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张林:如何看待傳統文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2:51:48

如何看待傳統文化?

---------從陳寅恪三綱六紀談起

究竟應該如何看待我們的聖人,看待傳統文化,看待我們那些遠去的父祖們?這是百年中國的大問題大爭論。五四諸學人,面對國家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侵略,割地賠款,人民痛苦呻吟於深重的壓迫,民族自尊心備受踐踏嘲笑?卑屈煎熬時,其憤怒與熱血之澎湃,實在無可抑制!哀無處洩,苦無處說,仇恨卻找不到戰鬥對象的情況下,而將那些仇與恨,卑屈與絕望發洩到古人身上,也是勢所必至,可以理解的。他們完全可以追問:為什麼西方這麼強大,我們就不行?為什麼西方科學昌明,我們就沒有?為什麼西方富裕我們卻貧窮?為什麼西方憲政清明,我們卻專制而混亂?冤有頭,債有主,一切失敗必定有其原因,而最容易追究責任的就是我們的父祖,我們的文化,我們的國民性,我們一切的舊有事物。當然,誰能說不是呢?如果不是我們的父祖不努力,不是我們的文化落後,為什麼君主專制長達二千年?為什麼遠古就文明昌盛的中國,會停滯二千年?為什麼一個堂堂大國打不過西方的蕞爾小國?在這些連串帶恨的追問中,傳統文化能為自己辯護嗎?能找到辯護的理由嗎?雖然人天浩渺,事理淵深而交錯,〝事未易知,理未易明〞,但是畢竟一再戰敗,一再被侵略,不是你的罪過還能是誰呢?就這樣無可辯駁,或也是百口莫辯,古人?古文化?儒學孔家店,全成了眾人唾棄與賤踏的罪犯,受到全面否定與破壞,這股怨氣?恨氣,還持續到文革時代,才進入全面破四舊的高潮!雖說是全面破壞,那也不盡然,畢竟秦始皇,朱元璋還受到肯定,為專制王權出謀劃策的法家還得到吹捧….。

終於停止階級鬥爭,以發展經濟為中心,終於中國越來越富裕。之後,人們漸漸興起思古之幽情,古董文物越來越貴,讀經運動,擁護孔子,文化熱來到中國人眼前。今年一月,孔子的95銅像終於在天安門廣場樹立起來,這本來是一件與我們父祖和解的好事,畢竟仇恨會扭曲我們的心靈,會阻隔我們與中華文明的擁抱,會破壞我們重建心靈家園。但是網上卻頗有些反對的聲音,雖然這不足為異,百年反孔反傳統文化,其慣性勢能總得持續相當時日,可是,我還是認為這種仇視古聖人,反對並醜化中華文化的心態,應該到了我們加以反省與扭轉的時候了????。

許多人相信,不消滅古偶像,不破四舊,不與我們的父祖對著幹,我們就不會有美好的明天,就不能奔赴全新的天堂。這是真的嗎?真不好說,還好我們這裡有個對照組-----國民政府。他們走上一條不同的道路,孫中山就宣稱要繼承文武周公孔子的道統,要恢復民族自信。蔣介石大力推行文化復興運動,推崇陽明心學,兩岸分開60年實踐的結果,國民政府已經基本實現他所追求的民主憲政,而我們如何呢?國民政府遷台之初,還有殷海光?李敖等一票人繼承五四遺志,拼命反傳統。可後來,病中的殷海光講了:"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希望能再活十五年,为中国文化尽力。"〈註1〉,老年的李敖也改變他對孔子與中華文化的看法,在清華大學演講時說了這麼一句話:「我是跟孔子学的,这就是中国人的传统。」

這些自由主義旗手,反傳統大將的思維轉向,代表著何種意味呢?不應該引起我們反思嗎?再就社會風氣而言,亂丟垃圾?不排隊,隨地吐痰,不守交通秩序,誠信度不高,道德滑坡…這些不良風氣與大陸的反傳統破四舊難道沒有關係嗎?都說傳統文化野蠻黑暗,但提倡復興傳統文化的國民政府,其社會風氣與法治成果,卻比破四舊的大陸好很多,這難道不該引起反思?

