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汉化组 运动泳裤:安德义论语解读14——宪问篇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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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义论语解读——宪问篇第十四

【题解】

本篇取“宪问耻”句“宪问”两字为篇名。

《为政篇》谈“为政”。上篇亦谈“为政”,本篇谈为政之人,退隐之士,以及为政之德。

一、为政之人,国君4人,卿相1人,大夫8人,兼及布衣4人,国君4人。“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一庄一谐,一正一谲。灵公无道,精通道家无为而治的管理术,善用人才享国42年。简公遇陈恒谋逆,遇难身亡。卿相1人,管仲,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人物,他有奢侈铺排,张扬越礼的行为,但纵观一生,功大于过,辅佐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而称霸诸侯,一匡天下,“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文武兼备,智勇双全。孔子以仁许他,“如其仁,如其仁。”大夫8人,子产,郑国大夫,宽厚慈惠。子西,郑国大夫,“彼哉!彼哉!”不屑评价。尤其是郑国执政严谨,仅起草一份文件,则需经过4人之手而后成。公叔文子,卫国大夫,知贤荐贤,颇有雅量,义而言,义而笑,义而取,一言以蔽之,合义而行。蘧伯玉,卫国大夫,孔子的好朋友,知过能改,每日反省,系知过、思过、讼过、改过之人。公伯寮,鲁国大夫,侠肝义胆,见义勇为。至于“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则不一一叙述。布衣4人,老而不死如原壤,求益冒进如阙党童子,勇猛坚强如卞庄子,尚德不尚力如南宫适。

二、退隐之士。隐士内容基本集中在《微子篇》,本篇为什么要插叙九位隐士呢,这也可能是为了体现孔子“用行舍藏”的思想。孔子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

三、为政之德,为政之德,《论语》各篇多有论列,本章知耻,修己,安人,立德,立言,谋政,以及仁、知、勇、忠、信等等修身之美德,不多赘述。

【原文】

14.1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语译】

原宪问什么叫做耻辱。孔子说:“国家政治清明,去做官拿俸禄;国家政治腐败,还去做官拿俸禄,这就叫做耻辱。”(原宪又问:)“好胜、自夸、怨恨、贪欲这四种毛病都没有的人,可以算做作仁者了吧?”孔子说:“这种人可以说难能可贵了,但是否算做仁,我就不知道了。”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答原宪问耻问仁。同时涉及人类四大毛病,“克”“伐”“怨”“欲。”

原宪,姓原,名宪,字子思,也称原思,仲宪,春秋末年鲁国人,小孔子36岁,清净守节,淡泊名利,以安贫乐道著称。在本章中他向孔子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问耻,二是问仁。

问耻。孔子回答他:“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孔子在《卫灵公篇》中说:“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在《泰伯篇》中说:“邦有道,贫且贱,耻也;邦无道,富且贵,耻焉。”国家清明就出来做官,做官领取俸禄,既仕且禄,那么就应该是“富且贵”,天下无道则应“卷而怀之”,隐而不仕,清贫乐道,既不仕又无禄,那么就应该“贫且贱。”反之,“邦有道,贫且贱,耻也;邦无道,富且贵,耻也。”该富你不富是耻辱,该贫你不贫是耻辱,因此,“邦无道”,当贫时你却富,既“仕”又“谷”,那么则是耻辱。“知耻近乎勇。”“力行近乎仁。”第一问耻而近勇,近勇属“士”之勇者。(可参见13•20章)。

问仁。“力行近乎仁。”近仁而非仁。“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克”“伐”“怨”“欲”是人类的四大毛病。

“克”,过分好胜,孔子说:“不克不忌,不念旧恶,盖伯夷叔齐之行也。”(《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不克不忌”,不好胜不嫉妒。

“伐”,心性浮躁,急功近利,自我夸耀。颜回说:“勿伐善,勿施劳。”老子说:“自伐者无功。”自伐有两条途径,一是向上级夸耀,二是向亲朋好友夸耀,三是向下级摆功显能。尤其是为人一善,喋喋不休,夸耀不止,着实令人讨厌,自伐者心胸狭隘鄙陋。

“怨”,怨恨,“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怨”从“愠”起,“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荀子说:“怨人者穷,怨天者无识。”(《荀子•非相篇》)怨人者,心浮气盛,责己宽,责人严,“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欲”,欲望过分,即为贪欲,此处的“欲”是指贪欲,“欲而不贪”乃是孔子主张的境界,孔子主张人应该有欲望,不是理学家们所说的“存天理,灭人欲”。孔子说:“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只是要求人们“见得思义”,“见利思义”,不要唯利是图。

“克”“伐”“怨”“欲”四大毛病,如同“意”“必”“固”“我”四大毛病一样,皆由心生。修身需除去这四种毛病(或曰八种),修身的关键又在“正心”。《大学》说:“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忿懥”即愤怒,怒则躁,“忿懥”者浮躁。“恐惧”,心胸褊狭鄙陋者方有恐惧感,恐惧者鄙陋。“好乐”,沉湎于享乐,因享乐而生贪欲,好乐者贪。“忧患”,心有不平而生忧愁,郁郁寡欢。合而言之,心不正而“忿懥”,“忿懥”而浮躁,“克者”性浮躁,因此,“克者”因浮躁而忿懥,“忿懥者”心不正,“克者”心亦不正。心不正而恐惧,“恐惧者”性鄙陋,“伐者”性鄙陋,因此,“伐者”因鄙陋而恐惧,“恐惧者”心不正,“伐者”心亦不正。心不正而忧患,忧患而忧郁,“怨者”心忧郁,因此,“怨者”因忧郁而“忧患”,“忧患者”心不正,“怨者”心亦不正。心不正而好乐,好乐而贪欲,“欲者”心贪婪,因此,“欲者”因贪婪而“好乐”,“好乐者”心不正,“欲者”心亦不正。“克、伐、怨、欲”皆由心病而起,欲去其病,必先正其心。清明虚静,湛然空灵,“心不在焉”,方谓正心。“正”到空处,方谓之“正”,无一丝尘渣。忿懥、恐惧、好乐、忧患,皆因其心而发,“心不在焉”,而无其可发之基础,心正到“空”的境界,不仅是忿、惧、乐、忧,而且连由外物而起的视、听、味均不存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方是达到空明静寂修身而正心的纯然境界。所谓修身必先正其心,正其心而去其“克、伐、怨、欲,”仅仅是“难”而已,若说“为仁”,尚需努力。

【原文】

14.2子曰:“士而怀居①,不足以为士矣。”

【注释】

① 怀:思念,留恋。 居:居处,安居。这里指安逸的家庭生活。

【语译】

孔子说:“作为士却留恋安逸的家庭生活,就够不上称士了。”

【解读】

本章记载“怀居”之士。

孔子在《学而篇》中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君子”和“士”在饮食起居方面的要求差不多,“士”也不应该贪恋故土安逸的生活,应当志存高远,行走四方,“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

【原文】

14.3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①;邦无道,危行言孙②。”

【注释】

① 危:直,正直。    ② 孙:通“逊”,随和,恭顺。

【语译】

孔子说:“国家政治清明,可以直言直行;如果国家政治黑暗,行为仍要正直,但说话得谦虚谨慎。”

【解读】

本章记载表明孔子的一个重要观点,正直的人必须有智慧,善于保护自己,“明哲保身。”

孔子一向不主张死打硬拼,“暴虎冯河,死而不悔者。”“衽金革,死而不厌者。”均不是孔子赞赏的人格,“危言危行”即“直言直行”,说正直的话,做正直的事,孔门之直,有四类,正直,勇直,智直,仁直。尽管“仁直”的境界最高,舍身以取义,杀身以成仁,但孔子对具体的人来说,投入了更大的人性关怀,他主张“智直”,“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邦无道的时候装疯卖傻,保护自己,“明哲保身”,“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才是孔子最欣赏的人,所以他说:“邦无道,危行言孙。”国家混乱时,应该做一个正直的人,“危行”,但说话则不能“直言”、“危言”,而应该谦逊谨慎,装糊涂,要像卫国大夫宁武子一样,“邦无道则愚”,达到“其愚而不可及”的状态。有人说,儒家文化是迂腐的文化,你看孔子告诉我们多么巧妙的办法,既保护了自己正直的人品——“危行”,不随波逐流,也保护了自己的生命——“言逊”,与世俯仰而不失其机智。

【原文】

14.4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语译】

孔子说:“有德行的人一定能说出有价值的言论,但能说出有价值的话的人,却不一定有德行。有仁德的人必然勇敢,但勇敢的人不一定有仁德。”

【解读】

本章所谈“德”与“言”、“仁”与“勇”的关系。

在孔子文化中,“德”与“仁”通常是同义词,“为政以德”即“为政以仁”。“德”通常也称为“仁德”。“言”与“智”相通,智者多言,言者必有智,智者必有言,智者不失言,一言既出,即知是否为智,孔子说:“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卫灵公篇》)“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子张篇》)“智”“言”相通。

实际上本章所谈的就是“仁”与“智”与“勇”三者之间的关系。《中庸》说:“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仁、智、勇,“仁”乃“全德”之谓也。“仁德”包涵勇德,智德,仁者高于智者,智者高于勇者,也就是说勇不如智,智不如仁。仁者比勇者境界高。《述而篇》有一段对话,表明孔子对颜渊和子路的不同态度,可以看出孔子对仁者与勇者之境界高低的不同评价: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乎!’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这里,孔子赞扬了颜渊的君子之仁,批评了子路的匹夫之勇。所以孔子说:“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关于“言”“德”“仁”“勇”的关系。《论语集释》引李充说:

“甘辞利口,似是而非者,佞巧之言也。敷陈成败,合连纵横者,说客之言也。凌夸之谈,多方论者,辩士之言也。德音高合,发为明训,声满天下,若出金石,有德之言也。故有德必有言,有言不必有德也。陆行而不避虎兕者,猎夫之勇也。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锋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仁者之勇也。故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原文】

14.5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①,奡荡舟②,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③。”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④!”

【注释】

①羿(yì):传说是夏代有穷国的君主,射箭能手。曾夺夏太康的王位,后被其臣寒浞(zhuó)所杀。    ②奡(ào):传说是寒浞的儿子。是个大力士,能够在陆地行舟,后为夏后少康所杀。荡舟:用舟师冲锋陷阵,即水战。荡:古人把左右冲杀叫荡。    ③禹:夏代的开国君主,治水有功,重视农业生产。躬:亲身,亲自。   ④ 尚:崇尚,尊重。

【语译】

南宫适(kuò)求教于孔子说:“羿善于射箭,奡擅长水战,最后都不得好死。禹和稷亲自种庄稼却得到了天下。(为什么?)”孔子没有回答。待南宫适出去以后,孔子才说:“这个人真是个君子呀!这个人多么崇尚道德啊!”

【解读】

南宫适,又叫南容,孔门弟子,孔子的侄女婿。崇尚道德,为人谨慎,经常用“白圭”诗告诫自己:“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诗经•大雅》)因为他对自己要求严格,言语也谨慎,孔子很喜欢他,“ 以其兄之子妻之。”把侄女嫁给了他。

他向孔子提出一个问题:“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羿,有穷国之君,因为善于射箭,灭夏朝后而夺其位,他的臣下寒浞又杀羿并取而代之。羿剽悍强健,死于非命。奡,寒浞之子,力大无比,传说可以陆地行舟,善长水战,后来又被夏后少康所杀。奡威武凶猛,死于非命。羿尚艺,奡尚勇,二人均以力经营天下,尚力不尚德,称雄一时,然不得善终。禹,夏代的开国君主,重视农业生产,治水有功,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为天下黎民而奔走。稷(jì):传说是周朝国君的祖先,教民种植庄稼,被尊为谷神。后稷躬亲稼穑之事,其后代周武王亦有天下。他们二人以德经营天下,尚德不尚力,德音高合,声满天下,远播后世。儒家主张施行仁政的王道,反对施行暴政的霸道,与道家对强弱的看法也有相通之处。老子在《道德经》76章中说: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又说: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不行。

以德经营天下,似弱而实强,以力经营天下,似强而实弱。南容问毕。“夫子不答”,“夫子不答”,通常有三种情况。一,“不屑答”,二,不便答,三,不需答。南容所讲,清楚明白,不需答,所以“夫子不答”。虽然不答,但对他的赞扬颇高,“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好君子,好君子啊,多么崇尚美德。”赞不绝口。为什么孔子不当面赞扬他呢?原因可能有二,一是禹、稷尚德而有天下,暗喻孔子之美德,孔子不便当面赞扬;二是南容是孔子的侄女婿,不必赞誉过分,有誉亲之嫌,当在回避之列。

【原文】

14.6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语译】

孔子说:“君子之中有不仁德的人,但小人之中却不会有仁德之人。”

【解读】

本章谈君子之仁和小人之仁。

杨伯峻先生在《论语译注》中说:“君子,小人——这个‘君子’‘小人’的含义不大清楚。‘君子’‘小人’若指有德者无德者而言,则第二句可以不说;看来,这里似乎是指在位者和老百姓而言”。

本章的“君子”“小人”当作如下解读。

“君子”当有三个含义:一、有德者;二、有位者;三、有德有位者。综合起来看,可出现以下几种情况。

A、“有德而无位者”,如“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个“君子”尚在“人不知”的阶段,可见属于“有德而无位者”。

B、有德有位者,如“其为人也孝悌,……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能够从事“务本”工作的人,当属“有德有位者”。

C、有位无德者,即尸其位而不行仁德的人,“君子而不仁者”,当属有君子之位而无君子之德的人,即“有位无德者”。

同样,“小人”亦有三个含义:一、无位者;二、无德者;三、无德无位者。

A,无位可能有德的小人,即我们通常说的平民百姓。或曰“细民”,即无位者,有时孔子也谦称自己是“小人”,这一类小人只是地位低,不一定无德,即便是无德,亦可修德,他们有“仁”,也是小人之仁,孔子在《里仁篇》中说:“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所谓“未见力不足者”,是说人人“性相近也”,按其本质来说,都是可以“求仁得仁”的。冉求在《雍也篇》中说:“非不说夫子之道,力不足也。”孔子回答他说:“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这也是说,求仁得仁,乃是人人力所能及的,自以为力不足,那是画地为牢,不思进取,不想努力。“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卫灵公篇》)可见小人不仅可能“仁”,而且不能离开了“仁”。孔子这种人人可以成为仁者的思想,后来被进一步发展,孟子讲“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子讲“涂之人可以为禹”。这一类小人可以向君子靠拢,一旦有位,则可称为君子。

B、无德可能有位的小人,这一类人是品德低下的小人,与君子中的“有位无德”的人有相通的一面,君子中无德的人可能是贵族出身,小人中有位无德的人,可能是平民出身,因善钻营获君子之位而实无君子之德。

C、无德无位者,地位低下而又无品德修养,孔子所说的“未有小人而仁者”指的就是“无德有位”或“无德无位”的小人,他们中间不可能有仁,君子中“不仁者”指“无德者”,小人而不仁者,也指的是“无德者”,区别在于,君子三种人,“不仁者”占一种,“不仁者有矣夫”,小人三种人“不仁者”占两种,“未有小人而仁者”指的就是“无德有位”和“无德无位”两种小人,---即“小人而不仁者”。

所以,杨伯峻的“君子”和“小人”分别指“在位者和老百姓”的猜测是不准确的。

【原文】

14.7子曰:“爱之,能勿劳乎①?忠焉,能勿诲乎?”

