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衣服:郑传鉴 : 昆剧传习所纪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6:29:52
  昆剧传习所纪事
  
  
  郑传鉴
  
    
  从小学说书
  
    我阿爹(爷爷)的家住在苏州石梓街,石是石头的石,梓是木字旁加辛苦的辛字。阿爹是刨烟工人,过去劳动人民大多吃水烟、旱烟。烟叶收割后,晒干刨细,阿爹就做这个生活(工作)。他生了五个小囡(小孩),我爷(父亲)为老三,名叫郑叔慰,小辰光(小时候)就学辫线生意。清朝年间,男的也留辫子,辫子要扎线,扎辫子的线就叫辫线。到了民国年间,男人都要剪辫子,留短发,辫线买的人少了,就到丝棉账房拍丝,将烫开的丝捏成团,再将丝拍开,拉成长长细细的丝。每天鸡叫起床,鬼叫困觉。天还未亮就去丝棉帐房拿丝团,回家做生活,干到深夜,第二天天未亮送去,再拿新的生活回家,周而复始。因为生活多,伲(我)娘、姐姐及我都帮着,所以我也学会了拍丝。没有固定收入,多做多得,不做不得。丝棉帐房就是今天的缫丝厂,过去规模都很小,小作坊,生活都派给外面工人做,不负担工人任何责任,只是派材料、收成品、验收、付钱。拍丝很辛苦,报酬也不高,大家拼命做,也只是养家糊口。
  
    伲娘养了许多小囡,计共十几个,但大多夭折,只存一子二女,一子就是我,为郑家的香烟。二个女小囡都是我姐姐,一个阿姐自小送给上海一个人家。另一个阿姐嫁到上海,比我大两岁,这个阿姐有两个女儿,都是军人,在部队做医务工作。在夭折的兄弟姐妹中,有一个已经十八岁了,也没有逃脱死亡的厄运,去世时已定亲,正准备结婚。俚(她)的死给伲娘打击很大,伲娘想勿通,为啥小囡养到十几岁还要死,对着灵台痛哭,哭倒在地,神精失常,照现在的说法,发神精病。实际上,小人夭折多是因为穷,营养不良,生病看不起医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咽气。这一幕情景,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十分伤心的。
  
    伲爷后来有了自已的住房,在苏州城里史家巷47号,因房子破旧,人家都叫碰碰门。同住一幢房子的有评弹艺人朱浩泉,此人说大书(评话),起先做纸札生意,后来改说书。擅说《三国演义》《万年青》《乾隆下江南》,俚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春帆,一个叫秋帆。为了让我避邪,朱浩泉的家主婆(妻子)送给我一个项圈,银子打的,俗名狗圈,俚对我说:“和尚,戴仔狗圈的人长得大,勿要随便拿下来。”我的小名叫和尚,因为伲娘养的男小囡都去世,只存我一个人,听人说和尚长寿,取名和尚的小囡养得大,所以我取这个小名,朱家的主婆也这样叫我。这个狗圈说来也怪,一直保持银白色,从不发黑,其他小囡的狗圈戴仔一段辰光就会变黑。我勿晓得,今朝的好运气,是否与戴狗圈有关。
  
    朱浩泉家的主婆与伲娘的关系勿错,经常在一起拉家长。有一次俚对伲娘说:“和尚人长大了,呆在家里没事干不是办法,阿要跟我儿子秋帆去说书?”伲娘告诉伲爷。伲爷想,小囡在家不过吃闲饭,出去学生意,弄点本领将来可以自立,也就同意了。
  
    那年除夕,我跟朱秋帆到香山学说书,秋帆说小书(弹词),擅唱《珍珠塔》(又名《九松亭》),演方卿与陈翠娥爱情故事,其中著名唱段《七十二他》与《下扶梯》,深受听众喜爱。香山人欢喜听《珍珠塔》。那里多木匠、泥水匠。俗语说:“香山木匠一斧头”,意思是说香山的木匠砍木头只需一斧头,表明那里的木匠水平高。过去按规矩,初一不开书,初二开书,因为除夕守岁睡得比较晚,有的通宵不睡,初一不出门,说书也没人听。初二开书,日夜二场,听的人还不少。名义上我跟朱秋帆学说书,其实帮俚做杂务,买香烟、倒茶、弄洗脸水、洗衣服,什么都干。所谓学,就是在书场听他说书。
  
    一次在常州说书,住在书场楼上,半夜里我抱了一只枕头,开了房门走到楼梯旁,站在那里自言自语,等仔一歇,又回到房里困觉,这是夜游症。第二天早晨,朱秋帆问我:“昨天夜里奈(你)抱着忱头在做啥?是不是把枕头当琵琶练姿势?”我己记不起有这件事,支支唔唔,不知如何回答好。朱秋帆也没有再问下去。说明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真心想学评弹。
  
    朱秋帆是招女婿,女家住在山塘街菜云桥下塘,丈姆娘手中有图份,啥叫图份?就是借钱给农民,农民到秋收后,以柴草、粮食抵债,有点像放高利贷。秋帆来到下塘后,跟俚丈姆娘一起到乡下收图份,周传沧的父亲,人称打线阿二,也帮过秋帆丈姆娘下乡收图份。这个老太人很胖,镶金牙、手上金戒了子又大又粗,像富贵人家的女人,门槛蛮精,我跟朱秋帆住在老太家里,虽然吃住在那里,但也要帮助做家务,洗碗、扫地、烧火、搬东西,也不是白吃饭。半年后,老太嫌我在俚家里吃闲饭,就打发我回家,此后我就跟朱春帆学说书,俚是说大书的。
  
    当时我刚十岁,说学说书,还是帮着做家务。抱小囡、倒马桶、倒汰脚水、生炉子。冬天北风呼叫,河水结冰,还要到河里去汰尿布,冻得生冻疮,手指像葫萝卜那样粗。生煤球炉,柴爿引火,冻疮烘得热气发痒,一抓又破,流血流水,痛痒难熬。春帆家主婆不会养小囡,领了一个,我成为俚家的小佣人。学说书,却不会说书,上台不过唱几只开篇,春帆叫我唱《铜雀台赋》,在台上试过几次。平时俚拿开篇书叫我抄、背,要我自已练唱,说是学大书,也要会唱开篇。大约半年后,因为我的喉咙不响,中气不足,春帆说我不宜说大书,将我送回家。
  
  考进传习所
  
    回家呆了一年我又跟王子和先生学说书。王子和老夫妻晚年丧子,十分懊伤,想弄个小囡解解恹气,于是叫我去。王有许多学生,都是“筱”字辈,有曹汉昌的兄弟曹筱(后改啸)君,以及俞筱云、曹筱霞、李筱山。我没有取艺名,因为后来中途缀学。当时我伲住在今云南路小绍兴鸡粥店隔壁一条弄堂里。王子和与俚家主婆都吃鸦片,叫我去石路(今湖北路)郑家木桥去买。王还吃药酒,因此也常到金陵路老北门那里去拷老酒。一天去酒店买酒,回家路上拾到一张纸头,上面有工尺谱,回去给王看,王说:这张纸头是昆曲工尺谱,奈要看懂还早。王子和善说《玉蜻蜓》、《白蛇传》,俚说的《玉蜻蜓》与人家不同,细腻而又精彩,被称为《翡翠玉蜻蜓》,蒋月泉的《玉蜻蜓》也是从王那里来的。我的师兄弟后来都出了名,就是我学不出师,叫伲娘领回去。三次学艺都没有成功,我自已弄勿懂,毛病出在哪里。
  
    返苏州后不敢回家,寄养在表舅那里,生怕伲爷晓得我被师父退回的事。伲爷在我去上海时,说过两句话,一句是“学生意不要屁股进去”,屁股进去即人倒走进去,意思是学艺不诚心,被老师退回,走得比别人快,规劝我要真心学艺。还有一句话:“如果学艺不成,从门槛底下进门”,即在门口用一根绳子套住头,在门槛底下拖进来,不死也半条命。
  
    表舅住在五亩园殡舍旁边,扛棺材为生。俚格儿子(我表兄)亦干扛棺材活,但他还会门画门神,就是贴在门上的尉迟敬德,秦琼的神像。表嫂在昆剧传习所里倒马桶。照现在的讲法,俚是个模子,做事干练、大方,热心肠。我住在表舅那里,听到五亩园里传出读书声和唱曲声,问表嫂,这是什么地方?表嫂说是昆剧传习所,是学唱昆剧的学校。我因家穷读不起书,心里嘀咕,啥辰光我亦能进昆剧传习所学习? 表嫂看我对读书有兴趣,就对伲娘说:“隅璧昆剧传习所,学唱昆剧,还有书读,不收学费、书费,管食宿,吃饭不要钱,,蛮好的,让和尚去试试。”伲娘看我几次学艺不成,叹我没出息,怕传习所不收我。表兄说:去试试,收下最好,退回来也呒没办法。第二天俚带我去考试。主考老师问我学过什么?我说学过评弹,老师叫我唱几句,我就哼了几句,并用苏州中州音念了几句说白:老师又叫我学各种笑,我就用评弹中的各种笑声学做一遍,老师说很好,就将我收下,伲娘也蛮高兴。后来老师拿出一张关书,要伲娘画押,娘看勿懂关书中写些什么,表兄听了老师解释对伲娘说,小囡在传习所里读书三年,帮唱二年,以后才能独立;读书、帮唱期间,要按照传习所的规矩去做,违纪退回。伲娘连声说好,在关书上画押,从此我就成为昆剧传习所的学员了。
  
  大先生沈月泉
  
    昆剧传习所的老师主要是沈月泉,人称大先生,沈相当于今天学校中的教导主任,学员学戏习曲由他负责安排,专业老师由他聘用。当时我不懂啥叫昆剧,听沈月泉说,昆剧是一种高雅艺术,唱曲牌的,这样解释,我还是不能理解。对昆剧的真正了解,还是在“新乐府”时期,通过实践逐步认识的。
  
    进所后,我先是分在许彩金作台学戏。作台,王传蕖《苏州昆剧传习所始末》(载《上海戏曲史料荟萃》第一期)称桌台,当然桌台这个名子也可用,但还是称作台比较好,这是工作、学习用的台子。许彩金后来生病回家,改为吴义生作台。吴是全福班的老艺人,有嗜好(吃鸦片),也喜欢饮酒,俚未进传习所之前,一度住在张紫东家里做拍先(拍曲先生),张府在现在苏州博物馆的地方,房子很大。吴开始不愿来传习所教戏,因为他与沈月泉不合。张紫东做吴的工作,说:“奈勿去是勿对格,昆剧传习所是我与穆藕初先生等办的培养昆剧演员的学校,不是沈家班,所长孙咏雩,也不是沈月泉,你去,碰到啥困难搭我讲,我邦奈介决。吴终于同意,他进传习所的时间,要比沈月泉,沈斌泉晚一年。
  
