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辣汤的简单做法:张中行:《作文杂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22:23:09

作文杂谈一一怎样读

 

    这是上一节的续篇,谈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语句的条理、气韵等的吸收、储藏;另一方面是时间、读物等的安排。先说前一方面。前面谈过学习语言的情况,学是学表达习惯,方法是熟。那是只就学“会”说的,如果还想学“好”,熟就还有质和量两方面的要求。记得前些年听一个中年妇女说:“看《红楼梦》,欣赏凤姐的口才,总觉得自己不会说话,干巴巴的,总是那几个词,那几个调调,死气沉沉。”这话或者有些谦逊意味,但道理总是对的;从正面说,是想说得好,就必须在确切、简练的基础之上灵活多变,生动流利。这从哪里来呢?语言不容许生造,——就算是可以创新吧,也总是吸收、融会前人的表达方法,运用自己的灵机,“稍微”灵活一下。总之,办法只能是“多”(量)吸收“好”(质)的表达方法,融会而储存之(熟),等待时机一来,让它自己跳出来应用。这吸收,可以来自听,但主要是来自读。读,为的是吸收。吸收包括内容和表达两方面,这里着重谈表达方面。读要讲方法,方法对,吸收得快,所得坚实明晰;方法不对,吸收得慢甚至不能吸收,即使小有所得也模模糊糊。所谓方法不对,是指那种浮光掠影或浅尝的“看”书方法。这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目十行至少是一目两行的阅读办法。有不少人,看小人书,看小说,目的是玩赏故事,而且急于想知道结局,这就不能不一扫而过。这样看,故事的情节像是大致清楚了,可是记叙故事的文字,用什么样的词语,语句怎样连贯,有什么妙笔值得欣赏,等等,却视而不见,轻轻放过。另一种,可以举有些学生的应付语文课为例,学过一课,会说大意,会讲难词,会答习题,估计再上课能答问,期考能答考卷,于是放下,永不再问。这样学,也是不管表达习惯的底里,自然也就谈不到吸收和融会了。所谓表达习惯的底里,深一些探索,应该说包括两种情况:一是思路内部的自然联系,二是语言内部的自然联系。遇一事物,或想一事物,此事物的关系事物,以及它的轻重、是非、利害,乃至自己应取的态度,等等,都出现在思路中。先想到什么,后想到什么,如何过渡,自然可以灵活变化,但百变不离其宗,比如由柳树可以想到杨花,想到堤岸,甚至想到灞桥送别,等等,却不会想到信纸、图钉等。思路中的由此及彼,可小异而有大同,是思路内部的自然联系。语言内部也一样,也有大同小异的自然联系,比如常情之下,“因为”之后接“所以”,“虽然”之后接“但是”,正说之后接反说,总说之后接分说,设问之后接答话,夸张之后接补说,等等,也是万变不离其宗。这种思路和语言的内部联系虽然近于“熟套”,却有它的大道理和大作用。所谓大道理,是合乎思想和语言的本然条理;所谓大作用,是顺着这个路子想,顺着这个习惯表达,读者会感到清晰自然,点头称善。反之,你偏偏离开这个路子想,离开这个习惯表达,读者一定会感到离奇古怪,莫明其妙。因此,学作文就不能不用大力量求熟悉这个熟套。怎么熟?主要是用正确的方法读。所谓正确的方法,由要求方面说是了解文字意义之外,还要把文字所含的思路条理和语言条理印入脑中,成为熟套的一部分。想做到这样,就必须全神贯注地或说一面吟诵一面体会地由慢而渐渐快地读若干遍,直到熟了,能尝到其韵味为止。一面吟诵一面体会是旧时代读书人练基本功的方法。据说清朝桐城派大师姚鼐读韩愈《送董邵南序》第一句“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要中间换气才能成声,可见在体会格调的顿挫上是如何认真。鲁迅《朝花夕拾》写三味书屋老先生读“铁如意,指挥倜傥……”的情形更加形象,是:“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这种表现,鲁迅称之为“读书入神”,状貌也许近于可笑,但那种认真体会其韵味的态度总是好的。