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平砍挂机:亚细亚的孤儿--血戰異域十一年 15 安岱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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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四節

  我不想再用更多的篇幅介紹我們的英雄了,實際上也不允許我一一無遺的介紹,僅止戰死的伙伴們的名單,便可以厚厚的寫出一本書。
他們,有些名字是三個字,有些是兩個字,在那簡單的冤個字或是兩個字裡面,卻含著無限的熱淚。
有一半以上死於毒蚊,猶如油盡燈熄,等到血被瘧菌吸枯,人也不起。  
有一半左右,則死於緬軍和CP之手,子彈洞穿他們的胸膛,鮮血淹沒了他們痛苦裂開的嘴巴。
我記得曾國芬父子,他們是雲南緬寧曾家壩子的人,在反攻YUNNAN戰役中,他們盛張筵席,招待村子裡CP區政府區長以下5人,用甜言蜜語和酒把他們灌醉後,砍下頭臚,舉家奔向國軍,可是父子二人終於陣亡在岩師,G軍的機槍把父親的雙腿從膝蓋以下打斷,兒子背著父親,沿著澗底向雍和那個方向狂奔,希望能趕上大軍,後來,有看到他們的弟兄告訴我,父子二人雙雙死在山口,渾身是血的靠著岩石坐著,眼珠已被鳥鼠啄去了,是G軍打死他們?還是凍餓而死?沒有人知道。
除了這些,我還可以說出更多的慘烈事蹟,那些壯士們,現在都像煙雲一樣的消散,唯一留在世上的,是那位於猛撒的忠烈祠裡的一紙牌位,但4國會議後,忠烈祠拆除,牌位失散,便再也找不到他們曾經為國捐軀的痕跡,但這一切不能使我們氣短,『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們這些百戰蠻荒的孤臣孽子,根本不可能留名史頁,也從沒有想到要留名史頁,同時,既令留名史頁,又該如何?
我們只是盡到作人的本份,用我們枯瘦如材的骨骸,奠立大多數人幸福基礎,然而往往事與願違,生死離別,葬身異域,已使我們聽到深夜鬼哭,而戰果竟被人摘去,弄到目前這種境地,我似乎聽到他們的哭聲更加悲切。

我在家裡休養3個月之久,鞭傷才告痊癒,本來用不著3個月之久的,但是傷口普遍化膿,而醫藥又十分缺乏,政芬每天煮一盆滾水,涼冷後為我洗滌,孩子們隨著媽媽守在床前,6隻茫然的眼睛望著我紅腫的背,深恐怕潰爛會穿入肺部,有時候,當我們有錢的時候,政芬便去買一點紅藥水為我塗擦。
後來伙伴們在他們那可憐的兩個老盾的薪餉中抽出一部份捐給我,才正式延請醫生治療。
我痊癒後,便絕心再湊錢為安岱看病,孩子的笑容永遠不斷,但她那大而圓的眸子卻不能再靈活的轉動,她不太會玩,因此他的哥哥安國也不太喜歡和她玩,她只孤單的傍著椰子樹,看她的哥哥和鄰居的華僑孩子們追逐,一站便是幾個小時,從不歡叫,也從不哭號,我隔著竹窗看過去,看著她無知無識的,得意的吮著小手,口水順著肥胖的手腕流下,我忍不住狂奔過去,把她抱在懷裡,吻她,親她,眼淚灑滿了她那傻笑的面龐,如果能用我的心換取她的聰明,我願把心挖出來,我願為我的女兒死,願為我的女兒作任何事情,只要能使她恢復往日的伶俐。


  在薩爾溫江大戰前3個月,我們終於前往曼谷求醫,我和政芬,她拉著安國,我抱著安岱,從夜柿乘長途汽車去清邁,轉乘火車去曼谷,我們坐的是頭等車廂,這並不是我們有錢,而是,頭等車廂的乘客最容易受到尊重,我們是中國人,卻沒有中國護照,必須藉著頭等車廂的聲勢才能安全通過,在車子輕微的震盪中,眼前逐漸展開蒼茫的平原,目及所至,全是稻田,風吹禾動,像是無涯的波浪向鐵路線洶湧的撲來,使我回到我那千里青青的夢中家園,政芬端坐在那天鵝絨的,足可以把身子全部吞沒的巨大沙發裡,不自然的撮著她那滿是裂紋的手指。
『我要喚回我當年的記億!』她激動的說,『可是喚不回來了,多少日子的蠻荒逃亡,使我忘記自己。』
安國最為興奮,他對每一件事物───包括前進著的車廂,嗚嗚叫的車頭,塗臘的地板,以及我身上穿的竭盡力量購置的新衣服,以及雖然炎陽高照,卻有點微涼的頭等車廂中的冷氣,他不斷的向我和他媽媽問長問短。
只有安岱憨憨的笑著,我當時的心情很好,我以為馬上就可以把她醫治痊癒。
『孩子病好後,』政芬畏怯的提議說,『我們也住在曼谷吧!』
我正在猶豫著怎麼回答,政芬接著嚴肅的說───
『他們的眷屬那是住在曼谷的。』
但是,到了後來,她卻自動提出重返夜柿,曼谷是一個好地方,高級官員的眷屬都住在那裡,然而,就在那裡,我隱約的察覺到非親臨其境,便無法察覺到的不祥的陰影。