【注释】

① 劳:使劳苦,使勤劳。不带宾语的使动用法。

【语译】

孔子说:“爱他,就能不让他习于勤劳吗?忠于他,就不对他进行教诲吗?”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爱而劳之,忠而教之”的观点。

使爱之,忠焉。“之”为代词,“焉”为兼词,亦有代词之意,因代词指代内容不明确,故易产生分歧。“爱之”。所指当有:一、爱子女,二、爱百姓。一爱子女,宋•苏氏说:“爱而勿劳,禽犊之爱也!”即妇人之仁,小人之爱,爱之不以其道,溺爱,犹如“爱而杀之。”或曰:“爱杀。”天下愚夫愚妇尽有此类之爱。二爱百姓,杨伯峻先生引《国语•鲁语下》说:“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杨氏引文旨在说明“爱之”即“爱百姓”。

“忠焉”,“忠”在这里有四个方面的内容:一、“忠人”。曾子在《学而篇》中说:“为人谋而不忠乎。”孔子在《颜渊篇》中说:“忠告而善导之,不能则止。”为人忠而当“告”、当“导”。二、“忠君”。“臣事君以忠。”事君,忠而当谏,孔子在《季氏篇》说:“陈力就列,不能则止。”三、“忠父母”。事君为忠,事父母为孝,“忠”即“孝”,荀子说:“从义不从父,从道不从君。”父母有过,微谏之,谏而不听,当“劳而不怨”。曾子在《孝经》中说:“父有争子,……则子不可以不争父。”孝父母,忠而当“争”、当“谏”。四、“忠子女”。包括对子女的爱,教子女尽职尽责为忠,忠而当严,忠而当慈,“严”则诲之,“慈”则教之。

概而言之,“爱之,”当以其道爱之;“忠之,”当以其道忠之。爱而无劳,非以其道爱;忠而无诲,非以其道而忠。爱则应劳,忠则应诲。

【原文】

14.8子曰:“为命①,裨谌草创之②,世叔讨论之③,行人子羽修饰之④,东里子产润色之⑤。”

【注释】

① 为命:制定国家的政策命令。    ② 裨谌(bì chén):人名,郑国的大夫。草创:起草。创:造,写。   ③ 世叔:即子太叔,名游吉,郑国的大夫。讨论:指由一个人去研究之后提出意见。与今天“讨论”意义不同。讨:寻究。论:讲,说。   ④ 行人:外交官。子羽:姓公孙,名挥,字子羽。   ⑤ 东里子产:东里居住的子产。东里:地名,郑国大夫子产居住的地方。子产:姓公孙,名侨,字子产,郑穆公的孙子,郑国的正卿。是春秋时代与管仲齐名的大政治家,主持郑国国政二十多年,无论内政外交,都有显著功绩。润色:指加以文采。这一章是孔子叙述郑国的政令制度都是由郑国四个贤大夫共同完成的,所以《左传》说,“(郑国)鲜有败事”。

【语译】

孔子说:“郑国制定政策法令(的过程是:)由裨谌起草,世叔提意见,外交官子羽加以修饰,最后由子产作文辞上的修改加工。”

【解读】

本章记载郑国起草文书的四大程序。

郑国,春秋时夹在秦晋齐楚四个大国之间,不论秦晋齐楚任何两个国家之间打仗,都可能影响它的生存,郑国长期生活在夹缝中,内理政务,外需周旋。对外周旋,需靠严密周详而又文彩斐然的外交辞令。因此,他们在起草外交文书的时候,十分慎重,《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有这样一段记载:

“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与裨谌乘以适野,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事成,乃授子太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

孔子说:“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左传》所记,与孔子所评述尚有些许出入,但大体相近。先是草稿,定其大端;次是切磋琢磨,讨论斟酌;又其次是修改调整,使其严谨;最后是润色添彩,使其华美,质文兼备。一份文稿,四道程序,工作之严谨,态度之认真,令人钦佩,较之今人作文,下笔千言,洋洋洒洒,离题万里,实在是愧颜。

【原文】

14.9或问子产①,子曰:“惠人也②。”问子西③,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④,饭疏食⑤,没齿无怨言⑥。”

【注释】

① 或:有人。无定代词。    ② 惠人:有恩惠于民的人。   ③子西:名申,字子西。楚国的令尹(相当宰相)。子西的政绩不足称,又曾阻止楚昭王任用孔子。孔子说“彼哉!彼哉!”这是当时人表示轻视的习惯语。    ④ 伯氏:齐国的大夫。骈(pián)邑:齐国地名。   ⑤ 饭:吃。名词活用动词。疏食:粗食。    ⑥ 没齿:指死。齿:岁数,年龄。

【语译】

有人问子产是怎样的人。孔子说:“是个有恩惠于民的人。”问子西是怎样的人。孔子说:“他呀!他呀!……”问管仲是怎样的人。孔子说:“他是个人才呀。他剥夺了伯氏骈邑三百户的封地,弄得伯氏吃粗茶淡饭过日子,但伯氏(自知有罪)直到老死也没有怨言。”

【解读】

本章记叙孔子对春秋时期子产、子西、管仲三位执政者的评价。

子产,郑国大夫,名公孙侨,字子产,春秋时有名的政治家,外交家,执政二十多年,使处在秦晋齐楚多重交叉关系之下的弱小郑国获得安宁,并受到各国尊重。他为政宽猛相济,刚柔相应,为政偏于刚猛,为民偏于宽柔,以爱人为主。所以孔子以一个“惠”字评价他,认为他是一个宽厚慈惠的人。《说苑•贵德篇》说:“郑子产死,丈夫舍玦珟,妇人舍珠珥,夫妇巷哭,三月不闻竽瑟之声。”《左传•昭公二十年》记载:孔子闻子产卒,也流涕说:“古之遗爱也。”他深受百姓拥戴,孔子赞扬他为“惠人”。

子西,据杨伯峻《论语译注》说:“子西——春秋时有三个子西,一是郑国的公孙夏,生当鲁襄公之世,为子产的同宗兄弟,子产便是继他而主持郑国政治的。二是楚国的关宜申,生当鲁僖公文公之世。三是楚国的公子申,和孔子同时。关宜申去孔子太远,公子申又太近,这人所问的当是公孙夏。”“彼哉,彼哉”,不足持齿,不能同日而语,所以孔子采取模糊修辞手法,含糊其辞,“王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不愿评,也不屑评。

管仲,可参见本篇14.16,14.17两章,以及《八佾篇》3.22章。伯氏,齐国大夫,管仲剥夺了伯氏在骈邑三百户的采地,让他一辈子吃粗粮,到死都没有怨言,康有为在《论语注》中说:“管仲真有存中国之功,虽夺人邑而人不怨言,功业高深,可为一世之伟人也。”管仲的伟大在于执政公正,“罚而不怨。”“罚而不怨”是执政者的一种很高的境界,执政者不能是一味的好好先生,必须持正守平,坚持法则,“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政而不愠”,“刑而不怒”,“罚而不怨”。孔子弟子柴羔能够做到“罚而不怨”,柴羔在他卫国执政期间,有一个人犯罪,当受刖刑,砍脚之刑,后来卫乱,柴羔出逃,受刖刑的人正好担任守门,便帮助他逃跑,柴羔则问他,我当时砍了你的脚,你现在为什么还救我,他说:“臣知之,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天生仁人之心,其固然也,此臣之所以脱君也。”可见柴羔在执政期做到了“罚而不怨”。孔子评价柴羔说:“善为吏者树德,不善为吏者树怨。”康有为赞管仲为“伟人”,孔子赞其为“仁人”,均是赞扬他持正守平,树德不树怨。

【原文】

14.10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语译】

孔子说:“贫穷而能够没有怨言很难做到,富有而不骄傲则容易做到。”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关于“贫无怨”、“富无骄”的难易区别。

元•陈天祥在《四书辨疑》中说尽天下“贫”“富”的状态,姑照录如下:

大抵饥寒困苦之贫者不能无吁嗟怏怅之怨,居赡足丰饶之富者鲜能无傲慢矜肆之骄,此乃人之常情也。能安于贫,然后无怨贫之心。不恃其富,斯可无骄富之气。心颜子处贫之心,则能贫而无怨矣。富而无骄,不足道也。志子贡居富之志,则能富而无骄矣。贫而无怨,未敢望焉。察天下之贫者,万中实无一二无怨;观天下之富者,十中须有二三无骄,以此推之,足以知无怨为难,无骄为易也。

颜回箪食瓢饮居陋巷,贫而乐,但不知赡足丰饶之后是否不骄。子贡富甲一方,结驷连骑拜会同门原宪。问“贫”“病”而不问“道”“学”,原宪回之曰:“无财谓之贫,学道不能行者谓之病。”子贡曾以“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如之何?”问于孔子,想见修养颇高的子贡尚有骄人之嫌,可见“富而不骄”相比较而言虽易却也难。

【原文】

14.11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①,不可以为滕、薛大夫②。”

【注释】

① 公绰:鲁国大夫。性寡欲,是孔子所尊敬的人。赵、魏:晋国最有权势的大夫赵氏、魏氏。老:古代大夫的家臣称老,也称室老。    ② 滕、薛:两个小诸侯国。都在今山东滕县西南。距鲁国很近。

【语译】

孔子说:“孟公绰去做晋国赵氏、魏氏的家臣,才力是有余的,但却不能让他去做滕国、薛国这些小国的大夫。”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量才而用”的人才观。

孟公绰持身清廉寡欲,却短于才干。赵氏、魏氏是晋国的世族,颇有一些贪权,因此家臣清闲,由孟公绰这样的人来担任行有余力。滕、薛虽是小国,大夫的事务繁忙,尚需多边应酬,孟公绰就难能胜任了。孔子的意思是,用人不仅要注重德行,还要顾及才干,要德才兼备,只有德而才不济者难堪重任,量才录用,各得其所。

【原文】

14.12子路问成人①。子曰:“若臧武仲之知②,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③,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④,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⑤,亦可以为成人矣。”

【注释】

① 成人:全人,完美无缺的人。   ② 臧武仲:即鲁国大夫臧孙纥(hé),他在齐国时,预料齐庄公将被杀而拒绝接受齐庄公给他的封地,因而后来没有受到牵连,人们认为他很聪明。知:同“智”。   ③ 卞庄子:鲁国大夫。封地在卞邑(今山东泗水县东)。传说他曾独身打虎,以勇力著称。   ④ 文:修饰。   ⑤ 要:通“约”,穷困的意思。

【语译】

子路问怎样才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孔子说:“能集臧武仲的聪明,孟公绰的廉洁,卞庄子的勇力,冉求的才艺,再用礼乐加以修饰,也就可以成为一个完人了。”孔子又说:“现在要成为完人何必要做到这些呢?(只要能做到)看到财利而不忘道义,遇到危难而肯献出性命,不忘记当年与故人许下的诺言,也可以算做一个完人了。”

【解读】

本章孔子论“成人”。

孔学自有一套完整的层次系统,圣人、贤人、君子、士、庸人。成人,朱熹注:“犹言全人。”即完全完美的人,但美而全也是相对而言,结合孔门层次系统,当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圣之完人;第二个层次,君子之完人;第三个层次,士之完人。或曰“圣之成人”,“君子之成人”,“士之成人”。本章所论当属“君子之成人”和“士之成人”。

第一个层次:圣之成人。《说苑•辨物篇》记载:

颜渊问于仲尼曰:“成人之行何若?”子曰:“成人之行,远乎情性之理,通乎物类之辨,知幽明之故,睹游气之源。若此可谓成人。既知天道,行躬以仁义,饬躬以礼乐。夫仁义礼乐,成人之行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

我们再看《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中哀公问圣人,孔子对圣人的描述:

所谓圣人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能测万物之情性者也。大道者,所以变化而凝成万物者也。情性也者,所以理然不然取舍者也。故其事大,配乎天地,参乎日月,杂于云蜺,总要万物,穆穆纯纯(恭敬诚恳),其莫知能循,若天之司,莫之能职,百姓淡然不知其善。若此,则可谓圣人矣。

颜渊所问成人,即哀公所问圣人,若从成人角度分析,当是圣之成人,揆之《易传•文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为,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为,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大人”即“圣人”。“成人”的“知天道”,“知幽明”,“穷神智化”,即是“知天地、日月、四时、鬼神之幽明变化之道”,亦即圣人之道。第一层次的成人,当为圣人无疑。

