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机天蚕变3:表层，深层，外层——人类认知的三个层次

　　人类认知活动是一个探究事物所以然的过程，这个探究过程和人类的生存方式一样，可以分为世入和世出两种。在世入探索领域，人们通过知识折腾，寻到事物之所以然的原因有两类：一是表层原因，一是深层原因。在世出探索领域，人们通过天赋智性，领会超人力量的启示，可以感悟外层原因的存在和作用。

一、表层原因和深层原因

　　明确表层原因和深层原因这两个概念，需要借用佛家的“缘起”一词。“缘起”是佛教说明宇宙起源和世象究竟的基础理论，它和“空观”一起构成佛家学说的两大基石。“缘起”观点就是要逐个探究事物的“因”尤其“根本因”，全部的因果关系组合起来，就是一个“缘起圈”。有了缘起圈概念，我们就可以定义表层原因、深层原因和外层原因。

　　我在《农民为什么是穷人的表层、深层和外层原因》一文中，列举了一个农民为什么贫穷的缘起圈：农民贫穷－国家财力不足－教育投资不足－教育资源有限－农民缺乏知识－农民贫穷（为什么农民贫穷？因为缺乏知识；为什么缺乏知识？因为教育资源有限；为什么教育资源有限？因为教育投资不足；为什么教育投资不足？因为国家财力不足；为什么国家财力不足？因为国家主体国民农民贫穷）。这个缘起圈的每一环，并非唯一因，只是假设为根本因，如农民贫穷的原因有许多，但假设根本因是缺乏知识。探究某一事物之所以然，可以列举多个缘起圈甚至无数个缘起圈，而且缘起圈还可以组成缘起圈，即缘起圈的节点就是一个缘起圈。也可以在同一个缘起圈中插入更多环节，把缘起圈无限延长；例如在“农民贫穷－国家财力不足”这一环中可以插入两个节点，使其成为“农民贫穷－购买力低－税收贡献小－国家财力不足”，从而延长整个缘起圈。

　　在农民贫穷这个缘起圈里边，如果只看一两个环节，如只看“农民贫穷”的原因是“缺乏知识”、“农民缺乏知识”的原因是“教育资源有限”，那么所看到的就是表层原因。可见表层原因是探究事物所以然的断尾原因，是把缘起圈的一环截取下来，把所以然的直接原因当作终结原因，不再与前后的因果环节相联系。但如果不是只看一两个环节，而是看整个问题圈，用佛家的话讲即从“缘起”的圈来看“诸法”的“因”，那么所看到的“因”就是深层原因。我们在每一个表层原因的后边，都可以再找出更深一层的原因，然后把这些更深一层的原因连接起来，这就是“诸法”层层“缘起”的“因”，即我所谓的“深层原因”。所以无限循环的深层原因是一个圈，即缘起圈。

　　在世入知识的获得和实证领域，事物所以然的“因”就有这样两类“因”：一个是表层的“因”即表层原因，一个是深层的“因”即深层原因；前者是缘起圈上的一个环节，后者是缘起圈上的所有环节。

二、外层原因

　　凡尘中人看问题，一般只看到前述两类表层原因和深层原因。但在人类思想史上，有一个问题始终以极强的生命力伴随人类的思考、探索，这个问题就是：缘起圈为什么会存在？我把对“缘起圈为什么会存在”的回答叫作外层原因。表层原因、深层原因的程序特点，是可以通过实证方式来认识、检验。而认识外层原因则不同，不能只清晰地看一两个环节，也不能只清晰地看整个“缘起”的圈，而要把视线抛到圈外去。认识外层原因需要一种天赋的身份和智性，身份是一种缘分，智性是对启示的领悟。

　　再用前面的例子讲，“农民贫穷－国家财力不足－教育投资不足－教育资源有限－农民缺乏知识－农民贫穷”这个缘起圈，都是世俗科学探究出来的问题链条，其因其果都是人类知识能够证明的。对于缘起圈内的表层和深层原因，你可以写出一百本巨著来论证每一个环节的关联，并可通过知识折腾寻出千千万万的因果环节，把因果链条无限加长。但是无论有多少缘起圈，也无论缘起圈的因果链条有多长，这些问题都是缘起圈内的世俗问题。无论你把缘起圈内的表层原因和深层原因证实得多么清楚，都不能回答“缘起圈为什么会存在”这个问题。当然你可以把“甲圈”之外的“乙圈”看作“甲圈”的“因”，也可以把“乙圈”之外的“丙圈”再看作“乙圈”的“因”，等等；但是问题的实质没有改变，这些互为因果的圈又可以构成一个新的缘起圈，结果还是在圈内打转。外层原因就是要回答：这个缘起圈为什么会存在，以及这个圈外有圈的缘起圈为什么会存在？