    沈月泉对昆剧传习所是有功的,没有俚也没有今天的传字辈,许多戏是由俚教的,培养了顾传玠、朱传茗等生旦演员,功劳是主要的,但俚做事情比较主观,俚认为对的事就不会有错、不对也是对的。平时与到争论,吴义生就让开点,不让就要吵起来,吴的涵养功夫是蛮好的。举二个例子,《千金记.追信拜将》,萧何读圣旨,韩信跪在地上接旨,萧何读旨毕,仍坐上首不改座,表示韩对萧何的尊重,而沈月泉认为要改座, 萧从上首改坐下首,韩信由下首改坐上首。吴义生说:“老法演都是不改坐的。”但沈坚持让萧坐下首,韩坐上首,吴也只好屈从。道理很简单,萧何由外应工,吴义生饰,他偏要压压吴。《西厢记.闹斋》,吴饰老和尚(外),沈饰张生(巾生),当时两人的位置,老和尚站立法钟的上首,张生在下首,沈为了突出自己,一定要站在法钟的上首,吴没有办法,与沈调换位置。从这二件事中,可以看出沈、吴对艺术的不同看法,以及沈的为人。
  
    传习所作台一共有四张,头张老师是沈月泉,因为俚是大先生,头张当然由他坐;二张老师是沈斌泉;三张老师是许彩金,后是吴义生;四张老师是高步云,后是尤彩云。我被安排在第三张作台习戏,同桌的有顾传玠(后至沈月泉作台)、王传蕖、顾传澜、龚传华、屈传钟、唐巧根(未取得传字艺名)、施传镇、倪传钺等。
  
  坐科三年
  
    每天早晨起床有打拳课,老师是河南人邢福海,由穆藕初请来,穆认为,年青人学的武术有好处,一可以防身,一可以保持优美体型。国文老师先是周铸忆,后是傅子衡。学员分甲乙丙丁四班,我由丁班升到乙班,念到高小语文。
  
    开头学《大赐福》,唱“雨顺风调”,戏中的[醉花阴]为散板,[喜迁莺]为上板,[刮地风]为三眼板、板式比较齐,学会这出戏,能唱各种板式。《大赐福》出科后经常演。《上寿》主要为流水板,每句都有“有”字,吹打曲牌有[水龙呤]、[将军令]、[一枝花]、[傍妆台]等。学员都学吹云铳,云铳的管子是竹子做的,很长。
  
    作台由两张八仙桌(方桌)拼成,左右两面各坐四人,上首为老师座位,下首坐三人。如果十二人就加一张凳子,学员座位没有讲究。顾传玠坐右首第一位,我是第二位,这个位置是我自己坐上去的,也没有人来与我争。
  
    老师教戏,开始时读曲本,要我们背,背熟后上板唱曲,老师手拿七八寸长的戒尺,按节奏敲击台子,学员唱错,老师会将戒尺重重敲击台子,嘴里喊:“唱错哉,重来!”学会了,老师吹笛,学员跟笛唱,每次起码三遍。唱过三遍,要我们一个个独唱。每个演员都要学会吹笛,轮流为其他学员唱曲吹笛。所以传字辈都会吹笛,吹得好的有顾传玠、朱传茗等,老师就经常叫他们带领演员唱曲。老师对唱曲有严格要求,唱南曲不许出4、7两个半音,老法称凡、乙,现在的创作改编剧目中,南曲也有用4、7音,但在过去绝对是不允许的。吹笛,乙字调最难吹。
  
    伲老师吴义生教戏相当认真,一丝不苟,俚没有家小(家属)住在传习所中,与演员朝夕相处。俚有三样嗜好:鸦片、水烟、老酒。俚吃鸦片与人不同,有自控能力,不多吃。买来鸦片规定吃几天,所以人弄得蛮清爽,钱也化得不多。不像有些上了隐的鸦片烟鬼,一发作就洋相出足,人弄得邋遢,钱都化在这上面。吃水烟也有控制,每天四小时课,吃三至四张烟叶,不多吃,也不少吃,吃光下课。老酒喝白酒,过去称高梁酒,每天二至三两,每瓶酒吃三至四天。下午一点钟上课,吴老师准时到来,穿一身长衫,哔叽裤子,一双硬底布鞋,(俗称响皮鞋)走路发出咯咯的响声,手里拿根戒尺、夹着曲本,目视前方、款款走来。他没有手表,看太阳的位置确定时间。上下课校工会摇铃。
  
    吃饭一桌七至八人,每桌有一个领膳人,由年长学生担任,俚说动筷大家才能吃饭。小菜先上素菜,后上荤菜,吃第二碗饭时才允许吃荤菜。吃红烧肉、每人一块。王传松吃菜动作快,领膳的人才说吃肉,王就将肉夹起,做个怪脸,将肉放进嘴里。 每天有个值日生,俚的任务发草纸,供上厕所用,还督促大家,做好宿舍里的卫生。
  
    传习所挑选演员是很严的。生理上有缺陷的人是不能进所的,如招风耳朵、塌鼻头、斗鸡眼(斜视眼)等。也有例外,方传芸有斗鸡眼,但进所后进行正视练习,加上经过化妆,上台后观众看不出他的眼睛有病。也有人生得蛮像样,一表人才,但缺少艺术天赋,,这样的人也不适宜当演员,如上海孤儿院来的孤儿,有几个就是不会演戏,横教竖教教不会,后来被辞退回去。
  
    坐科学了三年,然后是帮唱实习阶段,按计划为二年。第一次到上海剧场公演,是在广西路笑舞台,当时伲在传习所学到的折子戏,只能演三天,会的戏不多。我唱老生,演的戏有《四川图》(扮诸葛亮)、《浣纱记》(扮越王)、《千金记》(扮韩信)。当时我虚岁十五,比学评弹时懂了许多事,做事有点像大人了,到上海来演出规规矩矩。那次演出是向上海曲友、专家汇报三年来学习成绩,并请俚笃指教批评。同时还带有募捐性质,门票五圆一张,为传习所筹集资金。
  
    演出结束后回到苏州,学员的作台又作了调整,学小生的归沈月泉作台,学老生、老旦的归吴义生作台,学付、丑及净的归沈斌泉作台,学旦角的归尤彩云作台。顾传玠唱小生,调到沈月泉作台,每个学员的行当正式定了下来。周传瑛声音涩,喊勿响,听说小时候吃药吃坏的,原来俚唱花旦,因为呒没嗓子就改敲小锣,后来又学小生。
  
    排戏,由老师各教所属行当的学员,然后并起来,形成一台戏。如《贩马记》,小生顾传玠饰赵宠,归沈月泉教;五旦朱传茗饰桂枝,也由沈代教;丑角华传浩饰禁子、付角王传淞饰胡老爷,归沈斌泉教;老生郑传鉴饰李奇,归吴义生教,最后合排。过去京班脚本有单讲(片)本,伲传习所不用,每人手中都有全本。刚进所时没有刻腊纸,都是手抄的,后来张传湘专事刻腊纸,油印每人一本。当初抄写剧本我的速度最快,字写得潦草,连自己也看勿懂。每次抄剧本,总是由我先抄,抄好后再借给人家抄,谁拿到我的抄本都像看天书。抄剧本对初学昆剧的人有好处,可以熟悉剧情,背诵曲文,也可从中学文化。
  
  自立“仙霓社”
  
    “新乐府”后期,伲与老板发生矛盾,传字辈中许多人要求自治,所以发生凑股份的事。当时成立“新乐府”昆班时,大东烟草公司的老板严惠宇与上海江海关总督陶希泉拿出一笔钞票,派代表林子彝与穆藕初、孙咏雩谈判,当时伲在大世界演出,林说要建立“新乐府”笑舞台,将传习所中的传字辈演员全部转过去,今后由他们掌管。于是传习所变为“新乐府”,开始演出也在笑舞台,舞台装修一新,据说化去二万多元。后来笑舞台合同期满,伲到大世界演出,大世界的合同由“新乐府”老板派人去签订。在演出中,为了报酬问题,传字辈中一部分人与“新乐府”老板吵了起来。自此后大家心存疙瘩,唱戏提不起劲。终于矛盾激化,民国十八年(1929)农历九月二十九日,在大世界后台,传字辈师兄弟与“新乐府”老板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摊牌。师兄弟们说,报酬问题不解决,伲明天就不演出,老板一方说,那想演就演下去,不想演就请自便。俚笃见伲年纪小,不会那样硬顶,所以不肯妥协。想不到这一次大家心齐,三十日还演一天,静观老板态度,结果没有动静,到了十二月二日决定停演。但是大世界的合同还没有到期,演员罢演,这是毁约,要罚款。严惠宇、陶希泉宁愿罚款,也不肯让步,俚笃把行头收回,停止与我们的一切联系,这样我伲想演也不能,索性散伙,伲回到苏州。为啥吵起来,关键是报酬。成立“新乐府”后,老板对传字辈师兄弟的态度不一样,俚笃欢喜少数几个人,说是艺术天才,捧之又捧,什么荣誉都给,工资也高出许多。如顾传玠工资每月一百元,伲是三十元至四十元,有的只有二十元。大家从一个传习所培养出来的,有差别也是正常的,但差别如此大,心态就不平衡了。有一次,老板为奖励顾传玠、朱传茗、华传萍,从银行里拿出了三百元,一人一百元,并做了三件皮大衣,一人一件。大家见老板偏心,就与俚吵了起来。那天最后一次演出,结束后我坐在后台久久不想离去,心想,这次戏班解散,今后怎么办?
  
