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通宝铜钱价格表:白光下的幽暗——评陈希我的长篇小说《抓痒》(马青春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4:26:43
 20世纪的小说发展,是在不断地重新定义中走过来的。尤其是照相术和电影技术的发明,小说作为客观再现现实世界的“镜子”功能,被彻底粉碎。于是许多小说家不得不重新思考,究竟什么是独属于小说文体的边界。其中有一批杰出小说家通过大胆尝试,让人们对小说本体的认识发生了突破性的转变:小说可以传达人的回忆或心理潜意识(如普鲁斯特和乔伊斯的作品),可以呈现世界的荒诞(如卡夫卡的作品),可以刻画魔幻化的现实(如拉美魔幻主义的一些作品),也可以勘探人类的生存符码(如萨特、加缪和昆德拉),等等。
    陈希我的小说,无疑接续了小说思考存在这一发展线索,着重于发现生活和小说表现领域里的某些“盲点”:他以一种极端化的写作方式,无情撕破现实世界中肮脏的、被遮蔽的一面,大胆表现世俗生活的荒谬,人性的邪恶,直至对人的生存境遇的怀疑和否定。他认为,写作是一种“变态”,是一种“冒犯”, “针对的是遮蔽”,“面对我们生命本质的残酷和不体面”。他笔下的世界,充满着肮脏、丑恶、颓废、血腥、阴冷色彩,是欲求在光明的表层下挖掘黑暗的内里,在生活安逸的昏睡中发现真实的虚妄,在仪态的堂皇中窥探人性的丑恶,在固有逻辑的遮蔽下发现隐在的自欺欺人。本文就以陈希我的长篇小说《抓痒》为例来谈谈他独特的写作风格。


                     一、生存病候的诊断


    消费时代的来临,给人们带来了丰盈的商品消费,物质生活因而也显得空前安逸,由此不可避免地扩张了人的消费欲,占有欲。在物欲横流的时代,人又显得异常困顿和渺小,精神世界越来越空虚,似乎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孤独和绝望境地,于是在物质富足和精神匮乏之间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一方面是自身欲望的不断膨胀,显得贪婪不堪,强烈的占有欲被空前放大;另一方面在身份类同和占有欲的摩擦中,对他者的猜疑也与日俱增,个体间的互相隔膜在不断加深。在这种现实境遇中,长篇小说《抓痒》的叙述者,以特有的敏锐和犀利,无情地发掘被隐匿在安逸背后的生存病症。而对这些病症的洞察,主要是通过提出一系列具有质疑和颠覆性质的问题来凸显的:爱情真的就那么美好?生活真的无比滋润?人的主体性在寻求欲望的满足过程中真正体现出来了?
    小说《抓痒》全部的叙事主要是围绕家庭生活琐事展开,无非是一些吃喝玩乐等庸常事件。可就在些平庸生活的表层下,作者发现了隐藏其下的“火山口”,连通着惯常生活和潜在危机这两极。这种发现,首先是通过解构爱情、婚姻主题进行的。作品主要讲述的正是一对貌似美满幸福的夫妻(嵇康和乐果),在物质欲望的围困中,逐渐厌倦日常的慵懒生活,内心的隔膜逐步升级直至在虚拟世界中毁灭的故事。在别人的眼里,他们的婚姻本是令人无比艳羡的:丈夫年轻有为,妻子贤慧、美貌,他们既无感情上的困境,也没有物质生活的隐忧。可实际情况是,结婚8年后的他们,逐渐清醒认识到了现实的虚伪,婚姻的荒谬,夫妻感情在生活的日常消磨中也开始持续滑坡(即嵇康感到前所未有的“腻歪”)。
    在作品中,爱情变成了很不可靠的东西,(“爱是人类最大的谎言”),婚姻也是极其荒谬的所在(“它面对的不是生,而是死。是固定,不是发展。这世界上什么都在发展,惟独婚姻不能发展。恋爱发展了,成了婚姻;婚姻再发展就成了婚外恋了”)。爱的欺骗性,婚姻的凝滞性,带来的只能是夫妻双方的厌倦,而又不得不成天无奈地厮守和应付着。性爱也因此变成夫妻间应尽的一项义务。嵇康和“苏州女人”聊天时隔着计算机屏幕能闻到她身体的味道,而近在眼前的妻子因为身上有“炸葱花的味道”而大煞风景。激不起情欲的性爱越来越成为装点婚姻门面的摆设。