　　其实在每一个缘起的环节上，我们的视线都可以抛到圈外去。例如我问你从哪儿来？你说从父亲那儿来；我问你父亲从哪儿来？你说从爷爷那儿来；我问你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从哪儿来？你说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从猿猴变来。那么我最后要问你：猿猴为什么会变成你爷爷和爷爷的爷爷，而不变成一只乌龟呢？“猿猴－爷爷的爷爷－爷爷－父亲－自身”这个缘起圈为什么会存在？你在圈内寻到的表层和深层原因是无法说明的。那么你去思考几十年行不行呢？可能也不行啊。关键是你要拥有一种天赋的缘分和智性，才能领悟天意启示，才有可能走到“圈外”去。

　　站在人类思想巅峰上的不少伟大科学家，在穷尽地研究所能获得的证据事实后，也曾关心过“缘起圈为什么会存在”的问题。例如培根讲过两句很有趣味和深意的话，第一句在我们中国大陆很流行，叫“知识就是力量”；第二句好像还没有正式翻译过来，大致意思是：“深邃的哲学思考把人导向唯心主义，肤浅的哲学思考把人引向唯物主义。”我想前一句话说的是缘起圈，缘起圈内的表层和深层原因，都是可以用知识来证明的，所以“知识就是力量”。后一句话把圈内圈外都说到了，圈内的因果关系可以用知识证明，可以用“看得见摸得着”的实证方式展示出来，因此简单，因此“唯物”；但是圈外的问题，则无法用世俗知识进行证明，无法用“看得见摸得着”的实证方式展示出来，只能靠天赋智性、内心悟觉去感受圈外力量的启示，用基督教的话讲就是“神启”，“神启”使得智识悟性不足、头脑简单者根本不可能理解，因此深邃，因此“唯心”。再如牛顿，为什么有人说牛顿发现万有引力时只是个头脑简单的孩子，而当他思考“上帝”时就长大成熟了？就是因为他发现万有引力只是看到事物缘起圈的表层和深层原因；而当他思考“上帝”的时候，就发现了井然有序的宇宙秩序圈外的力量—用我的话来讲叫“超人力量”—但牛顿用了一个现成的词—“上帝”。还有爱因斯坦，从他和泰戈尔等人的谈话来看，爱因斯坦对缘起圈外的事情产生过兴趣。我猜想爱因斯坦晚年，内心一定备受两件事情的煎熬：一是缘起圈外的造物力量问题，一是像卢梭一样内疚和忏悔对孩子未尽的责任。就前者而言，爱因斯坦晚年比较粗暴地否定黑洞理论的存在，我想是作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和需要起码面子的人，他认为黑洞在缘起圈内的科学知识中不存在，那不是科学该管和能管的事情，那是圈外的事情，把它留给上帝吧，或许它本身就是上帝。

三、佛教去“头”又去“尾”的认识论

　　在人类认知的表层、深层、外层这三个层次上，佛教是“去头”又“去尾”的，可以说是不自觉地贯彻了它的“中道”立场。

　　“去头”是反对探究表层原因，佛教尤其禅宗一派反对探究表层原因的支离截取。它认为打破缘起“诸法”，从“……因—果—因—果—因……”的缘起圈上任意截取一环，所得到的是误“因”误“果”。例如我们常说的“唯物”、“唯心”这两个概念，按照禅宗的意思讲，这两个概念是荒谬的，哈哈。禅宗认为实际的人生和真实思想是“……物—心—物—心—物……”，从这个缘起的圈来看，世间不存在完全“唯心”和完全“唯物”的人和事。那为什么会产生“唯物”、“唯心”这两个概念呢？这就是人生知识折腾截取表层原因的结果。你从缘起圈上截取“物—心”这一环，就是物质决定精神的“唯物”主义；而截取“心—物”这一环，就是精神决定物质的“唯心”主义。佛教禅宗反对这种支离截取，它认为你打破缘起“诸法”，任意截取一环就是谬“物”谬“心”。我看佛教在“空观”之外最了不起的一个观点，就是用“心”周延了事物，它没有矛盾、折腾，它摒弃了把秩序井然、圆融一体的缘起圈断开来“心造”的偏见、谬误。佛教禅宗从慧能大师开始，就肯定事物缘起圈的无常实相，并发现世俗知识折腾割裂缘起圈的错误，因此提出“出入即离两边”而不落在任何一边的著名学说。

