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股神:孔乙己之创业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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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又心    文章发于:乌有之乡       更新时间:2011-1-18          
 
   证监会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直形的大门,门里面预备着沙发,可以随时坐坐。报审的人,上午下午办了事,每每花一二十元钱,买一包烟,——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包要涨到二百多,——靠沙发上坐着,美美的抽着休息;倘肯多花百元钱,便可以冲一杯咖啡,或者西式奶茶,做上市梦了,如果出到上十万,那就能请看门的吃饭,但这些顾客,多是民营创业者,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央企国企的,才踱进楼面隔壁的包房里,好烟好茶,慢慢地坐着交资料。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大楼的门房里当保安,楼管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国企老板,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民企老板,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证监会的牌子,看过我的工作证有编号没有,又亲看我能走大楼里走动,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收点烟酒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登记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门房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楼管是一副凶脸孔,来人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此,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打出租到门口而申请上市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换,也没有烫。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融资理论,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进门,所有在场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 “孔乙己,你今年又亏了!”他不回答,对门房里说,“拿两张登记表,要一个号牌。”便排出九个证件。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欠人家的钱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欠了国企的钱,打官司。”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欠钱不能算亏……欠钱!……企业家的事,能算亏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资产营运”,什么“利率”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留过洋,但终于没有移民,又不会打工;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讲得一口英语,便替人家当翻译,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眼高手低。做不到几天,便把外商都得罪了,完全失业。如是几次,叫他翻译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想创业上市。但他在我们楼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空手;虽然间或来没带什么,暂时会许诺,但不出一月,定然送来,我就让在登记簿上签上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抽过半支烟,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会创业上市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 “你怎么连一辆车都买不起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公司治理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楼堂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楼管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楼管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保安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学过企业管理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学过一点,……我便考你一考。公司发展资金不足,怎么办?”我想,如此这般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方法应该记着。将来做证监会领导的时候,审批要用。”我暗想我和证监会领导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领导也从不需要学习这些;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 “谁要你教,不就是上市融资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桌面,点头说,“对呀对呀!……上市融资有四种途径,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口水,想在桌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几个送审批资料的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指指点点,一人一招。他们听完指点,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文件包。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文件包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说了,不能多说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包,自己摇头说,“不说不说!说你们也不懂的?不说也。”于是这几个人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了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楼管正在慢慢的查对登记表,打开电脑,忽然说, “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说给我们带几条烟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送材料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欠钱。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欠到央企老板身上了。他们的钱,能欠得的么?” “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封他的帐,后来是查,查了大半个月,再送派出所。” “后来呢?”“后来在所被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楼管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查他的电脑。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取暖器,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人来,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 “拿一张登记表。”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桌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拿一张登记表。”楼管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说过给我们带几条烟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带来罢。这一回是要上一审会,表要填好。”楼管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欠别人钱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欠,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 “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楼管,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楼管都笑了。我打开电脑,登了记,按了保存键。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份材料,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交完材料,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楼管打开电脑说,“孔乙己还欠几条烟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几条烟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二O一一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