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晗微博最新消息:《恶饕传·下》(商王恋卷三)作者:季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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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饕传·下》(商王恋卷三)作者:季璃  出版日期:2011年2月22日  内容简介:  这个女人真固执!
  原是想自己娶了一个能够持家的好妻子
  却不料这位好娘子给他惹来了不少麻烦
  在背地里搞破坏就想扳倒他?她也太愚蠢了
  论商场经验她还太嫩,根本就不是他的敌手……
  一直以为只要提防着她,就不怕失去手中的一切
  可是她的倔强、她的傲气,让他心疼又无奈
  偏偏他的一再退让纵容,这女人丝毫不领情
  认定他就是个贪得无厌、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
  没错,身为家族严酷斗争下的胜利者
  他向来为求利益,即使手段残忍无情亦无妨
  直到看见她眼里深刻的恨意,他忽然领悟了──
  说她聪明灵巧,拥有可以成为他妻子的一切条件
  不过是个借口,他仅仅想要的就是拥有这个女人!
  假装失去记忆,并非存心当她是傻瓜般的玩弄
  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想再看见令他心醉的笑颜
  可惜老天爷却不给他机会弥补她心中的伤痛……
  第十一章  秋风起,迎面便是沁进骨子里的寒意。  他们在山城里又多待了两日,因为京城里需要他们回去处理的事情堆成如山,所以今日要启程回京。  藏晴站在马车的踩凳前,看着雷宸飞伸出来要扶她的大掌,像是发呆般出了神,久久没有动静。  “不上车吗?我们要回家了。”他笑着对她说道,大掌又朝着她更伸近了一点,“冷天日短,咱们要快点启程才好。”  她看了看他没有丝毫异样的神情,那笑脸仍旧让她想到了澈儿,好直接、好单纯,真像个孩子似的,她真的不明白,那个雷宸飞怎么可以为了要欺骗她,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呢?  最后,她还是将手交给了他,在他的搀扶之下,踏上踩凳,坐上马车,然后等着他也一起坐进车内,吩咐车夫启程赶路。  车里宽敞,足够让她与他两人面对而坐,她倚在最角落的软枕上,不语地瞅视他好半晌,最后泛起了一抹娇美的微笑。  “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说说,到底想怎么过法呢?眼下你这样子,是不可能举行宴席招待客人的,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失去记忆,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我说这话,你应该明白吧?”  “我明白,你对我真好,替我想得真周全。”他点点头,咧着笑。  “所以我想,若你不是非要铺张才可以,那么,你生辰那日,我亲手给你做碗寿面,就我们夫妻两人一起过,成吗?”  他忙不迭地点头,一脸不敢置信,“成,当然成!能够吃到你亲手做的寿面,我再乐意不过了。”  “那咱们就说好了,在你生辰那日,你就耐心等着我端寿面去给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毕竟我做菜的手艺不好,可以吗?”  “我等你,无论多晚都等你来。”在他心里有着不敢置信的惊喜,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傻气地点头。  “好,就说定了。”  她微偏螓首,给了他一抹再明媚不过的笑容,然后便转头撩起绣帘,望向窗外随着前进而逝去的风景。  雷宸飞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定定地瞅着她细致美丽的侧颜,毫无知觉时间的流逝,眼里只能看见她……  今儿个是他的生辰,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度过,而她也答应了要给他亲手做寿面,但却听下人说,藏晴一早就去了“怡记”。一直到了傍晚都未见回到山庄,直至夜幕低垂,仍旧不见她派人传消息回来。  祥清早就听说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忍不住上前对主子问道:“爷,要不要奴才派人去把夫人接回来?”  雷宸飞坐卧在长榻上,读看了今天李大掌柜透过祥清送到他手里的帐本,听见祥清的问话,他连眼皮子都没抬半下,只是冷淡回道:“不!她答应我了,我要她自己过来,心甘情愿的到我身边来。”  “可是,眼下都已经快要二更天了!难道爷就打算一直等下去吗?”  雷宸飞侧眸,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二更天又如何呢?我难道连那一点时间都没有了吗?”  “不,当然不是。”祥清自知失言,惭愧地低头告退。  在祥清离开之后,雷宸飞沉静了半晌,终于搁下了手里的帐本,转眸望向门口,对于他所期盼的伊人迟迟未出现,他的内心不似表面上平静。  就算没有亲手做的寿面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够过来一趟,对他而言已经是件再教人欣喜不过的事了!  一直以来,他对于解决眼前的困难,总是游刃有余,可是,在面对她的时候,却总是无法不感到棘手。  他该如何告诉她呢?  失忆是假的,他不可能瞒她一辈子!  但他该如何开口告诉她,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场骗局,但他想要与她和好的心却是无比真实呢?  过了今晚再说吧!  雷宸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也会逃避面对现实,今晚是他的生辰,在这个他从未有过期待的日子里,他想要与她有一个美好的记忆。  但是,她迟迟没有到来,让他的心思开始不安躁动了起来。  