我们现在读的虽然主要是白话,入神读的办法却仍然值得借鉴。做法是这样:以中学时代学习《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为例,讲过之后,意思完全明白了,不可放下不管,要读。起初要读慢些,出声不出声均可,但要字字咬清楚,随着词语意义的需要,有疾有徐,有高有低,口中成声,心中体会思路和语言的条理,尤其是前后的衔结。这样读两三遍,熟些了,放下。过几天,再这样读两三遍,随着体会的渐变为容易,速度可以稍快。过几天,再……直到纯熟,上句没读完,下句像是冲口而出为止。像是冲口而出,这是语言的熟套已经印入脑中,到自己拿笔自然就不会不知如何表达了。以上的读法是“精读”,当然只有读上好的,练基本功才这样,不能篇篇如此。有些读物宜于泛览。精读与泛览的关系,留到下节再说,这里专说精读的要求。就我所知,现在不少人是看而不读。看,浮光掠影,甚至语句怎样联系都毫无所感,自然不能学到前人的熟套。心中没有熟套,及至有文要作,自然会感到思路不清,辞不达意。学作文,必须先学会精读。这也许不是省事的办法,但它决不是既无味又无效的办法,只要按部就班,持之以恒,渐渐就会兴趣增长,积累增厚,总有一天(多则3年5年),会获得水到渠成之乐。下面说怎样读的另一方面,时间、读物等怎样安排。先说时间的安排,原则是分比合好,多比少好。仍以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为例,比如读熟要六七遍,集中一次读不如分作三四次读。同理,比如一周计画用七个小时读书,最好是一天一个小时,不要集中到星期日一天。多比少好的理由用不着说,时间多,所读多,收获就会比较大;当然,要在条件许可之下,不可只顾甲而荒废了乙丙丁。读物的安排牵涉到许多方面,总的原则是先易后难,先少后多,先主干后分支。学数学,要从一加一开始,理由任何人都知道。学语文也一样,鲁迅杂文虽然好,却不当勉强小学学生读。但有两点要注意:(1)语文的难易不是绝对的,有时候,两篇相类的作品,甲以为这篇较难,乙则以为那篇较难。(2)为了比较快地提高阅读能力,有时可以故意选一两种较难的读,理由前面已经说过,不再赘。先少后多的道理更加明显。初学,内容和表达习惯都生疏,读不能快,量当然要少。及至底子厚了,举一隅而以三隅反,读的速度逐渐增加,量当然可以随之增多。主干和分支的情况比较复杂,这里只能谈些主要的,算作举例。所谓主干,是就与作文的关系较密切说的,换句话说是要求学以致用。从这个角度考虑,(1)如果是上学时期,要先课内后课外。(2)要先散文(广义的,包括记事、说理等作品)后小说、诗歌。散文中有些说理较深的文字,读比较费力,像是远不如小说有趣味,但更要细心读,因为思路的条理多半由此中学来。(3)要先选本后专集,因为专集量大,还可能瑕瑜互见,不如读选本可以事半功倍。(4)要先名家后一般作家,这旧话谓之取精用宏。(5)要先今后古,因为作文一般是用现代语写。(6)要先中后外(这里指译文),这理由前面说过,是我们作文最好不是外国味。以上所说都偏于原则。但原则容许例外,尤其是语文,常常可以灵活运用。学数学,不能先大代数后小代数,为什么?可以讲出道理来。语文,比如有人先读《尚书》,后读《孟子》,你说不成,问你为什么,你未必能讲出道理来,即使勉强讲出来,问的人也未必同意。传说有人问辜鸿铭为什么英文学得那么好,他说别人由ABCD学起,他是从念密尔敦学起。这话难免危言耸听,不过看昔人读书的经验,如一流大家顾炎武、王夫之等,都是启蒙就读“人之初,性本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比“大狗叫,小狗跳”深多了,可是也竟学通了。这证明学语文虽然有路可循,却又是条条大路通北京。可行的办法是记着原则,考虑条件(个人的资质、兴趣、时间,找读物的难易等),试着前行,不可则改;唯一不可变通的是必须持之以恒,难而不退,如此而已。