第二层次,君子之成人。孔子所答:“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即含君子之四德:“知廉勇艺”,无需转证其他,本篇中孔子就说:“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廉者含仁,艺者兼智。“仁”“智”“勇”三者内德皆全,然后“文之以礼乐“,用礼乐成其文彩,”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质兼备,然后是君子之成人,也就是君子。宋•朱熹说:“成人,犹言全人。言兼此四子之长,则知足以穷理,廉足以养心,勇足以力行,艺足以泛应,而又节之以礼,和之以乐,使德成于内,而文见乎外,则才全德备,浑然不见一善成名之迹,中正和乐,粹然无复偏倚驳杂之蔽,而其为人也亦成矣。”若不嫌繁赘,我们仍证之以孔子答哀公所问之君子:

所谓君子者,躬行忠信,其心不買(‘買’疑为‘贰’之误);仁义在己,而不害不志,闻志广博而色不伐,思虑明达而辞不争。如此可谓君子矣。

忠信为仁,不害不志,不嫉妒不自私,知耻为勇,“闻志广博”,“思虑明达”为“仁”、“智”、“勇”三德皆备,亦可证成人谓君子之成人,或曰君子式完人。

第三个层次:士之成人。孔子说:“今之成人者何必然?”意思是说:今天的成人与上述君子之成人不同,今天的成人即士之成人,应该是“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我们看《子路篇》子贡问“士”,孔子说:“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行己有耻”则是“见利思义”;“不辱君命”则需“见危授命”;“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则需坚持“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更为切近的是子张所谈的“士”:“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见危致命,见得思义”与“见利思义,见危授命”所说完全一致。足见士之成人即“士”。我们不嫌其烦,仍证之以孔子答哀公所问之“士”:

所谓士者,虽不能尽道术,必有所由焉;虽不能尽善尽美,必有所处焉。是故知不务多,而务审其所知;行不务多,而务审其所由;言不务多,而务审其所谓。知既知之,行既由之,言既顺之,若夫性命肌肤之不可易也。富贵不足以益,贫贱不足以损。若此,则可谓士矣。

“尽道术”即尽君子之道,“不能尽道术”即不能达到君子之道。“必有所由焉。”即必“志于道”,“所由”即“由道”。“不能尽善尽美。”即不能“达则兼善天下”,“必有所处焉”,即能“穷则独善其身”,并能做到“富贵不足以益,贫贱不足以损”,“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在知识方面务求知行合一,言行合一。这就是“士”,也是士之成人,或曰士之完人。

【原文】

14.13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①:“信乎,夫子不言②,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③,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注释】

①公叔文子:名拔,卫国大夫,卫献公之孙,谥号“文”,所以称他为公叔文子。公明贾:姓公明,名贾,卫国人,公叔文子的使臣。  ②夫子:指公叔文子。  ③合时:时中,恰当,适时。

【语译】

孔子向公明贾问到公叔文子,说:“有人说他老先生不说,不笑、不取财,是真的吗?”公明贾回答说:“这是传话人说错了。他老人家到该说话时才说,所以别人不讨厌他讲话;高兴了才笑,所以别人不讨厌他笑;取财符合义时才取,所以别人不讨厌他取财。”孔子说:“是这样阿?怎么说成是这样吗?”

【解读】

本章讨论公叔文子的美言美行。

公叔文子似乎有三大美行:一、时中之言;二、时中之乐;三、时中之取。

一、“时中之言。”“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说话恰到好处,孔子在《季氏篇》中说:“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不该说而抢着说叫“浮躁”,该说又不说叫“隐忍”,不察言观色而漫天胡说叫“盲瞽”,“睁眼瞎”。公叔文子时中之言,当为圣人之言。

二、“时中之乐。”“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学而时习之”是快乐,“有朋自远方来”是快乐,箪食瓢饮居陋巷,颜回不改其乐,是快乐,“贫而乐”,是快乐,“富而好礼”是快乐,益者三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均是快乐。“乐而不淫”,淫,过分,不淫,即不过分,“乐而不淫”即时中之乐。公叔文子时中之乐,当属圣人之乐。

三、“时中之取。”“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见得思义。”见利思义。”“不妨人而利己,不损人而有益。”“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取利以义,“义然后取”乃时中之取。公叔文子时中之取,当属圣人之取。

孔子问“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凡俗之人,“三不”之行,似不可信,孔子疑而问之,似乎“告者”有误——不及。公明贾予以纠正,公叔文子有君子之美行,尚不及圣人,时言,时笑,时取,皆圣人之所为,公明贾纠“告者”之过而誉之——而又“过之”,“过犹不及。”孔子最后说:“其然?岂其然乎?”“其然”对“不及”之惑而言,“岂其然乎”对誉而“过之”之惑而言,孔子满心疑惑而不便,也不愿“正言其非也”,君子“乐道人之善”,《论语•稽》有一段文字对“过犹不及”的分析,颇有见地,抄录如下:

不言、不笑、不取,矫激好名者类能强而制之。至时言、乐笑、义取,则时中之圣矣。告者固过,而贾言尤过。孔子论人,誉必有试,故以疑词姑置之,以待后之核其实耳,非存一刻薄之念以待人也。

【原文】

14.14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①,虽曰不要君②,吾不信也。”

【注释】

① 防:鲁国地名。臧武仲(臧孙纥)受封的地方,在今山东费县东南。公元前550年(鲁襄公23年),臧武仲因帮助季氏废长立少,得罪孟孙氏逃到邻国,不久从邻国回到他的封地防城,凭借防向鲁国国君请求为臧氏在鲁国立后代(即立臧氏的子弟为卿大夫)。得到允许后,他才流亡到齐国。 为:臧为,臧武仲之子。  ② 要(yāo):要挟。

【语译】

孔子说:“臧武仲凭借他的封地防城请求鲁君为臧氏在鲁国立臧为作继承人。虽然有人说他此举不是要挟国君,但我不相信。”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臧武仲要胁君王的批评。

“臧武仲之智”,《论语》、《左传》、《国语》许多文本均有记载。想必他是一个极有智慧的人,然而他却被人谗害,不能容身于鲁国,“斩鹿门之关以出,奔邾。”孔子在《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说:“知之难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于鲁国。”恐怕不是没有原因吧——“作不顺(谨慎),而施不恕也”,做聪明人世间很难,做事不谨慎而又不行宽恕之道,是不容于鲁国的重要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好智不好学,其蔽也贼。”喜欢耍小聪明,却不好学礼度,不受礼仪的制约,那么其弊端则是自我贱害。即便有“臧武仲之智”亦当“文之以礼乐”,不能以礼乐来要求文饰自己,“其蔽也贼”。臧武仲聪明玩尽,却不能见容于鲁国,是武仲的悲哀,临到逃出国门之前,“奔邾”后又冒险返回原有的封地“防”,又耍小聪明“以防求为后于鲁”,“凭借封地要求鲁国为他立后”,你看他说:“纥非能害也,知不足也。非敢私请,苟守先祀,无废二勋,敢不辟邑。”意思是:“我武仲并不能伤害别人,而是由于智谋不足的缘故,我并不敢为自己私人请求。如果保存先人的祭祀,不废掉两位先人的功劳,岂敢不让出封邑。”说得多么婉转,多么曲折,分明是聪明耍尽却说“知不足也。”分明是“私请”,而说成是“非敢私请”;分明是为自己打算,却说成是“不废二位先人的勋劳”,“听其言,而观其行。”言辞柔媚迂缓,内藏杀机,凭借封地而要胁,“巧言令色”,内有三桓专权,外又有武仲请封,容不得鲁襄公不答应,果然立了同宗“臧氏”为后,表面上没有要挟君王之意,实际上杀气腾腾,咄咄逼人,孔子春秋笔法,一言中的,“吾不信也。”阴谋败露,留待后人嘲笑。臧武仲虽然聪明,但内不行恕道,外不文礼乐,虽智何用?

【原文】

14.15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①,齐桓公正而不谲②。”

【注释】

① 晋文公:姓姬,名重耳。春秋时期著名的霸主之一。谲(jué):欺诈,玩弄权术。晋文公称霸时,曾召见周天子,孔子认为这不符合周礼,故说他“谲而不正”。    ② 齐桓公:姓姜,名小白。他任用管仲为相,成为春秋时期著名的霸主之一。他称霸,讨伐其他诸侯国打着“尊王”的旗号,故孔子说他“正而不谲”。

【语译】

孔子说:“晋文公诡诈而不正派,齐桓公正派而不诡诈。”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晋文公、齐桓公两人的评价。

齐桓公、晋文公是春秋中叶相继不远的两位霸主。“春秋五霸”排名有许多种,但齐桓、晋文却是必有的。他们均以“尊王”为旗号称霸诸侯,但各自行事风格却大有区别。

晋文公谲而不正,待人接物,领兵打仗,内对群臣妻小,外对敌国攻略,均显得谲诈多诡。先说两桩小事:

一是晋文公因内乱在外流亡,路经狄地,狄人将季隗嫁给他,在狄地待了十二年,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准备离狄前往齐国,但不便携妻带子,于是他对季隗说:“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他妻子说;“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则就木焉。请待子。”你看他,患难时期的夫妻,临别时,却装出大度,“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已随他十二年的女子,二十五年后当是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了,他还装模作样,岂不令人倒胃。

二是他的舅父子犯19年相随于他,知他多谲诈,借秦国力量准备回国,大功自在眼前,子犯提出离开,晋文公又是赌咒,又是投玉璧于黄河,“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介之推不言禄逃到山上,也是知其谲诈而离开。

观其一生,诸多行事均有如此特点,尤其是晋楚城濮之战,楚国围宋,宋人求告于晋,晋不直接遣兵于宋,而是执楚之同盟曹君,并将曹卫之田以赐宋人。用谲诈之法以解宋围。诈之一。其二,楚国无奈,只好以释宋围而救曹、卫,“楚一言而定三国”,晋文公又生一计,私许恢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然后方是晋楚城濮一场恶战,晋文公大获全胜,于是称霸中原。孔子评晋文公“谲而不正”,的确是一语中的,圣人确有知人之智。另外,晋文公多诡谲与他十九年亡命生涯颇有关系,“晋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晋国,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齐桓公,春秋五霸之一,孔子曾赞扬他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虽是管仲之力,却也是桓公之德。

本章孔子赞扬“齐桓公正而不谲”,观其从政一生,有三件事较为典型:一是桓公之于管仲,二是桓公之于曹沫,三是桓公之于楚王。

一是桓公之于管仲。管仲起初辅佐公子纠并射杀桓公,桓公险些丧命。桓公获取君位后,经鲍叔牙引荐,尽弃前嫌,重用管仲,而且待遇极高。待遇与齐桓公相等,桓公所有,管仲几乎都有。“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邦君树塞门,管氏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三归”系赋税,官员不兼职,“塞门”,内外之屏门,“反坫”,外交置放酒器的地方,诸项均为国君所有,管仲亦样样俱全,一方面管仲有越礼违制之嫌,另一方面也足见桓公雍容大肚,礼贤下士,正而不谲。

二是桓公之于曹沫。齐国攻打鲁国,鲁连连败绩。齐鲁于柯地结盟。鲁将曹沫“以匕首劫桓公于坛上,曰:‘反鲁之侵地。’”桓公许之,已而曹沫去匕首,北面就臣位,桓公后悔,欲无与鲁地而杀曹沫。管仲曰:“夫劫许之而倍信杀之,愈一小快耳,而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可。于是遂与曹沫三败所亡地于鲁。诸侯闻之,皆信齐而欲附焉。”

桓公反悔退鲁之侵地,乍一看,采纳管仲建议,若作为国君的齐桓公不采纳,管仲亦无可奈何。“谋”难“断”更难,能够判断并采纳正确意见的人,依明代思想家所说:“非圣贤不能为也。”

三是桓公之於楚王。僖公四年,桓公派管仲统兵征讨楚国。你看,桓公布堂堂之阵,行堂堂之师。“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桓公用武力相胁迫,想陈述一番鬼谲的语言:“我不远千里到楚国来,难道是为了我齐国的利益吗?不是的,是为了发扬先王的友谊,与你们结为同盟,如何?”谁知楚大将屈完软硬不吃。“你要赐福于我们,当然好,若要讲武力,我们将奉陪到底。”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榖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榖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屈完及齐侯盟。

桓公的话,口气很大,却很笨拙,表面上看是桓公软硬兼施,实际上是苍白无力,屈完的驳斥亦是软中有硬,外柔内刚,刚柔兼济。桓公千里行师力衰势竭,只得与之结盟,但齐桓公从不耍阴谋,用险招,从其一系列的活动或语言上看,他的确是一个“正而不谲”的人。

桓公与晋文公相比,的确人品相去甚远,两人均获极大的成功,这在历史上也属罕见,后世评价也相去甚远。

【原文】

14.16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①,召忽死之②,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③,不以兵车④,管仲之力也。如其仁⑤,如其仁。”

【注释】

① 桓公杀公子纠:公子纠,姓姜,名纠。齐桓公的哥哥。为夺君位,被桓公杀死。公子:古代诸侯的儿子除太子外,都被尊称为公子。    ② 召(shào)忽:公子纠的师傅,也是家臣。公子纠和公子小白的哥哥齐襄公即位后不行君道,两人怕受牵累,小白的师傅鲍叔牙侍奉小白逃往莒国,管仲和召忽侍奉子纠逃往鲁国。襄公被杀以后,小白先入齐国,立为国君,便兴兵伐鲁,迫使鲁杀了公子纠。召忽为此自杀,管仲经鲍叔牙极力举荐,归服了齐桓公,当了宰相,辅助桓公成就了霸业。死之:为纠而死,也即自杀殉主。死,为动用法。    ③ 九合诸侯:指齐桓公成为霸主后,曾多次召集诸侯盟会。九:泛指多次,不是实指。    ④ 以:靠,用。兵车:战车,这里指武力。   ⑤ 如:这里作“乃”讲。可译为“就是”。