    回到苏州后,师兄弟们经常集中在三万昌茶店,因茶店在观前街玄妙观旁,市中心交通比较方便,大家一边吃茶一边商量。过去有句谚语:“吃茶三万昌,撒尿牛阁棚”。经过众人的商议,派我与倪传钺去上海,找严惠宇、陶希泉借行头,因为这套行头是根据我们的体型及行当做的,比较合身,伲有偿租借,每月付租金。我与传钺来到严的公司,写字间里的人对伲说:“这批小辈来借行头,轻松来,老板说,叫那着仔短打来。”这句闲话是触伲霉头的,意思想也勿要想。我与传钺赶回苏州,将事情讲给大家听,个个气得不得了,一致同意自立。由十一人发起:倪传钺、周传瑛、刘传蘅、赵传钧(后改珺)、施传镇、王传淞、华传浩、姚传芗、张传芳、顾传澜及我。每人一股一百元,我当时没有钱,与顾传澜两人合一股,其他每人一股。我的钱是向住在重庆北路的一位曲友借的,此人姓路,宜兴人,素好昆曲。周传瑛是向李恂如借的,俚的男人做律师有钱;施传镇是向沈长林借的,沈是上海邮政局的高级职员。传字辈中许多人没有钱,为了自立,宁愿背债。有了钱我就去马力斯(在今延安东路电信大楼附近,那里住着许多梨园界人,有的人专干出租戏曲道具、戏衣等行当)掏旧货。那里正好有一个旧箱底要出售,箱底的主人惠光亮,俚因为急等钱用,只卖一百元,伲去看后当即就买了下来。有长衣箱、短衣箱,一套齐的,箱子里还有一些旧戏衣,虽然是旧的,并且不齐,但凑凑还可以用。惠光亮将箱子卖给伲,有人找惠,说俚贱卖了。
  
    买了衣箱后,再想添置一些戏衣。徐凌云先生听说伲自立缺少行头,将家里的二只大箱子及两只皮箱送给伲,箱子里装有戏衣,此外还赠伲大小帽笼,这些都是赓春曲社彩串时用的,作为支持伲,慷慨捐赠,所以伲感谢徐先生,称俚为“小孟尝”。当时孙玉声帮伲戏班取名“仙霓社”,既然是正规的、有质量的戏班,徐先生要我们将道具也备齐,于是伲在柯桐椿刀枪店中定做刀枪把子,在南衡泰定做靴子,在老祥盛定做行头。这样陆陆续续添置,行头、道具也弄仔不少,像个大戏班了。
  
  戏班就怕不团结
  
    伲在大世界一共演出三次,第一次是在传习所时期,那时实习帮唱,初出茅庐,恰逢新大世界开张。场子里的设备许多全是新的,并且游乐场中有各种戏曲剧种演出,还有娱乐的游戏,伲当时人小,都感到新奇。从前大世界的门不是在西藏路、延安路口,而是在一条小马路上,我记得在金陵饭店隔壁。当时伲住在怡乐里,在金陵路淡水路,离大世界很近。第二次是“新乐府”时期,当时住在马当路尚贤坊四十号,林子彝负责伲的生活安排,与老板发生矛盾就在这次演出中。因为是第二次演出,新鲜感没有了,只是感到有压力,演出是为了帮老板赚钱,一日做到夜,累得要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第三次是“仙霓社”成立,这次算是祝贺共和班开张的开台戏,前来捧场的人勿少,生意也蛮好。演出期间,还做堂会。每次要上缴大世界管理费二十元,“仙霓社”扣去二十元作为基金,另外要支付垫场费二元,茶担费二元,其他杂费六元,合计伍拾元。每次堂会收入是一百元,还存伍拾元,参加演出的人员平均分配,每人可得二至三元。虽然也是日夜场赶,人也十分幸苦,但这是为伲自己干活,心情与上一次不同,大家都很努力。三次在大世界演出,情景不一样。
  
    唱堂会,伲到东家宅上,无论是中午或晚上,先吃饭然后唱戏。吃饭也有酒喝,但伲都有控制,稍微喝一点解解馋,不多喝,保证演出不出洋相。演完戏,东家给赏钱,有加官封、上寿费、金榜赠、子孙馈,这些赏钱加起来也有一定数字,由集体收进,平均分给大家。如堂会生意好,伲分成两班,轮流赶场子,即唱完堂会的人赶回到剧场演戏,在剧场前几折戏的人,下台后赶堂会演出,乐师、化装师及管衣箱的人也分成两班。为啥唱堂会的收入平均分?因为伲戏班规定,主角只管演戏,不做杂事,配角要做杂事,忙前忙后,既然共和了,就要讲平等,这样做师兄弟都没有意见。因为讲平等,有的人就偷懒了,有句俗话:“两面打包,当中困觉。”就是指这些偷懒的人。奈问俚,侬忙的啥?俚回答也干脆:演戏。倘戏班大部份在剧场唱戏,俚说我在堂会里忙;如大家在做堂会,俚说我在剧场里忙,总之关键时刻见不到他的影子,好像俚最忙,其实俚最空。
  
    第三次在大世界演出为半年,合同期满出来,到小世界演出了一阵子,又去大千世界。大千世界在今天的瑞金路上(靠近延安路),即东升食品厂原址。大千世界老板就是小世界的经理,叫陆锡厚。伊搭伲关系还是不错的。我记得,当时有个外国人,在大千世界门口竖两根木杆,中间搭一个棚,悬在空中,吃、拉、睡都在里面,下雪天也不下来,我开始以为是帮大千世界做广告,陆老板说,勿是的,伲又没有请过伊,外国瘪三样样做得出,不要理他。后来巡捕(警察)将俚赶下来,不知去向。大千世界确实无奇不有,这个外国瘪三吸引好多人驻足观看,大千世界的生意也确实比原来好多了,不过有一点给我影响很深,外国人穷的时候也是洋相百出,不必有崇洋心里。
  
    一九三六年夏天,伲跑马头演出结束返回上海,在浦东同乡会四姊妹跳舞厅(位于延安中路成都路附近,建国后改黄浦区图书馆)演出,不久就去大新公司游乐场租场子。由刘传蘅、赵传匀(钧)顾传澜出面联系。大新公司一至五楼为商场,有若干剧场,伲租了一个较小的场子。隔壁一个场子演出广东戏,锣鼓声音整天如雷震耳,伲唱得声音低点,观众就会听勿清爽。在这样的环境下唱戏,居然还有不少人来看。进来看昆剧的人,要买茶,茶资一角,品茗听曲。场子门口收茶资的老太婆叫顺福。伲戏班到啥地方,俚跟到啥地方,不管生意如何,倒也忠心耿耿。有时俚的收入不比伲演员少。 还在大新做的时候,平声曲社请我去拍曲,作为曲社的拍先,希望我暂时中止大新的演出。刘传蘅、顾传澜不同意我走,说倪传钺己离戏班去重庆,施传镇己去世,汪传钤改演武生,老生中真正拿得住的人就剩奈郑传鉴了。倘如奈再走,大家只好散伙,今后呒饭吃,就寻到奈屋里去。我听了很受感动,马上取消去平声曲社的念头,我说,师兄弟需要我,我就不走,与大家一起,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只要大家不散,戏班中就有我郑传鉴。
  
    大新公司演到第五个月,一天华传浩没事找事,俚说有人多拿报酬,被说的人与俚争吵起来。第二天夜场还没做完又吵开了,前台老板看勿过去来劝架。游乐场原来与伲签订了六个月的合同,老板说到期只要大家有兴趣,可以继续做下去,伲场子多,有一个昆班在演出也蛮好。当俚看到伲戏班吵架,又说:“现在那戏班不团结,矛盾交关多,看样子戏是演不下去了。”就这样与伲终止了合同,只做了五个月,伲卷铺盖走人,到什么地方去演出呢?大家都没有了主意,如果真的呒没去处,我可以去平声曲社拍曲。我责怪华传浩:“奈迪格人,好像一天不吵相骂就不能活,现在倒好,大家呒没生活,奈去想办法,解决吃饭问题。”
  
    此时周传瑛去找俚教过的一个曲友,是个老太,就是前面提到的李恂如,伲叫俚李太太,俚的男人叫李祖虔,是上海滩上的名律师。李恂如原姓夏,结婚后因丈夫姓李改名李夏恂如,伲叫俚李太太,后来索性称李恂如,夏恂如的名反不大叫。俚喜欢昆曲,学唱小生,常州人,唱曲时带有点常州腔,在上海曲社中也有点名气。俚与李希同等女士曾组织过虹社,该社成员都是女曲友。俚府上地方大,伲戏班中的衣箱一部分就放在俚的家中。李看伲呒没地方演戏,说:“勿演戏那能行,都要养家活口的。”就帮伲联系场子。俚认识福安公司游乐场的老板鲍成泉,对鲍说:“侬想办法弄个场子,安排俚笃演戏。”伲在大世界演戏的时候,就听到过鲍成泉的名字,俚也来看过伲的戏。鲍知道伲戏班的情况,又加上李恂如的介绍,就对伲说:“奈只要勿嫌我场子小,条件差,就可一直演下去,不过臭话讲在前头,自家也要争点气,勿要三日二头吵相骂。”我听后对鲍说:“鲍老板讲得勿错,伲会安心在福安唱戏。”于是就与鲍成泉签订合同,先做半个月试试。
  
    与福安签好合同,我就找华传浩,华这时在秦通理府上教戏。秦的太太秦王洁,也是上海的女能人。夫妻两都爱好昆剧,男的在海关做事,习唱二花脸,请华传浩去教戏。我见到华就讲了俚几句:“奈倒好,一个人在享福。戏班差勿多给奈拆散,奈好像一点事体都没发生。跟我回去,到福安游乐场演出去。”华也知道自已有错,不敢不去,就告辞了秦通理。我又去把其他几个师兄弟叫回来,按时在福安开戏。
  
    刚演了一个多月又出事体哉。福安场子小,后台只能容纳几个人,衣箱放不下,放在后门口的过道里。演员换衣、化装都不方便。华传浩又嚷开了:“场子介瘪脚,螺丝壳里做道场,介许多人挤在一起,连动物园都不如。”周传瑛听了回敬几句:“奈有本事,自已去寻好地方。能够到螺丝壳里做道场巳经勿错哉。”就这样两人吵了起来,王传淞对华不满,帮周与华吵,那天我妻子带领三个小囡从苏州到上海,俚笃乘船来,在苏州河大统路码头上岸,我去码头接人,勿在游乐场里。自那次吵架后,周传瑛与王传淞决意要离开戏班,认为长此下去经常吵架也不是办法,大家分开一段时间会好一点,劝也劝不住。俚笃两人在1941年前后离开戏班,到国风苏剧团,与这件事情不能说没有关系。
  
  无奈散了伙
  
    没过多久,八,一三事件暴发,日本人轰炸上海。福安游乐场地处小东门,属旧城区地界,过去伲称中国人地界。开始日本人还不敢轰炸租界,因为那时日本还未与英美开战,炸弹掼在中国人地界中。小东门、十六铺一带,因靠黄浦江码头,市面特别好,商人、小贩都到这里来做生意,成为日本人攻击的目标。伲的家大多数在租界里,一听说日本人要掼炸弹,就逃回租界。一天福安游乐场的人来找我,说游乐场被日本人炸掉了,“仙霓社”管服装的曾长生也来说:“放在福安游乐场的衣箱也全部炸毁了,一件也不存。”天哪,伲吃饭家什呒没了,今后怎么办?几个师兄弟赶到小东门,只见一片狼藉,福安游乐场成为瓦砾废墟,看到这个场面,伲都惊呆了。戏班的命那能介苦,十几年前,伲刚从传习所学艺出山,去杭州第一舞台公演,在去杭州的火车上,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枪声,一粒子弹打死领班浦仁来,(穆藕初公司里的职员),伲当时人小,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在枪声中伲踏上社会,现在伲正在苦难中挣扎,一颗炮弹炸毁行头,在炮声中结束戏班生涯,历史是那样的无情。
  