 

作文杂谈一二精与博

 

    这一节谈谈精与博的关系以及应如何对待。过去说精与博,一般是指治学。治学的目的是成家,虽然《汉书·艺文志》收“杂家者流”,可能因为不为大雅所重,或者“多方”更难,后来却很少成家的杂家。专家总是精一门或两三门,深入周遍,写成藏之名山的著作,超过前人,如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马端临《文献通考》之类。一生以《说文》为主是精;但为《说文》作注,只念《说文》,即使熟到能背诵还是不成。为了精,反而不能不读别的书。书很多,有些与《说文》关系近,如《广雅》、《玉篇》之类,也要精。有些书与《说文》像是关系不大,如李后主词、《三国演义》之类,推想段玉裁也一定读过。也读,主要原因不是惟恐注《说文》有时会用到,而是作为成家的学者,不能不具备深厚的学术根柢,这根柢只能由博来。昔人治学,都是以精为本(典籍也有本末,如经书和秦汉子史等是本,也要精),并以本为据点向外延伸,最终的目标是无书不读。我们这里是谈作文,为取得作文的本领而读书,其中也有精与博的关系问题。这与治学的情况不尽同,却有相通之处。相通,是也要以什么什么为本,精读,并以本为据点(或说武器,即见文深知其意的本领)向外延伸,博览。以什么什么为本,或说应该精读什么,前面已经谈过,这里再总说一下,是读好的,可资取法的。读的方法,上一节也已经谈过,这里再补充一点意思,是精的两种更有效的过程。一是由喜爱而重复、由重复而纯熟的过程。举我自己的感受为例,当年第一次读《史记·项羽本纪》,记事完结,来了“太史公曰”。可能有的读者还没读过,或者读过而印象已经模糊,所幸文字不多,这里抄一遍:吾闻之周生日,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诸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读过之后,虽然讲不清是什么原因,总觉得文章气味高妙,还想念。念了几遍,稍微能体会文章的妙处,是气势雄伟,如黄河奔泻,自天而下;变化多,任意回转,神出鬼没;感情充沛,语尽而意有余;有见识,评论一针见血。就这样,又拿出来念几遍,没有硬记就背过,再想吟诵也不必翻书了。还有一种精的过程是由理解而感情渗入。也举我自己的感受为例,那还是《呐喊》刚出版之后,买来,先读《自序》,看到下面这样的话:我在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自己也并不以为可惜。……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觉得意深刻而语沉重,也是爱不忍释,于是反复念了几遍。以后,偶尔也有寂寞甚至幻灭的悲伤,就找出这篇文章,一面沉思一面吟咏地念一两遍,这时候,心情完全渗入文字的意境中,觉得理解和收获比初读的时候多多了。当然,值得精读的作品不能篇篇要求像以上两种情况那样,处处要求像以上两种情况那样;但这种深入的意境总是值得企求的,因为读而能深入吟味,以至于爱好、熟悉,使身外之文变为身内之物,并积少成多,这就成为写作技能的资本,到自己有思想感情想表达的时候,自然就不会感到如何困难了。以上是说精。还要博,就是不要求纯熟的泛览。还是就学习作文说,需要博的理由有下面几种。(1)作文,不只要能写,还要有所写,也就是要有内容。内容是思想、知识之类,这可以由自己的感知来,但主要是由接受前人的研究成果来。比如发表议论,经常要用到逻辑规律和逻辑术语,这些,可以说都是由读书而来,不是由张目看外界、闭目审内心而来。所写要包括多种内容,所以读书不能不博览。(2)专就表达方式和表达技巧说,也要靠博览吸收大量的营养。这牵涉的面太广,难得细说,只举一例:只有多读六朝的骈体文,才知道说话作文,原来在语句的平仄方面还可以用些功夫,求声音美妙。(3)精读,有所得,这所得,有一部分可以称之为笔法。种种笔法,博览时也会遇到,这就对精读起了巩固作用。(4)博览,所知渐多,还会使精读的理解更明晰,体会更深入。博览,触及古今中外,有如何选定、如何安排的问题。适应自己的条件(理解能力、时间等)是个原则,理由用不着说。其次,以兴趣为引线也无不可,反正开卷有益,兴趣常常由此及彼,接触面会越来越广泛。但要注意,兴趣最好与计画携手并行,因为许多知识,如哲学、逻辑、语法、修辞之类,很必要,却未必能引起兴趣,所以应该列入博览计画,即使捏着头皮,还是要读。博览的范围问题比较容易解决,总的原则是大比小好,只要力所能及,无妨贪得无厌。但也不要轻视另一个原则,是必须有利无害。所谓有害,情况也要分析。有些作品内容不健康,比如用旧话说是诲淫诲盗,就不宜于读。有的作品价值不高甚至毫无价值,却不属于败坏心术一类,如思想不清或语言拙劣,如果自己已经学有根柢,不至于随波逐流,我的意见,还是以看看为好,因为以之为反面教员,引为鉴戒,对作文的进益也许有不小的好处。关于读法,博览自然与精读不同,但也要有等级之分。有些作品,内容很重要或有相当的价值,虽然读一遍可以放过,读的时候却也要字字咬准,确切体会其意义。次一等的无妨看快些。很差的,还可以大致翻翻,或者选看一部分就扔开。最后还要知道,精与博不是可以截然分开的,遇到生疏作品,常常要凭自己的经验和眼光灵活对待。有种种情况,这里谈一些显著的,作为举例。(1)有不少作品,这样看应该精读,那样看似乎入博览也未尝不可,这就可以取决于自己的兴之所至。(2)有些作品,总体看是好的,可资取法的,但是就内容的性质说或就表达的技巧说,却并不处处宜于精读,那就可以分而治之。(3)有些作品,原来列入精读或博览范围之内,及至读一些,才觉得原来的看法并不对,那就可以改弦更张。(4)同样列入博览范围的相类作品,地位也会有高下的不同,地位高的,读时要多用心思,那就近于精读了。(5)有时候,宜于博览的,因为一时兴致不同,精读了,或相反,宜于精读的博览了,这也关系不大,只要能多读,失之东隅可以收之桑榆。总之,最重要的还是勤,养成读书的习惯,提高读书的兴趣,然后用逐渐老练的目光,以精为本,由慢而快地向外延伸。这结果就是精与博的融合,许多人的经验,文思的泉源主要是由此中来。

 

作文杂谈一三读与思

 