他想到了从山城回来的这段日子,她对他异乎寻常的和善,想起了她总是盯瞅着他,一言不发,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以他缜密敏锐的心思,若要挑出异样之处,其实是轻而易举的,可是,他宁愿相信一切是自己多了心。  雷宸飞重新握回帐本,捺着性子看下去,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继续耐心等待她的到来。  只是这一夜,藏晴就连一步也未曾踏进“卧云院”里……  等了她一夜,而这一夜,他也未曾合上过眼。  明明彻晚未歇,但是雷宸飞却没有感到丝毫睡意,他站在檐廊下,看着院子里已经染了颜色的枫树,一旁的几桌上搁着他无心享有的早膳。  就在刚才,祥清传来禀报,说一夜未归的夫人终于在刚才进了山庄大门,先回“兰染堂”梳洗过后,就会来“卧云院”见他。  在雷宸飞过分平静的眸光之中,瞧不出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夫人来了。”祥清的唤声唤醒了他的注意力。  雷宸飞转头,看见藏晴提着一只漆篮进了“卧云院”,直往檐廊的方向走过来,他晾了晾手,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祥清领命,扬手摔奴仆们离开。  藏晴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将手里的漆篮搁到一旁的桌案上,“听说宸爷一晚没睡,晴儿真是不应该,一时忙着对帐本,没想到对着对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才惊觉自己根本就忘记与你的约定,宸爷不怪我吧?”  “不怪,都说是为了公事,我怎么好意思怪你?”  “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赔罪才好,虽然晚了一天,但我还是给你带寿面来了,希望你吃了长寿面,可以长命百岁,永保安康。”  闻言,他笑了,看着他脸上那抹大男孩般微腼的笑容,藏晴一瞬间感到心像被揪了起来,紧紧的,差点快要喘不过气。  她随即别开娇颜,转过身打开漆篮,从里头取出还冒着热烟的寿面,“来,快趁热吃,才刚煮好不久呢!”  “嗯。”他点点头,在她的推拉之下,坐上了椅子。  藏晴站在他的身后,一双张纤白的柔荑搁在他的肩上,“虽然说起来对你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这碗寿面不是我煮的。”  “那是谁煮的?”  一瞬间,他的眼眸微眯,语气里不自觉多了一丝戒备。  “其实,谁煮的不都是一碗寿面吗?不过既然你问起了,那我不妨告诉你,这寿面是我让香荷去街市上买的,听说卖面的妇人是以前‘康盛通’连家的少奶奶。”  说完,她绕过身走到他的面前,看见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要香荷告诉她,说这碗面是我们雷家的宸爷要吃的,不过,后来我才想起,你和他们连家好像有一点过节,糟了,你想,她会不会趁机在这面里下毒呢?”  雷宸飞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平常,不教她看出异样,但是,嘴角仍旧不自觉地抿起,身躯微微的紧绷。  蓦地,藏晴轻笑了起来,“瞧我说这是什么话?怎么可能会下毒呢?害死人可是要让官府捉去偿命的啊!”  她绽放的笑容宛如可掬的花朵般,他想要跟着她一笑置之,但是,在他唇畔泛出的笑痕却显得极端不自然。  “吃吧!宸爷,就算不是我亲自煮的,总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来。”她拿走玉箸,交到他手上,“趁着热吃,连家少奶奶做面煮面的功夫都很了得,我第一次吃到她的面的时候,心里就很喜欢,直觉得好吃极了,她可是特地受了我的请托,才做出这碗寿面的。”  雷宸飞不语,牙关微紧,手握着玉箸,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寿面,好半晌没有动静,看着那碗面的眼神,像是看着一碗毒蠍。  藏晴看见他的样子,在心里冷笑了声,柔声在一旁催促道:“宸爷,吃啊!再不吃面都要糊掉了,还是,咱们该照老规矩,给这碗面试毒呢?”  闻言,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地给了她一抹苦笑。  他要吃,他该吃!就算这碗面里真下了毒,他也必须把它给吃下去,要不,就会被她疑心。  雷宸飞将一双箸尖搁进毒面里,夹面的动作显得缓慢,光是想到这碗里头可能被下了毒,就已经足以使他从骨子里发寒起来。  一直以来,他从不讳言自己的贪生怕死,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痛恨起自己死皮赖脸想要活下去的懦弱心情。  这十几年来,他受尽了体内歹毒的折腾,无数次濒临了死亡关头,或许是因为他比平常人更接近死,所以内心反而更加害怕。  但是,他要吃下这碗面。  就算这碗里头真的搁了足以令他断气的毒,他也要将它给吃下去,如此一来才能取信于她!  这场失忆的戏才可以继续演下去!  雷宸飞下定了决定,明明是一脸犹豫与痛苦,却还是夹起一筷子的面线,送到了唇边,就要吃下。  “够了!”  她冰冷的嗓音唤住了他。  “为了在我面前把戏做足,你可起真够牺牲了!宸爷该看看自己此刻脸上胆战心惊的表情,你是真的怕被人给毒死吧!够了,该下戏了,都已经知道底细的戏码,再瞧下去就乏味了。”  闻言,雷宸飞一动也不动,听得出藏在她言语之中的冷嘲热讽,就像刀子一样伤人,好半晌,他将夹起的面搁回碗里,放下手里的玉箸,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内敛且深沉。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当他再度开口时,厚实的嗓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自持。  “知道什么?知道你是假装失去记忆的事情吗?”她冷笑了声,敛下美眸刻意停顿了下,“在山城时,我听到你与另一个男人的谈话,你们所说的一字一句,我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所以,你说要给我做寿面,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吗?”  “你觉得过分吗?