閪閪閪 有三十六种閪:一言难尽萧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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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微服下江南的时候,途经萧县受了点窝囊气,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御赐了八个字: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这件事被乡人传为美谈并引以为荣。其实乾隆的这点儿遭遇,用吾乡口语说:算个鸟啥?人家汉高祖被秦兵追得无路可走,无奈不也装熊在萧县的山窝子里躲了起来吗?至今这个皇藏洞还被老乡们开发成旅游景点,不信你就去皇藏峪国家森林公园瞧瞧。
    乾隆是个皇帝,火气大了点儿,话说得有些过,看在他是皇帝的面上,算他对了一半。山是穷山,水却是美水;民是有点儿刁,妇却不一定泼。
    萧县位于豫鲁苏皖四省交界,总体上是平原,但县城龙城镇四周从徐州延绵来一些山头,形成徐州的西南门户,而且东北西三面还美其名曰:龙山、凤山和虎山。城南是开阔平原,应了风水学的建城选址,山是石头山,又孬又硬,草木不多,远看青色连绵,近看乱石片片。别看山上没树,地下水却很清澈,城南三里有座学校,大名曰安徽省萧县中学,但是老家人都称之梅村高中,划归安徽前就是江苏九大名校之一,现在每年高考本科人数都在千把以上,1994年我高考时本科就达222人(毕业后回萧县的不足10人),此后逐年上升。梅村的水好,山脚下全是“矿泉水”,真正的纯天然矿泉水,做饭洗衣服洗澡全用矿泉水,穷学生没钱买菜,一边吃馒头一边拧开水龙头,我和堂姐、弟弟都喝过很多梅中的矿泉水。90年代有很多老板想在那儿开发矿泉水,学校死活不同意,怕影响了学生,断了文脉。想必刘开渠、朱德群也喝过那里的美水,乾隆没喝过,所以他信口开河。
    四省交界,人口稠密,民风有点儿刁那是自然。萧县古为为萧国,春秋战国时先后依附于宋、楚,秦始皇时置的县治,在安徽,如今只有歙县、黟县同样古老。萧县及安徽最北的汉代设县的砀山,自古称“萧砀一家”,再加上江苏最西北角的丰县、沛县,又是徐州的北四县,这四县都是出过皇帝的。刘邦是丰县生沛县养,砀山出过后梁的朱温,萧县则出了南朝宋的开国皇帝刘裕。巧的是,刘裕之后宋齐梁陈,朱温之后的梁唐晋汉周,都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乱世。开国皇帝大多是刁民,包括不远的乞丐皇帝凤阳人朱元璋,民间“奸贼”曹操,也就像林语堂在《中国人》(又名《吾土吾民》)中说的:中国皇帝几乎都出在陇海铁路方圆五百里之内的地方。徐州出过大小开国皇帝13个,自然少不了刁民刘裕。
    刁民容易造反,也就容易出帝王。如果把祖国比作母亲的话,首都北京是母亲的心脏(大脑),那么我的老家就是她身上的肚脐眼。心脏的重要性自不必说,一点问题都不能出,一出就是大事,但肚脐眼别看平时谁都不注意它,但它是整个身体最初营养来源的通道,一旦出了问题却也是不让整个身体安生的。(顺便说一下,小学时学到“首都北京是祖国的心脏”,总在想那祖国的肛门在哪儿?难道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香港台湾?)
    90年代初,我在我们王寨镇上看到几十辆小轿车飞驰而过去石林平息大事,那倒可以证明乡人不驯服的性格。原来,撤区并乡县里把淮海区的石林乡并入祖楼区的青龙集镇,后者是淮海大战消灭国民党军队的最后之地,前者则是活捉杜聿明的地方,本来是平级,忽然要并入,势必影响石林的经济发展,石林人不干了,县里派来的干部打跑,全体支部书记闭门不出,乡政府村委会全部没人,县里做工作也没有用,一连三四年皇粮没人交,计划生育没人管。石林和河南永城搭界,你抓人他就往省外跑。93年暑假我到石林同学家玩,一路听到青龙集乡政府的大喇叭向他们做鼓动宣传:石林的社员朋友们,请到青龙集来,农药不要钱,化肥低价售给你们……可是石林人不为所动。最后拖了几年,县里实在没辙,只好成立了个“石林特别管区”,干部全部任用当地人。“特别管区”——那真是牛,香港费那么大劲儿不也是个“特别行政区”吗?