    为什么爱情和婚姻变得如此不堪一击?除了其本身可能存在的虚妄外,还应该归因于物欲世界带来的瞬时性效应。一方面是人的欲望前所未有膨胀,另一方面身体却在不断地萎缩,这两者之间的巨大反差又只能依靠商品消费寻求弥衡:要么靠买补药、吃“伟哥”,要么去找妓、发展婚外情,以重新唤起身体功能。然而通过这种形式达到的欲望的满足,表面上是人对物的自觉利用和掌控,实际上这种满足只能像商品经济的发展模式一样,不可避免地具有“泡沫”属性。人在利用其产生的瞬时性而非持久性的效应时,已经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性,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物质和欲望的奴隶。在这种生存状态中,一切显得极不稳定,爱情、婚姻如此,道德、理想也难逃此劫。于是,当个体欲望得以满足时,人的精神领域相伴随的是良知的泯灭、道德的下滑,越来越变得流氓般恬不知耻:嵇康和乐果在网络上当着陌生人的面公然裸露自己的下身;朴一谈起找妓流露更多的是自豪之情,还要死皮赖脸地拉着其他人一起去;卡拉OK厅门口出现的那个男人当着元配夫人的面,理直气壮地抱着情妇扬长而去,等等。
    人的消费欲望在不断膨胀时,夫妻间的支配欲、占有欲也在同步扩张,既要想方设法满足自身的内欲,又担忧对方行为出轨,因此相互的猜疑和隔膜便悄然而至。嵇康由于乐果一次夜不归宿而耿耿于怀,施以暴力;妻子乐果因丈夫一次苏州夜行而跟踪偷窥,惴惴不安。当现实中无法完成心理抚慰和补偿时,主人公走进了由网络构造的虚拟世界。在虚拟世界里,似乎给人物提供了一片自由生存的天地,然而虚拟世界毕竟是虚幻的,就像小说最后人物走向死亡一样,都只能是企图寻求一种与现实世界相对的彼岸世界。情节上的这种安排让人体会更深的是,现实的生存境遇已经无法完成人的精神救赎,通过小说世界所展示的“末日”图景,可以勘破了生存境遇中的种种病症。这种无情,无疑具有强烈警醒作用,这篇小说带给我们的长久思考是:我们的生活状况到底怎么样?面对种种虚妄,人们还能否继续沉湎于那种肤浅的自信?在这种意义上,小说叙述者的确是一个对人生存境遇的思考者和质问者,由日常生活出发,直至人的心灵危机、精神困境。
    最能够聚焦人物的欲望消长状况的莫过于性主题了,而且它是作家陈希我所发现的,最隐秘又最有效解读生存本相的重要载体。《抓痒》中的一些性描写,看似直露和颓废,但由于作品在整体上指涉的是虚无绝望的生存境遇,从而使性话题变得异常的苦涩、沉重,所以产生的审美效果是给人带来更多的是心理“反胃”而非生理冲动。加之常以凡俗化、丑陋化的方式进行消解处理(如“我的父母就是这样造出我的”“跟狗没有任何区别”等),从而与一般色情描写只追求单纯的官能刺激拉开了应有距离,穿透性要让人体会更深的是人生的苍凉、生命的低劣和生活的破败。
   

                       二、隐秘人性的探微


    陈希我在《抓痒》中不仅冷酷质疑人的生存境遇,而且把笔触更加细腻地伸入到人性深处,无情审视“超我”、“本我”和“自我”三重人格的纠缠与挣扎。
具体到小说中的人物,“超我”主要反映在嵇康和乐果所坚持的个体理想,以及社会道德规范对他们产生的规约力上。他们自结婚以来期盼着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努力追逐着财富,但发财梦真正实现后并没有带来应有的欣喜,他们恰恰感到的是与理想的日渐疏离。小说也隐隐地表现了嵇康所代表的一代知识青年,后来虽然淹没于追逐利润的“下海”大潮中,但90年代以来遭遇不断失落的人文精神始终与他们魂牵梦绕。因此嵇康在现实中活得近乎偏执,明知道最后等待他的将是毁灭命运,但他也绝没有在现实处境中妥协和退缩。