【语译】

子路说:“齐桓公杀了他哥哥公子纠,其师召忽亦自杀殉主,可是管仲却没有自杀。”子路问:“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孔子说:“齐桓公曾多次召集天下的诸侯会盟,不使用武力,这都是管仲出的力啊。这就是他的仁德啊,这就算是他的仁德啊!”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管仲“仁德”的评价。

齐桓公称霸中原,一凭胸量,二凭勇力。

胸量首先表现在对待管仲的问题上,齐桓公,原名叫公子小白,他与他的哥哥公子纠争夺君位。管仲辅佐公子纠,当时用箭射杀齐桓公,桓公险些丧命,后来齐桓公逼鲁国杀死了公子纠,经鲍叔牙引荐,齐桓公破例起用了曾射杀他的管仲,而且给他极高的待遇。“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塞门,君王所用的屏风照壁,反坫,君王在厅堂所设供外交用的酒台。齐桓公有,他让管仲也有,并且让他单独收取租赋,家臣都不兼职,“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一切礼仪待遇均以君王对待,试想,齐桓公如无雅量,能容忍管仲?不能容忍,岂有称霸中原的气派。

二凭勇力,不事权谋诈术,同样是与楚国打仗,你看齐国,兴堂堂之师,威风八面,兵临楚国,“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齐桓公也有软硬兼施的时候,但仍是不乏以力取胜的勇气,“齐侯陈诸侯之师。”齐桓公把六个国家的兵力摆在楚国阵前,说:“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晋文公齐桓公两人均先后称霸中原,自有其过人之处。客观地说:晋文公“谲而不正”,是用“智”,齐桓公“正而不谲”,是用“勇”,勇不及智,智不及仁,“仁、知、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三达德,用其一则可以称霸中原,三者若都能娴熟运用,当可称霸天下,齐桓晋文一勇一智,孔子选勇不选智,智前走半步即是谲,在孟子那里,则是“仲尼之徒不道桓公之事。”则是“勇”“智”亦在不选之列,单选一“仁”字,“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桓公之“正”之“勇”亦表现管仲之“仁”。

子路和孔子有关管仲是否符合“仁”的标准,在《孔子家语•致思第八篇》中有较详细的论述,全文照录以资参考。

子路问于孔子曰:“管仲之为人何如?”

子曰:“仁也。”

子路曰:“昔管仲说襄公,公不受,是不辩也。欲立公子纠而不能,是不智也。家残于齐而无忧色,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槛车,无惭心,是无愧也。事所射之君,是不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不忠也。仁人之道,固若是乎?”

孔子曰:“管仲说襄公,公不受,公之暗也。欲立子纠而不能,不遇时也。家残于齐而无忧色,是知权命也。桎梏而无惭心,自裁审也。事所射之君,通于变也。不死子纠,量轻重也。夫子纠未成君,管仲未成臣。管仲仁才度义,管仲不死束缚而立功名,未可非也。召忽虽死,过与取仁,未足多也。

【原文】

14.17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①。”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②,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③,吾其被发左衽矣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⑤,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⑥?”

【注释】

① 相:辅佐,辅助。    ② 一匡天下:使天下一切都归于正途。匡:正。   ③ 微:没有,动词。这个“微”常用在假设句,语译时前面可加上“如果”二字。   ④ 其:句中语气词,表测度,有“恐怕”的意思。被:通“披”。左衽:衣襟向左开。这是当时所谓“夷狄”的服饰打扮。被发左衽指沦为落后民族。左:方位名词活用作动词。   ⑤谅:遵守信用。这里指小节小信,略含道义上的固执。   ⑥ 自经:自缢,即上吊自杀。沟渎(dú):小沟渠。

【语译】

子贡说:“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桓公杀了管仲的主人公子纠,他不但没有自杀殉主,反而去辅佐齐桓公。”孔子说:“管仲辅佐桓公,帮桓公称霸诸侯,匡正天下,百姓到今天还享受他的好处。如果没有管仲,我们恐怕也会披着头发,衣襟向左开了。 难道也要他像普通男女那样,遵守小节小信,去小山沟里自杀了也没有人知道吗?”

【解读】

本章是孔子进一步从正面对管仲所做的评价。

这两章涉及到对管仲的评价,前一章(3•22)从否定角度评价,这两章从肯定角度评价,前后似乎矛盾,两千多年来,聚讼纷纭,争议颇多。笔者认为涉及到孔子对人评价的标准,孔子对人的评价或要求一般有两条标准,一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述而篇》)或者是“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 “克己复礼。”“修己以安人。”这是一条以“仁德”为核心的判断标准,即后来《礼记•大学》总结的“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也是后世汉儒宋儒加以发展而普遍认可的标准,也是儒家学说的主要标准。另外一条很少引起注意,即孔子在《里仁篇》中说的“君子之于天下,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也就是说没有什么确定的不变的,也没有什么不确定而多变的,即没有绝对的正确或绝对的错误,正确或错误均是相对的,相对的标准是什么,是“义”,“义者,适宜也。”(《中庸》)“行而宜者之谓义。”(韩愈语)这是一条十分灵活的标准,也就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义”的标准。管仲开始和召忽一起辅佐桓公的哥哥,公子纠,桓公杀了公子纠,夺得了君位。召忽为公子纠殉难,自杀身亡。管仲囚于鲁却没有为公子纠而死,后又经鲍叔牙引荐给桓公,桓公不计前嫌,延请其担任齐国卿相,辅佐齐桓公。前一章否定管仲,一般均认为他财用“三归”,“管事不摄”非俭,“树塞门”,“有反坫 ”非礼,奉主不死,非忠,改弦易主,非信。不忠、不信、不俭、非礼之人,孔子却评价其为“如其仁,如其仁。”而且反复说两遍,可见孔子对管仲的充分肯定以及评判标准的灵活性。灵活性是否没有标准呢?这就是超“仁”达“圣”的最高标准,“博施民而能济众。”“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壮有所用,老有所养,幼有所长。”管仲能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因此,在孔学中“仁”的标准和“义”的标准,许多情况下是统一的,在其发生其矛盾时,即采用“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的标准,一切以义为参考标准,“不以一眚掩大德。”对管仲的评价,表现了孔子评判标准原则性和灵活性的统一,这是后世儒学阳明心学和程朱理学多有迷惑的地方,也是孔子光耀照人的民本思想的体现。

【原文】

14.18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语译】

孔子说:“公叔文子的家臣僎,(由于文子的推荐,)和文子一起做了卫国的大夫,孔子知道这件事后说:”(就凭此,死后也)可以给他‘文’的谥号了。”

【解读】

本章记载公叔文子引贤荐贤的美德以及孔子对他的评价。

公叔文子就是本篇13章公明贾盛情赞扬的“会说”“会乐”“会取”的卫献公的孙子,叫公孙拔的。前章仅谈到他美好的品德,本章则进一步谈他美好的品德——举贤荐能的美德。僎(zhuàn):人名。原是公叔文子的家臣,由于文子的推荐,做了卫国的大臣。“升诸公”,升到公室做大夫,意即僎由家臣升为大夫,与公叔文子同列。“公”,公室,这里指诸侯的朝廷。孔子一向对举荐贤能的人推崇备至,《韩诗外传》卷七载有一个荐贤的故事:

子贡问大臣,子曰:“齐有鲍叔,郑有子皮。子贡曰:“否。齐有管仲,郑有东里子产。”孔子曰:“管仲,鲍叔荐之;子产,子皮荐也。”子贡曰:“然则荐贤贤于贤?”曰:“知贤,智也;推贤,仁也;引贤,义也。有此三者,又何加焉?”

知贤是智慧的表现,荐贤,是仁德的表现,引贤,是道义的表现。荐贤,一是需知贤,二是需雅量,需容德,所以他是“仁德”的体现。公叔文子就更不一样,推荐自己的家臣入朝称臣,与自己平起平坐,管仲因鲍叔牙之荐,而“九合诸侯,不以兵车”,显名于后世,管仲因不会荐贤,竖刁易牙开方之徒,淆乱朝廷,以至桓公死无葬身之人。荐贤者仁德也,所以孔子赞同公叔文子以“文”字作谥号。《礼记•檀弓》记载有公叔文子的故事:

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请谥于君,……君曰:‘昔有卫国凶饥,夫子为粥与国之饿者,是不亦惠乎!昔者卫国有难,夫子以其死卫寡人,不亦贞乎!夫子听卫国之政,修其班制(尊卑的秩序)以与四邻交,卫国之社稷不辱,不亦文乎!故谓夫子贞惠文子。

【原文】

14.19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①,康子曰②:“夫如是,奚而不丧③?”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④,祝鮀治宗庙⑤,王孙贾治军旅⑥。夫如是,奚其丧?”

【注释】

① 卫灵公:卫国的国君。    ② 康子:即季康子,姓季孙,名肥,“康”为他的谥号,“子”为尊称。鲁哀公时为正卿。    ③ 奚:用法同“何”,疑问代词。译为什么,作状语。而:连词,连接状语和谓语中心词,可不译出。    ④ 仲叔圉(yǔ):即孔文子,姓孔,名圉。卫国大夫。“文”为他的谥号。治:指接待。    ⑤ 祝鮀(tuó):姓祝鮀,字子鱼。卫国大夫。  ⑥王孙贾:卫灵公的大臣。

【语译】

孔子说到卫灵公的昏庸无道时,季康子说:“既然像这样,为什么卫国不亡呢?”孔子说:“因为他有仲叔圉接待宾客,祝鮀主管祭祀,王孙贾指挥军队。像这样,他的国家怎么会败亡呢?”

【解读】

本章记载表明孔子的“人才观”――人才重要。

卫灵公无道,似成定论。《左传》、《说苑》、《庄子》、《吕氏春秋》、《孔子家语》,诸多典籍多有记载,大致可以勾勒如下劣迹,一是好色,闺门之内姑姊妹无别。有三个妻子而同盆洗澡。二是好饮酒作乐,驰骋田猎。三是不理朝政,不与诸侯盟会。如此荒诞无道的君王,他却有三位能臣:“仲叔圉负责外交礼仪,祝鮀负责祭祀典礼,王孙贾统领军队。”因为他有三位能臣,所以卫灵公在位42年,无政务差错,国家尚属太平。历代注释家也认为人才难得,朱熹引尹氏说:“能用此三人,犹足以保其国。”《四书训义》:“人才关于国运。”这些看法固然不错,但有一个问题,历代注释家,不可能没有发现,抑或是发现了为圣人讳也不愿明说:按儒家文化的要求应该是“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尤其是《大学》关于“修身”强调得十分具体,在三纲八目中的地位也十分突出, “修身”是三纲八目的根本,作者正面推导而后又从反面推导,环环相因,丝丝如扣,意在反复强调“修身”。“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卫灵公无道,首先表现为道德修养败坏,纲纪伦常全无,其修身之本已乱。既然修身之本已乱,接踵而来的国家似乎自在“沦丧”之列,但事实恰好相反,如此一个昏君临政42年,居然安然无恙,这对孔学理论是一个极大的冲击,或者说是一个难以自圆其说的悖论。仅仅归结为人才重要,关乎国运,无论怎么说,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或者你说人才再重要,犹如“殷有三仁”,但在商纣王却是赶尽杀绝,格杀勿论,你即便是全能的人才也无用武之地。“人才”不得任用,“人才”何用。以上矛盾是显眼的事实,不容回避。或许是“卫灵公无道”的说法有问题,或许是“修身”是“本”的理论有问题。而且这一类无道而又临政的,历朝历代不乏其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历代君王有多少人是仅因“修身”好而获得天下,或又治理天下的呢?其他人可以不论,汉高祖刘邦是大家十分熟悉的一个皇帝,从他个人品行讲,他几乎就接近一个流氓无赖,或者说地痞似的人物,他居然能打败项羽匡扶天下,建立汉代几百年的基业,刘邦与卫灵公颇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均是身不修而国照治。

孔学的这一悖论似乎可从三个方面去分析。一个是治国方略的问题,一个是“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的问题,三是修身理论绝对化的问题。

一、治国方略问题。诸子百家学说,尽管异彩纷呈,各又自成体系,但有一个共同点,均是“求仕”而“干世”的学说,为君王呈献一份治国蓝本。法家以“法”治国,儒家以“仁”治国,道家以“无为”治国,等等不一而足。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也是儒法道三家。卫灵公治国,我们可以说他采用了道家的治国方略,“无为而治”、上无为而下有为,“无为而无不为”的治国方针。道家的“无为而治”即“南面术”,是统治者,管理者的学问,卫灵公手下的能臣大将,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井井有条的运转,正是卫灵公“无为而治”的形像描绘。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辱之。”老子把管理艺术分为四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太上不知有之。”沐浴你的大恩而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接受你的管理而并不知道管理者的存在,“百姓淡然不知其善。”这是最高的境界,化“有”为“无”。第二个层次,“亲而誉之。”亲近你,并赞誉你,这类管理者事必躬亲,勤政廉洁,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一般说这一类的管理者是很好的管理人才。第三个层次,则是“畏之”。害怕你,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猫鼠之间的关系。最后一个层次,管理者靠羞辱的手段管理下属,被管理者也羞辱管理者。卫灵公的管理术当属“无为而治”。“太上不知有之”的管理术,所以他不问政事而可享政42年,儒、道在许多领域有时也是相通的,“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卫灵公篇》)讲的也是“无为而治”,儒家的无为而治谈的是“圣人的管理术”,卫灵公无道,不是圣人,但他却运用了圣人的管理术,这也是笔者要谈的第二个问题。