   萧县划归安徽管辖据说也和刁民相关。50年代初,天气经常大旱,萧县人就把流向淮河的几条河水截流了,下游宿县便得不到水了,严重时双方的民兵都参与械斗,那就成了江苏和安徽的矛盾了。后来中央调解烦了,干脆把萧县连同砀山一块儿划给安徽算了,调解的事就下放到省里了。这样江苏当然不干,只好又把安徽的泗洪和盱眙给了江苏,这样两省都不吃亏。
    萧县人不光刁,而且还猾。“萧猾子”是邻县邻省赠送的“美称”。别看徐州这么大,萧县人照样在那儿吃得开,记得92年高二暑假,我在徐州打工修路,老乡们经常在人家江苏的地牌上欺负新沂、邳州人。没办法,萧县18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养着130多万人,人口密度达700多,这样的人口大县全国也不太多见。这么些个人为生存为生活,那还不得不整天摽着心眼儿?谁睡不着的时候还不得想几个瞎巴点子?山地人纯朴那是他们向外的通道不多,容易一根筋,加上生存条件恶劣,对手多是自然环境,所以多互相帮助,心态平和;平原人农耕条件好些,加上道路四通八达,所以主要面临的是竞争,眼头儿自然也活,心眼子自然也多。
    萧县人当然也有情有义。有情,那是曾属楚地,楚人温婉多情;有义,那是与齐鲁毗连,齐鲁燕赵豪爽奔放。萧县人不南不北亦南亦北,比南人多义,比北人多情。我毕业那年去铜陵联系工作,晚上到铜陵财专借宿,其实那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我抓住一个人问,你们宿舍有萧县人么?那人说有,便带我过去,进了门见了老乡,我问谁是萧县老乡会会长?最后会长召集七八个老乡为我接风,喝酒抽烟,好不痛快!当然,我也曾这样接待过很多老乡。有情有义加上那么一点儿投机,萧县人一般都能吃得开,我的大学在本科生可以留校的年代里,每年都有萧县人做院系学生会主席,然后留校做了大学老师。萧县人如果不讲情义,仅靠八面玲珑投机取巧是远远不够的。
    萧县人自然也浮夸。这几乎是平原人的通病,“浮夸风”最厉害的就是河南安徽。“学大寨赶郭庄,誓把萧县变昔阳”,昔阳陈永贵从大队书记做到副总理的位子,萧县郭宏杰同样从大队书记做到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中央委员。从大跃进到文革那些年,萧县人的口号也是在全国喊得最响的。
    不过说到底,这个刁与猾不过是农民式的狡黠罢了。大多数老乡还是安分守己的,只不过在家争利时勾心斗角锱铢必较,出外混事的时候却容易报团,重视乡情,共同图谋发展。老家机会毕竟太少,所以每年都有很多人离开老家奔向全国的大中城市。那么,作为农民,要想跳出这块黄土地,只有读书和从戎了,所以吾乡出的人物多是从这两条道走出来的军政界官员和书画文化人士。
    仅仅是现代以来,萧人从徐树铮将军始,一共出了13位将军,其中上将2人,中将6人,有名的还有刚刚卸任的中央军委委员、总后部长王克上将。徐树铮这位“三岁识字、七岁能诗、十二岁中秀才、少有神童之誉”的萧县人,在偷了父亲的钱跑到江浦投军被母亲追回后,又被迫奉命成婚(估计是小脚女人)尔而出走,最后成了皖系二号人物,素有“段祺瑞的灵魂”美誉,最大的历史功绩是带兵收复了外蒙古,完整了中国版图。黄埔一期王仲廉投考后,随后又有方先觉、谢光亚、王寅、王岚、吴宗范(三期),纵翰民、张云川、卢亚光(六期)等萧县人进入,最后都成为国共两党的军事人才。王克将军参加新四军时才13岁,据说彭雪枫的部队驻扎时团长和这个小孩混熟了,开拔的时候王克说什么都要跟着走,而且拽住马尾巴不放手,没奈何部队只好带他走了。这也多少反映出萧县人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