    话又得说回来,如果我伲戏班不发生矛盾,在大新公司游乐场继续演下去,就不会发生行头被作的事情,因为大新公司地处南京路,属公共租界范围,抗战初期,日本战火还没有影响到租界地区。伲戏班中管服装的曾长生,是施桂林的小舅子,也唱过戏,工旦,因年纪大演不动戏,就管管服装。但此人做事此较马虎,伲在福安演出时,因为战争关系,观众越来越少。听人说,日本人要进攻南市,南市保勿牢,我叫曾长生清点行头,要做两本帐,俚说不会做。点行头前,我还请俚吃饭,自己掏腰包,因为我是当时戏班负责人。做头头总是要吃亏的,赔的钱小意思,有时吃力不讨好,不能被人理解。第二天点行头,缺少一件水衣,被徐传溱拿去了,当时他将水衣穿在里面,到典当店当五元钱,买鸦片吃,俚吃鸦片上瘾头,什么都不管。我叫俚将当票取出来,由我出钱去赎回来,贴了五元钱。行头被炸,箱子里的东西是否被人拿过,这是一个迷,因为曾长生管理不严,大家存有这样的疑问。
  
    没有了行头,“仙霓社”实际上己经不存在,大家只好散伙,各奔前程。就在戏班解散不久,发生了两件令人揪心的事,即赵金虎和赵传君的猝死。赵金虎自“仙霓社”散班后,他到滑稽戏班吹笛,后来伲十二个传字辈师兄弟集中,打出仙霓社牌子,在东方书场演出中午场,俚又来帮伲吹笛,两头甩。当时俚因生活飘泊,感到人身无常,染上鸦片瘾,加上又好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本来俚两头做,一个人开销是绰绰有余的。一次他偷了钱,跑到麦根里车站(现长宁车站)卧轨自杀。刘传蘅为俚料理后事。如果“仙霓社”不解散,赵金虎或许不会沾上赌博。赵传君原来是不吃鸦片的,“仙霓社”散班后,生活无着落,就染上了鸦片,破罐子破摔。1942年冬天,身无分文的俚,鸦片瘾发作,又加上饥饿,侧毙在绿宝赌场外的马路上。传君原先唱老生,后来改演小生,被誉为顾传介后的第一小生,尤擅官生,是位很有前途的演员,却如此结束俚的人生旅程。后来伲到收尸房去,尸体都寻勿着,变成无人收尸的孤魂野鬼。倘若伲在大新公司继续做下去,赵传君也不会倒毙在街头。当然赵金虎与赵传君的死,有复杂的社会原因,当时日寇侵华,社会动荡,风气混浊,意志薄弱的人就成为时代的牺牲品。
  
    我呒没吃过鸦片,倒不是因为鸦片对人身体有害,而是因为家里小囡多,要靠我养,家主婆家庭妇女,没有工作,阿姐那里也要我补贴,就这一点收入,如果我吃鸦片,家主婆、小囡、阿姐那能办?我是因为呒没钱,才与鸦片无缘。伲传习所也有好几个人不沾鸦片,保持了艺术青春。
  
  插档演出
  
    “仙霓社”散班后,一段时间各管各,有的日子混得好一点,有的混得差一点。我在平声曲社曲友处当拍先,还被越剧界请去当技导。由朱传茗等人发起,聚集在沪的传字辈兄弟,想再建个小班演戏,他们仍联系东方书场(今工人文化宫),叫我一起去。我问朱传茗,行头怎么办?俚说到外面租借。我当时即对朱说,好,我跟奈一起演,行头由我负责去借。朱拍手连声说:“传鉴,到底是自家人。”我去马力斯一带私人出租戏衣的地方去借,那里比较便宜,到店里去借就要贵许多,有的向曲友临时借用。东方书场主要演出评弹,日夜场说书,伲利用中午、傍晚二三个小时的空暇时间,插档演出、称中场。那里演出生意还不错,市口好,加上有些评弹观众也是昆剧迷,俚笃看仔昆剧再听书,亦蛮乐胃。演员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经常变化剧目,观众也还不少。
  
    当时演《武十回》,华传浩饰武大郎,汪传钤饰武松,第一出是(打虎),由华排戏。别看台上汪传钤意气奋发,英俊武勇,华传浩委琐卑昧,丑陋愚民,台下两人却换了一个位置,华神气活现,颐指气使,汪却不好出头,平静少言。华对汪指手划脚,说他打虎动作太慢,汪勿开心,差点吵起来。华这个人真是本性难改。华传浩演《武十回》,到后来一个星期只肯演二场,星期六的夜场星期天的日场,其他时间不肯演出这戏。有一天王传蕖排戏,让华在星期六日场演《武十回》,华大衣一甩走人,只好改戏。汪传钤演戏素来认真,勿偷工减料。就拿《雅观楼》来说,汪传钤是从京剧名武生张翼鹏那里学来的。原来昆班演的路子是由京剧名小生蒋砚香教的,主角李存孝由顾传介、周传瑛饰,小生应工,武戏文演。后来改演张翼鹏的戏路,武生应工,李存孝由汪传钤主演,增设许多武打动作。如耍令旗、打出手,演出后观众反应很好。
  
    伲在“仙霓社”时期,去游乐场演出此较多,有大世界、新世界、大新公司、小世界、大千世界、福安公司,永安、先施两个公司没有唱过,那里主要演广东粤剧及潮州戏。其他剧场有笑舞台、徐园(周信芳经常到徐园来看戏)、大中华剧场(在四马路转角处,今上海旅行社门面)、大罗天剧场(天蟾舞台对面)。说到大罗天,记起一件事。那时北京名角王玉蓉,王瑶卿到上海来演出,王瑶卿偕同陆麟仲(苏州状元陆润庠之子)、翁偶虹来看伲的戏,这天一共售出十二张票,伲照常演出。这个剧场场子小,设备破旧,环境脏差,凳子里有臭虫,观众不愿来看戏。那天我有二出戏,一出《弹词》,一出《斩娥》,我在《斩娥》中演刽子手,昆剧中老生演刽子手不大有。后来翁偶虹在上海小报上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好像是《郑传鉴演刽子手》。吴江路上有个小剧场伲也演过,名字忘了,已拆除改民房。这个剧场是演沪剧的,伲演中场。
  
    建国初期,在同孚路(今石门路)的同孚大戏院(后改民房)演出,一天日戏演《金印记》,我饰苏秦,陈毅市长来看戏,看后就走,没有现在领导人来看戏那种架势。伲在同孚演了一个月。
  
  跑江湖
  
    “仙霓社”去外码头演出,最先是盛泽,这个地方在上海与苏州之间,属江苏吴县,镇上文化人多,且市面兴旺,所以成为伲下乡的首选对象。以后去的地方有嘉兴、海宁(硖石)、嘉善等地。以前全福班老艺人借行头、主要在嘉兴,那里的戏衣质量好、价格便宜。全福班管衣箱的人是个烂鼻头,大家叫俚塌鼻头。老的江湖班跑码头,要对方四管:管吃、管住、管接、管送。伲只要两管:管住、管接,时间长了形成两句顺口溜:“管住不管吃,管接不管送。”为啥不要管吃?以前吃便宜,饭店里吃包饭,一二元一桌,那家质量好去哪家吃,只要事先订好,俚笃还会送菜上门。如果由剧场包饭,价高质次,吃不好会影响演员的健康。不要管送是因为演出结束,由下家来接,用不着上家送,这样也可节省开支。最后一站演毕,伲自己雇船回去,也可省人家麻烦。
  
    跑码头联系生意,由坐班负责,过去戏班都有一个坐班,伲“仙霓社”时期主要是汪双全。俚的任务就是接生意,总是单独跑码头,接到生意就给戏班捎信,俚每半年排一次线路,到时一家一家落实,戏班在上家码头演出,坐班就前往下家排戏,俗称排下,排下后开单子到戏班,写明几月几日到某地某剧场开演,戏班根椐单子前往演出,很少有变化。有时我自己跑码头接生意,出门时一个背包,带上牙刷、牙膏、毛巾,穿上一件厚的衣服(冬天是棉大衣),经常乘夜船,天一亮到目的地。人虽比较辛苦,但接生意后,心里是蛮高兴的。夜里乘船不大安全,强盗抡是常有的事,我将钱塞在袜子里,不大容易被发现。我接的都是大镇上的剧场。坐班只什么生意都接,乡村的祠堂、谷场的演出也接,也有老爷戏和庙会戏。老爷戏,即神仙老爷的生日,当地人祭祀演戏,如二月十九(农历)的观音圣诞,九月初九(农历)的九皇大帝圣诞。演出的剧目中,有一二出戏要与神仙老爷搭点界。庙会戏,即庙会演戏,过去每个市镇都规定某月某日为庙会日,如三月初三(农历)的清明庙会,三月二十三日(农历)的天妃庙会、四月初八(农历)的俗佛节庙会等。庙会戏演出范周较广,但要与庙会节庆气氛相吻合。老爷戏与庙会戏,有时在广场演出,多以做功,或打翻筋斗的剧目为主,唱曲尽可能要少,因为广场地方大人多,声音嘈杂,演员在台上拼命喊,台下也听不清伊在唱点啥,过去又没有麦克风(扩音器)。
  
    跑马头通常要包三只船,如果下家日程紧,要先开一只船,比方今日在松江做,明日到嘉兴演,全体人马待演出结束动身去嘉兴,路上要十来个小时,如果逆风逆水,行船更慢第二天赶到嘉兴,倘嘉兴要演日场,往往装台、化装来不及,就要影响开戏。为避免误台,安排一只船先开,船上装有部份行头,上家没有戏的或巳经演好戏的演员,带上几个乐师先乘船赶去,一到那里马上装台,万一后面两只船来勿及赶到,伊拉可以先开演起来。
  
    江湖演出,头出戏必是跳加官,当演员展示“吉祥如意”、“金玉满堂”、“恭喜发财”、“五子登科”等条幅时,台下就有人将红包甩到台上来,检场的人见红包就喊:“鸿运来哉!”加官由净扮,戴红翅帽,穿红袍,在台上跳来跳去,由检场将红包拾起交给他。最后一出戏叫《打金榜》,这是送客戏,由老生老旦主演穿官袍,戏中唱曲文,是从各个剧目中摘取的吉祥语唱段,较多的有《百顺记》中的(召登〉(荣归),《儿孙福》中的(福圆)以及《仙聚》等。
  
    码头上演出,经常有点戏,由观众点他们所要看的戏,当然要另外出钞票,多少不论,通常小本戏贵一点,折子戏便宜。如果遇到掼派头的观众,伲也不拒绝。
  
    跑码头演出,有许多不同的说法,还有班规、习俗等,比如:接脚戏。如伲十七日上海演出,十九日要到嘉兴登台,十八日途经枫泾,码头上要伲临时演一场,伲正好又有时间,同意演出,这就叫接脚戏。
  