二、“仁者安仁,是智者利仁”的问题。“修身”“克己”“修己”包括“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一系列修身必须的功夫,但对一个管理者来说,终其一生也难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当你达到这个境界的时候,可能年事已高,又不堪政务的繁冗了。尧、舜、禹、周文王、周武王是儒家学说的理想圣人,芸芸众生,凡夫俗子者居多,七情六欲均十分健全,但他们也要管理或治理天下,这一类无德无道或道德修养不足,修道未善的人如何治理天下,孔子一边高要求,“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但一边又说:“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意思是如尧舜禹等圣人仁德在身,以仁安天下,固然是上上策。非仁者不能安仁时,退而求其次,“智者利仁。”智者难能以“仁”修身,以“仁”养身,但可以以“仁”治人。晋文公“谲而不正”,品行不端,却能称霸中原,他则属于“智者利仁”。不论他假“仁”也罢,假“义”也罢,均十分高妙的运用了“仁”。刘邦能开创汉代几百年的基业,也当属于“利仁”类人物。三国刘备,意欲匡扶汉室,也在“利仁”方面下了功夫,他是一仁御一智,一智御五勇的格局而获得三足鼎立的局面。项羽虽无文化,但他英勇盖世,意欲“利仁”,可惜当需大仁时,他不能,尽施一些妇人之仁,同甘共苦,吮疽敷疮类小人之仁。刘邦成功,利大仁;项羽失败;利小仁;灵公虽无道,但人也是智者,善于利用仁道以治天下。孔子在《说苑•尊贤篇》中赞扬灵公。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当今之时,君子谁贤?”对曰:“卫灵公。”公曰:“吾闻之,其闺门之内姑姊妹无别。”对曰;“臣观于朝廷,未观于堂陛之间也。灵公之弟曰公子渠牟,其知足以治千乘之国,其信足以守之,而灵公爱之。又有士曰王林,国有贤人,必进而任之,无不达也。不能达,退而与分其禄,而灵公尊之。又有士曰庆足,国有大事,则进而治之,无不济也,而灵公说之。史鰌去卫,灵公邸舍三月,琴瑟不御,待史鰌之入也而后入。臣是以知其贤也。”

孔子作了两点说明,一是朝廷之公与闺门之私的区别,赞扬其朝廷之公,不论其闺阁之私。二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疏,不论亲疏,唯贤是举,对弟弟公子渠牟,“灵公爱之”,对“士”王林,庆足之类,“灵公说之。”更有趣的是《庄子•则阳篇》中的记载:

仲尼问于伯常骞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盆)而浴。史鰌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

一边说他饮酒作乐,不听国政,田猎捕兽,不应诸侯之会,有妻三人,同盆而浴。一边则说他,贤臣史鰌奉召进君所,灵公叫人接过他手上的物品,并使人搀扶着他。伯常骞说他;“生活中的他是那样的散漫无羁,见到贤人却是如此的庄严肃穆而尊敬他们,这就是卫灵公敬贤,用贤,智者利仁,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的高超的管理术,或曰统治术。成玄英在注《庄子》时说:谥法,德之精明曰灵,这个“德之精明”也只能是对晋文公“谲而不正”,卫灵公的无为而治以及他的“智者利仁”的又一种说法而已。

三、是修身理论绝对化的问题。灵公无道中含有道,“无道”是指他修身不够,生活糜乱;“有道”是说他善用无为之术,善于“利仁”,善于知贤,敬贤而用贤,这也是卫灵公的高妙之处。我们现在反过来,看《大学》“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礼记•大学》的作者强调“修身”,固然很重要。孔子文化修身的确是关键,“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孔子可能只从正面在叙述,从正面在要求,并未从正反两个角度去强调。《大学》作者强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卫灵公的确是本已乱而末又治的典型,你不能不承认,一种理论强调到绝对化的程度,这种理论则容易走向僵化的末路,孔子“仁者安仁,智者利仁”就是“修身”理论灵活运用最好的说明。孔子还在《里仁篇》中说:“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与之比。”也是对“利仁”说的补充,“天下之事,没有绝对的正确(无适也),没有绝对的错误(无莫也)。”只依从义来行事,义者,宜也。一切以恰当为最高原则,“义与之比”。卫灵公以事功为“义”,刘邦以夺取天下为“义”,晋文公以纠合诸侯为“义”。皆以修身为本固然不错,强调到绝对化的程度时,人们就开始对孔子学问真实性可操作性采取怀疑的态度了,孔子学问的确博大精深,给人确有“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通透宏远的感受,后学将其一一坐实,反倒显得不妙。

【原文】

14.20子曰:“其言之不怍①,则为之也难。”

【注释】

① 怍(zuò):惭愧。

【语译】

孔子说:“一个人说起话来大言不惭,那么要兑现所说的话很困难的。”

【解读】

本章仍然是孔子谈“言”与“行”的关系。

言与行的关系有许多种,明代思想家吕坤在《呻吟语•应务篇》中作了一些较为详细的分类:

智者之于事,有言之而不行者,有所言非所行者;有先言而后行者,有先行而后言者;有行之既成而始终不言其故者。

言而不行者属于空言,言行不符者属于虚言,言先行后者属于实言,行先言后者属于谨言,行之而始终不言者属于缄言或曰无言。沉默者金,开口者银,慎言者为最妙。荀卿在《荀子•大略篇》中将“言”与“行”与“用”三者关系分为四类:

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原文】

14.21陈成子弑简公①。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②!”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注释】

① 陈成子:即陈恒,又叫田成子,齐国的大夫。在公元前481年杀死齐简公,立齐平公,掌握了齐国的政权。简公:即齐简公。姓姜,名壬。公元前484—481年在位。    ② 三子:指孟孙、季孙、叔孙三家大夫。由于鲁国政权旁落,这三家主宰着鲁国的政治,故哀公不敢自己做主。

【语译】

陈成子杀了齐简公。孔子听说后马上洗澡斋戒而后去朝见鲁哀公。他报告给哀公说:“陈恒杀了他的国君,请君主出兵讨伐他。”鲁哀公说:“你去报告三位大夫吧!”孔子(退了出来,)说道:“因为我曾做过大夫,所以不敢不来报告。哀公仍旧说‘你去报告三位大夫吧!’”孔子去向三位大夫报告,但他们都不同意出兵讨伐。孔子又说:“因为我曾做过大夫,所以不敢不来报告。”

【解读】

本章记载齐国“陈成子弑简公”、孔子请求出兵讨伐的过程。

陈成子谋杀齐简公,孔子斋戒沐浴上朝报告鲁哀公,意在请兵讨齐以伸张正义,然而哀公大权旁落,兵权在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手中。遭到拒绝,孔子无奈。

有趣的是,告哀公出来去季氏三家路上,孔子自言自语地说:“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报告“三子”出来,在回家途中,又自言自语地说:“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同样的话自言自语的重复两次,可说明三点:

一、孔子已然年迈,哀公十四年,孔子时年71岁,垂垂老矣,说话难免罗嗦,龙钟老态之状已然表现殆尽。

二、孔子一贯强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孔子离鲁司寇之职已有十五年之久,早已不参与鲁国朝政,此次的确事关伸张道义之大事,不能不越位而告,口中念念有词,说:“不敢不告”,是对自己不在其位而又冒然谋政的自我心理宽慰。

三、是孔子表现“正其谊而不谋其利,谋其道而不计其功”,“知其不可而为之”精神的又一次体现。

【原文】

14.22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语译】

子路问怎样侍奉君主。孔子说:“不能欺骗他,但可以当面规劝他。”

【解读】

本章谈有关事君既忠且直的问题。

子夏在《学而篇》中说:“事君能致其身。”说的就是侍奉君王要忠诚,尽心竭力,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努力工作,不能有半点懈怠,半点欺哄,“勿欺也”。孔子又强调,忠而当直,不可愚忠,一旦君王有过错,可以犯颜直谏,则不能因忠而愚,因愚而苟同,因苟同而欺瞒。“君曰可,臣亦曰可,君曰否,臣亦曰否。”君臣一气,“同而不和”则是愚忠,而不是智忠。“勿欺也”是对“忠”而“言”,其心无贰。“可犯也”是对“直”而言,其心可鉴。侍奉君王需要既忠诚又正直。

【原文】

14.23子曰:“君子上达①,小人下达②。”

【注释】

① 上:指仁义。一说指“向上”(下指“向下”)。达:通达。   ② 下:指财利。

【语译】

孔子说:“君子向上通达于仁义,小人向下通达于财利。”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论“上达”“下达”之区别。

君子上达,小人下达。“上达”“下达”因宾语省略而多解,仅举两说以窥一斑,梁•皇侃说:“上达者,达于仁义,下达谓达于财利。”焦循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上达达道,下达达器。以上两说均通,似又缺论据支持。

孔子在本篇说:“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尤人,即“怨人”,“怨”,忠之反,“不怨”即“忠”,“不怨天”即“忠天”,“忠天”即顺天应人知天命,孔子在《尧曰篇》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因此,君子上达而知天命,“知我者其天乎!”君子达乎天命,则待时而动。小人下达而不知天命,故怨尤于人,残贼妄为,无所忌惮,穷斯滥矣。若依《韩诗外传》卷六所说:“天命”即“天之所生皆有仁义礼智顺善之心,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则无仁义礼智顺善之心。无仁义礼智顺善之心,谓之小人。”进一步说:君子上达,即达“仁义礼智顺善之心”,小人下达,即“无仁义礼智顺善之心”,也可以简略如皇侃之说,也可以抽象如焦循所说,只是上引两说不够圆融贯通。

【原文】

14.24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语译】

孔子说:“古代人学习是为了充实提高自己,现在的人学习是为了装样子给人看。”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为己”之学和“为人”之学的区别与联系。

《论语》一书中此类两两对举的句子颇多。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等等,我们在理解这类句子时,大多采用对立片面的解读方式,孤立地从两端看问题。“义”即单纯为君子之事,“利”则只是小人之事,似乎君子不食人间烟火,验之“见得思义”,“见利思义”,则实难顺遂而畅达。因此在解读这类句式时,不应片面的对立而不相联系的去看去分析,“义”“利”这两端也当“叩两端而执中”,“时然后取,人不厌其取。”这就是“义”“利”相和的最佳境界。“君子坦荡荡”,是说君子乐天知命,不忧不惧,并不是说君子真的是一点忧愁也没有,忧道之不传,哭颜子之死,不都是悲戚忧伤吗?“周”“比”“和”“同”皆当“允执厥中”。“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枝解如朱熹注说:“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旧之诠解,大多孤立,一古一今,两不相涉,其实不然。为学有两事,一曰“为己”,一曰“为人”,为己乃修己,为人乃安人,两者不可割裂,“为己”则独善其身,为人则兼善天下。先善身而后济天下。只为善身而不为人而济天下,只是“独善”,“独善”于己有利,于社会无益;只思为人济天下而不修己,济天下只是空想,只有修己才能安人,才能为人。当然孔子在“为己”“为人”这两端时,他可能更强调于“为己”,因为“为己”是“为人”的根本。

【原文】

14.25蘧伯玉使人于孔子①。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②?”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③。”使者出。子曰:“使乎④!使乎!”

【注释】

① 蘧(qǔ)伯玉:名瑗,卫国大夫。孔子到卫国时曾住在他家。   ② 夫子:指蘧伯玉。古代尊称大夫为夫子。    ③ 欲寡其过:想减少自己的过错。   ④ 使乎:好使者啊!

【语译】

蘧伯玉派使者去拜访孔子。孔子让使者坐下后问道:“老先生在做什么?”使者回答说:“他老人家想减少自己的过错,但未能做到。”使者出去以后,孔子说:“好使者啊!好使者!”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蘧伯玉使者谈话以及对使者的评价。

蘧伯玉是卫国的大夫,孔子周游列国,到卫国,曾客居他家。孔子曾经称赞他是一个正直的君子,而且是一个有智慧善于保护自己的君子。说他“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卷而怀之。”国家昏乱时,就一走了之。孔子与他交情甚厚,伯玉派使者问候孔子。孔子则反问“夫子何为?”使者回答说:“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孔子赞扬使者说,“使乎,使乎!”这句话有两层含义,一是说伯玉之贤。蘧伯玉严于律己,践履笃实,“欲寡其过”,不是“欲无过”,而是“欲寡其过”,少犯错误,并且是“未能也”,可见其谦和谨细。对自己要求之严,与“小人之过也必文”相比,其境界甚是高远。二是说使者之善言,伯玉任凭他多么贤能,使者不善言,伯玉的美德也彰显不出来,朱熹说:“使者之言愈卑约,而其主之贤益彰,亦可谓深知君子之心而善于辞令者矣。”孔子“使乎!使乎!”一语,表面上盛赞使者之善言,实际上也兼赞伯玉之贤。

【原文】

14.26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①。”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②。”

【注释】

①谋:谋画,考虑。 ②思不出其位:所虑之事不越出职务范围。

【语译】

孔子说:“不在那个职位,就不要去谋虑那个职务方面的政事。”曾子说:“君子考虑的事情,从来不超出他的职务范围。”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有关“素其位而行”的观点。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句在《论语•泰伯篇》中已出现,此处增加曾子对这句话的解释:“君子思不出其位。”人们在寻找“位子”时,对“位” 通常有一些分析,如定位、守位、越位。定位,即找准自己的位置,“知其所止”。定位又有两种情况,定眼前之“位”,定未来之“位”。定眼前之“位”,要求你自己要脚踏实地,守位而行,“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定未来之位,则是志存高远,确定未来方向,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努力奋斗,越位而行。越位时一定要水到渠成,不是“阙党童子”之类,“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孔子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说:“思不出其位。”都是就人生定位而言,而且是对“现实之位”而言,不是对“未来之位”,对未来理想追求的否定。我们读圣贤书,不可坐实拘泥于一隅。

【原文】

14.27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语译】

孔子说:“君子以说得多而做得少为可耻。”

【解读】

本章仍然记载孔子有关“言”与“行”关系的论述。

“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同类的话孔子从不同的角度讲过多次。“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从“行难”角度讲;如《里仁篇》:“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从“慎言”角度讲;又如《礼记•杂记》:“有其言,无其行,君子耻之”,从“言而无行”角度讲。孔子一系列告诫,旨在说明言顾行,行顾言,言行相符,反之则是言先行后,言而不行,言而不信,言过其行。除生活中夸夸其谈不着边际的人是孔子反对的外,孔子可能尤其反对在“孝、悌、忠、信”等平常道德的实践上言行不符,言过其实的人,他甚至从指责自己谈起。如《中庸》记载孔子所说:

君子的道理有四条,我孔丘一条也未能做到:第一,我要求做儿子的应该尽孝道,但反求我自己侍奉父母却不能尽孝道。第二,我要求做臣子的应该尽忠心,但反求我自己奉事君主却没有尽忠心。第三,我要求做弟弟的应该恭敬,但反求我自己服侍兄长却没有做到恭敬。第四,我要求朋友应该先施予,但反求我自己却没有能先施与。平常的道德,要着力实行,平常的语言,要谨慎地说。所言或有没有做到的(即言过其实),不敢不勉力做到,所行尚有余,也不敢把话说满(做到“行先言后”)说尽做绝,要留有余地。口里讲的话,要顾到身体所行的事;身体所行的事,要顾到口里讲的话。如果言行一致,岂不可称是忠厚笃实的君子吗!