    《论语·为政》篇有这样的话:“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用现在的话意译是:只学不思就会黑白不分,莫衷一是;只思不学就会胡思乱想,错漏百出。这个学习经验大有参考价值,我们这里虽然是谈作文,却无妨借用;不过范围要缩小,就是“学”要变为“读”。古人所谓学不只包括读文献,还包括“行事”,如礼、乐、射、御、书、数中的大部分都在内。学范围大,思是思所学,范围自然也要随着扩大。我们这里变学为读,思也要缩小为融会读文章之所得,并运用于作文。关于读,前面已经谈了不少,其为重要,这里参照《论语》的意思,可以这样说:思而不读,即使能够思出一些招数来,这招数也未必有价值,尤其不能顺理成章地化入作文;何况这面壁的思又很难生产出清新高妙的文理来。自然,丝毫不读而面壁凝思的情况是没有的,那我们无妨退一步说:懒于读而想多靠思以求学会作文,结果必是所见者少,不能取法乎上,勉强成篇,求内容表达都有可取总是很难的。思而不读的另一端是读而不思,也是没有的,那就退一步说:多读而少思,这就学作文说也不妥当,除了黑白不分、莫衷一是以外,还要加上茫无头绪、难于运用。以下谈谈这方面的情况。前面已经说过,就学作文说,读的目的是吸收思想内容,学习表达方法。所读非一人所写,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即使为一人所写,也会顾此失彼,甚至出尔反尔,因而无论就思想内容说还是就表达方法说,都会南辕北辙,瑕瑜互见。这里面有是非,有好坏,如果一古脑儿吞下去,并转而表现于自己的笔下,那就会杂乱无章,闹笑话。常听人说,读书可以明理。其实这句话并不完全对,因为例外并不少。例如唐朝有个房琯,与大诗人李白、杜甫同时,官作得很大,书念得很多,可是食古不化,竟用古车战法打仗,结果大败,这就是读书并没有明理。还可以举一个我亲身经历的例,一个严肃认真的人,职业是教师,不知道念了什么书,竟成为五行定命的信徒,一次正颜厉色地告诫我,遇见金命的人一定要加小心,因为我是木命,这也是读书并没有明理。可见要明理,只靠读还不成,还要能够分辨是非和好坏。这分辨的能力是由思来。思是心理活动,以什么为材料,怎样安排、辨别,以什么为标准判断是非、决定取舍,内容很复杂,不能也不必详说。这里还是就学作文说,读得渐多,吸收不少,要怎样用思来整理呢?思是动的,既连又转,内容千变万化,照猫画虎自然有困难,以下只能略举一些要点。(一)聚集和安排。不同的作者写的不同的书或篇章,主张不尽同,甚至有大差异,表现手法也各有特点,我们读了,都吸收到记忆里,这是聚集。聚集的大量事物,可以归类:有些性质相同,有些性质相近,有些性质相远,有些性质相反,相同、相近之中,还可以分大小、深浅、高低,等等,这是安排。读有所得,头绪纷繁,这是以思为主力的初步整理。(二)比较和分辨。主张不同,表现手法不同,会有是非至少是价值的差异。道理有是非,价值有高下,要辨明,就必须靠思。定是非、高下的思不能任意,这就要有关于判定是非、高下的原则的知识,这知识自然也要由多读之后经过思的整理和融会来。总之,不经过自己的深思就不能辨明不同主张和表现手法的是非、高下;辨且不能,取其是和高、舍其非和下自然就更做不到了。(三)验证。比较、分辨之后,心中有所知,有所信,可以通过“用”来验证。所谓用是:(1)读新的作品时,以所知、所信为尺度,看看能协调不能协调;能协调,则所知、所信可以更加巩固,不能协调,可以修补,使所知、所信更加完善。用的另一条路,(2)是写,就是把所知、所信用于自己的作文中,看看有没有起充实、提高的作用;有,可以顺路往前走,没有,可以证明所知、所信还不完善,需要修补。(四)推衍。所知、所信逐渐深厚,逐渐完善,甚至成为体系,就可以向四外推衍,通过以此证彼、以彼证此,以求所知、所信的体系更广博,更完整。举例说,就表现手法说,清淡是一种高的境界,这种评价的原则似也可运用于其他艺术形式,如绘画、戏剧、音乐等。如果真是这样,则所知、所信的可信程度就更高一筹了。(五)融会贯通。读多了,对于各家各派有深入的认识,既知其所长,又知其所短,到自己执笔的时候,能够漫不经意地选用某家之长或兼用数家之长,是思的最高成就,融会贯通。这种境界有难的一面,因为多读之后,不只要熟,而且要深入体会其短长、甘苦。但也有易的一面,是熟而能深入体会其韵味,到自己作文的时候,这韵味就会自动跑到笔下。昔日古文大家如韩愈、苏轼、归有光等,本领都是这样来的。这本领也是来自读之后的思。以上是说思的作用的一些主要表现。还有比这些表现更重要的是锻炼“思路”。所谓思路,是对于某一事物或某一问题的有条理、具首尾、内容充实、合情合理的想法。我们常说,作文,对于某一个题目,你怎样想就怎样写,这想不是胡思乱想,是指思路。这样说,文章不过是自己思路的写照,因而想文章写得好,就必须有个好思路。思路,人人有,常见的是断断续续,不成系统,甚至缺头少尾,毫无条理。思路有条理,一方面是由读来。比如一篇理论性的文章,先提出论点,然后举出种种理由来论证,我们读它,等于心的活动随着作者的思路由此及彼地走了一过;另一篇先举出种种事例,最后提出论点,我们读它,也等于心的活动随着作者的思路由此及彼地走了一过。随着走一过是锻炼,但这类由读而来的锻炼是零散的。想集中,融会为自己的本领,还要靠自己常常练习,针对某一问题或某一题目,试着建立为自己的成系统、合情理的思路。这种锻炼思路的过程,常常就是写作(包括下笔前的写提纲)的过程,这到以后谈写的时候再说。这里需要注意的只是,为了学作文,多读之后还要用思来消化,使外来之物变为自己的。