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你觉得很有趣吗?这样玩弄人,你真觉得有趣吗?”她想要平静的把话说完,却在说到一半时,忍不住微微地哽咽。  “我没想过要玩弄你,我只是……?”他说到一半,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生平第一次,他感到手足无措,害怕着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造成更深、更无法弥补的伤害。  “如果不是玩弄,我想不出来是为什么?宸爷,你让我做了一场梦,一场……不堪回首的恶梦。”  在中间的停顿时,她险此就说不下去,因为在那当下,她并不以为那是恶梦,但是,如今再回想起来,却令她无比痛苦与心酸。  “听我说,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解释——?!”  “我不信你!”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当然不会信你,所以你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晴儿……?”他唤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站起身面对着她,可以在她眼里看见火烧似的恨意。  “不过,我和你不一样,不是一开始就想骗你的,原先,我真给你准备了这个生辰礼物。”  藏晴笑着拿出准备好的羊脂玉狮,敛眸笑抚着狮子头上细致的刻纹,“可是我现在不想送了,想来,家财万贯无所不能的宸爷,应该不会稀罕我这一点小东西才对。既然送了你也不会喜欢,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你可是‘雷咆山庄’的当家,是呼风唤雨的雷宸飞,不过是一对小玉狮子,在你眼里,不过是件下贱的东西吧!晴儿是个知趣的人,你不开口,我也能懂的。”  “不要!”他看见她扬起手,大喊要阻止她,却还是迟了一步。  藏晴用尽了力气将手里的羊脂白玉摔掷在地上,应声落地的一瞬间,白玉迸裂,四处飞溅开来。  她敛眸看着跌在绣鞋旁的一小块玉碎片,“它的下场,应当做是我给自己的警惕,同样的错误,我是绝绝对对不会再犯了。”  听着她说得狠心而且绝对,雷宸飞感觉心坎在发凉。  难道,就真的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吗?  雷宸飞看着一地玉碎,心狠狠地痛着。  “让我告诉你实话,这碗面里没有毒!可是你知道吗?现在的我,觉得你好可怜,这一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吃顿饭菜又是银针又是试毒人,你不累吗?在你身边,我看着都累了,还有,你这辈子有真心喜欢过任何人,或是任何东西吗?没有吧!连信任的人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人呢?宸爷啊宸爷,我是真的觉得你好可怜。”  “你住口!”他压沉了嗓音低吼道。  “怎么?说到了你心坎儿里的痛处,所以恼羞成怒了?但我没说错啊!你可怜是事实,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恨你,该同情你才对!”  “不要再说了。”他逃避似地闭上了双眼。  “是实话我就不怕说,就怕你不喜欢听。”藏晴定定地瞅着他,唇畔泛起一抹自得的微笑,“但是,在我心里,真觉得这天底下最可恨、却也最可怜、可悲之人,莫过于你雷宸飞!”  话落,一瞬间,他们之间的空气像是冰冻了般,却又像是兜头劈落的雷击,在他们之间劈开了一道难以填补的空白。  “说够了吗?”雷宸飞转身背对她,低沉的嗓音恢复了冷静与平淡,“说够的话,就请你离开,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走!走!”  最后一个字,他握紧了拳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咆哮。  藏晴看见了他灰败而且痛苦的脸色,原本应该要嘲笑的,可是,她却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心像是刀割般痛楚。  她昂起娇颜,忍住了没让泛红眼眶的泪水掉下来,带着一份她无法打从心底高兴的胜利,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为什么?她不懂,终于在好不容易赢了他一场之后,她却觉得悲伤得想要掉下眼泪。  在她离去的背后,雷宸飞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痛苦,脸上露出了脆弱的表情。  他低头看见断成了几块的羊脂白玉,忍不住跪了下来,伸出手,一块一块地把它们给掇起来。  “爷……?!”说清听见了主子的吼声,带人过来,却没料到会看见主子跪在地上,着急地在寻找着东西。  “不要过来,谁都不许靠近这里半步,都走开,走开!”最后两个字,雷宸飞是咆哮出声的,他不想让人过来沾踩了碎片,他要找到每一块碎片,哪怕是再小的玉碎儿,他都要把它们找回来。  那是她准备要给他的生辰礼物啊!  所以,哪怕是一片小玉碎儿,都是她要给他的!是他的!  祥清被主子脸上慌乱且不舍的骇了一跳,也终于看清楚他在拾掇的东西,急忙地喊道:“爷,小心割手!请你快点起来,让奴才们来帮你吧!”  “走开,我要一个人把它们给捡齐了,让我自己捡,我自己捡。”最后一句话,就像是石子般刮过他的喉咙,让他出口之际,觉得梗塞而疼痛。  俗话说,善恶到头终有报。  雷宸飞拾着一片又一片的白玉碎片,每一片拾在手里都教他觉得心痛难受,只是瞧着那玉上的刻纹,就知道原来这羊脂玉狮子雕刻得有多细致好看,知道她是真的有了心在为他挑选。  但现在,这份心意已经碎得不复原来的模样了。  那一刻,当她高高举起白玉狮子摔下的时候,他觉得她手里捏着的,是他的心,应声而碎的瞬间,他的胸口如刀割般难受。  而他却怪不了她。  眼前这一切,就是他一直以来作恶多端的报应吧!  一抹再不能更苦涩的笑痕泛上他的唇畔。  是报应啊!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报应他一直以来的贪婪与自作聪明。  