 

如今當權者幡然改圖,通過祭孔,通過天安門樹孔子像,表現他們與傳統和解的願望,雖然這樣的起心動念,離真正的和解還有相當的路要走,但方向無疑是對的,值得肯定。可是許多人還沉醉在對傳統的醜化與仇恨上,這不能不讓我深感遺憾!

最近杜维明與袁伟时有一場對談,題目是〈究竟该怎样对待中国传统文化?〉。名嘴易中天特意加以評論,寫出一篇〈我们该从儒家继承什么,如何继承?〉的文章,如果是憤青,強不知以為知,說東說西,海畔有逐臭之夫,我們實在不需理會。可是現在是名嘴在正式發言吶!我不能不慎重對待,所以提筆寫此文,就淺見之所及略加討論:

 

一?關於三從四德。易中天說「某些已经死去的,比如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等,就让他“死在沙滩上”,用不着再去“创造性转化”。」。對此問題,张晚林教授寫有〈千年的误会——“三从四德”真的是女性的地狱吗?〉一文,略謂:「“三从”出自《仪礼·丧服》,其文如下:〝…. 妇人不贰斩者,何也?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故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妇人不贰斩者,犹曰不贰天也,妇人不能贰尊也。”…….其大意谓:

女儿出嫁了,只为其父母及父亲之兄弟服齐衰一年之丧。何以如此耶?乃因为女性不能守两个三年的丧期。何以故?男女有别也。其别乃在女子有“三从”,故其礼俗亦随之变化,无专一不变的道理。哪“三从”呢?就是未出嫁的女子跟随着父亲生活,已出嫁的女子跟随着丈夫生活,丈夫死后跟随儿子生活。所以,女子在未出嫁时,以父母为天;已出嫁之后,以丈夫为天。女子不守两个三年之丧期,犹如吾人不能同时有两个天,女子亦不能有两个最尊贵之天也。

….这里在在只关涉到丧服礼俗的问题,并未涉及到家庭生活中女子服从谁的问题。谓女子没有自由而倍受压制,皆是后之好事者望文生义、以讹传讹之辞。….中国是历来重视孝道,如果夫死以后作母亲的要无条件地服从儿子,则岂有孝道可言,简直是犯上而大逆不道。」至於四德問題,张晚林教授的解說如下:四德出自《周礼·天官·九嫔》,其內容為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郑玄进一步解释为:妇德谓贞顺,妇言为辞令,妇容谓婉娩,妇功谓丝枲。

东汉的班昭把“四德”发展为女性一般的行为规范。在《女诫·妇行》中說: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於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絜,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絜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然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远乎哉?我欲仁,而斯仁至矣。”

张晚林教授進一步說明:「中国文化传统依据男女性别气质之不同,而强调女性的柔顺之德,难道就是对女性的压制与不公吗?这正是尽物之性的“物各付物”的放开精神。所以,“三从四德”无论是在历史文化层面还是在人性自身的层面上,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乃至尊重了女性,决没有把女性打入十八层地狱。….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文化向来不推崇以“声”与“色”的暴力与恫吓来治民。故《论语·为政》有:“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中庸》有:“《诗》曰:‘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而何以在夫妇问题上则独推“声”“色”之专制耶?这是笔者所不能理解与苟同的。」論證精到,此處不能多引,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看看。

二?關於陳寅恪推崇三纲六纪的問題。特別提倡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並表現大義懍然的的陳寅恪。為什麼推崇三纲六纪?他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中说:

“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若以君臣之纲言之,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以朋友之纪言之,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其所殉之道,与所成之仁,均为抽象理想之通性。」

被流俗視為黑暗野蠻至極的三纲六纪〈註2〉,卻被陳寅恪評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這是怎麼回事呢?有幾個人能說清呢?

易中天寫了一篇〈劝君免谈陈寅恪〉,我想他的意思是不要多談,不要效法陈寅恪,因為我們效法不了。他說:「陈寅恪是了不起的,可惜我们学不来。首先是“顶不住”。….....我等一般学人如果也想坚持“自由思想,独立精神”,除非全社会都认同独立自由,不要求“人人有份,大家一样”。但现在却很难。

其次是“守不住”。…〝學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實现的不但是一个读书人的人生价值,也是知识学问的自身价值。相反,有一肚子学问却没人看重赏识,没有用武之地,则是最让人难熬的。….