　　“去尾”是放弃回答缘起圈为什么会存在的问题。例如对“……因—果—因—果—因……”和“……物—心—物—心—物……”这个圈为什么会存在，佛教拒绝回答。在佛教产生以来的三千年中，有神论曾经无数次质问佛教关于世界的起源问题，但是佛教只回答缘起，或者回答圈外有圈，但圈和圈构成的大圈同样是缘起。总之佛教放弃探讨缘起圈之外的“造物”力量，这是我理解佛教不是宗教的重要原因。“去头”、“去尾”之后，按照佛教“缘起”观点，我们面对任何问题，应该把它当作一个“系统工程”来看待和解决。

　　在此附带说一下近来在本人文章中引起争议的两个问题。其一，佛教不是宗教也不是哲学。这个话是别人讲的，我的认识如下：宗教的基本特征是缘起圈外的神灵认可与崇拜，而佛教只关注缘起问题，因此不是宗教；哲学是知识折腾最激烈的学问，是在“路上”的学问，而佛教不折腾知识，是明心见性的至高人生境界。我的老友、佛道高人、民间教育家李应专先生说佛教是一门科学，我基本赞同这个说法，这个说法比说佛教是宗教或哲学要准确得多。其二，科学与宗教不矛盾，科学管缘起圈内的事，获得真知的方法是实证；宗教管缘起圈外的事，获得真知的方法是天赋智性与内心悟觉。科学探索的对象是超人力量写在“天书”中的一部分规定信息，超人力量在圈外，规定信息在圈内，因此通过世俗的手段方式也可获得真知，例如我们发现某个思路、或发明某种产品，就可以说“哎呀，原来上帝是这样规定的啊！”“超力规定”就是缘起圈为什么会存在的原因，它与圈内探索表层、深层原因的实证科学没有矛盾，而且和谐共存。

四、掌握“三层”理论的世俗功用

　　快乐人生应该在世入和世出两个境界中来去自如，这就需要了解和掌握人类认识事物所以然的表层、深层、外层“三层”理论。这个理论可以给我们的快乐人生提供非常有益的指导。

　　解决表层问题。人生每一天，都是在寻找表层原因和解决表层问题中度过的，多数人的每一天多数时间，都是在就事论事解决单个或局部问题，可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解决”。思考、处理缘起圈的环节关系是我们日常生活折腾的核心内容，可以说我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环节上究“因”究“果”和造“因”造“果”。

　　解决深层问题。有些带有根本性和全局性的问题，不能只在表层着手，而要从缘起圈的整体出发探究深层原因，全面、深入分析造成某一结果的因果链条，从而制定系统方案，把问题当作一个系统工程来做。解决深层问题一般是较长时间和高位人群的主要工作。解决缘起圈上的表层和深层问题都是人力的积极作用；但人的作用不是无限的，由于有圈外力量的存在，人类生存在自然界中必须有所敬畏，否则可能会走上一条自我毁灭的路。

　　最高的人生境界。最高的人生境界，应该是解决不了问题或者根本不去解决它，也要安然快乐，因为无论你如何折腾，永远走不出宿命。了解事物表层、深层和外层原因，我们应该积极而听命，有为而乐观。我们应该怀着积极有为的姿态去解决问题，但是如果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依然不能解决，那么我们应该拥有超人的信仰而快乐生活，切不要失望、痛苦。缘起圈中的个案解决和整体解决不能做得尽善尽美，说明圈外还有超人力量，那就是天命。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针对表层和深层原因解决问题是“谋事”，而成与不成的决定因素是“天意”，非人力所及。因此正确健康的人生态度应该是：积极有为、快乐折腾而听天由命！（陈嘉珉，2008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