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秘史电视剧剧情:男人也需要一面镜子——由《抓痒》看当代男性身体叙写的走向(孙丹虹)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5:31:13
  文学与身体一直是紧密联系的。首都师范大学陶东风教授认为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身体叙事的突出特点是它的政治化与意识形态化。而先锋文学身体叙事的转折性意义就在于消解了这种极度政治化的身体,即进一步消解对于身体的政治性与现代性规约,而其消解行为所采取的两个路向则分别是:以莫言小说为代表的民间文化的路向和以余华为代表的抽象人性的路向。莫言张扬原始生命力,而这种原始生命力的载体就是没有被现代文明规约的身体。余华擅长对于暴力的零度写作,他喜欢在抽去了具体的社会、政治、历史内容的抽象情境中表现人无可选择、无可抗争的宿命灾难。到了九十年代开始出现了身体的私人化和消费化的写作。90年代中期,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陈染的《私人生活》相继以自传体的书写方式来讲述女性心灵和躯体成长的故事,被称为“私人化写作”。她们强烈地拒绝着社会群体和公共空间,她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象征自恋、幽闭的密室和浴缸,最喜欢的器物就是用来关照与赏玩自己身体的镜子。
    似乎很多研究者的研究就到此为止,对于九十年代中期之后的男性身体叙写则有所忽略。笔者认为在九十年代中期以后,对于身体私人化写作能够有所突破、同时又多少与其有关系的男性作家作品的出现可以看作是当代男性身体叙写的新的走向。陈希我就是其中一个。陈希我福建籍作家,主要长篇小说有《抓痒》、小说集《我们的苟且》等。在他的小说《抓痒》中,男主人公嵇康最喜欢的地方是自己幽闭的书房,最喜欢的器物就是电脑。我认为他把电脑也看作一面镜子。这是与女性私人化写作的相同之处。女人和男人照镜子不同。男性照镜子,经常被认为有变态、同性恋倾向,而女性照镜子则不会有此理解。如镜子中的女人是林白经常使用的意象,在《致命的飞翔》中她写道:“北诺从镜中看到自己的身体撩人地陈列在床上。”“当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把内衣全部脱去,在落地穿衣镜里反复欣赏自己的裸体。她完全被自己半遮半露的身体迷惑住了。”对镜而站的画面在陈染的作品中也屡屡可见:剧作家麦戈小姐常常伫立镜前,整理她洁净的衣衫。两只寂寞的乳房如花旗正放的木兰花,透过薄而透的裙裾,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我们看到,女性在镜子里面,自顾自地欣赏这孤独寂寞的身体。而男性作家陈希我在《抓痒》中则通过电脑荧屏,在与女性的虚幻性交中完成对自己的欣赏、灵魂的整理。从这个意义上说,男性更加孤独与迷茫,女性对自己的生存需要、生存样式的追求在镜子面前敢于完全地暴露出来,而男性则需要女性的引导与提醒才可以完成生存的超越。
    同女性私人化写作不同的是陈希我以貌似私人化写作的样式叙写了“类人化”的生存困境法。《抓痒》中主人公抓的就是生存之痒,男女主人公分别代表男性与女性的生存状态。如果我们单从男性角度看,以镜像理论加以分析,你会发现,这种生存之痒恰是男性生活缺失镜子而处于不自知的生存状态的结果。家,在里面居住的时间最多的是女性,而男性则面对的是世界。当他退守家中的时候,才发现家的小,小到你一不小心就照见自己心理的隐蔽之处,而当黑暗的面纱揭开之后,再是怎样的晴天烈日也抹不去那惊魂一撇的噩梦。《抓痒》中的男主人公就是如此。
    故事男主人公嵇康在一个朋友自杀的丧礼后忽而觉出了死的切近,这种死不是病死而是对生的厌恶。于是回到家中看到自己的妻子乐果,这个与自己结婚八年的女人,似乎离自己很远,并非真的远,而是出自厌恶。于是他躲进自己的书房,打开电脑,“电脑视窗像一个透气的窗户,让你触及外面的世界”。他找到了一个“苏州女人”,这个女人在视频中毫不羞涩地显露出自己硕大的乳房,嵇康这时才明白原来人人都需要暴露,暴露自己的灵魂真实与肉体真实,如果长期虚伪地遮掩,生活就会压抑得人无处躲藏。“嫖客和妓女,是生命假面遮掩下的死的形象。”而通过电脑视频看到的则是活的形象,因为它真实。若把电脑荧屏设想成镜子,那么这一次透过“镜子”他看到了人。他想发泄郁闷所以约这个女人出来喝咖啡,但是最终他在看到那女人的一刹那还是逃了,因为离开了“镜子”一切似乎又假了。他意识到他自从在“镜子”中看到了人的真实一面,他就再也假不了了,于是他只能逃到“镜子”中去,不断地在镜子里寻找真实的自己。他回家又打开了电脑,这次是个叫“毒药”的女人。他从摄像头中看到那熟悉的红色唐装与香奈儿项链,于是妻子乐果作为与他无干的他者通过摄像头传递着人的不见阳光的“阴暗”而真实的心理。在他眼中,妻子是个好妻子、好教师、好孩子。但是在摄像头的那端,乐果却敢于裸体地出现在镜头里。如果说苏州女人使他看到了人类的共通性,那么妻子就是自己的镜子,通过她,嵇康才觉得自己被深刻地洞察了,忽而有一种自我凝视的感觉。两个人通过摄像头进行虚拟性交,其实就是自己在发泄他真实的欲望,因为镜子存在所以生存才有意义。“只有最虚的,才是最真实的。”在镜子里,妻子已成为另一个自己,她真实地脱着衣服、真实地呻吟、真实地痛苦,这些无不是自己的写照。就像苏格拉底的名言:认识你自己。人们之所以在现实中痛苦迷茫,那是因为人从没有真切地看过自己。当嵇康在“镜子”中一次次震惊于妻子的所作所为的时候,毋宁说震惊于自己的灵魂真实,它是痛并快乐的。这里妻子的形象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性别差异,妻子只是作为嵇康自己的影子出现。作品中就是这样由写男性嵇康在性生活中的感受转而再通过电脑中的自己的影子的描写完成了整个男性在密室中的私人化写作。这种貌似私人化的写作其实也是类人的写作。这种不同或许也是男性与女性身体叙写的一点差异。
    女人容易满足,那是因为女人可以在镜子中幻想,幻想自己的寂寞如此美丽。但是男性不同,陈希我认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就像小丑一样,虚伪的真想摔自己一个耳光,而他在摄像头中通过妻子的影子看到了自己,看到她遍体鳞伤,也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也已经伤痕累累。在“镜子”不碎的时候,他仍能撑着苟活下去,因为没有人揭开这真实的谎言。当乐果用圆梳插入自己阴道的事情被公诸于众的时候,当他和妻子面对媒体的时候,他们不再撒谎,他们发现不撒谎是件多么爽的事情,因为你不撒谎,就会像刀一样撕开了他们虚伪的面纱,他们的伤疤就被揭出来了,他们不仅被事件的真实给镇住了,更是被自己不敢言说的心里真实给吓怕了,于是为了能继续似乎完美地苟且活着,他们就会更加不遗余力地抨击你们。而嵇康和乐果也在这次之后彻底打碎了镜像中的真实,一切又虚假了,怎么办,惟有死亡是真实的。这里的死亡结局也预示了陈希我所描写的这种“类人”的虚无主义。因为镜子碎了,所以生活才更加虚无,空空如也,镜子不碎,还可以照见自我,镜子碎了自我没了,剩下的只有虚无。
    看完陈希我的小说后,我感觉异样的郁闷。多年前看过日本影片《失乐园》,那时只觉得这个描写婚外恋的影片好美呀,男女主人公为了美好的爱情选择了自杀,当雪花飞舞在他们裸露的尸体上时,我想着他们完全可以不选择死亡而继续偷偷地爱着。而看了陈希我的《抓痒》之后,忽而意识到死亡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周围是黑暗而虚伪的,那么看到阳光与真实的风景的时候,选择后者似乎是人之常情。有人说陈希我的小说写得太残忍,经常描写自虐与虐恋。它的目的是要给生活撕开个口子,让人看到真实的自己。自虐,按照尼采心理学的说法,就是因为身体的内在力量无法向外发泄,只好内在地转向自身。激情无法施加于别人之上,或者说,他无法找到一个外部身体的目标,还只好回过头来将自我的身体作为目标。……这种绝望的强度决定了决断的强度,最终决定了身体的自毁程度。绝望一旦地打了它的核心,自杀就出现了。此时,整个的外在世界失去了光芒,生命不是陷入单纯的漆黑之中,而是陷入了漆黑的难以忍受之中。这种难以忍受,不是通过自杀的方式将激情无情地磨灭,而是通过自杀的方式将激情剧烈地而且是最后一次地唤醒。[1]