祂让他知道,凡事到头终有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天色沉霾,既无风雨也无晴。  而这正是藏晴心里最好的写照,她并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难受,就只是没办法高兴起来。  为了打发这难以排解的心情,她花了一个上午的时候给澈儿写信,告诉他一些细碎的生活琐事,明明是他的姐姐,却像是在向这位才十岁的弟弟讨着要撒娇一样,让她觉得自己真是窝囊。  但是,她必须忍耐住,不让自己在信上说想要回‘花舍客栈’去,说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想念过他们,恨不能自己能离开‘雷鸣山庄’,插上一双翅膀飞回桃花镇去见他们!  因为,她不想留在雷宸飞身边!  她真的已经一刻也不想再待下来了!  现在,她觉得待在他的身边,远比以前更加难受百倍。  在派人将信送出去之后,她原本要带着香荷到“怡记”,却被她以身子不舒服为理由给拒绝,请求要待在山庄里歇息。  藏晴原本就不是会苛刻奴才的主子,自然是答应她了,一个人上了马车前往“怡记”,顺道转往码头的仓房里去查看商货进出的状况。  在“怡记”名下有几间仓房,因为做的都是大买大卖的生意,所以需要置货的地方,而像“怡记”还是小规模的,像“京盛堂”那种大趸售商号,别说在各地都设有仓房,就算只是在京城,拥有的置货仓房都不知道比“怡记”多上几倍,每天进出的商货不计其数。  “今天要出的货竟然有这么多吗?”她带着梁大掌柜随行,见着伙计们把大批的货搬上车,要推去装船,忍不住发出讶异声。  “是。”梁宁次笑着点点头,“自从东家要求说进的货要拔尖,要是与众不同的货色之后,因为东家眼光好,会挑货,所以,咱们‘怡记’现在在商场上的名气可不小,很多做过一次生意的相与们知道了咱们的东西实在好,都还会再回来呢!  “是吗?“藏晴轻笑了声,露出了这段时日以来难得一见的笑颜,转眸看着大伙儿忙进忙出,是一副好热门的光景。  先前,因为处处受控于雷宸飞,所以她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寻思与“京盛堂”作对,只是专心经营“怡记”,反而给它开拓了一条新的生路。  这或许是她觉得与雷宸飞在一起之后,根本就一无可取的生活之中,唯一可以感到骄傲的成就。  梁宁次看着东家明明是笑着,却显得怅然的迷蒙表情,花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开口问她,这段时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看起来有着不如归去的悲伤……  第十二章  在香荷的眼里,她的主子根本就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枉费她身为“京盛堂”的主母,也枉费她的夫君对她百般的吞让,像雷宸飞这样商场巨擎,天底下多少女子杨嫁他而不得,她竟然不把自己能成为雷夫人的福分当一回事!  那么,这份被丢弃的神气,就让给她香荷吧!  原先,她一直以为这位爷是十分可怕的,可是,在前些时日,他假装失忆时,那和善的样子让她知道,他也是可以亲近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试一试,给自己的终身找个寄托,不让自己一辈子只能做个听话的奴才。  “爷。”  原本不得擅入的“卧云院”,因为香荷的藉口要给夫人传话,所以祥清在得到雷宸飞的允许之后,将她放了进来。  听见了她的唤声,躺在长椅上的雷宸飞缓慢地掀开眼皮子,眸光不冷不热地瞅着她,“说吧!夫人要你过来替她传什么话?”  “其实,不是夫人要香荷过来的,而是——”话说到一半,她已经扑到雷宸飞的腿边,紧紧地挨住他,“是香荷想见爷!在奴婢的心里,一直都是喜欢着爷的!爷,就让我代替夫人安慰您吧!”  “退下。”他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地说道。  “爷……?!”  “我说退下!”他加重了语气,一瞬间眸光阴沉至极点。  香荷抬起脸!正好看见他如两道寒刃般的目光,一瞬间浑身冰凉,吓得连忙退开,跌坐在地上不能起身。  她从未见过!  跟在晴夫人身边那么久,她从未见到他露出过这种阴冷眼神,像是冷冷的一瞥,就足以置人于死地般。  雷宸飞直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女子,见她脸色白中透着惨青,被吓得想哭也哭不出来,他勾起了抹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想要代替她,也不掂掂自己有几分斤两?还是,你纯粹只是活得不耐烦,想上我这儿来找死?”  “不!爷饶命!奴婢不敢了!不敢了……”香荷跪在地上哆嗦着,全身上下没有一时不颤抖发冷。  他眯细锐眸,直想立刻为藏晴除去眼前这个吃里爬外的奴才,可是,正也因为这奴才是她的贴身女婢,所以他无法下手!  要是一个弄巧成拙,她真要恨他一辈子!  “今天的事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劝你莫忘了,她是你的主子,对你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她,你今天可能还流落街头,有恩不报也就算了,但若是恩将仇报,是谁也不能见容的,这话,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是!奴婢知道!谢爷不杀之恩!”香荷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在雷宸飞说了声“滚”之后,真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卧云院”。  雷宸飞闭上眼眸,对于那狼狈滚出他寝院的女子连一眼都懒顾,对于身上被她碰过的地方嫌恶至了极点。  真是该死!  雷宸飞扬手打翻了一旁的几案,这不是他的处事作风!但是,就算他真的跟妻子说了今天的事情,她也绝对不会相信他的说词!  他咬紧牙关,紧紧地握住手里的象牙佛珠,感觉自己就像是只被困在牢笼里的兽,只能焦躁地在原地踱步,寻找着解放脱困的那一天,而在他被解放的那一天来临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其实,今天没有香荷跟在身边也好,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不曾一个人单独地四处走走,享受只与自己在一起,让心思沉淀下来的感觉了。  