    翻台戏。过去下乡演戏,日戏多在广场草台,夜戏转到镇上剧场,这就叫翻台戏。
  
    曲友会唱,俗称爬台。一出戏以曲友唱主角,艺人当配角,俗叫串龙。
  
    曲友出钱请艺人合演,俗叫三行头。
  
    伲戏班后台有个规矩,演员吵架,不论谁是谁非,都要到戏祖(老郎神)神像前请罪。
  
    地方上火灾演谢火神戏,俗称白袍戏。跳加官平时加官穿红袍,演白袍戏改穿白袍。
  
    菱湖、南浔、双桥一带盛行养蚕,养蚕前要演蚕花戏,演三台白戏,即带孝的戏,因为蚕丝是白的。剧目有《蝴蝶梦》等。看仔三台白戏就开始养蚕。对养蚕人来说,演蚕花戏是吉利的。其程序是:〔将军令〕闹台开场,跳加官〈有头跳——加官,二跳——财神,三跳——报台〉,正戏,送客戏(《打金榜》)。正戏中必有一至二出大花脸戏,演花脸戏前,加官也须出来跳一下,据说是跳掉邪气。通常演《刀会》、《训子》、《北钱》等。《刀会》与《训子》两出戏原来规定不可连演,农民看戏喜欢闹猛,经常要伲连演。
  
  说不出的辛酸
  
    跑码头被流氓、地痞欺凌这是常有的事。一年夏天,伲在苏州青年会(现青年剧场)演出结束,由汪正寿出面联系,去昆山演出。汪是个白相人,俚父亲是开堂名、茶担的,本人经营栈房(旅馆)、茶馆。在昆山演出时,枫泾派人来叫伲去,伲与昆山剧场老板商量,能否提前五天结束,老板比较通情达理,表示同意。汪正寿说,提前结束可以,但要赔损失费,每天五元,五天为二十五元。伲与俚讲道理,汪蛮不讲理,说不赔钱勿想要走。枫泾来人看事情要弄僵,便说俚笃出钱。
  
    在昆山演出时还发生一件事。昆山是昆山腔(昆剧)的故乡,有许多昆剧迷,其中有品质好的,也有品质差的。有一个观众是当地监察委员,习唱老旦,因为鱼肉百姓有血债,五十年代被人民政府镇压。当时伲住在南街的一所小学里,学校的大门是铁门,平时上锁不大开,进出走边门。伲衣箱也放在学校里,衣箱是徐凌云给的,又大又结实,因边门小需大门进出。演出最后一天,监察委员要登台唱戏,伲称俚爬台,演《解响》,俚饰太监,上台要穿靴,问伲借,演员的鞋靴都是自巳定做的,不肯借外人穿,怕穿后样子走掉,再说此老兄滥污三鲜汤,乱弄一通,大家都不愿借给俚,俚没有靴子不能演出,恨煞伲,说是派人到上海买靴,买来靴子再演出,不准伲离开昆山。第二天伲的衣箱要从大铁门里搬出来,俚不准开铁门,衣箱不运走,伲无法去枫泾,此时枫泾己派人来接。我寻俚帮忙开门,俚说保管铁门钥匙的人到上海去买靴子了,存心刁难。伲住的学校到河边要走一段很长的路,时间相当紧张,否则晚上枫泾开不了台。我无奈请人打园场。俚说,可以摆平,就是要破脱伲一双靴子。伲横打招呼,竖赔不是,求俚高抬贵手。里趾高气扬说:“早知今日,何必昨日,借靴子给我穿一穿,啥事体也没有,现在哀求于我,是自找苦吃。”伲忍气吞声不与他辫论。后来到中午才叫人拿钥匙开门。伲赶紧将衣箱搬往码头,在路上又碰到一批轿夫,说昆山抬轿子的人都是皇帝封的,就是不乘轿子,路过俚的地盘也要收钱,不给也要给,有意敲竹扛。伲时间紧,呒没有办法, 只好破财。
  
    到了枫泾,伲正在演出,嘉善派人来订合同,伲问剧场里的徐夜壶(绰号),阿要连演下去,倘连演下去就不与嘉善订合同。徐夜壶回答说:不连,到期可以走人。伲就与嘉善方面订合同,订好,嘉善的人走了,徐夜壶对伲说,要连演,我搭俚说:“订合同前,我问过奈,奈说不连,现在合同签订了,说要连演,存心跟伲过勿去。”徐耍流氓腔:“给我二十五元放人”。朱传茗当时也是戏班负责人,俚不肯给,说没明堂。朱上街买东西被一批人包围,其中有一些是救火会的,个个身强力壮,要传茗当心一点。这时王传蕖向我报讯,我马上赶去,叫朱传茗赶快走,这里由我应付。我对围攻的人说:“那叫我连演,我哪能拒绝,伲演员靠演戏吃饭,有戏演怎么会不肯呢?不演戏伲吃什么?总勿见得喝西北风。不过现在伲搭人家签好合同,签订合同前我还问过徐夜壶,俚说不连,现在毁约,人家不会同意,这个损失啥人来赔?如果徐夜壶肯出钱,伲就在枫泾连下去,演多少场也呒没关系,倘不赔伲就走人,就是打官司也是这个态度。今后大家还要做朋友,伲还要来演出,不要为了些小事弄得不开心,到时候变冤家,对啥人也呒好处。”最后徐夜壶吃瘪,只能放伲走,临走时还威胁伲:“今朝放那一马,往后那要识相点。”
  
    嘉善魏家牌搂有个大空地,临时搭建了一个戏台,伲在那个戏台演出。嘉善县城里有帮小流氓,人称十兄弟,各行业都有,但以剃头为主,因此也有人称他们为剃头帮。一天晚上,他们到后台来东撞西闯,这个东西摸摸,那个东西翻翻。当时天热,伲演员的衣服都挂在衣架上,口袋里放着钱、钥匙什么的。几个流氓翻动伲衣服,周传铮叫伊拉不要动,说:“那勿买票看白戏,己经蛮照顾了,跑到后台来翻东西捣乱,算哪一出戏。”被说的几个人围上去与周传铮吵了起来,周块头大,性子也急,用扇子打了人。那天演《奈何天》,我因要上台在化装,有人急来找我,说周传铮与剃头帮吵了起来,我赶去劝开,对十兄弟说:“有事明日里解决,现在伲要演戏,请到前台看戏。”小流氓们边骂边到台前。第二天是阴历六月十八日,清晨我在栈房里困觉还没有起来。伲住的小栈房,没有大便厕所,此时吕传洪看见十兄弟己经等在搂房对面,倘周出去必遭他们毒打,吕叫周到房间去不要露面,并马上来喊我,我急忙穿衣服,外面的十兄弟大喊大叫:“姓周的有种出来,伲十兄弟不是好欺的。”我马上去找当地老前辈,经人指点,认识了剃头行业协会的主席,请他主持公道。此人还讲道理,叫十兄弟勿要动手,有事坐下来商量。我对十兄弟说:“我请大家吃茶,消消气”十兄弟不听,坚持要找周传铮算帐。我回到栈房,找薛传钢,要俚去应付十兄弟。薛此较会讲话,对伊拉讲:“今朝那勿肯放过周传铮,也就是勿肯放过伲戏班,伲戏班中有几个会武功的,真刀真枪对付那剃头刀还是有办法的。况且伲与杭嘉湖一带的水路班都有联系,那伤了伲的人,伲一号召,江湖水路班的人集中到嘉善来,那些会武功的武生功夫更是不得了,不用说十兄弟,再有几十个兄弟也不是对手。”此时张传芳、汪传钤用着道具用的刀枪站在栈房门口,像是准备打架,十兄弟一看有点慌。他们听说戏班中会武功的人是有两下子的,而剃头帮乃是乌合之众,只有花架子,没有一个会武功的。想走又没有下场势,剃头行业协会主席趁机说:“算了吧,真的打起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将十兄弟劝走,他们走时掉下一句话:“夜里当心点。”伲生怕晚上演出俚笃来捣乱,结果没有来,其实俚笃也怕伲。
  
    有一次到宜兴,由我接生意。一部分人住在当地的协和曲社里,我住在一个曲友家里。我先拜见当地知名人士,请他们多加关照。一天晚上演《宋十回》,税务局一名税警带了几个人来看白戏,门口收票人来叫我,我对那个税警打招呼:“奈一个人来伲欢迎,随时招待,现在带仔一批人来,勿大好招待。”俚气势汹汹地悦:“勿让我伲进去,叫那也没好日子过。”于是带了几个人到后台来寻吼事,说是戏班中有人吃鸦片,要查鸦片。当时王传淞在后台吃鸦片,吓得马上躲起来,那个税警坐在后台索性不走。这天晚上最后一出戏是《活捉》,王传淞演张文远,无奈只能换顾传澜上场。我将王从剧场里带出来,先藏到协和曲社,散场后我又将俚从协和曲社领出来,又从城墙上兜圈子(当时宜兴尚有城墙)到那个曲友家中。此曲友在当地有点名气,估计税警不会寻到这里来。税警没有找到王传淞,骂了一通走了。
  
    说到吃鸦片,伲戏班中有此嗜好者,时常引出一些事来。一次在青浦练塘镇演出,镇上有个开布店的,姓郭,曲友,由俚联系演出业务,此人胆小,听到告发说戏班中有人吃鸦片,俚马上叫伲到朱家角去,说练塘镇小,容易出事。到了朱家角警察前来伲戏班抓人,几个吃鸦片的人被关进去,与一个唱沪剧的(此人也吸鸦片)关在一起,第二天又押解到青浦县城,据说要起诉。我急了,去县里找当地的名人。有个叫叶养吾的,喜欢昆曲,习老旦,在松江、青浦一带颇有名气,俚是搞公用事业的,开了一家汽车公司,在地方上蛮兜得转。夫人是日本人也会说中国话。伲找俚帮忙,一口答应帮伲去找察局长说情,花了点钱总算将人领了出来。
  
  师兄弟各奔东西
  
    “仙霓社”散班后,传字辈师兄弟各奔前程。伲在大新公司做时,就已经有人离班出走,沈传锟、刘传蘅、方传芸搭易方朔滑稽戏班:邵传镛、沈传芹到史湘芸苏滩戏班,福安公司被炸后,周传瑛、王传淞入国风苏剧团(朱国梁任团长),后来国风到杭州落脚,成为浙江省昆剧团。
  