     萧县的女人模样可能比不上长江边唱黄梅戏的安庆美女,温柔细腻也可能远不如皖南的徽州女子,但说萧县女人“泼妇”,这乾隆就过分了。也许就那么几个撒泼骂街的女人被乾隆撞上了,令他愤恨不已,其实我们老家的女子多是很传统的,毕竟萧县距孔老夫子的老家不远的,再说,孔门高足春秋三贤闵子骞、颛孙子张和颜子柳都是萧县人,仁义节孝还是很注重的。虽然萧县的贞节牌坊没有徽州多,但烈女节妇却为数不少,80年代我们附近的演武村还有新婚之夜两口子私房话被录下来,新娘羞愧难当上吊了之的悲剧。我们那里的妇女三四十岁基本上是不泼的,要泼也得等到儿孙满堂,那时候春天骂骂偷小鸡秋天骂骂掰玉米骂得前后几个庄不安宁也算有了资本。
    “萧县葡萄砀山梨”,过去安徽人都熟悉这句话,如今砀山梨的名气传至全国,萧县葡萄的日渐衰微。其实萧县的梨也是砀山梨,都是黄河故道的水土长出来的,有什么差别,皮厚汁甜,个儿大,水分多,砀山的葡萄也是萧县葡萄,品种多,以玫瑰香最为好吃,当年的萧县葡萄酒厂的红双喜牌系列酒远销东南亚,欧洲,如今被古井集团兼并了,萧县葡萄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小了。看来萧县人做生意不行,计划经济时代还能凑合,一市场了,小聪明都用在从别处捞钱了,或者从深层角度说,萧人除了耕读和从军,从来不把经商看得多重。说到葡萄,我小时候最喜欢偷的一种叫白羽的小粒葡萄,这种葡萄是最甜的,据说含糖量有15度,主要造酒,我总是钻进别家的园子成串成串地啃,啃完天黑摸着回家。
    曾有一说法,萧县人人会写诗、人人会画画,那绝对是夸张,可是如果说萧县有比别处多得多的人会画画儿,绝大部分人家中挂国画,那是符合实际的。家里再穷,中堂里也要悬一幅山水。画被炊烟熏得发黄了,还照样悬于高墙或低墙。我曾在村民家里看见牛屋贴有萧龙士的墨荷,可惜全被糨糊粘住了。萧人送礼,少有物质,多是字画。在一个不大的县城里,就有三四十家书画装裱店。萧县人爱画,目的不同于大城市的收藏家,不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炫耀,而是有一种说不清的喜爱国画的传统。
    16岁的刘窑村少年刘开渠高小毕业,家庭贫困的他准备回家。23岁的美术老师王子云从报纸上得知,北平办了一家美术学校开始招收高小毕业生,他自己因为已经有江苏省立第七师范的学历不符合报名条件,但想到了美术成绩突出的刘开渠。他找人为刘开渠向萧县教育局申请到了本县学生留外贷金,又把刘托付给自己的一个在北京法政大学读书的同学。刘开渠跟着王老师的同学,离开萧县,考入北京美术学校。第二年北京美术学校开始招收师范科,24岁的王子云考试进校。从此,在古都北平、在西子湖畔的杭州艺专、在巴黎高等美术学校的雕塑教室,都留下了这对传奇师生学习和从教的身影。在他们身后,追随着他们的足迹,王青芳、萧龙士、王肇民、欧阳南荪、刘梦笔、朱德群等一大批美术人才走出萧县。清代以来的“龙城画派”仅仅影响到以徐州为中心的中原,直到刘开渠、朱德群他们影响世界才真正确立“中国书画艺术之乡”(文化部命名)的地位。1980年的全国第四次文代会,萧县艺术家王子云、刘开渠、萧龙士、王肇民他乡聚首,被深深感动的李苦禅题了“国画之乡”四个大字。
    但是,除了作为艺术教育大师王子云、水彩画大师王肇民外,我总觉得雕塑大师刘开渠、法兰西学院院士朱德群、国画大家萧龙士等人身上总有一种萧县人的习气——本分中带点儿投机,淳朴中有点儿狡黠,甚至有那么一点儿浮夸。唯有一位可以作为反证——那就是草书大家兼武术高手刘惠民,当年和萧龙士一同入京,萧龙士一头拜向齐白石,刘惠民却站直腰身,躬都不鞠一个便启程回家,从此隐居乡里,当官者索画从来不予。一次,一要人亲自前往求画,画毕,刘惠民问站立一旁的司机姓什名谁,落款即赠予司机,弄得该要人全无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