藏晴站在码头边,眼下这时候是出货最繁忙的时候,因为商号们必须赶在冬深河面冰冻之前,将手里的货送出去。  她看着船来般往,这些船只属于各个商号,从这里出发,将要前去大江南北,有些货会被送上更大的船舶,远渡重洋而去,到达她未曾去过,甚至于未曾听闻过的地方。  蓦地,她想起了桃花镇,想这人生真是奇妙。  曾经她以为自己就要在那个地方将澈儿带大,等到他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之后,她就守着“花舍客栈”,做着她的小生意,然后终老一生。  可是在遇上雷宸飞之后,她的人生改变了,所以,她现在才会站在这个位置上,过着自己不曾设想过的日子。  就在她想出了神之际,身后传来了一道唤她的男性嗓音。  “晴妹妹?那可是晴妹妹吗?”  藏晴听着这嗓音,心里觉得熟悉,她回过眸,看见了一句身穿深绿色袍子,模样有八九分熟悉的男子朝她走来。  “桂民哥?”她柔软的嗓音充满了不确定,在她记忆中的何家少爷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但是,眼前的男人却有着远比实际年龄更大的老态,微秃的额发以及过分削瘦的脸颊,要是他年近四十,也怕有人要相信。  但如果她的印象无误,当初何家搬离寿县时,何桂民也不过才十八岁,算起来,今年应该不过二十七吧!  “对,是晴妹妹没错!没想到竟然能够在京城见到你,你们是什么时候搬来京城?藏伯伯和藏婶都还好吗?”  “他们二位……都已经仙逝了。”提起爹娘,藏晴泛起一抹充满怀念的苦笑,“桂民哥呢?家里和生意都还好吗?”  “都好!当然都好!现在是我在当家,能有不好的道理吗?”何桂民走到她的面前,兴匆匆地要拉她的手,却被她给巧妙地闪避开来,“晴妹妹,咱们能在京城相遇,还真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啊!”  藏晴后退了两步,抬起眸看着他的笑脸,原本以为他乡遇故知,心里应该会很激动高兴才是,可是,想来她的性子比自己料想中淡薄,见了何桂民竟然只是慨然岁月不饶人。  但她没有忘记,当初在生意上,因为都是做茶叶生意,何家帮了藏家不少忙,所以一直以来,她爹就不断交代澈儿说以后要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何家的恩情,只是当初她爹没有料到,藏家等不到澈儿继承家业的那一日。  就在何桂民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梁宁次与仓房的管事交代完该办的事情,走过来说道:“东家,时候不早,咱们该回去了!”  “嗯,是该回去了。”藏晴对着手下点点头,转眸对何桂民说道:“桂民哥,今天时机不凑巧,咱们改天找个时间再聊聊近况,要不,我找个时间,上门去拜访伯父伯母,你以为如何呢?”  “不不不,让我去找你,当然该是由我去拜访你才对。”何桂民急切地看着她,“晴妹妹不会跟我见外吧?”  “不,当然不会,日后,如果桂民哥想见我,就派人到‘怡记‘传话,我就会知道了。”说完,她笑着颔首对他道别,转身与梁宁次一起起身正在等待他们的马车,她坐进车内,而梁宁次坐上了车前副座,吩咐车夫启程。  何桂民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一直过了久久,他一动也不动,只有嘴边咧着笑,心里对于今天能与藏晴在这里碰面的事情感到无比兴奋。  那日,藏晴回到山庄之后,发现香荷的神情与平日不同,有些莫名其妙的惊慌,明明没事发生,却总是神态紧张,像有人在紧迫盯着她。  她追问了几次都没有得到答覆,却是越追问下去,香荷的脸色就越惨白,最后也她只能任由这丫头继续闷着了。  今日一早,祥清突然过来请她前去大厅一趟,却没说明是为什么要她过去,问是否雷宸飞要见她,他只是笑着摇头,要她跟着他去一趟就明白了。  “祥清,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咱们都是明白人,你就不要再遮遮掩掩,把话坦白说了吧!”藏晴跟在他身后,语气有些不耐。  “奴才是在打什么主意,等夫人亲眼见了不就知道了吗?”  说完,祥清推开大厅的门扉,退到一旁,微微躬身请藏晴入屋。  藏晴睨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时,她转眸望着屋内,好一瞬间,她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澈儿?”  虽然明显长高长壮了,但是,那张咧着笑的小脸蛋一直是她朝思暮想,从未有一刻或忘过的!  好半晌,她回不过神,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人,以为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才会幻想自己见到了弟弟。  “姐姐!晴姐姐!”一见到亲姐姐,澈儿开心地笑扑了过去,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藏晴,想念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藏晴因为太过讶异而无法反应过来,但是,他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还有盈抱而上的体温,都在告诉着她,眼前的澈儿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存在着,“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姐夫说姐姐想见我,派了祥清叔去接我来京城,说以后我都要在这里住下了,晴姐姐,以后我们不必分开了。”  “陈嫂呢?她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过来?怎么可以不知会我一声?”因为一时心急,她的语气显得有些严厉。  她不敢相信!明明对陈嫂耳提面命过,说除非是她本人或者有她手信,要不,谁也不准再将澈儿带离“花舍客栈”!  澈儿被她拉沉的脸色给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怯懦地问道:“晴姐姐,见了澈儿,你不开心吗?”  “我开心,当然开心,可是……你不该在这里,你该在更安全的地方。”说完,藏晴顿了一顿,觉得她说这些话真可笑,眼前,在雷宸飞的威胁之下,澈儿哪里有安全的地方可待呢?  她扬起眸,看着站在澈儿背后的祥清,没见到他的脸上有丝毫心虚。  随即,她心里讽刺地笑了,自己是在想什么呢?他不可能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罪恶,这个奴才为了自己的主子,可以杀尽天下人!  澈儿迷惑地眨眨眼,“姐姐把澈儿给弄糊涂了,我很安全啊!陈嫂他们对我很好,祥清叔常派人去照看我,给我送东西,他说都是姐姐要捎来给我的,晴姐姐,澈儿什么都有了,你就不要再为我破费了。”  原来,雷宸飞一直就是以送东西的藉口在控制盯视着,这个平易近人之事,让大伙儿对他没有戒心,陈嫂才会对她的一再警告置若罔闻,只觉得是她太小人心眼,太过多虑了。  “祥清叔,”澈儿跑过来拉着祥清,小脸蛋上有一丝忧虑,“你说姐姐是不是生气了?生气澈儿没告诉她就突然来了京城,你不是说姐姐会高兴,会觉得这是个惊喜吗?”  “是惊喜,当然是有喜也有惊,夫人只是太过吃惊了,所以才会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给她些时间吧!澈儿少爷一路上风尘仆仆,祥清叔先让人为你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等沐浴完,再给少爷备上一桌好菜,让你可以一边享用,一边与夫人谈天说地。”说完,祥清抬起眸,望向藏晴,“夫人,你说奴才这安排可好吗?”  “好,当然好。”藏晴硬着声说,她既不能不同意,却又不甘愿承认祥清的思虑周到。  而这些自然又是听从雷宸飞的安排!  该死!那个男人究竟要涉入她的生活多深的地步才肯罢休呢?  听到姐姐同意祥清的说法,澈儿又拾回笑脸,“那晴姐姐,澈儿先去沐浴更衣,过会儿再来找姐姐说话。”  “去吧!”她努了努下颔,笑着说道。  她目送着奴仆带着弟弟跑跳着出去,在他的身后,她的脸色倏然一冷,转眸瞪视着祥清,“宸爷在哪?我要见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澈儿带来京城?”  雷宸飞早就料到她会来见他,并不感到讶异,只是,没想到她是一脸怒气冲冲,他原本只想她可能会不高兴,但是,却没想到她的怒气比他设想中更加难以收拾。  “见了亲弟弟,难道你不高兴吗?”  “我该高兴吗?不,我高兴不起来。”她冷笑了声,觉得他问了一个极可笑的问题,“你这是什么意思?雷宸飞,你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以为聪明如你,应该很容易想明白才对。”他勾起一抹浅笑,表情仿佛有些失望她竟然没能想懂,“你不是一直很痛恨我拿澈儿威胁你吗?现在我将他带来你的身边,让你可以亲眼见着他,看着他,还有什么比你的保护更能确定他不受我毒害呢?”  “让他来‘雷鸣山庄’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毒害!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你是要他来绊住我的手脚,让我投鼠忌器吧?!”  一瞬间,他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在你的心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如此罪不可恕吗?”  “是。”她昂起娇颜,无畏他摆出的脸色。  “那就当做是吧!我无所谓,反正他现在人在你手里了,你决定要做什么事情我都不干涉,但你可以放心,日后我不会再拿他来威胁你就范。”如果这是他一开始就做错的决定,他绝对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如果你是想要讨好,再骗我上当的话,那让我明白告诉你不必白费心机,我不会再上你的当,绝对不会再上当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可以转圜的余地。  “那让我也告诉你,我不在乎,你想恨我就恨吧!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是你的心思,我做不了主。”  他说谎。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能示弱于她。  藏晴咬住嬾唇,眯起美眸恨恨地瞪着他,而他只是挑起眉头,回迎她的瞪视,那神情似乎对她的恨意无动于衷。  这时,祥清平静的嗓音从门外响起,打断他们之间的注视,“启禀爷,澈儿少爷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正在等着二位主子过去与他一起吃饭。”  在澈儿的面前,即便藏晴再不愿意,都仍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雷宸飞陪着吃一顿洗尘宴。  “你是说,因为客栈的生意太好了,所以陈嫂自作主张,又添了两个人手吗?”雷宸飞笑着给澈儿的碗里添菜,听他说起客栈最近发生的事情,忍不住莞尔,眸里的笑意很深。  藏晴注视他柔和的表情,倘若不知情的人见了此刻的他,还会以为这男人是个可亲的良善之辈,但他假装失忆时,她已经上过他一次当了,所以,自然知道他伪装的功夫十分了得。  就像现在的澈儿,就被他的笑脸给逗得好开心。  “对,大家都说因为陈嫂的手艺实在太好了,总是吃过没两天,就又想上门来吃了,所以客人就越来越多,常常都卖到没东西可上了,外头的客人还在排队,任凭小豆子怎么劝都不肯离开。”  “是吗?听起来是门好生意,如果陈嫂有意愿的话,我还真想出资让她在京城开家大饭馆,绝对是稳赚不赔,而且不只是赚,还会是大赚。”  澈儿一听眉开眼笑,直点头道:“好好好,把饭馆开到京城后,这样我们都可以搬过来,我也可以一直跟晴姐姐在一起了。”  说完,他转头看着姐姐,却见她的脸色有一丝冷淡,只有在触及他的视线时,才泛起一抹暖暖的笑意。  “说够了吗?说够的话就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她轻声地说。  “是。”澈儿不敢再有第二句话,埋着头扒饭菜吃。  藏晴看着弟弟吃得好拼命,心窝里揪似的疼,她不想这样待他的,可是她不能心软,就怕心一软了,就要误大事。  