    散班后,周传沧在城隍庙摆测字摊,替人相面测字。包传铎回苏州从其父画白粉(在绣花的布上画花样),因画白粉收入低,不久加入了国风苏剧团。
  
    王传蕖到海门做临时工,后来回到上海摆香烟摊。
  
    沈传芷,薛传钢到山东青岛教曲。
  
    倪传钺在大新游乐场时离班,先跟程坚白,程镇江人,监察委员,喜欢昆曲,习老生,他跟倪传钺学曲,并安排倪在他公司任职。倪是传字辈中文化最好的一个,字写得漂亮,程蛮欣赏。后来倪跟范崇实到重庆,范任四川丝绸公司经理,让倪当上了该公司科长。范酷好昆曲,在渝时与当地曲友重组曲社,定期举行同期活动,俚的曲子基本上是传钺教的。范还特地从上海接来俞振飞、王美云、朱传茗三个至重庆唱曲,唱毕送回上海,一切费用由范承担。倪在范的公司里收入稳定,业余时间去曲社拍曲。
  
    姚传芗在抗日战争期间到了重庆,在曲社中教曲。
  
    邵传镛一度无啥事体做,住在我家里抄写剧本,一元一本,因为俚字写得漂亮,抄的剧本大家争着要。当时上海海关有个姓王的曲友,请我去教曲,每个月拾元,我让邵去教。俞振飞从重庆演出回来找邵传镛,说范让邵去重庆找他,邵抵渝后,范安排俚在倪传钺科室里当科员。
  
    周传铮跟着其弟传瑛到国风苏剧团。马传菁也在国风干过一阵子,后来到广东粤剧团教戏,俚曾教过红极一时的粤剧名旦红线女。
  
    袁传藩到汉口,在湖北省戏曲学校当老师,七十年代死在那里。
  
    刘传蘅从滑稽戏班出来,又去国风,后来到汉口,建国后在武汉歌舞剧院工作,八十年代任武汉文联付主席。袁传蕃与刘传蘅两人亦学过评弹,刘还拜周玉泉为师,他弹的琵琶是从我家里拿去的。
  
    方传芸到横浜桥附迎的上海国立戏剧专科学校当教师,建国后国立戏专改上海戏剧学院,升为付教授。
  
    汪传钤在上海解放时,经一个姓吴的女同志介绍到新安旅行社,这是部队文工团,工作是教舞蹈。起先吴同志是叫我去的,我对跳舞不熟,当时越剧界正请我去当技导,我就介绍汪传钤去。汪是武生演员,自然会舞蹈身段,俚去马上发挥作用。后来新安旅行团改为上海歌剧院,俚任编导,1958年因患食道癌去世。抗战时传钤在哑剧团干过事,当时姜椿芳、陈钮中在哑剧团中任职。
  
    姚传湄到**舞台(中国大戏院)改唱京戏,该戏院演《水泊梁山》,戏中有武大郎角色,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就请传湄去。俚到京班后改名盖小三,清末昆剧前辈中,有一个丑角叫王小三,技艺独树一帜,亨有盛名,姚取这个名子,意思是要超过王小三。这个戏班班主是赵君玉,在上海名气蛮响,后来赵率班去东南亚,一直没有回上海,姚也不知下落,有人说,姚曾到过泰国,柬埔寨。
  
    屈传仲死得早,在苏州去世。俚伯父屈伯刚做律师,当时江苏高级法院也在苏州,屈伯刚经常帮人家打官司,与检察官辩论,名扬苏州。俚也欢喜昆曲,与传习所所长孙咏雩是朋友,关系蛮好,就让传钟进传习所学戏。传钟嗓子响亮,但做戏不行,加上平时学习不用功,没有学会几出戏。曾在苏州监狱当狱警,管理犯人。
  
    徐传溱早期被开除出传习所,原因是与王传淞吵架。后来伲成立“仙霓社”,又来唱过几年戏。曾去燕子窝中做过伙计,吃鸦片烟,死在苏州。父亲是抬轿的。
  
    华传苹人生得斯文、秀气,唱旦角,戏演得确实不错,为他捧场的文人不少。“新乐府”时期,深受老板喜爱,为他定做皮大长。后患肺疾去世。
  
    施传镇在去桐乡演出回来一个月去世,是肺病突然发作,在苏州身亡。俚父是施桂林,舅父曾长生。传镇是个人才,“新乐府”时,整本大戏中的老生角色大都由俚演,周信芳对其非常欣赏,一些京剧名角也请教过他。
  
    顾传琳,传介之兄,也死於肺病。顾传澜好像也是死於肺病。他做事认真,为人热情,是“仙霓社”的负责人之一,社中的戏大都由他排练,能写剧本。
  
    华传铨是传浩的弟弟,也是患肺病去世的。俚没有结过婚,与吕传洪、史传瑜差不多时间进所,因进传习所时间晚,没有学过几出戏。
  
    沈传球,抗日战争时去重庆,当新闻记者,建国后回上海,在上海解放日报社当记者,写文章用笔名叫沈建皋。
  
    史传瑜,俚父亲在苏州开堂名,蔡传锐、蒋耕生在俚家堂名当过小堂名。史演戏不多,病死苏州。
  
    陈传荑、陈传镒兄弟两人,“仙霓社”时进戏班,边学边演。散班后传荑去重庆,在一家银行中工作,传镒去向不明,人称小湖北。                  龚传华,昆山人,来自上海孤儿院,“新乐府”散伙后回昆山老家,俚喜欢饮酒,饮酒过量烧死。张传湘,也是上海孤儿院中的孤儿,生病死於苏州浒墅关。刚讨女人,经济拮据,无钱治病,眼睁睁病魔夺去生命。一度在当地文化机构中做小秘书。
  
    金寿生,昆剧界中有两个金寿生,一个是嘉兴人,拍曲先生,笛师,俚吹笛在江浙沪一带相当有名气;一个是传习所演员,因犯纪律被开除,唱大花脸没有取传字辈艺名,《三闯辕门》中演过张飞,“仙霓社”时来演过戏。
  
    陈传琦,唱过小生,会戏不多,死时三十岁不到。
  
    章传溶,在戏班时间不长,苏州开设电话局时,俚到电话局工作。
  
    从上海孤儿院来的有六个人,除邵传镛、龚传华、张传湘外,还有唐巧根、黄雪芝、宋恒兴,这几个人未出科就被除名,下落不明。今天存世的就邵传镛一个人,成就也是他最高,天赋是一方面,关键是勤奋努力,邵做任何事都十分认真。
  
    朱传茗、华传浩两人在文革中去世,一个是1974年,一个是1975年,如果俚笃现在还活着,对昆剧事业的贡献将会更大。朱传茗的旦角艺术,连梅兰芳都赞叹不己,俚应该留下更多的东西。华传浩虽然性格上有缺点,但艺术上有独特的创造,人物到俚手里都会活起来,俚的坏脾气后来改了不少。
  
  忘不了穆藕初
  
    最后我要谈谈穆藕初。穆先生是给伲传字辈艺术生命的人,没有俚就没有昆剧传习所,没有传习所就没有伲传字辈。俚是上海的棉纱大王,开了一家棉纱厂,一家华商纱布交易所(地址在今天的上海自然博物馆),事业做得蛮大。喜欢昆剧,拜俞粟庐为师。俚为了培养昆剧演员,不使昆剧失传,出钱办了昆剧传习所。后来伲实习帮唱时期,俚的企业受日本人的打击,渐渐败落下来。中央政府要俚去做官,临走前将伲交给俚学生张某良、杨习贤,又叮嘱俞振飞照颇。1927年,大东烟草公司老板严惠宇、陶希泉出钱成立“新乐府”昆班,换了主人,从此穆藕初再也不过问伲的事,伲失去了恩人,都有点舍不得,之后伲与严惠宇发生矛盾,又想起穆藕初:“穆先生一定不会这样对待伲。”有一天我见到穆先生,我对俚说:“我要读书,也要读到大学毕业。”穆反问我:“读书怎么样?大学毕业了又怎么样?”我回答说:“读书大学毕业后可以做官,做生意。”穆又问:“做官又怎样?”我说:“地位高,钞票多,不受人欺负。”穆说:“现在社会谁也说不清楚,不读书也可做官,读了书未必能做官,有的人做官发财,有的人做官不一定发财。这里边有许多复杂的原因,一时很难讲清楚。我儿子大学毕业,出国留学归来,学问不算错,也没有做官。”俚劝我:“勿要将眼光放在做官上。行行出状元,戏演好了也会出人头地的。梅兰芳、程砚秋,伊拉唱戏唱出了名,全国人民都知道。侬天赋不错,还是安心唱戏吧。”听了俚的话,我心服口服,一辈子唱昆剧,几十年如一日,没有改过行,这是穆先生的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的缘故。穆先生於抗日战争时期去重庆,伲当时也十分悲痛。
  
  教戏的老师们
  
    传习所当时请教戏老师,主要由沈月泉负责,所请的几位老师,几乎都是沈家人。沈斌泉老师是他的弟弟,许彩金是他的内侄,高步云是他的弟子。后来许、高因故离去、才由沈家以外的人担任。一些有才华的“全福班”艺人,因为不是沈家的人,沈月泉就是不请。沈锡卿(金钧),“全福班”著名老生,俚的技艺远远超过了教过俚戏的老师李桂泉。吴义生未去之前,所里缺少老生行的老师,有人说,为啥不请沈锡卿到传习所来?沈月泉信不过沈锡卿,尽管他们是同姓。锡卿本人是愿意进传习所的,俚说:“俚笃请我就去,不请我自巳凑上去,阿要自讨没趣。”沈月泉最终没有请他。吴义生说:“应该请俚到所里来,锡卿的老生是没有人可代替的。”后来沈锡卿到京班教正字辈演员,京剧名小生叶盛兰赞扬沈的技艺。
  
    有一个唱大花脸的,叫尤顺庆,名净张茂松的徒弟,是清末苏州仅存的净角演员。能戏颇多,没有家室,有嗜好(鸦片),死时没有子女送葬,葬在梨园公所,很可惜。沈月泉叫沈斌泉兼教净角戏,斌泉是工副,丑的,净角戏是“三脚猫”,根本无法与尤顺庆比。当时如果沈月泉把尤请到传习所来,每月给他叁拾圆,尤非但不会死,并且还能培养出几个响当当的净角演员,即是没有大明星,也可以传下几折由他教的大花脸戏来。传字辈中没有好的净角演员,也影响到建国后江浙沪一带的中青年演员,在几个昆剧团中,最弱的是净角行当。
  
    沈斌泉只会教(刀会)、(训子)等少数几出大花脸戏,后来看看不行,在伲帮唱时期,穆藕初请陆寿卿先生来教,陆寿卿是晚清继姜善珍后最负盛名的副丑艺人,俚兼演净角戏,特别是白面尤见功力。传字辈中的白面戏,基本上是陆教的,如《义侠记》何九、《一文钱》罗和、《翡翠园》麻参军等。俚教的净角戏,要此沈斌泉强得多。陆腹笥很宽,演技炉火纯青,酷肖神似。连梅兰芳也十分欣赏他。沈斌泉虽然技艺不如陆寿卿,因为他是沈月泉的弟弟,成为传习所老师。而陆寿卿因与沈月泉关糸不大好,遭到排斥。
  