    作为社会性的个体,嵇康和乐果也必然地受到社会道德规范的约束。他们在事业上,一个艰苦创业,一个认真育人,分别是别人眼中的成功创业者和好教师。即使嵇康的房产生意越做越大,他也没有通过牺牲工程质量来攫取高额利润,他的所作所为仍具有充分的社会责任感。在家庭关系上,尽管他们彼此已经厌倦,但在社会伦理道德的管约下,仍尽力维护了那种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他们既没有选择离婚,也没有刻意的出轨行为,分别是别人眼中的“模范丈夫”和“好妻子”。当然在这种社会道德、家庭伦理的管约下,人的本能和欲望并非消失或减少,而只是在不断的规约和压抑中潜伏在了潜意识之中,随时在寻找“粉墨登场”的机会进行反动和突围。
    所以,《抓痒》的更深刻之处,在于作者透过理想和道德烛照下的“超我”层面,深入开掘人性中隐秘的“本我”,以及“本我”与“超我”相互争斗中“自我”发生的摇摆和游移。一旦把这种长久被隐蔽在理性和人性善后面的,非理性、人性恶的另一面大胆坦露出来,读者因其目瞪口呆的同时,不得不深思关于人性的真实面目。
    小说中对隐秘“本我”的曝光,是通过揭示长久受到压抑而保留在潜意识的本欲完成的,集中表现在对“人性恶”的淋漓正视。陀思妥耶夫期基在《死屋手记》中写过这样的话:“刽子手的特性存在于每一个现代人的胚胎之中。”正因为残忍、狠毒和强烈破坏欲等是人性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作者深入到“人性恶”的主题反观人类命运,显得特别难能可贵。如《抓痒》中最能体现人性的残忍、狠毒的吃猴脑羹情节,围观喝彩的人数之多,吃法的独特新颖,都能够提示出人性的这种恶毒。在这里,作为结果的吃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各种残忍的吃法。从选猴、枷猴,到活敲脑壳,以及后来有人发明的把炙油浇到脑组织上,无一例外的都通过玩赏猴子的极端疼痛,来达到体验刺激、享受快意的目的。为什么要选择猴子作为施虐对象?就因为它们和人一样都属灵长目,既可以肆无忌惮地折磨,又不会因杀戮承担任何罪责。在乐果处理小树和女同学的恋爱事件中,也暴露出了人物的强烈破坏欲。乐果在家中得不到丈夫应有的爱恋,后又因老张事件遭丈夫毒打,内心经受着巨烈的痛苦折磨。当她看到被恋爱的幸福所陶醉的小树、娇媚的女同学,潜意识中的妒忌、怨恨之情终于找到了喷发口。乐果对他们进行百般羞辱,通过肆意破坏他人的拥有而自己可望不可及的爱情,让她找到了一个转嫁和发泄痛苦的有效渠道,在玩味他人的不幸中使自己失衡的心理得到了补偿。不难发现,一旦将附着在人身上的职业、身份、地位等外在的东西剥离,人本性的“堕落的底色”就会显现出来。如小说中道貌岸然的校长和教务主任也具有的阴暗心理;网民在SINA网与乐果的对话,与其说是救赎他人,不如说是一场集体性的虚拟暴力亮相。
    作为理性和非理性、“超我”与“本我”相互冲突、相互较量而产生的“自我”,在小说中也表现得相当充分。人物常在欲望和道德的冲突中进行着复杂的思想斗争。如小说中写到的,“其实穿与脱,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正反映出理性与非理性、善与恶之间关系的摇摆性、瞬间性。嵇康在网络上面对“苏州女人”带来的诱惑,按捺不住性的冲动夜里偷偷跑去赴约,但当他真正踏进酒店即将面对陌生女人时,他内心又受到了良知和道德的谴责,最终只好放弃约会,但又内在强烈的欲望在没有得到缓解的情况下他采取了自慰行为,以此达到相冲突的“超我”与“本我”的妥协与释放。随着小说叙事的不断推进,尽管小说将隐藏在人物潜意识中“本我”这个“口子”越撕越大,但直到小说最后,嵇康和乐果也一直在努力恢复正常道德规范下的夫妻关系(如写嵇康好几次“希望她利用她的后悔,来改善你们的关系” )。