 

作文杂谈一四眼力的培养

 

    我们常常听见这样的话:“眼高手低。”这有时候是说自己,多半表示谦虚;有时候是评论别人,意思是道理讲得高超微妙,到自己动手,无论是写作还是书画,却并不像讲的那样高明。这里且不管是谦虚还是评论,就作文说,这句话含意的两点很值得深思。这两点是:(1)手力常常跟不上眼力,我们常说的“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就是这种情况。为什么?原因难免因人而异,概括说不过是天资或学力不够,或者天资和学力都不够;此外自然还有己身之外的原因,如时代不同,经历不同。天资,如果有,自然非自己所能为力;学力,应该用锲而不舍来补救;至于时代和经历,那就更没有办法,唐宋以来古文家学《史记》,望尘莫及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没有生在汉武帝时代,又没有太史公那样的经历。手力跟不上眼力,外因多,唯一的补救办法是努力。这没有什么好谈,所以更值得深思的是含意的另一种,(2)眼力不高,手力必致更差。这从正面说就是,想作文好,必须先有辨认文章高下的眼力。前面谈读什么的时候已经说过,读要读好的,因为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从读的方面说,分辨好坏的眼力很重要,因为读好的,才能吸收好的内容,学习好的表达方法。以表达方法为例,学语言的情况是大家都知道的。女儿说话像妈妈,因为听什么就学会说什么。有的人说话离不开“他妈的”,是因为他那交往的小圈子里,不少人表激情壮意,总是使用“他妈的”。同理,鲁迅先生用现代语写作,可是行文中常常出现文言成分(词汇和格调),是因为读的文言太多了。俗话说,千古文章一大抄,这虽然未免夸大,却也有些道理,因为事实是,所读很自然会流到自己的笔下;如果读的,比喻说,是些污水,流到笔下,自然不会变成清泉,岂不糟糕。分辨高下,选择好的来读,省力的办法是借用别人的眼力。这由近及远说,路径有种种。上学时期,读语文教材,无论文言或白话,都是经过选拔的,纵使未必百分之百可靠,总是大致不差。课外,想多读一些,茫无所知或者难定取舍,可以问教师。比教师远一些的,还有报刊上的书籍评介,也可以参考利用。再扩大一些,可以请教文学史、文学评论之类的书,历史是筛子,经过各时代的摇动,许多细碎的已经漏下去,剩下的都是比较大的。以古典的为例,这又可以分为两类:(1)以史或论为主,这主要是文学史和文学评论(包括《文心雕龙》之类和许多诗话、词话);(2)以选文为主,以解说为附,这是文章选本。无论读哪一种,它都能告诉你,哪些作品是好的。借用别人的眼力,读,日久天长,可以积累一些评论文章高下的知识。这类知识可能是零碎的,甚至不协调的,因而就还不能算自己的眼力,价值也远不如自己的眼力。别人的眼力有如拐杖,不管怎样坚牢、顺手,总不如能够扔开它,自己走;何况它又未必永远坚牢、处处顺手。这有种种情况:(1)别人的眼力,甲和乙常常不同,甚至打架,信哪一种,总要自己拿主意。(2)别人的眼力,甚至流行的传统的看法,也未必没有问题。举例说,宋朝吕祖谦写了一部《东莱先生左氏博议》,通称《东莱博议》,名气不小,后来直至明清,不少文人写议论文也是这个调调,足见评价之不低,可是现在看来却疵病很多,强辞夺理,装腔弄势,尤其见识很庸俗,实在难以服人。(3)可能遇见的读物无限之多,其中绝大多数没有人评论过,或虽有评论而自己不知道,怎么办?自然只能靠自己。(4)只有自己有眼力,辨高下,分好坏,言之成理,才能够认之最清,信之最笃;人云亦云,浮光掠影,有时反复思索,难免半信半疑,则评定的力量就微乎其微了。眼力的培养很重要,却不是容易的事。这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能感”,比喻说是能用鼻孔嗅出香臭。历程是由读作家的成篇文章起,读少数,有模糊的感受;读多了,包括不同作家、不同题材、不同写法的许多文章,经过比较,有逐渐清晰的感受,如喜欢、不喜欢、稍有印象、深受感动等。感受可以变,比如初读,觉得某某篇很好,读多了,经过比较,印象变了,觉得并不很好,甚至很不好。这样长时期历练,嗅觉像是逐渐灵敏,逐渐稳定,只要读的是同性质的作品,感受总是大致相仿。