    许彩金在传习所教旦角戏,俚走后由尤彩云接教,沈月泉也教过。其实旦角戏首屈一指的当时要算施桂林先生,桂林是传镇的父亲,因为俚不是沈家人,沈月泉不肯请他来所中教戏。后来俚在邦唱时期,穆藕初请俚来,教朱传茗、张传芳等旦角演员,传下不少东西。施桂林老师各种旦角都能演,五旦、六旦、作旦、门门精通。施在《大劈棺》(《蝴蝶梦》)中演田氐,从台上翻下来倒僵尸是绝技,现在己经没有人会做了。《蝴蝶梦》,沈家不肯教,有一出戏今天失传,叫《别巾》,这是沈斌泉的拿手戏,相当可惜。《蝴蝶梦》后来由陆老师教,但没有(别巾)这出戏。
  
    如果没有陆寿卿、施桂林等人来所教戏,传字辈在后来的“新乐府”、“仙霓社”阶段,不会有那么多的戏上演。陆、施不仅教伲戏,还与伲一起登台演出。我与陆老师合作演出《连环记》,陆饰董卓,我饰王允;《刁刘氏》(《南楼传》)陆饰绍兴师爷,我饰刁南楼,这两个戏都是在笑舞台公演的,从舞台实践中,又学到不少东西。陆老师身上的戏相当多,跟他演戏是种享受。昆剧传习所帮唱(实习)阶段,由於学员学到的戏不够用,才将陆寿卿、施桂林等人请来教戏,伲总算有机会跟他们学了不少东西。说到陆寿卿老师,他的一身坎坷艰难,至今我仍十分想念俚。有一次,伲在大世界唱戏,听说陆老师去世,大家都感到悲痛万分。陆是住在桃源路朝南的一条弄堂里的,俚是上海伶界联合会委员,京剧演员郝德全住在他隔璧。陆於民国十八年(1929)8月15日过世的,当时家里没有人,郝见状告诉刘斌昆,刘是京剧名丑,他虽然没有正式拜陆为师,但他从陆身上学到不少戏,刘对陆是非常尊敬的。他闻讯后边流泪,边向伶界联合会报告,伶界联合会马上派人到陆的住处处理后事,将其遗体埋葬在梨园公墓内。陆老师虽然有超众的艺术,但一身清贫,没有什么积蓄,死时十分凄惨。
  
    陆老师有个儿子,叫福坤,也命运不济,得病暴死。1937年上半年,我趁演出空暇时间,去海潮寺沈衡逸家教曲,不久在浦乐同乡会的四姐妹跳舞厅(可作剧场)演出,日夜场。一天日戏演毕,福坤与沈笑春(沈传芷的阿侄)两人做捡场,打扫舞台,笑春在入相处扫地,福坤在出将处收拾,突然福坤脑溢血倒地,被人抱到后台,打电话叫救护车,车子还没来,人己断气。俚刚结婚,妻子身怀遗腹子,哭得死去活来。平声曲社曲友凑钱为福坤办了丧事。
  
    陆还有一个女婿,叫徐金虎,唱旦角,清未民初也有名声,常与陆搭档演戏。《呆中福》,徐扮葛巧云,陆扮刁嚣。梅兰芳因陆演技出众,要陆参加梅剧团,陆说我可以跟奈去北平,但要与女婿徐金虎一起去,梅因本人演旦角,戏路与徐冲突,没有同意,陆也因此没有参加梅剧团,可见他与徐的感情。徐在上海教曲友。他嗜好鸦片,一次烟瘾发作,倒毙在云南路仁济堂(中央大戏院对门)的门口,鞋子给瘪三剥去,收尸时赤脚。我得到消息马上赶去,尸体被善堂收尸车运走。一生命运不济,最后命丧黄泉无钱殡葬,与今天演员相比有天壤之别。
  
    还有一个“全福班”旦角艺人叫丁兰荪,俚的技艺也不错。此人瘦瘦长长,也在上海当拍先度日。丁教过陈小田,小田的父亲叫陈道安,是上海曲坛著名曲友。小田的旦角戏都是丁教的,伲传字辈中朱传茗、华传苹演出的《思凡》也由丁教授。丁兰荪的艺术比尤彩云好,能戏也多。但因沈家的原因,他未能教传字辈更多的戏。抗日战争时期,也因吃鸦片而丧命。死时善堂收尸车来运遗体,因丁身长,将脚弯起来塞进车内。
  
    苏州梨园公所有个称柴根的老外艺人,水平一般,伲在东方书场演出时,俚与施桂林、沈盘生来过,每次来伲总是招待吃饭,请俚笃谈谈演戏的经验。柴根死时白蚤附了一身,惨不忍赌。
  
  几位乐师
  
    “全福班”中还有几个乐师,到伲传习所来工作过:阿五,陆寿卿的兄弟,打鼓,打小锣;阿顺,也是打小锣的。这三个人也是没有家室,没有房子,光棍一辈子。打鼓阿五与打锣痴仁搭挡,配合十分密切,水平也相当高,不仅伲演出的剧目都能敲击,并且能演奏各种动物声音,没有人继承下来。在福安公司做时,因缺少笛师,请赵金虎吹笛,俚也是堂名出身,曾拜蔡菊生为师,吹打皆精,水平不在蔡之下。一个人在上海,也有鸦片嗜好。俚后来又跟伲至东方书场演出。
  
    蔡菊生(传锐)是苏州塘口鸿声里人,《昆剧传习所始末》说俚是黄棣人是错误的,又说俚从乡下出来就会吹笛,也是勿对格。俚从塘口出来,进小堂明学堂明,俚进的是“金玉堂”,在临顿路石挥桥,就是史传瑜父亲开的。蔡在小堂明中学会吹笛,并且吹得蛮有水平。俚从小堂明出来进传习所,原来想当演员,因为年龄大,不宜再学戏,让俚吹笛,并帮助尤彩云教戏。蔡很用功,会吹的戏很多,所以俚的地位比较特殊,既是学员,又是老师。后来在苏州大瘟疫中生病去世、也不是像王传蕖说的生肺病。
  
    蔡原来在小堂明中学过老生,到传习所还想学老生,所以起艺名叫传锐,传锐原是沈月泉大公子南生的艺名,俚去世后,这个艺名就给了蔡菊生,但蔡最终没有做成老生演员,而成为笛师。蔡比我大两岁。俚离开传习所后,来所的笛师有赵金虎和蒋耕生,蒋解放后是上海戏曲学校教音乐的教师。
  
    许伯遒也帮伲传字辈吹过笛,伲是许传姬的堂兄弟,人样样好,就是有点糊涂。一次许伯遒、朱传茗与我一起在饭店吃酒,吃到差不多时,传茗问俚;“许兄,那亨,阿要再喊一只菜?”许瓮声瓮气回答;“好格”传茗又问;“阿要再来点酒?”俚乃是这个腔调回答;“好格”。俚酒量好,但有时也醉酒,一醉酒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吃到一这程度上,伲就劝说;“勿要吃哉,再吃躺倒在马路上,回勿转去哉。”许的笛子属清工,经常为曲友拍曲吹笛,运气相当到家。曲友请俚吹笛,都要请吃酒,这样俚情绪好,吹的笛也好听。
  
    还有一个陆巧生,在伲后来演出中当笛师。但是清工兼戏工,许多折子戏都会吹。陆也是堂明出身,后来做拍先,与吴义生老师是一个辈分。
  
    建国后到浙江昆剧团的阿荣,真名叫李荣生,也是一个好笛手,周传瑛等演出《十五贯》,就是俚主笛。一直跟伲传字辈,水平比陆巧生高,与许伯遒风格不一样,各有千秋。大家都叫俚吹笛阿荣。去北京演出《十五贯》回来后在苏州养病,有一次吃芋艿,哽在喉咙口,到医院不治身亡。
  
  改戏与学艺的体会
  
    传奇剧本中写两条线的很多,用现在的话讲,双线结构,戏做两头,矛盾交替发展,情节复杂,可看性强。但也存在一些问题,如结构松散,内容拖沓,情节不集中。为避免这些缺点,50年代后,对双线结构的传奇作改篇、整理,大多删除一条线,保留一条线,有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成功的如《十五贯》,不成功的如《拜月亭》。《十五贯》大家都熟悉,我不谈了,《拜月亭》改编本知道的人不多,我略为说几句。《拜月亭》又名《幽闺记》戏中有两条线,一条是蒋世隆与王瑞兰的合而复散,另条线是陀满兴福与蒋瑞莲的结合,当然陀满一条线更多是写他的飘泊迁徙生活,现在将陀满一条线删去,仅保留蒋世隆一条线,虽然情节集中了,但行当出现了跷脚。陀满由老生应工,删去后老生在剧中的地位削弱了,台上只有小生与五旦的戏,且都是大段唱词,戏比较冷;陀满的戏打打杀杀十分热闹,交叉进行,对戏剧矛盾冲突的调节是有好处的。过去曲家写传奇设置行当,都是有道理的,今天要作改编先要吃透原著的精神,否则弄巧成拙。
  
    50年代,浙江昆剧团排演《十五贯》,邀请我去帮助排练,我到杭州,与周传瑛等一起修改剧本,设计身段动作。周传瑛、王传淞与我是师兄弟,民国年间伲在一起演过这个戏,那次排练自然是驾轻就熟,对角色都能心领神会。我在杭州呆了八天,就将戏排好了,熊友兰过桥是我设计的,效果蛮好。
  
    有些表演动作不是老师教的,老师不可能一举手一投足都教你,而要靠你平时舞台实践的积累,看得多、演得多,自然会积累经验。但是在成长过程中,会走一些弯路。小时候学艺,总觉得样样都好,什么都学,不分主次轻重。好比侬到服装摊上去买衣服,老板拿件衣服让你穿,他想推销这件衣服,脸上推笑说;“阿是,大小尺寸正好,颜色适中,式样也亦时髦,价格也便宜,侬买去勿要太合算。”买了回来,对着大衣镜,细细一看,问题就来了,袖子长了一点,颜色深了一点,式样老了一点,价格也不便宜,不大称心。关键要善於挑选。学艺也是这样,不能花好桃好样样都好,也不能放在蓝子里的都是菜。不适合自己的,就不要去学,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什么都学,什么都精。随着演出实践的增加,逐步悟出这个道理。我练习动作不大照镜子,凭自己的感觉,认为八九不离十就上台了,这个习惯不大好。
  