    “超我”与“本我”之间的冲突必须达到一定的平衡,一旦这种平衡被长期打破,激烈冲突就会造成主体意识的丧失,作为个体的人就会陷入癫狂地步,甚至走向毁灭。嵇康和乐果空前膨胀的个体欲望,在理性和道德规范的极力压抑中始终无法满足,二者的剧烈冲突让他们逐渐丧失了对虚幻与现实界限的判断能力,甚至后来沉湎于网络的虚拟空间,在疯狂的性虐中结束了生命。
    如果我们把对他者的施虐看作一种属于“本我”破坏欲的显露,那么受虐就是因“自我”制衡作用的被打破,在人丧失主体意识后施虐行为发生的相应转化,与施虐的不同仅仅在于对行为主体与客体的混淆。小说对人物的虐恋行为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表现,嵇康和乐果通过各种怪诞、血腥的虐恋方式,把痛感与快感、现实与虚幻相混淆,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无非是麻痹神经、体验折磨的痛苦和因宣泄获得快感等。同时也暴露了他们对婚姻陷入绝境的焦虑,对夫妻感情日益淡漠的恐惧,以及对自身诡秘行为的负罪。而这些平常只见于人物的潜意识当中,只有当“自我”高度分裂时才得以外露。
    与充分揭示人物隐秘人性、暴露人格中“自我”分裂状况的表达需要相适应,小说采用了第二人称 “你”的叙述口吻。“你”在文中基本上是以嵇康的叙述视角展开的,因此可便于在人物内心展开 “本我”与“超我”两种声音的激烈争论,由此直抵对人物隐秘灵魂的追问。但这种第二人称的叙述方式,也往往导致叙述者含糊不清的特殊效果。所以,在《抓痒》中的这种叙述口吻,叙述者既像掌握着手术刀一样细致入微地剖析人物的心理发展轨迹,又好像冥冥宇宙中的一双无比犀利的眼睛、一种威严的声音,随时随地窥视着人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既让接近于全知全能地铺排生活的所有方面,尤其是被遮蔽的生存隐秘、人性阴暗成为可能;也使得和人物、和读者之间的深层的心灵对话成为可能。让我们在风平浪静的生活表面下体察人心的绝望,在太平盛世的景致中发现绝境中的挣扎,在昏聩的灵魂深处惊叹人心的狰狞与险恶。

                         三、日常经验的透析


    作家往往要在一部作品中传达的一些艺术经验,这些艺术经验的主要价值在于,它们常以“反常化”、“陌生化”的方式,打破了日益僵化的常规逻辑秩序,积极大胆地挑战日常经验,从而阻止或延迟了人们对日常生活的审美钝化,以此重新唤起对“存在”状况的关注。苏珊·朗格因此认为:“艺术家是这样一种人,他向人们固有的关于体验的观念挑战,或者向人们提供关于体验的其他信息,并对体验做出其他的解释。艺术家会说:‘对于这种体验存在着这样的陈腐观念,或者那样的误传;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体验的本来面目,或者,我来告诉你们观察它的另一种方法。’”在陈希我的小说世界里,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已不再停留于简单拒斥事物表象,而更是持一种质疑姿态对日常经验进行重新审视,力图发现教条化的陈腐观念中可能被遮蔽的事物本相。在这个过程中,既显示出作者对生活的洞察,艺术想象力的丰富,同时又启发人们重新思考:我们对这个现实世界真的了解吗?已经形成的种种认知经验可靠吗?如果世界的本来面目与日常经验不相符合,那它又将是什么样的?