第二个阶段是“能认”,比喻说是能用眼睛看出美丑。这是第一个阶段“能感”的综合和提高。能感是收,读某篇感受如此,读某篇感受如彼。把所感收集在一起,条理化,系统化,遇到没读过的文章,能够鉴往知来,评定高下,是发。这能认的眼力的更高的表现是熟悉各种流派和各种风格,比如二十年代及其前后,鲁迅先生发表文章常常用新笔名,可是有些人一读就知道这是鲁迅先生所作,这就是有能认的眼力。有这种眼力,能够分辨作品的好坏,选择读物的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第三个阶段是“能思”,就是能够了解或说明好坏的所以然。严格说,到了能认的程度,头脑里应该有个所以如此认定的“理”,或说理论系统;可是常常不明显,或者因为不成体系而本人并不觉得。这理论系统是文学批评的理论根据,其基础是美学或人生哲学,或者美学加人生哲学。这说得似乎太玄妙了,其实并不然,举例说,某甲孤僻,不关心别人,乙劝他,说应该如何如何,不应该如何如何,最后说:“最有意义的生活不是独善其身,是对社会有贡献。”这最后一句话就是理论根据,来自人生哲学。判定文章好坏,追根问柢会碰到理论根据,这可以举王国维《人间词话》为例。王氏论词,推五代、北宋而抑南宋吴文英之流,这是“认”,认的背后有“思”,即理论根据,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词以境界为最上。”分辨文章好坏,要求凡有所感,有所评,都要能言之成理,这似乎未免太高,但这种趋向总是难于避免的。我的意见,即使一时难于做到,心里知道有这么回事,在读的过程中常常心向往之也好。以上是就读说,自己有眼力可以取法乎上。就写说,分辨好坏的眼力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因为读是吸收,写是表现。吸收,头脑受影响还可以隐而不显;表现,文笔受到坏的影响就必致家丑外扬。文笔受影响,常常是无意的,这像小孩子学话,学什么说什么;但也不少是有意的,视下为上,视丑为美,难免尽力模仿,这就会更坏,因为必是变本加厉。记得不久之前,一个高中程度的女青年写一篇记登什么山的文章,拿来给我看,意思是请我提点修改意见,以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文章相当长,思想感情虽然也有一些,却被大量的形容词语和曲折说法遮掩得很难看到。可以推想,她是认为,必须百般描画,写得不像说话才是优美,才可以称为文章,她没有想到,给人的感觉却是扭捏造作、冗赘晦涩,通篇粉饰而像是没有真情实感。我同情她如此努力,却可惜她走了弯路,于是告诉她,这样努力求好是好的,可惜走了差路,并给她讲了朴实、清淡、流利的可贵。她听了像是很惊讶,也许不以为然吧,以后就不再来。这也难怪,涂脂抹粉的美是容易看到的,本色的美则难于体会。一切艺术品的评价似乎都有这种情况,初学喜爱推重的常常是些格不高的作品,原因就是还不具备分辨高下的眼力。没有分辨高下的眼力,甚至误下为上,并努力模仿,就学作文说是走上差路;走差了,走远了,改会比从头学更难。因此,学作文必须记住,读,写,都重要,但同样重要的是能够分辨高下,趋高而避下。培养眼力,既要在读之中,又要在写之中。对读的所得而言,写是利用,是巩固,是验证。读什么,觉得好,自己也这样写,是利用。写,有所得,认识更清楚,是巩固。验证比较难说,这可以分正反两个方面:正的,举例说,读什么,觉得某种风格好,于是也这样写,几经试验,果然好,自然增加了信心;反之,可以推断原来的想法有问题,要变。信,顺路发展;不信,改变方向:在这样的过程中,眼力的培养会加速,会更加可靠。最后谈一个问题,眼力,自己的是主观的,会不会错?这很难说,甚至不能说,因为说对错,是先假定有个对错的标准,而在有关作文的读写问题上,对错的严格标准是没有的。但这也无妨,因为相对的标准总是有的。这至少表现在两个方面:(1)前面说的好文章的概括条件,是大家都会同意的;(2)有些作品,远者如《史记》,近者如鲁迅先生著作,几乎是公认为好的。我们所谓自己的眼力,是在逐渐体会、对照这样的标准的过程中培养起来的,它可能杂有这样那样的偏见,但大体上应该是可信的,能够充当学好作文的重要动力的。