  附:昆剧的行当、角色及有关规定、以及昆剧传习所的名称
  
    王传蕖的《苏州昆剧传习所始末》总的来说写得不错,但也有不正确的地方,行当方面就有一些错误。《慈悲愿》中的殷开山是由小生扮的,我习老生,从来没有演过这个角色,王传蕖说我饰殷开山,这是不对的。这个戏中《北饯》,传字辈经常演,叙唐僧去西方取经故事(整理者按:《北饯》是清宫庭大戏《升平宝筏》中的一折,《慈悲愿》原本已佚,《升平宝筏》将《慈悲愿》中的重要折子摘取进戏中,所以还保存了《慈悲愿》的残折)。我在戏中演过徐茂公及杜如晦,徐茂公由老外应工,杜如晦由末应工,外、末也属老生行,我也能兼演。小生不属老生行,不能兼演,我原则上不演跨行当的戏,除非反串,但殷开山这个角色我未反串过。
  
    《西川图》中《三闯辕门》,诸葛亮由老生演,也说脱哉,这个戏中的诸葛亮应该是末扮,刘备是老生演,关公由外饰,所谓老生三碰头,在折子戏中是不多见的。王传蕖将刘备误作外扮,关公误作末饰,全搞颠倒。为啥诸葛亮一定要末演,昆剧末有三赋;荆州赋、黄门赋、辕门赋,这三个赋一定要由末念,《三闯辕门》中有“辕门赋”,由诸葛亮念,所以诸葛亮由末扮。“黄门赋”由《琵琶记》(辞朝)中黄门官念;“荆州赋”由《三国志》《刀会》中鲁肃念,这两个人物也是末扮。
  
    现在有人认为昆剧是四大行当;生旦净丑;不对,应为五大行当;生旦净末丑。所谓四庭柱一正梁。四庭柱为:生旦丑末,一正梁是净。如果演《刀会》之前一定要加演《跳加官》,也就是说,演大花脸戏前要跳加官,这是规定,不能打破,据说是为了除邪避煞。过去称大花脸演员为大先生,表明俚的地位最高。末代表老生行,是与小生有区别的两个男子脚色,不能混在一起。听前辈说,男脚色中最先有末角,后来才有老生、老外、小生,传奇开宗非末莫属,末在过去有很高的地位,清末才渐渐被老生代替。五行中男子脚色有四行,女子脚色只有旦角一行,过去梨园界重男轻女。
  
    生指小生,以大官(冠)生为主,如唐明皇、崇祯帝即是大官生。小生行还分巾生、穷生(鞋皮生)、雉尾生等, 能演各路小生的称小生全才,“大雅班”的周钊泉,“全福班”的沈月泉为小生全才,各路小生他们都能演。旦角行细分有正旦、四旦(作旦)、五旦(闺门旦)、六旦(花旦)、小旦、剌杀旦、武旦、老旦等。以正旦为主,如赵五娘。清未昆班己经突出五旦、六旦,正旦不吃香了。“大雅班”的名旦周凤林为旦角全才,各路旦角都能应工,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才。像施桂林、丁兰荪也只能兼演其中一部分旦色,全演已经没有这个本事了。
  
    丑角,在戏班中有特殊的地位,在后台丑角不开脸,其他角色就不好化妆。如后台没有丑角演员,就由老生在墙上画个小花脸的脸谱,表明小花脸开过脸了。副也属丑行,大多扮纨绔子弟及小官吏,较丑有一定地位,在京剧中叫文丑或文巾丑,多为反面人物。昆剧中的丑多演下层劳动人民角色,这类人物形象虽丑,但心地善良。
  
    净即大花脸,自“全福班”名净尤顺庆后,几乎没有过硬的净角。传习所没有教净角戏的老师,所以缺乏一流的大花脸人才。过去昆班唱《训子》不唱《刀会》,唱《刀会》不唱《训子》,两个戏不能同时在一起演。然而伲在农村演,农民却不顾这个规定,一定要两个戏一起演,说是大花脸嗓音响,热闹。
  
    老生所饰的人物虽然多为耿直、忠贞性格,往往为了国家、民族牺牲个人利益,但这些人物命较硬,即硬到底苦到死,最后不是坐牢就是杀头,悲剧居多,演多了自己也受影响,老是与别人格格不入,好像自己代表真理最正确。观众也不大爱看杀头戏,所以小生,花旦的调情戏受欢迎,生活气息浓,趣味性强。过去说笑话,清朝盛行梆子戏,梆子戏大多是苦戏,看了叫人哭,这个朝代就是给哭倒台的。清末明初,梆子名旦田际云被北京人赶到上海来,不大演苦戏,演玩笑戏多,上海人喜欢看俚的戏,反倒发达起来。昆剧悲剧、喜剧都有,很难用现在的标准去套。悲中有喜、喜中有悲,悲喜结合的情况并不少见。
  
    京剧区分老生、小生很容易,除了用嗓音外就是看戴不戴胡子,戴胡子的是老生,不戴胡子的是小生。昆剧则不同,有不戴胡子的老生,如苏秦《六国封相》前不戴胡子,韩信《拜将》前也没有胡子,简人同(《渔家乐》)也是光下巴;也有戴胡子的小生,如唐明皇。角色戴不戴胡子,要根据剧本的需要。前面说过,一个戏中不能有二个相同的行当,如不能有两个老生、两个小生、两个花旦(六旦)、两个净角等。《渔家乐》中刘蒜与简人同年纪尚轻,不应有胡子,因为刘蒜已归入小生行当,简人同只能由老生(末)应工,所以就产生了不戴胡子的老生。《三闯辕门》中的关公、张飞,都应是大花脸应工的人物,但由于受昆剧行当的局限,舞台上只能有一个大花脸,张飞性格刚烈、暴躁,适宜净角扮,关公文雅、英俊,并有儒相,就改用老外饰。因此昆剧有红脸老外。《刀会》中的关公由大花脸扮,周仓则由副(二花脸)饰,但这个角色的装扮,用嗓类大花脸。过去“全福班”的二花脸姜善珍演过周仓,王传淞从陆寿卿学,也扮过周仓,气质上虽较陆寿卿逊色,但也活灵活现像模像样。王传淞的行当是副,兼演丑。
  
    二花脸与白面也不相同,白面归大花脸,如《一捧血》中的严嵩由大花脸(白面)应工,邵传镛擅演白面戏,也演过严嵩,还不错。传字辈中有三白面,另二位是周传铮、薛传钢,他们比邵传镛稍差些。同样是白面,邵传镛偏重相貂白面,周传铮偏重邋遢白面。二花脸与小花脸也勾白脸,二花脸勾半张脸,小花脸勾三角脸,惟大花脸勾全脸。从面部化妆就可看出三个行当的区别。小花脸在戏班中总要占点便宜,大家称俚为闻喽。伲戏班中的华传浩仗着小花脸行当,时时要欺负别人。
  
    昆剧中的鞋皮生,又呼穷生,拖鞋皮上场,现在年轻的人已没有拖鞋皮的经历,上场好像在穿拖鞋走路,不像拖鞋皮,脚套进鞋帮里,不肯将脚拿出来,拖鞋皮的鞋子,鞋帮与鞋底应该脱线脚,鞋子不跟脚,脚要不时从鞋子中伸进去缩出来,表明寒酸,连像样的鞋子也没有一双。拖鞋皮也不是好学的。
  
    昆剧除小生、老生、旦角,其他角色都可用方言念白,小花脸、二花脸、白面及末用的最多。
  
    过去昆班有许多规定,如青龙、白虎,指戏台上下场区域,左青龙吹笛,右白虎打鼓,此两个座位只有小花脸好坐,其他角色不能坐。据说唐明皇演过小花脸,所以小花脸的地位特别高,这个说法不一定对。
  
    伲昆班的主师爷是老郎神,老郎神是没有胡子的,所以昆班演员不能留胡子,谁留胡子谁倒霉,戏祖不会保佑他。其实留胡子化妆不便,小生、花旦演员尤不宜。
  
    (王传蕖补充说;昆剧没有流派,因为唱腔用的是曲牌体套曲,与板腔体不同,按曲填调,依曲寻腔,唱法都是一样的。从唱腔言,没有流派。表演上有流派,各人都可形成个人风格,但最终要归结到行当中去,以行当规范表演,这样共性多于个性,好像又没有了流派。当然每个人在唱腔、表演上还是打上个人烙记,比如我唱正旦,尤彩云就不一样,俚较实、较平,我是虚虚实实、轻重缓急,要说流派,这就是流派。昆剧没有四大名旦、四小名旦的艺术派别。
  
    计镇华的嗓子条件优越,许多老生演员没有俚这个条件。但俚唱曲运腔,不完全是昆曲传统唱法,借鉴了京剧、越剧的运腔方法,并吸收了现代歌曲发声特点,唱起来很好听,青年人容易接受,但老观众有些想法,昆剧的传统运腔方法变化太多了。俚的表演艺术,大家公论是一流的。
  
    建国前,顾传介与朱传茗录制的唱片,现在听起来勿大适意。这是唱片公司的原因,俚笃在一张唱片中,规定录制多少内容,顾、朱为了将重要唱段尽可能多录一点采用快唱做法,使有些曲调走样。
  
    俞粟庐是清曲方面的代表,俚的《粟庐曲谱》学唱的人不少,研究的也多,但伲传字辈唱曲有自巳的曲本,不完全照俚的曲谱。戏工与清工还是有区别的。)
  
    我与王传蕖有亲戚关系,我养出来,伲娘呒没奶,人瘦得像柴爿,叫王传蕖的娘领养,俚娘养仔一个小囡刚夭折,正好有奶,因为我是郑家的独养子,俚蛮照顾我,我与传蕖可以说是弟兄,俚格娘就是我的干娘。从进传习所学戏,伲两个人没有发生过矛盾,我是兄长,总是照顾俚,传蕖进传习所时是文盲,俚的文化是在所中学的,现在俚识很多字。
  
    关于昆剧传习所的名称,伲住在怡乐里时,门口桂的一块牌子写的是:昆剧传习所。苏州顾笃横曾说过,昆剧传习所停办后,五亩园的一块牌子一直在俚那里,牌子上写的也是昆剧传习所。唱唱曲子不化妆演出的叫昆曲,过去有清工、清曲之称;上台化妆演出的叫昆剧,过去称戏工、艺人。穆藕初成立昆剧传习所,是为了培养昆剧演员,而不是拍曲的曲友。周传瑛说以前也叫过昆曲传习所,他的理由是穆藕初、徐凌云、俞振飞搞过一个叫昆曲保存社的组织,因此有人也称昆曲传习所。曲友中有人也这样称过,但伲没有用过这个名称。昆曲保存社虽然是为了帮助传习所筹款而建立的组织,但参加的成员基本上都是曲友,它不是戏班、剧团,所以称昆曲保存社。但据我了解,当时报刊上也有称昆剧保存社的。因此不能以此为据,说伲的所曾叫过昆曲传习所。
  
    采访人:唐葆祥 朱建明
  
    录音整理:朱建明
  
    此稿承蒙 陆萼庭先生 唐葆祥先生 校阅
  
    (摘自蒋锡武先生主编《艺坛》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