面着地,就是后面乱摆。


哎,云虹。

佩华,我给介绍一下,她叫小蓉。小虹指着我说。

你好!长着一头自来卷头发的佩华大方地过来拉着我的手。佩华是云虹在和平里时的邻居。在北京时,妈妈单位中侨委的宿舍一处在和平里,多处在王大人胡同。住单位宿舍的孩子互相都很熟悉,我没有住妈妈单位宿舍,而是住爸爸单位宿舍,爸爸妈妈不在一个单位,所以,与侨委的孩子相互不熟悉。这样也就我显得孤独一些,好在云虹时不时地拉着我,不断地介绍着其他同来的孩子们。

我和云虹在北京分别是小学五六年级学生,佩华三年级。那些长我们几岁的哥哥姐姐们马上就要插班到梅庄中学上课了,我们暂时还没学可上整天悠悠逛逛。佩华叫我到她临时家去玩,当时,随来的家属有一些老人,也就是爷爷奶奶辈的,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暂时先安排在梅庄中学,在我们住的宿舍后一排。我发现家有老人真好,他们有家人在身旁,也就少不了有好吃的零食,佩华在那些花花绿绿的铁桶里摸着,不停地往口袋装着,我还没看清她家老人的模样,她拉着我往外跑,门外一棵桃树下,佩华和我靠坐在一较粗的树干上,佩华从口袋中一点一点掏出战略品,向我发放着。我发现桃树像流眼泪似地沾着不少滴滴的透明胶,佩华和我开始抠树胶,在手指之间拉着粘,像做蚕茧一样地反复缠绕着。佩华一边一一给我介绍一起来的这批学生,这些学生她大都认识,因为她与他们大多数人同住宿舍大院,还有几个就是她的同学呢。


小蓉,你不吃饭了在这桃树下找到我的小虹问道。

哟,该吃饭了?我跟着云虹往宿舍跑,拿起妈妈新给我买的搪瓷碗,一路冲向隔着几排的学校食堂,热气腾腾的食堂里,大木桶的米饭已经下去了一半,盛饭的家伙特别有意思,是按竹桶的粗细分别做成一两二两半斤大小不一,样子如同高脚杯状的量器,反正你要几两,他们都会给你扣上一个压得实实的小山包,小山包下埋着菜。第一次吃大食堂,我不知该买几两够吃,云虹告诉我你先买二两,不够再添,我听了云虹的话买了二两。食堂里竹桌竹椅,一片竹海,当地的学生随我们左右晃动,我们还是回宿舍吃吧我对云虹说,我不习惯在别人直盯盯的目光下吃饭,那样我会觉得吃得不舒服的。进了宿舍发现,十几个孩子都在宿舍吃呢。

这叫什么菜呀,在北京可没吃过呀。角落头的声音传过来。

芥蓝菜,我问了门边一个女孩答着。

明天开始,中学生插班上课了临时负责管我们的朱老师通知着。

那我们小学生怎么办?我也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你们先自由着,玩够了就该上课了朱老师笑着说道,小学生暂时还解决不了,这是中学,而小学要到梅庄镇上去插班,一时还不太好解决。


晚上,我早早爬上我的上铺,听着云虹、春英还有临床的几位不认识的同学讲着他们在北京时候的故事。望着伸手即能够到房顶,一块阴湿的痕迹慢慢地清晰起来,多像地图呀,对了就是北京地图,我家就在建国门内大街的南边。我想起了,海妮、燕妮,想起了六六、小七,还有小妹、望春……想起夜幕降临时,我和海妮家的阳台上几家的孩子在听梅花党与绣花鞋,小毛是主讲,一天晚上,一人在家打毛衣,毛线球滚到了地下,她弯腰捡时,发现了床低下有一双绣花鞋……”妈呀!一声尖叫,尖叫声划破了夜空,小七吓哭了,她一定要她的姐姐六六送她回家。恐怕的故事天天晚上不间断,但事先都有条件,害怕的不许参加。我怕别人嫌我胆小不带我玩——一口咬住不害怕,心里却真真地往外渗透着冷汗。

小妹曾告诉我们,现在晚上她一人在家时一定会把所有的灯开尽,让每个角落都透亮,以免阴暗处出现一双绣花鞋。可我恰恰相反,晚上家里只剩我一人时,一盏灯我都不敢开,四间屋子,南边两间北边两间,我总觉得窗台上阳台外一定站着个人,假如这时我去掀窗帘,定会有人与我四目相望,这是我最最恐惧的。记得毛主席最新指示一发表,无论何时何地全民都要找自己的组织上街游行。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人人摇动着花环奔向街头,尽情地跳着。哥哥姐姐他们中学都要转到天安门才往回返,我们小学只在永安里转一圈就回。你知道这时回家的滋味吗?黑暗中同学们渐渐地消失在自己的楼区、单元,我一人离楼还很远时,就急赶忙赶地掏出钥匙,进了单元手直捅钥匙孔,咣当关上大门,不敢开灯,直接冲向我的床,衣服来不及脱,鞋迅速甩出,蒙上被子等待黑影过来,门后有一衣架,上面挂有爸爸妈妈的衣服,最可气是架顶挑着爸爸的帽子,我总感觉那是一想掐死我的黑衣人,经常在漫漫的长夜中睡去,泪水或许浸湿了被角,或早已淌干。偶尔见到爸爸妈妈一面,他们总是责怪我,怎么衣服也不脱,脸也不洗就睡?他们哪能知道我哪敢一个人在家里啊。