第三是“耐不住”。…不以社会的好恶为好恶,不以他人的是非为是非。…就只能走一条孤寂的道路,你能耐得住这份寂寞么?...但你总要吃饭吧?」

 

易中天這表白正呈現出一種俗界的機詐與狡慧,用我的理解來翻譯,他第一點的主張是:雖然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是崇高的,但易中天卻寧肯等到風和日麗,等到別的雞都叫了,他才願意跟著叫幾聲,因為這是躲壁風險的必要。第二點的主張是:他讀書學習,目的是要有用武之地。所以不管帝王義不義,他都是要〝贷与帝王家〞的。第三點的主張是:他害怕孤寂,他需要熱鬧,需要他人肯定,需要他人給飯吃,如果這自由與獨立影響了他的飯碗,他可是不幹的!看來易中天很願意當左拉《猫的天堂》裡的貓,奉上自己的自由,以換取養尊處優。

這樣的的主張很聰明,他或自以為得計,但其核心立足點只是一己的身家與利得。我啊我啊!一切都是我!這世界不允許有超我的價值與追求,也不允許為超我的價值,犧牲我該有?能有的真金白銀。做為一個人,易中天錯了嗎?沒錯,一點都不該說錯!但站在為生民立命的學術立場,為往聖繼絕學的道統立場,能夠說:對不起,我學我道只是為自我身家謀,只追求自我的富貴利益,其他什麼〝民族大義〞?〝天人大道〞?〝倫理道德〞,都與我無關麼?

可是易中天還更進一步,不想以此狡獪為滿足,他還要為他私我利得之追求創造更積極的理由,他繼續說:「有权,就是比没权好哇!.....体制是不由分说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体制也是一视同仁的。无论谁和体制作对,哪怕脱离体制,都将一事无成,甚至连饭都没得吃。  …..所以,你不能和体制对着干。你得自觉地纳入体制,在体制规定的轨道上运行。…..你还得挖空心思去对号入座。」

 易中天是對號入座了,而且還入座得很成功,然而我們能用這類私我的狡慧當成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精神麼?能用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個己立場,做為歷史的軸線,做為民族大義,用以教忠教孝挺立人倫麼?匹夫匹婦之愛恨悲歡,之生死得喪,肯定是大義所必須關心照撫的,但文化精神與民族大義,卻不能定著於一個個的私己,而必需關切到千千萬萬的私己,關切到不同地域,不同時代,不同政權之中的億兆私己。君子學道以愛人,固然可以獨善其身,但也該有兼善天下的志願,正所謂〝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讀聖賢書所為何事?所以吃飯的追求不能沒有,但學問道義的追求,也應該有所堅持,不能隨便賣與帝王家的!

所以陈寅恪要說:〝我侪虽事学问,而决不可倚学问以谋生,道德尤不济饥寒。要当于学问道德之外,另谋求生之地,经商最妙。〞為保持義理之應與當,學問之是與非,陈寅恪絕不願意悖理的換取衣食,寧可另想謀生之計,這與時時害怕老爺不要,害怕賣不出去的易中天,能相提並論麼?試問像易天中這樣執著於自我利益之謀劃與追求的人,能理解陈寅恪麼?陈寅恪當然也需要生活,但他卻不肯以義理之是非做交易,用來換衣食。對此大義之追尋,陈寅恪是清醒自信的,他在《王观堂先生挽诗》里就很自信的說:

  吾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

對陈寅恪的追尋,葛兆光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註3〉,吴宓所记陈寅恪一九一九年末“纵论中西印文化”的谈话:

「  天理人事之学,精深博奥者,亘万古、横九垓而不变,凡时凡地均可用之。而救国经世,尤必以精神之学问为根基。」

 葛兆光評論道:「显然这里所说的“精神之学问”便是吴宓、陈寅恪所谓的“道”,….陈寅恪以其学术,昭示他们的别一种拯世觉世之“道”,一则为中国人重建终极意义的根基,一则为自己寻觅安身立命的归宿。」

