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驰老婆:中西母教之爭■夏菁

作者以中國傳統母親的身分，及成功教育兩個女兒的經驗，主張對兒女要從小嚴加管教，使他們做事能全力以赴，達成至善。她規定：作業不能低於A；成績一定要頭名；不可看電視、玩電玩；不可外出過夜；不可自行參加課外活動；除提琴及鋼琴外不准踫其他樂器等等。她承認開始時兩方面都有困難，但只要堅持下去，可以迎刃而解。其中談到一個學彈名曲的例子，僅七歲的女孩久久不能彈好，母親罰她不准飲水、如廁及進食，不給她聖誕禮物等等。一旦苦苦練成後，不但女兒信心大增，反過來卻真心地感謝母親的堅持。

這篇文章在網上傳開以後，正面和負面的反應均很激烈。有一位出身及背景相仿的華裔女土寫了一篇反面文章，認為中國人這種高壓模式的管教方法，會造成子女的依賴心，會喪失獨立及選擇性，也會缺乏社交應對能力，更不要說冒險及進取心了！她認為這種母教並不優良，也不足取。這篇短文正好開拓了反面的看法，使正反兩方面及其他的爭執紛至沓來。

一位在英國的專欄作家對蔡女士的管教法卻表認同，要西方母親多多吸取或研究這種管教經驗，不要將孩子丟在電視及電腦前不管。網上有好幾位讀者則提出：「什麼是成功的尺度？」那種狹窄的中國標準如拿到A、數學好、鋼琴比賽第一，就算是成功嗎？是不是子女將來成為醫生、工程師、有高收入的職業，就算是成功？另有人也指出，中國母親要子女經年累月苦苦練琴，但當子女要去大學念音樂系，要以音樂維生時，家長卻鮮有同意的；那麼，以前何苦來哉？有一位西班牙男士說得更有意思，在嚴格母教下產生的子女，不錯，可以成為很好的工程師、醫生、技術人員等等；而呼風喚雨的政治領袖及商業大亨等等，往往在學時成績平平，因他們有的是社交能力及冒險精神。

當然，還有很多人，抱著折衷的中庸態度。認為對子女放任不管及過分嚴格，皆不可取。要能避免極端，在中間找出一個適當的管教之道才對。

我的看法是，苦讀，本是中國的傳統，所謂「十年寒窗」。苦讀，也是脫貧和出人頭地的一種方法。在人口眾多、競爭劇烈的社會，或是移民他國要想立足之時，父母這種高度警覺及絕端的行為，無可厚非。我想，時代變化很快，環境也日新月異，認同如此嚴格管教者，將來定會漸少。

從另一方面來看，對子女過分放任，也非上策。子女在年幼無知時，父母應予好好地導航，才不致誤入歧途或遭致擱淺。我從前在一篇散文〈養不教，誰之過？〉中曾說過這樣的話，現時代做父母及小孩都是不易，要面對的危機，比不久前要多得多，如吸毒、幫會、離家出走、愛滋病、留連電玩及網咖等等，一不小心，後果就不堪設想。美國很多中小學生，下午三點放學以後，功課少，父母不在家，無人照管，確是危險。

我幼時曾住在祖母處多年，她管教頗嚴。每天早晨，規定要寫大小字各一頁，放學後督促我做功課或讀書。絕不是那種寵壞孫子型的祖母。有一次過舊曆新年，天寒地凍，手指紅腫，我就在寫字簿上，用毛筆豎了幾行，草草了事。後來被她發現，大加訓斥，又打手心，要我記住，以後做事要認真，要有始有終。她也不准我衣衫不正或長幼無序。我長大後，做事較有恆心，衣著不敢隨便，對人持有敬意，都是受了她的教誨所致。她也曾說過，喜歡小孩，應藏在心裡，不可當面稱讚或逢人表揚，這樣小孩會養成浮誇和不實的心理。我初到美國時，看到很多家長對子女們一丁點的成就，大為讚揚，覺得中西管教子女的方法，實在不同！

我母親也管教很嚴，父親當時因戰亂關係，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在回憶中，他不甚管事。六個子女中，我因排在中間，又較老實，母親派我做的家事很多：如洗碗、買水、幫洗衣服、端馬桶出門等等。然而在衣食方面，我則落後於諸兄弟。當時雖覺得不平，但絕不出聲抗議。有一件事，卻使我感到高興和感激。母親知道我文筆不壞，就將和父親通信的責任，交由我來擔當；我能將她油鹽醬醋的瑣事，寫得一清二楚。這對於我後來寫文章，相當有幫助。在假期中，她也特別要我一個人去補習古詩文及英文作文。她曾說，為了子女讀書，她就是典當所有，也願意。這句話，使我終身感激難忘。

至於我自己管教子女，則比較自由及寬鬆。好友余光中曾在早年的《純文學》月刊中，說我管教子女，好比老莊，意指我是無為而治。的確，我和內子都著重身教而不喜言教，認為父母以身作則，有了好榜樣，子女也不會太差。我們賦予子女相當自由，但也不讓他們放縱。正因為我們不善訓導，在初高中時代，確實遇到一些小麻煩；現在想來，當時溝通不夠、叮嚀太少，有以致之。但後來他們到了國外，都獲得了最高學位，都有一個好家庭，在社會上孜孜工作，做一個有用的人。我想，做父母的責任，也就了了。

中西文化背景不同，教導子女的方法各異。中國的父母，常急切地去捏塑子女們的前途，不顧他們的興趣、能力和願望。西方的家長，多放任子女自己去體驗，或在旁協助發揮所長。前者用主導和直接的方法，有時很具效用，但有時會走火入魔；後者用旁敲和迂迴的策略，有時成效卓越，可有時則冥頑不靈。中西管教之道，各有優劣，互顯長短。如何能截長補短，有效運用，則要看家長們的慧心和巧腕了。我認為最最重要的是，父母一定先要有耐心和時間去關心子女，這樣，訧不難找出一個適當有效的方法。否則，一切都淪於空談。（寄自落磯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