 

作文杂谈一五文言问题

 

    语文课有一部分文言教材。学点文言,除了批判地继承文化遗产以外,是不是还想从中吸取一些作文的营养?这虽然没有明说,想来应该是这样。但这就引来文言与作文的关系问题。很奇怪,对于这个问题,听到的常常是两极端的意见:一端是,文言对于写现代文大有助益,甚至说,想文章写得好,非学会文言不可;另一端是,文言对于写现代文非徒无益,反而有害。究竟是有益呢还是有害呢?这就使我们碰到文言问题。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由大到小或由总到分可以排成一大串。总的是文言要不要学。这个问题太大,年来颇有争论,这里难于多说。但有几点似乎是不成问题的:(1)求全国人都学会文言,一定做不到。(2)都不学,若干年以后,不要说会,甚至连《左》、《国》、《史》、《汉》也不再有人知道,一定是大失策。自然,继承文化遗产可以利用翻译和介绍,但专靠这类办法就不成,因为a.翻译,介绍,先要有人学会文言;b.翻译可能出错,介绍难得全面;c.翻译、介绍最多只能达意,不能传神,举例说,俗的如“夥颐!涉之为王沈沈(tántán)者”(《史记·陈涉世家》),“臣期期不奉诏”(《史记·张丞相列传》),雅的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滕王阁序》),“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不管译得如何忠实,总不如读原文。(3)因而必须在都学、都不学之间设计个折中的办法,使愿意学和需要学(比如研究本国史、中医等)的人都有机会学会,不愿意学和不需要学的人不在这方面多耗费时间。(4)多学会一种语言(严格说,文言不能算另一种语言)总是好的,何况是本国语的文言,因为两三千年以来,我国的文化宝藏几乎都是用文言写的。绝大多数人反对学文言,是因为学通不容易,不通无用,不如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其他地方。这种看法有道理,并有大量的事实作依据。问题在于学会文言是不是真如行蜀道之难。我的看法,主要症结恐怕是学习方法不妥当,而不是学习对象太难对付。近年来学习外语的人不少,少则两三年,多则三五年,也就学会了,可见学一种新语言并不太难,这经验值得深思。有人说,学文言比学外国语难,这是危言耸听,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文言不是另一种语言,它同现代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说,(1)文字都是用汉字,只是文言中生僻字多一些。(2)语音也是承袭多于变化,因而我们还能以普通话的语音读并欣赏骈文和诗词曲。(3)词汇变化比较大,可是像牛、马、山、水等许多词,我们仍在原封不动地沿用,像蹙额、凝眸、致知、格物等许多词,现代语虽然不用了,却不难望文生义。(4)现代语,尤其成语,其中有大量的文言成分。(5)句子结构方面,古今差别很少,如《孟子》第一句“孟子见梁惠王”,现在不是还得这样说吗?因为是这样,所以旧时代有些人学文言(那时候都是学文言),可以主要靠自修,碰到什么念什么,不懂或不完全懂,不管,只是念,日久天长也就懂了。学语言没有什么秘诀,“熟”就能学会,不熟就不能学会。熟由“多”次重复来,不“勤”就不能多。好的学习方法是要保证勤,譬如说,每天能用个把钟头,或者只是二三十分钟,读,养成习惯,成为兴趣,连续几年,学会文言是不会有困难的。我这样说,并不因为我是非学不可派。在这类问题上,我同意墨子的处理原则:利取其大,害取其小。这说起来有种种情况。有些人,由于兴趣甚至由于性格,喜欢方程式远远超过喜欢文学作品,看见文言著作就头痛,那就最好不学,以便把力量用在刀刃上。又有些人,因为忙于某种非文学的学、某种非文学的业,估计没有条件学会文言,也可以不学;不学,我相信,对学和业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影响。还有些人,像上面说的,学和业是本国史、中医之类,或只是搞文学(包括研究和写作),不学会文言就不好,至少是很不方便。此外,有大量的人,不属于以上三类,有条件学,但又可学可不学,怎样对待文言才好呢?不只一次,有人拿这个问题来问我,我总是用像是模棱两可的话来答复,说:生为现代人,用现代语,不会文言没什么了不得,处理日常生活,甚至在某方面有成就(包括写作),都不会有什么大妨害;不过生为中国人,有容易学会文言的条件而没有学,以致放过欣赏《诗经》、《楚辞》、《庄》、《列》、《史》、《汉》以及诗、词、曲等等的机会,也实在可惜。我这像是模棱两可的意见其实有明确的一面,是尽力而为,不可则止。