葛兆光又說:「在我看来,这“道”仿佛现在所说安身立命的“终极意义”,换句话说即人为什么生存、如何生存的“精神血脉”,正在这一点上吴、陈等人与时不同与人不同。」

談到陳?吳等人,還經常有人說他們是悲劇,是迂腐!我想這類看法實在有些小人度君子的小心眼在,燕雀安知鴻鶴之志?這問題主要涉及人選擇那一種生命追求?人,你要做一個與群獸無別的一塊血肉?還是要成為所謂類神的存在?人,你認為你行走天地之間,只是讓大地多一種野獸,還是有更高的使命與追求?人,不可能又做野獸,又做神人;人,不可能什麼都想要!人,必須有所取捨。如果選擇了有權真好啊!有錢真好啊!他自然應該去隨俗浮沉,見風使舵,去學習世俗的狡狡獪獪!如果他想做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做弘毅志氣的君子,那麼為了“精神血脉”之不被凌辱與踐踏,志士仁人有時候就必須放棄一切,捨身以取義。這就是孔子所謂「求仁得仁又何怨?」的意指所在。人之一己,不過是一個血肉之軀,人之存在不過是一個渺渺之私我,置之於千萬年歷史人文之大河,實在是何足道哉!但是人可以因大義之信持,無所顧念的追尋自己的精神血脈,以此希賢希聖,以此成仁取義,以此不朽人間!這是一個大寫的存在,也許其命運為世俗所悲嘆,卻可以光前裕後?遺愛人間,為聖賢所贊佩!畢竟匆匆數十寒暑,總得離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能以區區之我命張大義於天下,真是何幸如之啊!

同盟會的先烈林覺民就明白此義,在與妻訣別書中說:「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馀,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自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這就是尋道者與尋權力財富者的區別,雖然人間絕不缺乏權力財富的追尋者,追尋權力財富也是正當的,但是做為一個民族,一個偉大民族,能夠沒有仰望星空的人麼?能沒有幾個尋道追夢者麼?

三?至於三綱五常。易中天說:「三纲五常,就是“馊了的饭菜”。」?「它们之间,其实是纲目体用关系,即三纲为纲,五常为目;三纲为体,五常为用;三纲为皮,五常为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三纲没了,五常还会有存在的合理性?」?這已經是反傳統者的老生常談了,易中天不過再唸一次罷了!並無新意,但沖著他名嘴的影響力,我們還是略略一談吧!

一般來說三綱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這裡基本涉及君臣?父子?夫婦這六種人倫關係,也就是他們應該具備那些德行。五常指:仁、义、礼、智、信這五種常道常德。對此問題,曹景年先生說:

「三纲六纪是“张理上下,整齐人道”的总纲,三纲的理想是刚柔相济,阴阳和谐,即所谓“阳得阴而成,阴得阳而序”。六纪的理想是“敬诸父兄,六纪道行,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陈立:《白虎通疏证》)这些都是极为抽象的理念和理想的状态,而儒家学说甚至整个中国文化无不是围绕这个“三纲六纪”的理想而展开」〈註4〉

杜维明說:

「《白虎通义》里,君为臣纲,并不只是说君是重要的,大半都是臣对君的不合理、不合情的行为做批判;父为子纲,也多半是子对父的批判;夫为妇纲,多半是妇对夫的批判,有很多要进一步考虑。」〈註5〉

 方朝暉說:

「如果我们承认君主制是古代社会条件下唯一合理的政治制度安排,…在这种情况下,“三纲”特别是“君为臣纲”,则可能意味着从大局出发、从国家民族利益出发,意味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意味着忠于自己的良知和做人的道义。」〈註6〉

另外,龐樸運用地下簡帛資料寫的文章,對此問題有更深的解釋力。他在〈本来样子的三纲 〉中說到:

「我们知道,社会角色当然不止六种,但以这六种三对为基本;它们是社会得以存在、有序和绵延的核心。….履行这些职务必得具备相应的品德,也培养出了相应的品德,是为六德,那就是:率人以智,从人以信,使人以义,事人以忠,畜人以圣,孝人以仁。」

「此前我们都已知道,古代中国最标准的伦理准则是“三纲”,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一种专制的、单向的、主从的、绝对的伦理规定,是历史进入中央集权专制以後才确定下来的主要人际关系准则,它最早见于汉代。」