    小说《抓痒》对日常经验质疑和挑战的地方随处可见。如小说中对庆典、仪式的意义的重新审视。越是接连发生大楼倒塌、桥梁断裂事故,就越显示出隆重举行商贸城开城庆典的价值。舞狮、放炮、敲锣打鼓,庆典的目的已经突破了原有图喜庆、图热闹的一般意义,而是为了能有效地趋利避害,在投机取巧中侥幸逃脱赢利背后潜在的隐患。所以作者说“中国的庆典是很有镇邪意味的”。而结婚仪式因为预示着爱情的停滞,为双方套上在厌烦中苦苦“厮守”一生的婚姻枷锁,所以结婚仪式在某种意义变成了一种“盖棺仪式”。
    丧酒也不只是对死者的哀悼和对亲朋的犒劳。活着的人在喝酒,死去的人在喝酒的人的对面,在这死寂般的沉默与世俗的喧嚣中,丧酒的意义便是对生者“还活着,还能吃能喝,还活得如此滋润”的一种反证。嵇康在出租车司机的葬礼上看穿了生与死的界限,选择了拒绝喝酒证明他还不麻木。死者是因婚外恋败露而自杀的,嵇康透过死亡发现了婚姻的普遍困境和作为男人的耻辱,可以看成是在洞穿这种虚伪形式之后的一种反抗。
    小孩一周岁时的“抓周”,在孩子面前摆放各种各样的东西看他能抓到什么,以此来预测他的将来。因为有了真实的发现——孩子的手“与其是在企图抓着什么,勿宁是在寻找支撑”,这种传统习俗的虚假和成年人的虚伪便暴露无遗,“只有这小孩将来会死,是一定的”。这种观点鲁迅曾在《立论》中早就提了出来,但在多少年后这种虚假形式甚至在现代化大都市仍然盛行的今天,重提这一批判观点不仅必要,而且体现出一个作家关照现实的强烈责任感。
    施舍行为,因为有对不幸者的救济、帮助的人道主义精神,体现的是施舍者的同情心、爱心,一直被不容置疑地大力提倡。但在施舍行为的背后,施舍者的动机一定都是单纯和崇高的吗?小说中就发掘出了它作为富人 “一种一本万利的生意”的另一面。在乐果每次给乞丐施舍不少钱的行为中,因为对于拥有万贯家财的她们来说,花一点钱根本无所谓,她要真正赢得的是乞丐“如捣蒜”般的磕头,以及围观者能“清晰分别出了谁是幸福者,谁是不幸者”的目光。所以在这种情境中的施舍行为是可疑的,它变成了一种显示身份和财富的便捷通道,一种为满足一己虚荣的挡箭牌。
    教师因为教书育人的特殊职能,一直被神圣化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即使社会外部环境“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校园也始终作为一片“净土”而不受污染。但小说中的优秀教师乐果,经常会遭遇的却是育人的尴尬、职业的庸俗。为达到特殊的教育效果,教师往往对学生隐瞒真相,尽力吹嘘连自己也不信的道理,在这种意义上教师就变成了“骗子”。小说中乐果教育小树只要好好读书,即使大学毕业面临失业问题,还可以继续读硕读博,在她的嘴里学生的问题就没有不可以解决的,因为“教育的秘诀在于矫枉过正”。对学生的教育启蒙也是有限度的,只给他们渗透遥远的理想主义,拒绝把某些与现实逼近的本质的东西说得明了,因为“教育是有限的启蒙”,“根本目的是为了欺骗”。
    在《抓痒》中,类似的质疑、挑战各种固有经验,力图发现、还原事实本相的地方随处可见。如“没有对衣服的敬畏,哪有对衣服后面肉体的欲望?”“世界上很多东西似是而非。在正与邪之间,在爱与恨之见。”“所有女人对女人的仇恨,都是对妓女的仇恨”等等。这些带有强烈思辨性的内容,因为要详细展开其思想蕴涵,也往往造成叙述时间上的延宕,要是单从情节连贯性角度来讲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拖沓、枝蔓。但正如昆德拉所说,“小说是速度的敌人,阅读应该是缓慢进行的,读者应该在每一页,每一段落,甚至每个句子的魅力前停留”,阅读陈希我的小说,读者也是在一次次的阅读受阻中驻足下来,仔细琢磨作品中包含的种种“奇思妙想”。由于叙述者是一个敢于挑战一切的质疑者和追问者,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思维也会变得相应敏锐起来,以同样的质疑眼光重新审视日常经验和叙述者提出的各种言论。需要指出的是,小说的思辨毕竟与哲学的思辨不同,由于所有思考都是在特定的叙事语境中被自然地提出,因而思辨避免了空泛和教条的弊病。