原文: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原文】

14.28子曰:“君子道者三①,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②,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③。”

【注释】

① 君子道:君子所遵循的原则。    ② 知:同“智”。    ③ 自道:自我表述,自己说自己。谦词。道:言,说。

【语译】

孔子说:“君子所遵循的道有三个方面,我都未能做到:仁德的人不忧愁,聪明的人不迷惑,勇敢的人无所畏惧。”子贡说:“这正是老师的自谦之词啊!”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自谦三达德“我无能焉”的美德。

《中庸》说:“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分开说,三德并列,谓之“三达德”,合起来说,仁则包含勇、智,“仁”有“全德”之称。孔子说:“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言”即“智”。为什么仁者无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仁者心胸坦荡,廓然大公,故无忧。智者辨物析理,是非分明,故不惑。勇者见义勇为,不畏强暴,故无惧。

【原文】

14.29子贡方人①。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②。”

【注释】

① 方人:方,通“谤”。方人:评论是非。    ② 暇(xiá):闲暇时间。

【语译】

子贡喜欢评议别人的好坏是非。孔子说:“赐啊,你真有才德吗?我却没有那闲功夫。”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子贡“方人”缺点的婉转批评。

子贡为人聪明颖悟,心直口快,敢于臧否是非,品评人物。荀子说:“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正义直指,举人之过,非毁疵也。”一般说:“圣人隐恶而扬善。”君子则“扬恶又扬善”,庸人则“隐善而扬恶”。子贡距圣人有一段距离,当属君子,“正义直指”,“扬恶又扬善”,是则是,非则非,是非分明,不苟同。子贡“方人”,即品评人物,褒贬同在。孔子“贤乎哉!”之赞语,一是赞其敢于直言之美德,一是赞扬他善于品评之美行。“直言善品“乃“贤乎哉”,圣人用心良苦,一边赞其“直言善品”,一边又恐其“不得中行”而过之,故说:“夫我则不暇”,戒其“择中而行”、“允执厥中”。

【原文】

14.30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语译】

孔子说:“不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只担心自己没有那能力。”

【解读】

本章仍然记载孔子有关“自知”和“知人”的论述,自知则包括能与不能的问题。

人类在认识世界时,有两大领域,一是客观自然,一是人类自身。人类自身的认识又包括对自我的认识和对他人的认识。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认识别人的人是有智慧的人,能认识自己的人是聪明的人。“明者”高于“智者”,“知人”,“自知”都十分困难,如若二者相比较,自知者难,知人者易,因此,孔子在许多地方总是强调自知,自修,自能,“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多在自我修养上下功夫,即便是你修养得十分完美,仍不能见知于人,也不是你的过错,颜回曾对孔子说:“道之不修,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史记•孔子世家》)

【原文】

14.31子曰:“不逆诈①,不亿不信②,抑亦先觉者③,是贤乎?”

【注释】

①逆:预先猜度。  ②亿:通“臆”。猜度。  ③抑:连词。表转折关系。可译为“然而”或“不过”等。

【语译】

孔子说:“不事先怀疑别人欺诈,不随意猜测别人不诚实。但却能事先觉察人家对我的欺诈和不诚实,这不就是贤人吗!”

【解读】

本章孔子谈守信也是需要智慧的。

“不疑诈”“不被诈”是一事之两端,既有心胸磊落坦荡善良之襟怀,又有防骗防诈抑亦先觉之贤明。信非愚信,忠非愚忠;守信非守愚人之信,忠诚非是愚人之忠;信人亦非信愚人之信,忠人亦非尽愚人之忠。不能是“信”、“忠”抑或是“仁”、“直”、“善良”均需要智慧。圣人教人处事,时时告诫其“叩两端而执中”,所谓“执中”者,执其“度”而已。明代洪应明在《菜根谭》中将“疑诈”和“被诈”分别作了更通俗的说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宁受人之欺,毋逆人之诈。”疑诈而防,防之过甚,偏颇;受诈勿疑,宽之过甚,亦偏颇。两两相对,择中而行,当为贤明。

【原文】

14.32微生亩谓孔子曰①:“丘何为是栖栖者与②?无乃为佞乎③?”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④。”

【注释】

① 微生亩:姓微生,名亩。鲁国隐士。    ② 是:如此,这样。代词,作状语。栖栖(xī):忙忙碌碌,奔波不定的样子。    ③ 佞(nìng):能言善辩,花言巧语。   ④ 疾:讨厌,痛恨。固:固执的人。

【语译】

微生亩对孔子说:“丘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栖栖惶惶到处奔波游说呢?岂不是想用花言巧语去蛊惑于人么?”孔子说:“我岂敢卖弄口才去蛊惑别人,我只痛恨自己执道不通而不知变化。”

【解读】

从对话口气看,直呼孔丘之名,微生亩应是一个年长者;从对话的内容看,“栖栖者与”,微生亩是一个隐士。从隐居的方式看,他不属于“避世”,“避地”之隐,只能算做“避色”“避言”之隐。有人猜测是道家隐士,根据不足,是一位隐士,大约无需争论。他讥讽孔子终日忙忙碌碌,栖栖遑遑,东奔西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该不是为了卖弄口才吧!孔子说,不是为了卖弄口才,我也痛恨自己执道不通而不知变化。“疾固”一词理解纷歧较多,一是说疾世人之固执,二是疾微生之固执,三是疾自己执道不通之固执,笔者从第三说。一说仁道之不复,命也。疾恶世人,有失圣人风范。二说微生亩讥嘲孔子,孔子反唇相讥,犹如市井之诟詈,你来我往,有失圣人雅量。三说“微生亩自恃年龄之尊,言有倨傲。孔子亦当存长长之义,而以周流忧世之本诚答之。”(《四书辨疑》)

【原文】

14.33子曰:“骥不称其力①,称其德也。”

【语译】

孔子说:“千里马值得称赞,不是因为它的力气,称赞而是它的品德。”

【解读】

本章孔子以千里设喻,意在说明德主,才辅、德才兼备的观点。

“力”表示才能,“德”表示德行,“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对良马而言不应称道他日行千里奔驰旷野的力量,而应赞赏它服从调教驰骋纵跃有度的品德。孔子以千里马设喻,意在说明“德者,才之帅也”。德才兼备,德为第一,与“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刚好相反,有力而无德,孔子是“不称其力”而“称其德也”,“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无德者难能善终,有德者拥有天下。

【原文】

14.34或曰①:“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②,以德报德。”

【注释】

①或:有人。无定指代词。  ②直:正直,公正。这里指不隐瞒自己的爱憎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语译】

有人对孔子说:“用恩德来回报怨恨,怎么样?”孔子说:“那用什么来报答恩德呢?应该是用正直来报答怨恨,用恩德来报答恩德。”

【解读】

本章孔子谈“怨仇”和“恩德”相互报偿的关系。

“怨仇”和“恩德”相互报偿关系,两项相加,可得五项,报怨三项:1、以怨报怨。2、以德报怨。3、以直报怨。报德两项:4、以怨报德。5、以德报德。其优劣是非分述如次。

1、以怨报怨。当属早期法家思想的滥觞,赏罚分明,恩怨分明,以怨报怨,以德报德。荀子《致士篇》说:“赏不欲僭,刑不欲滥,赏僭则利及小人,刑滥者则害及君子。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害善,不若利淫。” 《礼记•表记》说:“子言之,仁者,天下之表也;义者,天下之制也;报者,天下之利也。子曰:‘以德报德,则民有所劝;以德报怨,则民有所惩。’诗曰:‘无言不仇,无德不报。’”后来江湖术士也借此作为口号,睚眦必报,快意恩仇。

2、以德报怨。属道家思想的表现,老子说:“大小多少,报怨以德。”道家的报怨方式与基督教方式颇为一致,耶稣对他的教徒们说:

你们听说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说法啊?我告诉你们,不要同恶人作对,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右脸,你就把左脸伸给他让他打;如果有人想去法院告你,还要抢走你的内衣,你就让他连外套一起拿走;如果有人强迫你陪他走一里路,你就陪他走两里;如果有人向你要什么东西,你就把东西给他好了,不要拒绝向你借东西的人。(《马太福音》)

这类方式固然很好,但有问题。(一)太宽厚,有时候也是一种放纵。(二)更重要的是教人学会了伪装,有德于你,你当终身不忘,有怨于你,你当顷刻忘记。“怨期于忘之,德期于不忘。”按人的本性来说,怨要求很快忘掉,却十分困难,“必若教人以德报怨,是教人使为伪也。”话又说回来,以德报怨的境界仍然是最高的,但不是最好的。

3、以直报怨。以怨报怨,显得太褊狭;以德报怨,显得太宽厚,过犹不及。“得中道而行之。”“允执其中。”“直”从道德论角度讲,朱熹说:“于其所爱怨者,爱憎取舍,一以至公而无私,所谓直也。” “公而无私”即“直”。“直”若从方法论角度讲,当有“直爽”“直率”“坦率”等含义。报怨以直,即当面直陈其怨,不以曲为胜,不必迂回曲折,旁敲侧击,单刀直入,以直言相告其愤怨。孔子的道德论范畴,太多含有多种功能,如“直”,有道德修养的“公而无私”之直,有运用方法的“坦率直言”之直,又如“仁”,有“仁者安仁”的修养之仁,有“智者利仁”的运用之仁,“忠”、“义”、“勇”、“智”、“中”等范畴均有此类功能。不论是“公而无私”之直或“坦率直言”之直,都符合人的本性,有怨报怨,有德报德,忍怨而不报,不符合人性之常,冤冤相报,不符合社会的稳定,报怨以直当是最好的境界,但不是最高的境界。

4、以怨报德。这一类人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不乏其人,恩将仇报,民间俗语:“碗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农夫与蛇的故事,曹操杀吕伯奢一家,均是以怨报德的例证,明代思想家吕坤深谙“以怨报德”的社会现象,他认为怨恨和恩情二者,“宁可打开一个众怨所归的怨府,也不要打开一条乱施恩情的通道”,为什么呢?

怨府难填,而恩洞易扩;怨府容易关闭,而恩洞却难以堵塞。关闭怨府就是福,而堵塞恩洞却是祸。怨府只要心存仁德就能够关闭,而恩洞除非仁、义、礼、智、信都具备才能堵塞。

按吕坤所说:“以怨报德”,事出两方,一是以怨报德者,为人刻薄贪婪,私欲无限,贪天之功以为己有,天地间只有自己,“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另一方则是施德者。施德者,胡乱施恩,给自己造成诸多麻烦,“怨府易闭”,“一仁者能闭之”,“恩窦难塞”,“非仁、义、礼、智、信备不能塞也。”两方原因构成的这类人,常常是你施恩越多,他怨恨越深报复越烈。

5、以德报德。表面上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实际上十分复杂,涉及社会是否公平公正,关系社会风气,影响移风易俗。《礼记•表记》说:“以德报德,则民有所劝,以怨报怨,则民有所惩。”“以德报德”,百姓方可积极向上(劝),“以怨报怨”,百姓方有所惩戒。“以德报德”可从施德和受德双方来探讨。施德而不受德和施德而受德,两者对社会移风易俗,改变社会风气的结果却大不相同。这里有子贡和子路两个故事。鲁国政府有规定,凡是碰到鲁国在外的奴隶,均应赎回并到政府报销赎金。子贡买回许多奴隶,却不去报销赎金,施德而不去受德。孔子批评了他:“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赎人矣。”子路则不同,有人掉到水里去了,子路将其救出,被救者用一头牛回报他。“子路受之。”子路施德而受德,孔子表扬了他,“子路受而劝德,子贡让而止善。”《吕氏春秋•察微篇》有记载: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

《淮南子•道应篇》曰:

夫圣人之举事也,可以移风易俗,而教训可施后世,非独以适身之行也。今国之富者寡而贫者众,赎而受金,则为不廉;不受金则不复赎人。自今以来,鲁人不复赎于诸侯矣。

当今社会过分强调拾金不昧,严格意义上讲,是沽名钓誉之举,对社会良好风气的形成并无好处,比如日本有法律规定,有偿拾物,是对人性真实的一种肯定,也是对儒学的一种具体运用。当然,以上是从施德和受德双方来讲,受德而不报德当是等而下之的人了。

《说苑•权谋篇》引孔子说:“圣人报怨以德”,以德报怨者是圣人,我们顺次而推,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是君子,以怨报德是小人,以怨报怨低于君子,高于小人,当属“士”这个阶层。以此分析,似乎有些勉强,但在报怨报德问题上确有境界高下之分,若以冯友兰的四境界说来分析,也颇有情趣。“以德报怨”属天地境界,“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属道德境界,“以怨报怨”属功利境界,“以怨报德”属自然境界。

【原文】

14.35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 :“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①,下学而上达②。知我者其天乎!”