「董仲舒和班固,都以儒家相标榜,也都被推崇为大儒醇儒。可是他们所提倡的这个三纲,其理论来源,却并非儒家经典,而是来自与儒家对立的《韩非子》。….就是保持臣对君、子对父、妻对夫的绝对的、单向的、服从的关系;倘若反过来,要求君对臣、父对子、夫对妻也有相应的义务,那就叫做“三者逆”。这是一典型的法家观念,与当时的儒家思想正相反对。 儒家把仁爱当做最高原则,认为人人应该相爱;反映到伦理关系方面,他们便强调相互的义务,提倡准则的对等。孔子所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是这个意思。它要求,国君应该合乎国君的理念遵守国君的准则,臣民应该合乎臣民的理念遵守臣民的准则,等等;」

 「“三纲”必须要在中央集权的专制政体下才能实行,中央集权的专制政体也必须要有“三纲”来鼓吹和维护。孔孟时代,三纲观念还不可能出现与存在;尽管三纲所指的那三对社会关系六种社会角色,早就在世多年了。 处於孔孟之间的郭店楚简告诉我们,与後来法家、儒者将这三对关系纲纪化的做法不同,当时的儒家却极力使之道德化。如果说纲纪化的目的明显在於强化统治,那末道德化的目的,则似乎是在引导人们去提升精神境界。」

在〈三重道德论〉一文中, 庞 朴還說  

「儒家只鼓励“涂之人可以为禹”,绝不用禹的标准去要求涂之人;只提倡“人皆可以为尧舜”,并不拿尧舜的境界来责难每个人。人的一切行为都由於自己,天地道德,更是要由自己来一步步攀登的。六德、四行、五行,构成了儒家的完整道德体系。这个体系,始於对人的自然亲情的确认、尊重和人文化,所谓的“男女辨”“父子亲”“君臣义”;然後乃由“亲亲而仁民”,提升为以尊尊为标帜以善行为指归的理性的社会道德;更後再由“仁民而爱物”,超越具体的社会历史情景,复归於大自然怀抱,民胞物与,参赞化育。」

 

閱讀這些資料之後我有這樣的判斷:

1?君主政體是人類文明從部落社會走向禮法社會的一個通例,有它合時?合理的存在,我們不應該一味醜化與否定,更不應該視為中華文化的罪過與恥辱。

2?儒家推崇大同理想,禪讓政治,有君君臣臣,有民貴君輕,有天視民視,有親親仁民,有〝恆稱其君之惡者為忠臣〞….等等,他與法家絕對君權觀是大不相同的。

3?秦以後,也許儒法有所合流,或者也有一些皇帝推行絕對專制主義,但單向義務論,始終與儒學不相容。

4?既然三綱五常之本來面目來自儒家的六德、四行、五行,從家庭倫理,走向社會道德,再進而超越性的追尋天地之德。這一路向正說明儒學的基本命題,“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一條從匹夫匹婦,上升為士君子,進而希聖希賢,成聖成賢的道路。那麼它們與儒學義理就處於同構狀態,與孔孟之道可以互相詮釋。因此我認為如果用儒家義理定位,這〝三綱五常〞裡所謂的〝綱〞,應該是綱維,綱紀,是頂天立地之道,是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之道,是:“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的擔當。〝常〞則指向以仁義為主導的人間群德,從生活日用,以達至於希賢希聖的常道。那麼儒家綱常的指向應該是為人君,為人父,為人夫者,應該起到表帥作用,行大義,擔大任。具體到〝君為臣綱〞的問題,應該表現為〝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應該表現為自任天下之重,以先覺覺後覺,〝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再基於義務先行的儒學義理,有大德而後有大位,有大位就必須擔大義,君王必須承擔為國家謀取長治久安的責任,必須為匹夫匹婦之安和樂利負起責任。正如現代政治理念所含有的,總統做為國家元首,三軍統率,必有其法定大權,這大權賦與之目地,是為了讓他更好的保護國家,促進人民利益,不是為了讓他作威作福,予取予求的。因此做為現代民主國家體制,也是有其綱常法統的,不能因為某位總統以權謀私,就否定其綱常的必要性。其他的父為子綱,夫為婦綱,也應該理解為《诗·大雅》:“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為家邦之表率,謀家邦之福址與安危。而不是在妻小之前作威作福,惡行惡狀。這就類似於西方道德所表彰的,一旦有難,男人與丈夫,都必須義無返顧的向前承擔,保護妻小。如果船要沉了,首先必須盡可能讓婦女小孩坐上救生艇,而男人與丈夫則可以與船共存亡…。父子夫妻之間是以情愛為主的天倫關係,此種天倫關係,是人生安樂的堡壘,當然以血緣親情為軸線,以互相溫暖憮恤為內容,一般來說不是權力施為的場所,如果我們不是心存邪念,刻意醜化儒家,即使說到夫為妻綱,父為子綱,怎麼能把他們想像成奴役與壓迫的關係呢?