    陈希我写这样的虐恋与自虐题材,笔者认为有两方面原因:一是疾病的影响。因为在福建生长,长期吃海鲜所以得了痛风。正如有人说的:疾病是个人自己的私事,它是内敛的,被个人埋伏起来,他既危险又伤悲,只好一再束缚于自己的孤独语境之中。疾病在不停地诉说,但总是喃喃低语。而性感的身体却在大声喧哗,它兴奋高亢,冲出了自己的狭隘领地,并总是保持节日般的公开状态。这两类身体构成了自身的事件:一个事件令人难受地压抑,另一个事件则充满戏剧般的欢快。身体在被这两种状况压倒性地统治的时候,他就获得自身的主权。此刻,身体就会反射自身,身体就会受到自身的关注。所以陈希我不断地以自虐和虐恋为题材写作。其次,陈希我曾留学日本。日本文学那种妖媚美、残忍美或多或少对他有些影响。《失乐园》中曾经有一个故事,后来被拍成电影,就是以虐恋为题材,描写了一对情人之间的虐恋游戏,最后女的为了追求性高潮用绳子把男的勒死了,然后又把性器官割下来,以达到长期对这名男子的占有。这种残忍描写在《抓痒》中都留有影子。这似乎像鲁迅写的“吃人”现象,不残忍不足以震醒麻木的心灵,但结尾鲁迅用坟上的白花给读者以希望,而陈希我却没有,他让人绝望,让人在绝望之余更想生存,想怎样的生存。或许这就是他留给每一个读者的希望吧。
    总之,陈希我的《抓痒》既有私人化身体叙写的倾向,但不落入女性写作的窠臼,而是重新回归到对“类人”身体的关注上来。既不同于莫言的原始生命力叙写,也不同于余华的宿命抽象身体叙写,而是一种关注人类存在的却又带有私人化特色的一种身体叙写。

 

[1]汪民安著:《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