【注释】

① 尤:怨恨,责备。    ② 下学:指下学人事。而:连词,连接词组,表示并列关系,可不译。上达:指上达天命。

【语译】

孔子说:“没有人理解我啊!”子贡说:“怎么说没有人了解您呢?”孔子说:“我不怨恨天也不非议人,下学礼乐而达天命。理解我的只有天吧!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理想与现实矛盾冲突的精神状态。

孔子终其一生,应该说是“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襟怀坦荡,仁静快乐,不忧不惧;推行仁道,毕尽全力,无怨无悔。任凭道路坎坷,命运乖蹇,屡屡受挫,但越挫越执着。在无数次的挫败中,他感情总是宁静恬淡隐忍,但有两次感情高潮。

一次是颜回之死,孔子捶胸顿足,仰天恸哭:“噫,天丧予,天丧予。”

一次是西狞获麟,麒麟为仁兽,仁兽现世,仁道将尽,孔子说“吾道穷矣”。接下就是孔子浩然长叹,“莫我知也夫。”这是孔子的一次自我感叹,也是惟一的一次。

自言自语,非有意识对子贡而叹。我们可以设想孔子喟叹的场景:垂暮老人,睁开一双哲人般深邃的目光,仰面朝天,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遥想自己奋斗一生,栖栖遑遑,四处碰壁,多少辛酸往事,三岁丧父,十八岁丧母,六十九岁丧子,七十一岁死颜回。游说列国,历经七十二侯,无存身之地,竟无知遇之人。“莫我知也夫。”一声长叹,叹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的痛苦,一个努力于世而又不见容于世的思想家的痛苦。谁说圣人无痛苦,谁说圣人无怨言。“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诗人屈原的痛苦,圣人孔子照样有,满怀匡世济民之抱负哲人的痛苦,是一般人所难体会。孔子此时的感叹,是物我两忘。他进入了一种空虚廓大寂寥无人之境。他的感叹是对天而发,对天感叹,抒发自己内心无可名状的痛苦与无奈。他没有想到有子贡在场,或者说即便知道子贡在场,他寂然凝虑的瞬间,也将其忘怀,对天而喊,“莫我知也夫。”犹如哭颜回之死,“子哭之恸。”孔子哭到忘情忘我的境界,不知道自己痛苦的状态,弟子劝他“子恸矣!”他反而去问别人“有恸乎?”“我太悲伤了吗?”因别人的劝阻,他才回到现实世界中来。这一次的感叹,的确是物我两忘之境的感叹,当子贡问他时,“何为其莫知子也?”他才回到现实中来,并回答子贡的问话,“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莫我知也乎!”分明是怨天尤人之言,转眼间怎么又“不怨天不尤人”呢?前面在想像的王国中怨天尤人是事实,后面回到现实中来告诫弟子“不怨天,不尤人”也是事实,这就是孔子理想精神与现实发生矛盾后的一种十分自然的矛盾反映。孔子毕竟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精神的执着与伟大,和现实生活中的无奈与渺小,毕竟是同时存在。既然同时存在,就必然有反映,孔子的一叹一答,正是这矛盾的表现。

前人大多回避圣人的无奈,多从“不怨天不尤人”角度去分析,如梁•皇侃说:“下学,学人事;上达,达天命。我既学人事,人事有否有泰,故不尤人;上达天命,天命有穷有通,故我不怨天也。”又如朱熹说:“不得于天而不怨天,不合于人而不尤于人,但知下学而自然上达,此但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渐进耳。”

论述多有道理,总觉未能中綮。

【原文】

14.36公伯竂愬子路于季孙①。子服景伯以告②,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竂③,吾力犹能肆诸市朝④。”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竂其如命何!”

【注释】

① 公伯竂:字子周。孔子的学生。曾作过季氏的家臣。愬:告发,控告。这里指诽谤。  ②子服景伯:名何,字伯,“服”为谥号。鲁国大夫。   ③ 夫子:这里尊称季孙氏。   ④ 肆:陈列尸体。市朝:街市。

【语译】

公伯竂在季氏处诽谤子路。子服景伯把这事告诉了孔子,说:“他老先生已经被公伯竂迷惑了。以我的力量可以杀掉公伯竂还能使他陈尸街头。”孔子说:“我的道德理想将会施行,那是天命决定的;我的道德理想将会被废弃,那也是天命决定的,公伯竂能把天命怎么样呢!”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待谗毁之言的超然态度。

本章人物众多,背景复杂。孔子当时任鲁国大司寇,掌管全国司法并兼理外交事物。因鲁国当时由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掌权,鲁国公权旁落。孔子为了削弱三家势力,提出“堕三都”的改革方案,并由子路担任执行,顺利堕毁了叔孙氏的郈城,季孙氏的费城。在推行改革的关键时候,公伯寮出于私心,在季孙氏面前谗毁子路。子路当时在季氏任家臣,矛头间接指向孔子。同门谗害,公开背叛,子服景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子服景伯系孟孙氏一族,势力颇为强大,可以直接向季孙氏进言,清洗绊脚石,剪除孔门叛臣。并说:“吾力犹能肆诸市朝。”意思是说:“凭我的力量,我能把他干掉,陈尸于市井街头。

对于背后说谗谮,毁愬一类的坏话,有的说得婉转曲折,渐浸渐润,有润物细无声之效,有的单刀直入,直抵要害,有切肤剜骨之痛。不论软硬,孔子一向的态度是置若罔闻,听之任之,不信、不传、不理,任其谮愬。尽管孔子心态平和,但对人心浇离,世风日下,人心败坏,尤其是同门相谗之事,仍然痛心疾首,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公伯寮其如命何?”

对道行道废皆命的说法,许多人分析说是孔子襟怀大度坦荡,不计较公伯寮之谗毁,任天命之所为。孔子真的不计较吗?不是,孔子只是认为背后说的坏话,不能见诸阳光,无法质证,察之无形,索之无据,你去计较是自寻烦恼。最好的办法是沉默,不予理睬,尽人事以顺天命。与其说是孔子坦荡大度,不如说是孔子愤怒之极,无可奈何状态下的自我安慰。孔子途经宋国,宋国的司马桓想加害孔子,你能说孔子不愤怒吗?他在无可奈何的状况下也是以天命解嘲:“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也是说上天支持他,世人把他没有办法。人事不能决,听天由命,再说直白一些,与其说孔子是乐天安命,不如说他是无可奈何,尽人事而不能为时的一种自我宽慰。如颜回死,孔子哭“天丧予”。又如孔子见南子,子路不高兴,孔子对天发誓:“天厌之。”又如“莫我知也夫。”孔子说:“知我者其天也。”皆是无可奈何而呼天,可见“天”“天命”实乃孔子自我宽慰自我解脱的一剂清心良药。

另外,张尔歧在《蒿庵闲话》中有关义与命关系的阐述,饶有趣味。兹摘录如下:

人道之当然而不可违者,义也。天道之本然而不可争者,命也。贫富贵贱得失死生之有所制而不可强也,君子与小人一也。命不可知,君子当以义知命矣。凡义所不可,即以为命所不有也。故进而不得于命者,退而犹不失吾义也。小人当以智力知命矣,力不能争则智邀之,智力无可施而后谓之命也。君子以义安命,故其心常泰。小人以智力争命,故其心多怨。众人之于命,亦有安之矣,大约皆知其无可奈何而后安之者也。圣人之于命,安之矣,实不以命为准也,而以义为准。故虽力有可争,势有可图,而退然处之,曰义之所不可也。义所不可,斯曰命矣。

他认为,天命不可知,以义可知天命。天命不可安,以义可安天命。天命没有准绳,可以以义为准绳。“义”乃沟通天命与人事之津梁,也就是孔子所说:“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没有绝对的正确(适),没有绝对的错误(莫),一切以义为标准,合道义者合天命,不合道义者不合天命。“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孔子之于公伯寮,不予计较,也是以义知天命,以德安天命,非不能也,不为也。

综上分析:孔子既有无可奈何知其不可为而自我宽慰的一面,也有肆诸市朝知其可为而不为乐天安命的一面,“为”与“不为”均以“义”为准。

【原文】

14.37子曰:“贤者辟世①,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②。”

【注释】

①辟:同“避”,逃避,躲避。  ②七人:指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等七人。

【语译】

孔子说:“(对于无道之世),贤明之人持隐居以避世的态度;其次则弃官易地而居;再其次是回避别人难看的脸色;第四等人是避开别人一些难听的话。”又说:“这样做的已经有七个人了。”

【解读】

本章谈贤者避隐的四种方式。

本章多有人认为是避隐之贤者的四个等级,如贤者、中贤者、次中贤者、甚或贤之下者。这样理解不妥,应该是贤者避隐的四种方式。方式之一是避世。如伯夷、叔齐之类,“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方式之二是避地。如齐国的陈文子,崔子弑齐君,他则离开齐国,到其他的国家去,“之一邦”,又“之一邦”。又如孔子去齐去卫,周游列国,一边是择有道之国而仕之,一边是远无道之国而避之。方式之三是避色。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避色而不愿见。方式之四是避言。“卫灵公问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卫灵公问军阵战法,孔子说我只会俎豆一类有关礼仪之事,带兵打仗,我未曾学习,是属于避言。“明日遂行”兼及避地。贤者避隐方式有四种。话说得开一些,贤者避隐,倒过来说,避隐的是否都应是贤者呢?从人格精神境界角度看,孔子把人大体分为“圣人、贤人、君子、士、小人”五类,这五类人,哪些具有避隐的必要或避隐的资格呢?圣人,不避隐,圣人是修养最高,地位最高,二者舍一而不能称其为圣人,圣人的职责是“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修己以安百姓。”所以不必避隐。君子,不避隐,君子以有德为主要特征,以修身为主要任务,他不需避隐也不必避隐。“士”以读书修身为主要特征,是知识分子阶层,这个阶层并不引人注目,不必避隐。“小人”是品德低下或社会地位低下的两类人,更不在避隐之列。唯其贤者,他们没有社会地位,但道德修养却极高,社会地位或社会影响高于一般的君子,属社会贤达一类。他们进退自如,进可以安百姓,兼善天下;退可以修己,独善其身。唯其贤者可进可退,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唯其贤者有避隐之必要,唯其贤者才采取避隐的四种方式。因此,贤者不必有四个层次,若有四个层次,上则与“圣人”相混,下又与“君子”、“士”搭界而交叉。事实上,圣人、君子、士在不需隐或不必隐之列。当然,贤人、君子、士、小人四个层次也不是一成不变,如君子而又有社会影响,便成了贤人,其他类此。

【原文】

14.38子路宿于石门①。晨门曰②:“奚自③?”子路曰:“自孔氏④。”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注释】

①石门:鲁国都城的外门。一说指地名,在今山东省平阴县北。  ②晨门:掌管早晚开闭城门的人。③奚自:即“自奚”。从什么地方(来)。疑问代词“奚”做介词“自”的宾语,前置。  ④孔氏:指孔子处。

【语译】

子路在石门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进城时,)守城门的人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子路说:“从孔氏那儿来的。”守门人说:“就是那个明知行不通,却硬要去干的人吗?”

【解读】

本章记载晨门隐士对孔子一生所做的精辟概括。

“子路宿于石门”。石门在鲁国都城南侧的外城门。“宿于石门。”知其头天夜投石门,不得入城,故寄宿石门。凌晨,城门刚启,子路入城,因其往来稀少,“讶其太早。”故而发问,“奚自?”从何而来。孔子乃鲁国贤达,周游列国,无人不知,故径答“自孔氏”,一个普通的守门人却石破天惊道出一句骇人听闻的话来,“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是那个明知行不通却偏偏要去做的人吗?”我们从这句答话中,知道他是一位学识修养极高的隐士。这位晨门隐士有关“为”与“不为”之间关系的一句话,我们可以从四个层次分析:

第一个层次,知其可为而不为。这是最低的一个层次,可称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

第二个层次,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现实主义者,具有道家的特点。

第三个层次,知其可为而为之。这一层次通常是现实生活中成功一类的人士。他们有智者的眼光,有勇者的魄力,敢为能为而善为,并能获得成功。第三个层次与第二个层次之间是一个事情的正反两个方面。

第四个层次,也是最高的层次: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一类人“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杀身以成仁,舍身以取义。”以天下之任为己任,恒兀兀以穷年,正其谊而不谋其食,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不计名不计利,是完美的理想主义者。

晨门一言,对孔子一生作了精彩而又准确的概括,尽管对孔子有讥评之微意,但毕竟知其为圣为贤,知人者智,晨门者,我们不仅知他是一个隐士,我们还应该知道他是一位极具人生智慧的隐士。

【原文】

14.39子击磬于卫①,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②,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③,硁硁乎④!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⑤。深则厉,浅则揭⑥。”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注释】

①磬(qìng):一种打击乐器。用玉或石制成。  ②荷蒉(kuì):担着草筐。荷,担,挑。蒉,盛土的草筐。  ③鄙:见识短浅。  ④硁硁(kēng):击磬的声音。这里含有褊狭固执的意思。  ⑤斯己而已矣:“己”之前省略了一个“知”字。  ⑥深则厉,浅则揭:这两句诗选自《诗经•卫风•匏有苦叶》。这里用来比喻人的进退应该审时度势,不能“知其不可而为之”。厉,石头,踩着石头过河。揭,撩起衣服过河。

【语译】

孔子在卫国,一天正在击磬,有个挑着草筐的人从孔子门前走过,说道:“有心思啊,击磬以宣泄!”仔细听了一会儿又说:浅薄啊,硁硁的声音好像是说没有人理解自己啊!那么,你自己应该知道自己,没有人能理解你就算了吧。就好像过河,水深就踩着石头过去,水浅就撩起衣服过去。”(何必自寻烦恼啊!)孔子说:“说得好干脆啊!象那样就没有什么难处了。”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与隐士的一次遇会。