尽力而为是求“通”。怎么样算通?我的意思是能读一般的文言作品,不是能够确切理解一切文言作品。这两种要求距离很远。严格说,能够确切理解一切文言作品的人也许一个也没有。古籍中有不少错简、误字且不说,只说文字不误的,汉、宋不少儒生毕生用力于训释,到清朝,还会出现《经义述闻》、《古书疑义举例》之类的著作,可见确切理解是如何不容易。退一步看,只就断句说,《二十五史》和《资治通鉴》是近年来由名家多人斟酌的,可是标点还是间或有误。所以只要求“能读”,即基本了解,容许有少数词语拿不准。再一点是只限“一般文言”,就是把特别艰深的除外。艰深有种种情况:(1)甲骨文、金文、《尚书》、《仪礼》之类,时代过早,词语、句法与后来的通行文言不同,难读,要除外。(2)有些作品是专业性质的,如《史记·天官书》、医学书《黄帝内经素问》之类,没有专业知识不能读,要除外。(3)此外,还有一些文言作品,时代未必早,如唐朝樊宗师、现代章太炎的有些文章,故意求艰涩,很难读,也要除外。这样,我们无妨举个正面的例,算个标准,比如你到图书馆或书店,遇见《阅微草堂笔记》和《聊斋志异》,借回来或买回来,读,恰好有个儿童在旁边,问你里边讲的是什么,你用现代语给他介绍内容,说得明明白白,你就算“通”了。这个通的标准不算高,自然,就积土成山的历程说也不能算低。就以这种程度而论,对写现代语有没有好处呢?很难说。概括地说,应该有些好处,因为就表达方法说,文言词语丰富,行文简练、多变化,这正是现代语需要吸收的。吸收,有时候是无意的,正如学现代语,某种说法熟了,会无意中从口中笔下冒出来;也可以是有意的,举个最细小的例,因为通文言,你就避免用“涉及到”“凯旋而归”之类,因为“及”就是“到”,“旋”就是“归”,用不着叠床架屋。至于具体说,有没有好处就不一定,因为所谓吸收,还要看怎样吸收。简单说,“化”入好,“搀”入就未必好。化入是不露痕迹,现代语的文章里有文言来客,看起来却像一家人。搀入不然,是硬拉些文言词语,以求文诌诌(有些扭捏的写景文就是这样),结果像是缨帽与高跟欢聚一堂,看起来很别扭。能化不能化,与对文章的看法有关,这有如觉得细腰美,因而就不吃饭。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语文程度的高低:高就容易化,低就不容易化。通,能化,学文言对于写现代文有好处。如果这种认识不错,本篇开头提到的两种意见之一的对错就容易判断,这意见是,文言对于写现代文大有助益。判断是:必须学通了并善于利用才能有助益。所谓善于利用是:(1)对于文言的优点确是有所知,有所得;(2)能够有意或无意地化入现代文。另一种意见,即文言对于写现代文非徒无益,反而有害,其对错还需要分析。学通了,会有益,学而未通,无益,上面都已经谈过,不再赘。问题在于未通是否有害。提及的害主要有两种。一是学文言占去学现代语的时间,以致现代语学不好。这大概是就中学生说的,课文中有文言教材,讲,读,都要占用时间,如果不学文言,学现代语的时间可以增多。这是事实。问题在于现代语学不好,是不是因为学文言占去时间;如果把学文言的时间加在学现代语的时间之内,现代语是不是一定能学好。如果我是语文教师,减去文言之后,要求现代语必通,我不敢打保票,因为照现在文白课文的比例,变文为白,学习的时间不过增加四分之一至多三分之一,只是增加这一点点时间,就能变不通为通吗?我的看法,学生现代语学不好,原因很多,比如读得太少、读法不恰当、写作的练习欠灵活等等,学文言即使应占一项,恐怕不是主要的。另一种害是文言搅乱现代语,以致现代语更难通顺。这大概是就作文中文白夹杂说的。文白夹杂,如果指的是上面提到的有意求文诌诌,这是对文章好坏的看法问题,文言不能负责;并有,凡是努力这样做的,差不多都是现代语已经通顺的人。另一种文白夹杂是现代语不通顺,辨不清文白分界,于是随意抓些文言词语甚至句式塞入现代语之中,以致现代语的文章更加不通顺。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呢?我的看法是即使有,不会多,因为常见的情况是用现代语说不明白,而不是本来通顺的现代语,由于加上些文言成分而成为不通顺。事实是,即使文言会搅乱现代语,也总是因为现代语没有通才会有此现象,说学了文言而现代语不能通顺是本末倒置。再有,中学生都是会说现代语的,文白分界总不至于不清楚,文言越境来搅乱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以上像是为文言说了不少好话,其实我的本意不过是:对于像学文言这样复杂的问题,我们还是应该多分析,不早下结论;在没有定论之前,容许不同的意见走不同的路,即使暂且算作试验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