5?將心比心,推己及人。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求大道於堯舜禹湯,以周公為榜樣。如此的千年傳承,尋找治國安民的盛德大業,其愛至深,其德甚高,其夢甚遠。他所講求的王道仁德,正類同於我們今天所設想的民主憲政?自由民主一般。他懷抱救世的美好願望,凝聚到道德論說中,進而週遊列國授徒講學,並且編定六經,所以有種種之言說流傳人間。我們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自己心中的惡意來測度孔孟之道。更不應該不辨薰臭,不講道理,把法家絕對王權之理念栽到儒家的身上,這樣的惡意測度,既毀壞我們心靈的光明溫暖,也將扭曲儒學仁義禮智信的大義,不利於我們當下社會正義與悲憫的建設,損害我們自己及家人的福祉。

 

◎   結語

我想人間之所以有道德是因為人是一種類神的存,人性的深處有神性,人有超越的需求,所以需要道德以美善自我,以追求更高的存在。再者,人不能獨立生活,不能獨立存在,人間有多種多樣互助共成的關係,這樣的交往,需要規則,也需要規則之上的理念。儒學之所以成為中華文化之主體,主要是他持守性善論,相信人的自由意志存有善根,相信通過道德教化,人可以成君子成聖賢,人可以美善人間。儒學當然不拒絕法刑規矩,但那是第二位的,法刑必須為人的尊嚴與主體性留出位置,一個推崇感情與道德,尊重人主觀能動性的社會,使人更體面,更自在,更溫暖。相對來說,一個講究權謀,推重絕對君權,相信人性為惡,運用胡蘿蔔加大棒把人化為專制工具,戰爭工具的法家,一旦掌權,人民的自由與尊驗就必定要受到極大的壓縮了。所以古人有句話說〝刀筆吏不能為大臣〞,以舞弄刀筆刑殺為主的法吏,一但主政,權謀與刑殺當道,老百姓就不會有好日子過,國家也難長治久安。可是中國百年來反儒不反法,總是權謀與霸道當權,政治生活陰暗而好鬥成性,難得幾年太平。現在,中國正走向大國崛起,走向憲政民主的建設,恢復儒學的仁義教化刻不容緩,不應該再延續權謀霸道當令的路線了!

孔子2562年1月7日「11」 皮介行 寫於  光文講堂

〈註1〉見郭齐勇〈殷海光晚年的思想转向及其文化意蕴〉一文:

「殷先生….晚年尤能以今是而昨非的精神,勇敢地否定自己,修正与检讨自己对传统文化的片面理解,转而认同民族文化的优长与价值,批评西方现代化的弊病。他在临终前说:"我的思想刚刚成熟,就在跑道的起跑点上倒下来,对于青年,我的责任未了,对于苦难的中国,我没有交待!"[2] "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希望能再活十五年,为中国文化尽力。"[3]可惜天不假年,赍志而殁。」

〈註2〉經查:“三纲六纪”出自《白虎通义》,原文:"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故《含文嘉》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六纪即: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

原文:"诸父有善,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

《白虎通?情性篇》:“五常者何谓?仁、义、礼、 智、信也。”我想這三綱五常與三綱六紀,雖表述有異,意指則略同。六纪指六種人倫關係及道德要求,五常則指人間應守的道德要求。

〈註3〉見葛兆光〈吾侪所学关天意——读《吴宓与陈寅恪》〉一文。

〈註4〉見曹景年〈陈寅恪先生的儒学思想〉一文。

〈註5〉見【南方週末】2010.12.1刊登的〈究竟怎样对待中国传统文化——杜维明VS袁伟时〉一文。

〈註6〉見方朝暉:〈怎么看“尊王”、“忠君”和“三纲”  ——读刘泽华、张分田“国学”论文有感〉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