荷蒉者,挑草筐的人,是一个隐士。我们从他一系列的动作和语言中可以看出,他有知音之才,知心之能,知人之智,知世之明。

知音,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伯牙“志在高山”,“志在流水”,钟子期能一一辨别,因而成为千古美谈。梁•刘勰说:“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千载其一乎。”孔子推行仁道,周游列国,四处碰壁,栖栖遑遑,“知其不可而为之。”一生多次到卫国,卫灵公怠于政务,实亦不任用孔子,孔子郁闷不能伸其志,故而“击磬于卫”。磬,据前人考索,当为打击乐器,其声硁硁然,戛戛然,刚遒劲健,同时又兼具肃杀萧瑟凄厉悲凉之韵。荷蒉者居然能听其音,辨其心,知其人而论其世,可谓知音之士。“逢其知音”真是“千载其一乎”。

“有心哉,击磬乎!”这是一个具有因果关系的复句,不是谓语前置的主谓倒装句,若是倒装句,应是“有心哉,击磬者。”行文却是“有心思啊!击磬以泄乎”,意思是因为有郁闷难解的心思,故而击磬以宣泄,琴声中透露出满腹心思,到底是什么心思呢?“既而”,一会儿,正是这一会儿,荷蒉者凝神屏息而细听,他听出来了,表现出他知心的才能。

“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鄙哉”,见识短浅,你真是小心眼啊!嘣嘣的声响,怨气冲天啊,原来是感叹:“莫我知也乎?”“知我者其天乎。”“莫己知也”,没有谁知道我啊!“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这一句话前人理解多有不妥,“斯己而已矣”,“己”承前省略一个“知”字,即“莫己知也,斯知己而已矣。”意思是没有谁知道你,那么你应该自己知道自己啊,能自己知道就行了,别人不爱,自己爱,别人不知,自己知,何必劳心悄悄,忧心忡忡呢?何必深思高举,想得过深而又自命清高呢?可见荷蒉者乃知孔子之心的隐士。

“深则厉,浅则揭。”荷蒉者知道孔子满腹心思,讥讽其志虽高远,但不务实,也宽慰他,并进一步给他指明出路,劝孔子“深则厉,浅则揭。”荷蒉者以深浅之河流,喻指沉浮之社会,河水深的时候,你就踩着石头过河,河水浅的时候,你就撩起衣服过河,正如渔父劝屈原:“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水清洗帽缨,水浊洗我脚,不论水深水浅,水清水浊,均不要“凝滞于物”,因时改变,与世推移,不必耿介独立,傲然于世。你历经人世,必须趟过人生这条混浊的河啊,你不涉水趟河,也只能是枉费心机空悲切。

你看这荷蒉隐士,从知其音到知其心,从知其心到知其人,从知其人到论其世,一步一环,一环一扣,步步紧逼,环环相扣,入木三分。孔子不同意他的看法,“果哉,末之难矣。”好坚决,没有办法说服他了。不是孔子没有办法说服他,而是孔子尴尬难堪的处境,无法去说服他。隐士所说是孔子的现状,孔子欲答亦是人生理想的境界,现实如此,再答之以理想,也无济于事,干脆不答。“果哉!末之难矣。”乃孔子不答之托辞。

孔子行道受阻,终身无怨无悔,即便是有怨,要么独叹以宣泄,要么击磬以流露,涵养何等高深。荷蒉者,仅仅从起伏跌宕的磬声中听出其哀怨之思,堪称隐士中之高人。孔子的人生境界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荷蒉者的人生境界是“知其不可为而不为”。两人立场不同,境界不同,看法也就不同。

另外,屈原《渔父》记载隐士渔父规劝屈原的意趣与荷蒉隐士讥评孔子的含义相近,对理解本章内容或有些许助益。故原文抄录如下,以备浏览。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gǔ搅混)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bǔ吃)其糟(酒糟)而歠(喝)其酾(美酒)?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污秽)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鼓枻(yì桨)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孔子与屈原,背景相同,身世相近,感叹相同,所遇隐士略有不同,一个隐于山林,一个隐于水泽。所劝内容相近,只是屈原“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形销骨立,怨气冲天,愤世嫉俗,多有诗人气质。孔子施民济众,积极努力于世,虽有怨悱,与屈原处理方式不同,境界也不同。

关于《渔父》是否是屈原作品尚有争论,但不影响对孔子思想理解的帮助。

【原文】

14.40子张曰:“书云①:‘高宗谅阴②,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③,古之人皆然。君薨④,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⑤。”

【注释】

① 书:指《尚书》。    ② 高宗:殷高宗,即商王武丁。谅阴:天子居丧的房子,也称凶庐。   ③ 何必:为什么一定。熟语,也可不译。译文用的是意译。    ④ 薨(hōng):君王死称为“薨”。    ⑤ 总己:总摄己职。即各自管理好本职内的事。冢(zhǒng)宰:官名,相当后世的宰相。

【语译】

子张说:“《尚书》上说:‘殷高宗守孝,住在凶庐,三年不谈政事。’为什么要这样呢?”孔子说:“何只是高宗,古人都是这样。君主死了,(继位的国君都要三年不问政事,)这期间百官各自管理好本职内的事,然后都听命于冢宰。”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与子张有关三年丧制的对话。

三年之丧,不是始于孔子,但孔子赞同并进一步提倡三年之丧。孔门弟子中对这一丧制颇有革新之意,如言语科高材生宰我则认为:“三年之丧”,时间太长了。“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宰我对孔子进一步倡导的丧制三年提出质疑,并展开了一场争论,争得不欢而散。

子张在本章中问“高宗三年守丧,住凶庐,三年不言。”是什么意思,问的应该与宰我是一样的意思,言外之意则是“三年不言,政必乱。”孔子听话听音,知道他的潜台词是问政务处理,答曰:“君主去世了,百官总揽自己的职务听命于宰相三年,故无政务之忧。”

子张平日乖张,性格偏激,但在孔子面前一向显得谨慎,只有多问,从无多辩。宰我天资聪颖,能言善辩,在孔子面前,不仅能问,而且敢辩能辩。若在子贡更是刨根问底。子张“三年不言”之问,换在宰我口中,可能又是一场争论。子张一问,孔子一答,子张便不再问,二人性格虽然有异,但后天克制各又不同。

【原文】

14.41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语译】

孔子说:“君主乐于依照礼仪办事,那么老百姓就容易听从指挥。”

【解读】

本章仍然谈“上行下效”。

“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尽忠)。”本章“上好礼,则民易使也。”数辞一意,上行下效。“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原文】

14.42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①。”曰:“如斯而已乎②?”曰:“修己以安人③。”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④?”

【注释】

①以:连词,连接分句,表示目的。可译为“来”或“以便”。下面几个“以”用法同此。  ②斯:代词。指代“修已以敬”。而已:罢了,够了。  ③安人:使他人安乐。安:使动用法。  ④病:这里有“难”的意思。

【语译】

子路问怎样才算是君子。孔子说:“君子应以敬为目标(使言行不越礼)。”子路问:“像这样就够了吗?”孔子说:“进一步要通过修养自己,使亲人朋辈安于职兮。”子路又问:“像这样就够了吗?”孔子说:“更进一步便是通过修养自己,使天下老百姓都得到安乐。而修养自己的德行和能力,以使老百姓都得到安乐,这是尧舜也难以实现的目标啊!”

【解读】

本章记载君子而至圣人的三重境界。

“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三者是儒家超“仁”达“圣”修养的三重境界。“修己以安百姓”是最高境界,即“博施于民而能济众。”(《雍也篇》)不过,这种境界很难达到,连尧舜也不例外。其次是“修己以安人”的境界,“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公冶长篇》)达到这种境界也颇为不易。基本境界是“修己以敬。”“修己”,即《大学》中所说的“修身”,与孔子对颜渊所说的“克己”意义一样,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及“复礼”的必要条件。“以敬” 是修、齐、治、平以及“复礼”的充分条件。这个境界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儒学的“敬”是一种道德本体,为“端庄、恭敬、严肃”之意,它不仅是一种外在态度,更是一种内在的品质修养。《易传•文言》说:“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意思是“君子恭敬不苟促使内心正直,行为适宜促使外形端方。做到恭敬不苟、行为适宜,就能使美德广布而不孤立。”《易传•坤卦•文言》作者将“敬”与“直”“方”“义”综合叙述,强调“敬”对“内”、“义”对“外”的作用。“敬,德之聚也。”(《左传•僖公三十年》)也说明“敬”是一种由内向外的道德修养,“修己”之“敬”,可以从“思”以“修己”、“做”以“修己”、“学”以“修己”三个方面去理解。

“修己以敬。”“修己”即“修身”,即“克己”,“敬”即“端庄严肃恭敬”,是儒家由内向外的一大重要功夫。另外,这一段文字也是孔子向子路进行启发式教学成功的事例。“修己以敬”这个“敬”字在《论语》中一般应算作‘动词’尊敬,据后文“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此处似可补足动词宾语“人””,即“敬人,或敬鬼神”,“为礼不敬。”“敬鬼神而远之。”因“敬”是一项功夫,一种境界,所“敬”范围甚广。孔子没有将“敬”的宾语说出,也无法说出。因此,给子路留下极大的思维空间,任其驰骋想像。子路性格粗旷,好勇任性,不假思索,“率尔”开问。子路一问逼一问,孔子一问答一问,循循善诱,举“一隅”接之以“三隅”,孔子一直回答到连“尧舜其犹病诸”,意思是像尧舜这样的圣人做到修己以安百姓都有困难呢?何况一般人呢,这一节,一则说明子路善问,一则说明孔子善答,三问三答之间,师生其乐也融融。

这里孔子不仅给子路留下空间,给后世阳明心学,程朱理学研究“敬”字也留下了许多空间,后世“敬”字发展蔚为壮观。

【原文】

14.43原壤夷俟①。子曰:“幼而不孙弟②,长而无述焉③,老而不死,是为贼④。”以杖扣其胫⑤。

【注释】

① 原壤:鲁国人,孔子的旧友,传说他母亲死了,孔子去帮他料理丧事,他却站在棺材上唱起歌来。孔子认为这是大逆不道。夷:两腿叉开坐叫“夷”。古代认为这是傲慢的表现。俟(sì):等待。   ② 孙弟:谦逊孝悌。孙:通“逊”。弟:通“悌”。    ③ 无述:没有建立什么功绩,可以被人称述的。    ④ 贼:害人的人。   ⑤ 胫:小腿。

【语译】

原壤叉开两腿坐着等待孔子到来。孔子来后批评他说:“你呀小时候不讲孝悌,长大后又没什么建树,真是个老不死的害人精。”孔子一面骂,一面用拐杖敲原壤的小腿。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原壤老而无礼的呵斥。

本章文字十分活泼有趣,年幼是两个小朋友,年长是一对冤家。一个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敏而好学,不知老之将至,德高望重,名闻天下;一个不知谦逊悌爱,无所传述,无所作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令人厌恶,老而不死的东西。你看二人晚年形象也十分有趣,一个箕踞夷俟,仰面叉腿而坐,傲慢不羁,呈无赖之状;一个手拄拐杖,颤颤巍巍,见其无礼,吹胡子瞪眼睛,又打又骂。一个无仁而踞礼,一个求仁而履礼;一个以仁礼为终身追求,一个以混世为生活目标。“夷俟”一词颇有情趣,表面上表现的是原壤的傲慢无礼,实际上还有一层含义,用傲慢掩盖自己内心因不学无术虚度人生而带来的空虚,傲慢者通常因空虚产生,古今中外,皆莫能外。

【原文】

14.44阙党童子将命①。或问之曰:“益者与②?”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③,见其与先生并行也④。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注释】

① 阙(què)党:即阙里,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曲阜县境内,是孔子的家乡。童子:古时男孩二十岁行加冠礼后为成人。未及冠龄者称童子。将命:将接受传达命令通知等方面的任务。  ②益:增益。这里指上进。  ③居于位:《礼记•玉藻》记载,“童子无事则立主人之北,南面。”“居于位”则不合当时礼节。  ④与先生并行:依当时礼节,童子不能与成人并行。

【语译】

孔子将任用阙党一青年担任传达宾主事务和意见的任务。有人问孔子:“这事对这个年轻人是有益处吗?”孔子说:“我看见他喜欢坐在成年人的位子上,又看见他与长辈并肩而行。他不是一个想要在学问上求上进的人,而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所以我要他传达主客的言语和意见,见习一些礼仪规则。)”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阙党童子“欲求其速而又不知其位”的批评。

一个人在社会群体中生活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知其所止。一般当从三个方面去进行。A,所居之位——居位;B,所想之位——心位;C,行止之位——形位。一般说居位,心位,形位三者协调一致时,不论地位高低均是人生境界的最佳的状态。本章“阙党童子”(大约是一个年轻人,不一定是儿童),从形位角度讲,他有双重身份,一是“将命”者的身份。这个“命”字似乎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话语,应是上对下,或尊对卑的谈话或命令,他受长者之托,传达某一项命令。二是他年龄的身份。这种外在使命和自身年龄或地位形成不协调状态,犹如太监对大臣宣读圣旨一样,在生活中经常碰到身份与任务不相合的时候,当如何处理。传达命令时,需言辞温和,表情严肃,命令传达完后,按《礼记•玉藻》规定:“童子无事则立主人之北,南面。”意思是公务完成后,应去掉公务使命身份,迅速找到与自己本身年龄地位相符的位置。阙党年轻人却未能做到。他是居大人之位,行长辈之列,形位错位,心位高傲,居位不准,从“将命”者的身份中未能回到现实中来,将命之口气,居处之坐位,行止之方位,均呈躐等躁进之状,所以孔子说:“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不是寻求上进,而是急于求成。”

另外,上章原壤夷俟,老而无礼,当骂;本章童子失位,幼而无礼,当教。前者苛厉,后者温和。前者剑拔弩张,后者轻松和悦,孔子因材施教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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