                        四、文本符号的隐喻


    为能准确传达小说文本所蕴涵的深刻内涵,便于读者更加准确地把握小说主题,《抓痒》中设置了大量带有象征意义的形象符号,以此隐喻某些不便于也不必直接言明的意蕴。较小的隐喻符号如“野猫”、撕开的“口子”、狠狠划出的“刀痕”、歌曲“春天的故事”、“香奈儿钻石项链”等,具有整体性隐喻意义的如主人公名字“嵇康”和“乐果”、题目“抓痒”等。此外,随着一些形象符号的多次复现,它们相应发挥了在小说情节结构以外的潜在线索作用,以一种“主导动机”的特别形式意义,参与了推动情节发展和叙事展开过程。
    具体来说,小说中多次出现在嵇康垃圾邮件里的野猫,“它瞅着绵延到远方的都市,神情落漠,像个瘾君子”,它既是现实环境中刁然一身、孤立无援个体的代表,又是欲望的化身,还像偷窥者的眼睛,随时注视着都市的凄凉、人性的阴暗。为生活撕开一个“口子”,目的是真实暴露婚姻的荒谬、现实生存的虚无以及人性的丑恶,随着“口子”被越撕越大,主人公也在空前绝望中走向了毁灭。在小车光洁的喷漆上狠狠划出“刀痕”,形象地映射出人的强烈破坏欲和隐匿于人性潜意识中的恶毒、残忍。被一遍遍重复的歌曲《春天的故事》面前,人们已经丧失了对生活的感知、判断能力,思想变得麻痹后就只剩下“盛世,喜庆,欢乐,幸福”的同一,而生活中可能有的破败、丑恶面被悄悄地遮蔽。“香奈儿钻石项链”本来是曾经美好爱情的见证,但后来逐渐变成了夫妻彼此确认身份的标志,这种指代意义上反讽性的变迁,揭示的正是精神物化带来的理想沦陷。
    小说两个主人公的名字更具有丰富的隐喻意义。“嵇康”本是魏晋时期一个决不与现实妥协而寻求归隐之路的诗人,食慢性毒药五石散,演奏《广陵散》。后来因写《与山巨源绝交书》得罪司马昭,虽有三千太学士为他求情可以得到赦免,但他决不向司马昭低头,最终被杀。“乐果”作为一种毒药,也是在毁灭他者和自身的同一过程中实现其价值。“乐果”如同五石散,既能让“嵇康”在吸食毒药创造的虚幻境界中寻求飘逸和超脱,同时又不可避免地摧残着生命。从“嵇康”与“乐果”存在的这种悖谬关系,就可以看出两个主人公之间既相互依赖又痛苦折磨的复杂性。他们透过婚姻的荒谬、人性的丑恶发现了人生的虚无,但他们并没有寻求现实妥协之路来淡化悲苦,而是一种彻底的决绝与反抗。他们口口声声要“苟且”,偏偏又不是“苟且”之人:嵇康既不去嫖,也没有发展婚外恋;乐果虽和老张发生过一次不正当关系,但带来的并不是精神苦痛的缓释,而是一种更加清醒的绝望。最终的结局,只能在反抗到底的决绝中走向毁灭。
    小说最深刻的意蕴可能在于题目“抓痒”。本来无痒可抓,但为了确证对“痒”的感觉能力不至于丧失便开始盲抓,结果越抓越痒,越痒越抓,直至抓破了皮肉、抓出血来。“抓痒”在表层上是为了在无奈的婚姻中寻求刺激、追逐情爱,深层上却是在生活的安逸处“抓”出破败和腐朽,在人性的伪善中“抓”出背后的邪恶。所以这“痒”便是一种来自于道德死亡、欲望凸现时,人对自我的难以把持所产生的切肤之痒、心灵躁动。

    “一部小说,若不发现一点在它当时还未知的存在,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在陈希我的小说世界里,始终贯穿着冷酷的质疑、追问,着力开掘的并不是世界的真、善、美,而恰恰是通过发现生存之丑、人性之恶、常规之假,以此达到警醒和激发人们“思考存在”这一目的。因此,陈希我的小说的确算得上一种“另类”写作,且因其精神内核的挑战性、表现手术的独特性而具有一定“先锋”色彩。当然,长篇小说《抓痒》也存在一些不尽令人满意的地方,如作品在题材方面的略显单薄,小说后部分的叙事上的突兀和仓促,以及在叙述人称转换方面存在的生硬和含混之处。另外对作家来说,也应警惕这种审问造成的文本单调,以及质疑的彻底、严厉对读者自主对话能力的可能性剥夺。这些值得商榷之处也许正是一个作家在不断走向成熟过程中的必需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