只要他能平安健康长大,她就别无所求了!  她的目光在澈儿身上,而雷宸飞的目光则盯在她身上,他看见她对弟弟的呵护疼爱之情,心里不只一次懊悔自己竟然利用澈儿来威胁她!  莫怪她要恨他!他不自禁在内心叹息,真是莫怪她要憎恨他了!  “晴姐姐,为什么澈儿不能留在京城?我想姐姐、想跟你在一起啊!”  听到自己再过两天就要被送回桃花镇,澈儿好激动,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藏晴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放开。  藏晴不敢直视他充满不解疑惑的眼神,却还是逼着自己要看他,她轻抚着他软润的脸颊,笑着说道:“澈儿乖,听晴姐姐的话,你先回客栈去,等姐姐这边都安排稳妥了,就会将你给接过来,我知道你在桃花镇那儿有在上学堂了,姐姐在这里也给你找最好的师傅,教你念书,好不?”  “姐姐就是澈儿的好师傅了!”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她苦笑着摇头,“澈儿听姐姐的话,这次先回去,好吗?”  倘若允许的话,她真的不想让他走了!  他是她在这天底下最亲的亲人,是她最贴心体己的好弟弟,可是她信不过雷宸飞,很怕他又是在打坏主意!  澈儿原还想抗议争取,但是见到姐姐悲伤含笑的表情,想说的话又全吞回肚子里,只能点点头,上前抱住姐姐纤细的腰肢,埋着头久久不说话。  藏晴抱住他长高长壮的身子,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她昂起螓首,拼了命地忍住了泪水。  “姐姐再让澈儿抱一下,澈儿就去收拾行李,只要再一下子就好了,可以吗?晴姐姐。”  他努力着不让自己任性,勉强自己要乖巧懂事的嗓音闷闷地从她的怀抱里传来。  “好,好……”藏晴点头,忍不住哽咽,纤细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他。  长高了!她摸着他的脑勺,就在她没看着他的时候,他已经比分开时高了半个头,只怕很快就会比她更高了。  在他长得比她更高之前,她真的能够把他给接到身边来吗?  她可以相信雷宸飞的保证,相信他再也不会打澈儿的主意吗?  这时,澈儿再也忍不住想要大哭的冲动,挣开了亲姐姐的怀抱,转身飞快地跑开,还未跑远,就已经听见了他呜咽的哭声。  而这一切,都落入站在门外的祥清眼底,他轻叹了口气,“夫人最终还是不信爷的保证吗?”  藏晴转头瞅着他,眼里眨着泪光,勾上唇畔的却是一抹极冷的微笑,“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该信他?才刚拆穿了他一个漫天大谎,现在,他的任何保证都取信不了我了。”  祥清沉默了好半晌,对于她所说的话,他无法反驳,“就算夫人不信爷,也该相信澈儿少爷的人品,澈儿少爷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爷很疼他,也是真的有心要将他栽培成继承人,爷他没骗你,他的身子状况一直都不是很好,总是反反覆覆的病着,如果有任何意外,‘京盛堂’也是要交人的,澈儿少爷是个很好的人选。”  “我相信澈儿,但那绝对与宸爷无关,如果你是想要替他说话,那我劝你不必白费心思,我不会让他决定澈儿的人生,绝不!”说完,藏晴掉头离去,不想再与他浪费唇舌。  第十三章  “晴妹妹。”  傍晚,日阳西斜,就在藏晴走出“怡记”,正要踩上小凳坐上马车回山庄之时,却听见不远之外传来了这个唤声,她转眸望向出声的来源,见到何桂民从“怡记”的大门旁走过来,带着一脸局促不安。  “桂民哥?怎么来了不让人通传呢?”  藏晴晾了晾手,示意车夫先退下等候,走到何桂民的面前,对于他的出现有些讶异,唇畔泛着一抹浅笑。  “我……我原先不想的,只是我想了又想……只能想到晴妹妹了!”他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双手不安地挽着。  “桂民哥,如果你真的有话要对我说,咱们进屋去,我让人上茶水,咱们静下心来好好谈。”说完,她就要招来门旁的小厮,要他进屋去通报,说她先不回山庄,要他们去准备茶水果子招待客人。  但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咚地一声,她回头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跪了下来。  “晴妹妹,求你救救何家!”他伏着身,头都快磕到了地面了。  “桂民哥!”藏晴上前扶他,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  他紧紧捉住她的手,“你一定要救我!‘京盛堂’已经要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了!要是我再还不出欠钱,何家的家业就要被他给资抵了!”  一瞬间,藏晴怔愣住了,感觉被他捉住的手好疼,但她却忘了要挣开,“你知道我是雷家的夫人?”  何桂民泛起苦笑,“晴妹妹,你说这话会不会太过天真了些?在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怡记’的东家是‘京盛堂’的主母,是雷宸飞的结发妻!”  早些时候,在“怡记”才刚换手之时,并没有太多人知晓接掌的东家就是“京盛堂”雷家的夫人,不过,这一年来,在雷宸飞刻意让世人知晓的情况下,也随着“怡记”的名气日大,藏晴的身份在商场上无人不知,谁都知道得罪了“怡记”,就是得罪了“京盛堂”。  藏晴望着他的眼,看见他一脸像是她在开玩笑的表情,心里说不出一股复杂的滋味。  原来,在她花了好大的力气要与雷宸飞撇开关系之后,直至今日才知道人们见到她,想的并非她是“怡记”的东家,而是雷宸飞的妻子。  何桂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不说话了,以为她是不想帮忙,是以跪在地上的膝盖往前拖走了两步,紧握的手掌像要把她纤细的柔荑骨头给捏碎,“应当做是看在何藏两家往日的情分上,你就帮我这个忙!要是真让何家给质抵了,我就再也没脸去见何家的列祖列宗了!”  好半晌,藏晴连想说话的力气都提不上,但见到他真切急迫的表情,只能颔首泛起浅笑,将他拉站起身。  “桂民哥先起来,咱们进屋去,让我听你把话说清楚。”  见她温柔的表情,何桂民激动地点头,随在她的身后一起走回“怡记”的商铺里。  