第五章 第五節

  曼谷,和世界上任何一個濱海的大都市一樣,熱鬧,喧嘩,人潮澎湃,到處都是使我和政芬昏眩的汽車和摩天樓大,我們的補給───國防部發給的實際上超過我們實有人數的薪餉彈藥,和那每月7萬5仟元的巨額現款和物資,都以曼谷為轉運點,而CP的間諜人員也以曼谷為重站,這些因素促成這個泰國首都畸形的繁榮,雲南總部辦事處的官員們自然的成為一擲千金毫無吝嗇的時代寵兒,我和政芬相形見拙的住在一家名叫客陞的,華僑開的,專收容板車夫和象童的三等旅館,第二天,去辦事處報到,當天下午,便帶著安岱去看醫生。


  我和李國輝將軍夫婦是一個星期後相遇的,就是這一次的相遇,使我察覺到我上邊所說的那個陰影,李國輝將軍於5個月前把他的太太唐興鳳女士送到曼谷後,便飛臺灣受訓去了,他走的時候,他的眷屬還沒有安頓好,等到他受訓歸來,也就是我和他們夫婦相遇的那一天,他發現他的妻子和正在襁褓的孩子,被人像垃堆垃圾似的堆到兩棟巨廈之間的一間小木屋中,而那兩棟新購的巨廈───左邊那一棟的主人是李彌將軍夫人的弟弟龍昌華,右邊那一棟是李彌將軍夫人的姐夫雄伯谷,李彌將軍夫婦就住在名義上是內弟龍昌華為主人,的那棟富麗堂皇的巨廈裡。
唐興鳳女士用著哀怨瞋恨的眼睛,望著她那土豹子的丈夫,一句一句回答他的詢問。
『李彌將軍夫人來看過妳們母子嗎?』
『沒有。』
『她們邀請過妳們母子嗎?』
『沒有。』
『有人來探望過妳們母子嗎?』
『沒有。』
『妳們有錢嗎?』
『沒有。』兩行淚珠順著她的面頰流下了。
事實上唐興鳳女士在曼谷過的是一種孤寂的日子,她和我們一樣,被繁華嚇昏了,能住進一間木屋,已是求之不得,但是,兩邊巨廈的金壁輝煌,男人們的風度翩翩,和女人們的雍容華貴以及辦事處的官員因她沒有『見過世面』而對她的輕蔑,使她的心都碎了,她絮絮的向她的丈夫說個不停,像李彌將軍的夫人和她面對面碰見不屑和她打招呼啦!像她想搬一個較為不潮溼的地方而辦事處的官員推說沒有錢啦!像每次借錢,都要再三請托才能打折扣批下來啦!等等等等,我側耳聽著,每一個字都不遺漏,我注意著李國輝將軍臉上的表情。


  那一天晚上,大家的心情很是憂鬱,第二天晚上,我又到那裡,他們夫婦在院子裡小凳子上坐著,李國輝將軍袒胸露背的揮著芭蕉扇,送過來撲鼻的酒味。
『克保兄,』他說,『那些大官和貴夫人們在皇家酒店設筵洗塵,我沒有去。』
『你應該去的。』
『我不去,』他冷笑說,『我自己也有老酒,』他霍的站起來,用芭蕉扇向左右指著,悽涼的說,『你看,克保兄,這兩棟大廈,是我們孤軍的血和美國的鈔票蓋成的。』
『閉嘴,你要死!』他太太喊。
『我要問那些美金,和那些在滄源空的槍械哪裡去了!』  
我上去摀住他的嘴巴,李太太哭哭啼啼的把他拖回那悶熱的像蒸籠一樣的木屋,我上街去買了5銖的冰塊壓在他頭上,剛要告辭的時候,一批我不太熟悉的辦事處的官員擁進來,說大家已等了很久,非請他去一趟不可,結果是,我被拉去充數,在那被白衣侍者拱繞著的、地板光滑的像玻璃一樣的大廳上,有十幾桌筵席擺在那裡,我幾乎是唯一的在邊區做戰過的軍官,但光榮卻分屬大家,華僑小姐和泰國小姐都用充滿了崇敬的眼光向大家敬酒,接著是一個舞會,我一個人躲在牆角,一杯一杯的喝著冰水,『壯士軍前半生死,美人帳下猶歌舞』,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走出大廳,在門口,那彈簧門幾乎把我擊倒,我迅速的逃了出去,在湄公河堤岸上,望著那滿江舟舫,深吸了一口氣,我發現我已不能適應這個世界。