泪水真的又淌了出来,北京的伙伴们离我好远好远,现在又剩我和姐姐了。妈妈在几十里外的石灰岭,爸爸把我和姐姐送到到江西妈妈这就就走了,他们也要去改造,他们单位的干校在河南,爸爸带着二哥一起去的河南。我想北京的家,以前有哥哥姐姐我们全家人在一起,现在他们去河南的去河南,去兵团的去兵团。我们的家没了。这时不但眼泪控制不住了,抽泣声也拦不住了……

 

当!当!远处传来上课的钟声,我猛地醒来,发现宿舍没剩几个人了。对了今天中学生都去上课了。

小蓉,醒来了?快起来洗洗吃吧!还是那张极有马来特色脸庞的云虹。她笑起来那张精巧的脸挺有味道,尤其是那小尖鼻子。屋里弥漫着一股香皂和牙膏药味道,云虹说外面下雨了,只好在屋里洗刷了。江西冬天也下雨,衣服被褥都是潮潮的似乎永远也不会干,屋子里也阴冷阴冷的。我们吃着早饭,听教室那边传来阵阵读书声。井岗山位于江西的罗霄山脉……”山脉的他们怎么读成的三声,并拉着长长的音,我们将来也会这样朗读课文吗?

雨停了,赵庆问谁去梅庄逛街?在校园里闷了好几天正想看看校园外的世界,云虹和春英说还有别的事改天再去。我叫上佩华这样我们一行三人出了校门往梅庄镇走去。


梅庄镇不太远,出了校门往左拐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我们沿沙砾铺的大道走,红土地的公路上来往的是那种大鼻子的汽车,好像是北京没见过的。赵庆是有着日本血统的女孩子,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妈妈这个单位叫中侨委,大多是海外归来的华侨,这些孩子们基本都是归侨子女。其中有一些日本归侨与日本人结婚,所以有几个孩子他们或许妈妈是日本人,或许爸爸是日本人,于是这些孩子就被人们称为——小日本。

我们一路走一路聊一路唱,赵庆还夸我说今天的发型挺好看。我今天是偷懒,洗完头没有编上小辫,而是一边梳了一大刷子——就是两边直接拿皮筋一系,发梢长过肩下。被赵庆一夸我还真觉得挺美。不一会儿我们进了镇子,雨后的小镇石板路冲洗的格外光溜儿,家家店铺卸下门板算是开门了,一股股燃尽的马灯(煤油灯)味特别好味,糖果日杂铺还夹杂着一股潮气涌来,佩华拉着我的手,我揪着赵庆衣角,出了这店进那店,好奇的看着指点着那些没见过的糕点、精巧的竹椅、木桶、用油纸做的雨伞、大大小小的马灯……比王府井好玩的多啦。街上的老表们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们,叽咕着我们听不懂的话。我说过赵庆有着日本血统,白白细细的皮肤,圆圆的脸,像个小瓷娃娃,她的衣服也是那种精细的;佩华好像有印尼血统,大大的眼睛,黑黝黝的皮肤,可漂亮了。总之,1969年冬,三个北京来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江西某个小镇上,着实让当地老表好奇了一番。我们没买什么,我没有零钱,妈妈总是怕我乱花钱,基本不给我零钱,反正替我和姐姐交了饭费生活费就好了。赵庆好像也是。就是佩华有点零用钱,可能是家里老人给她的,我们买了(确切地说是佩华买了)一根甘蔗——绿皮的,在北京我记得甘蔗是紫皮的。撅成几段,我们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真好吃,绿皮的一样甜。


一天晚上,我们还到小镇上看电影,那时正批刘少奇、王光美,放的电影叫《刘少奇访问印尼》。看电影也像似在集市中穿行,我们在甘蔗堆间穿行,吃着绿皮甘蔗,头上也不时中着当地顽皮的孩子的甘蔗镖——头顶甘蔗皮四处横飞。

后来,姐姐她们中学生都撤回父母所在的石灰岭去红卫连了。留下我们小学部的同学们坚守,说不清何时何因我们开始和梅庄中学的同学一起排练节目,我只清楚地记着排演的舞蹈是《抬头望见北斗星》,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迷路时想你有方向……”


夜晚,宿舍里冷清安静,原来一排排宿舍住得满满满满当当吵吵嚷嚷,而现在因为高年级的撤离显得空空荡荡无色无声。有时门板下方的木框被踹破,有时的一整盆脏水被泼灌屋中,引得屋里小女生们尖叫声划破夜空……

后来,后来我们终于回到妈妈身旁——回到石灰岭,我们宁愿和妈妈挤在一个大宿舍、挤在一张床上……


                                           2002119

       文:王素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