回到客陞旅社,政芬已把孩子們的蚊帳放下,我們默默相對著,半天,她猝然說───
『我們還是回夜柿吧!』
『為什麼?妳說過要住下的。』
『我們住不起,克保,』她嗚咽的說,『你也知道我們住不起,我不使你為難,我們回去吧。』
 
我們是和李國輝將軍一起回去的,在迴旋金蓮步,歌舞玉堂春的太平世界的另一個邊際,我和政芬,抱著病兒,重新回到蠻荒,回到伙伴們的行列裡,迎接既將不久爆發的薩爾溫江大戰,當火車轆轆的離開曼谷北上的時候,我仿佛覺得做了一場夢,然而,那夢卻有無限的真實,和無限的沉重。

第五章 第六節

  我回到夜柿,已是民國42年的春盡,在已經獲得年餘安定的中緬邊區,表面上顯得平安無事,我到猛撒的總部報到,只有寥若晨星的幾個低階軍官在那裡,身負重責大任的處長級軍官們都在曼谷,我到副官處坐了一會,吸了一根煙,辦公桌上鋪著一層在那廣大盆地中不容易聚集起來的灰塵,我又到我過去住過的竹寮裡張望,一個人正在蚊帳裡呼呼大睡,想去反G大學看看有什麼朋友在那裡,走到門口,遇見郭全,從這位警衛營排長口中,知道副總指揮李則芬將軍,和李則芬將軍的老師,也是總部參謀長杜顯信將軍,還在猛撒。
『他們為什麼不去曼谷?』我問。
郭排長困惑的望著我,我只好不自然的向他笑笑,感謝上蒼,當薩爾溫江大戰初起,孤軍幾乎全軍覆沒之際,李彌將軍飛返台灣,其他高階官員都去了泰國和香港,幸虧有李則芬將軍和全軍衷心信托的杜顯信將軍,親率援軍增援拉牛山,寫到這裡,我有說不出的積鬱和憂傷,我們真正是一個沒有親生父親的孤兒,在最需要扶持的時候,每一次都遭到悲慘的遺棄。


通訊連轉來政芬的電報,告訴我安岱的惡耗,我續了一個星期的假,租到一匹馬幫的川馬,星夜趕回夜柿,可憐的安岱,她連父母給她的雙倍憐愛,都無福享受,自從曼谷回來,因為借貸太多,每月付租金不是長久之計,便搬到匹科去住,匹科位置在國境河邊,幾個兄弟幫我們搭了一座3間大的草房,誰也想不到,這3間草房,竟成為我那小女兒喪命之所。
因為住地偏僻,孩子們找不到淘伴,做哥哥的又萬分不願意和妹妹遊戲,因為他的妹妹是太傻了,做哥哥的年齡還小,還不知道妹妹是個白癡,他只嫌她呆笨,一吃過飯,安國瘋了一樣往市區奔去,妹妹就啼啼哭哭的跟著,每次都被政芬苦苦的哄住,只有那一次,她那拙笨的小腦筋使她溜開母親的視線,向她的哥哥追去,等到母親發覺有異,喊叫著也追上去的時候,她的小身驅已橫躺在路旁,小腿上血流如注,是毒蛇咬了她,還是被樹枝刺破,破傷風菌傳染進去,還是其他什麼,一直到今天,我們都不知道,孩子死的那麼快,我們把她抱到家,剛放到床上,她的小眼睛已經閉上了,沒有一句聲音留下來,似乎是她到死都怨恨她的無能父母,生下她,卻不能養她長大成人。
我趕回夜柿的時候,孩子的屍體已發出臭味,我把她抱在懷裡,哭不出眼淚,我用舌頭舔她那癡呆的小臉,她連一聲傻笑都不會回答了。 就在茅草屋旁,我為她砌了一個墳,豎了一塊小小的墓碑,上面刻著,『中國游擊戰士之女 鄧安岱小姑娘之墓』,去年,當我奉命去淡棉加運輸給養,我還特地潛赴她那小小的墓前,哭喚幾聲,經過5年的風吹雨打,茅屋已頹,只有那塊石碑還聳立在那裡。
我不知道她那無知的靈魂,會不會聽到我的聲音?
而現在,又是一年過去,也不知道那墳是否無恙?
我每天患想著有一天重返故土,縱隔千山萬水,我也要把她小小的骨骸,運回我的祖墳,使她永遠依在父母身旁,不再害怕孤獨。


  為了安岱的死,我們舉家搬到猛撒,政芬和我都不是迷信的人,但我們仍到華僑舖子裡買了很多紙帛錢焚化,我還給孩子寫了一封長信,使她在冥冥中長大後,能記得做父親的無限恨悔,然後,在政芬大哭聲中,我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