藏晴回到铺子里,让人先去准备招待客人的茶果,也同时派人去跟梁宁次打声招呼,说她并未回去,人又回到铺子里。  她知道自己不能对何家有难之事视而不见,她记得爹亲的交代,她爹是个性子急了些,但很看重朋友情谊的人,如果让他知道她对何桂民见死不救,以后黄泉路上遇见了他老人家,只怕要狠狠责骂她一顿了。  虽然藏家家道中落了,但往日的情谊不能就不作数,这份该由澈儿偿还的人情,眼下有这机会,她没有道理不帮他还!  原来,在何桂民爹亲去世之后,这几年何家为了周转调度,已经向“京盛堂”的质库抵押了不少东西,直到去年因为生意不好,为了要支付茶农银两,何桂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为了要能够多借点银两出来做洋货买卖,便将整个何家的经营权都质抵了进去,总共借了两万两银子。  双方所签的兑期到上个月底,如果何家无法偿还银两,那么何家的家业就要为“京盛堂”所有,不料何桂民所做的洋货买卖把本都给蚀了,如今本金再加上几个月未付的利水,何家还必须支付出两万三千两银子,别说是本了,就算只是零头的三千两,何桂民都凑不出来。  这个月初,“京盛堂”的人已经到何家要他兑现文契,要嘛还钱,要嘛就把何家经营的产业给交出来。  而这就是藏晴此刻站在雷宸飞面前的原因。  “这里总共是一万五千两的银票。”她将手里的银票搁到桌上,往他面前一推,“眼下‘怡记’的款子都押在货上,我不能让商行里没有现银周转,所以,这是我能拿出来最大的限度,余下的八千两,还请宸爷宽限。”  雷宸飞挑起眉梢,眸光冷咧地瞅着桌上的那一叠银票,沉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替何家求个情,求宸爷放他们一条生路。”话才说完,她已经曲折双膝,跪在他的面前,“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再与你处处作对,所以请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这个请求。”  其实,这一跪不是只为了何桂民,还为了她有机会可以与澈儿再一起生活,蓦然回首,她发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已经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再失去了!  没想到她真的会愿意在他面前下跪,雷宸飞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瞳眸之间闪过一丝冷厉,“你这是在做什么?一码事归一码事,上回我说你肯下跪就饶过对方,可是这次我压根儿没有提,你休想比照办理。”  对于她终于向他投降,他的心里没有感到丝毫愉悦,自始至终,他就不曾真心要她下跪,当初开口要她下跪,其实,就是料定了她不会轻易屈服,故意要激她放弃而已!  而且,他不是不知道何桂民去求她,如今,她为了别的男人来向他求情,光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里就像被火给焚烧一样。  她越是想替别的男人求情,他就越生气!  而她甚至于愿意为那个男人向他下跪!  该死!他真恨不能把那个何桂民千刀万剐了!  “就这一次,我就只求你这一次。”她抬起美眸瞅着他,眼神十分坚决,“何家是藏家的旧识,我不能明知道何家要出事,却不出手相帮,我就请宸爷高抬贵手,就饶这一次,就这一次!从今以后,晴儿事事听从宸爷。”  “事事听从我?那样的你,还是你吗?”他冷笑了声,对她所说的话嗤之以鼻,“不,我不答应,绝不答应。”  说完,他不给她一丁点再求情的机会,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藏晴转过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咬着唇没出声唤他,并非她的心里就打算放弃了,而是她想不到自己应该用什么立场再对他开口。  她早料到他不会答应的,所以她的心里并不意外,更何况,在处理澈儿的事情上,她完全没给他留半点情面,眼下,她根本就没脸来求他。  就在雷宸飞离开的约莫一刻钟之后,祥清走进来,看见她还跪在地上,“夫人,爷都已经走远了,请你起来吧!”  藏晴抬眸看着他脸上似有无奈的表情,没有立刻起身,反而露出一抹苦笑,觉得自己教奴才们看笑话了。  “爷请夫人回去告诉何少爷,就说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筹银两,这已经是最大的宽限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眨眨美眸,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祥清犹是一贯面无表情,“爷派祥清过来,要我告诉夫人,说他可以答应你,在这一个月内,绝对不会派人为难何家,如果何家还是筹不出钱,爷也好人做到底,要夫人转告他们一个能顺利周转的提示,何家在云南有一处产业,是产茶的茶庄,他们所做的普洱茶在前朝被挑选为贡茶,价格一直都很好,不过数年来一直不受到何家的重视,据传闻在那茶庄里还收藏着大量放了五六十年的老普洱,若是保存得好,那可都是价格非常昂贵的珍品,若是何家能起出那些茶饼,咱们也不介意他们拿来当银两抵,夫人,你应该知道这已经是爷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吧?”  那茶庄产业也是当初“京盛堂”评估过后,决定可以质兑两万两给何桂民的最大理由,要不,以现在何家的产业,根本值不上那些钱。  “是。”藏晴心口一热,点点头,“是,我知道。”  她看着祥清,终于知道他为何是一脸无奈的来见她,因为,雷宸飞不只是答应她的请求而已,甚至于将何家的退路都想好了!  祥清得到了她的回覆,颔了颔首,一脸漠然地退走了。  一直过了久久,藏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正跪着,心里想着祥清刚才所说的话,想着雷宸飞所做的妥协。  她想,这男人真是一个不能小觑的大商贾,一直以来,人们都以为是因为他的手段太狠,才能攫取庞大的利润,但是,光是听到他能够立刻为何家找到生路,就知道他其实有着独到的生意盘算,正因为有如此缜密周到的心思,“京盛堂”才有今天的局面吧!  藏晴敛下眸光,注视着自己交缠在一起的双手,虽然得到了雷宸飞的答允,可是,她的心里却无法感到雀跃,反而觉得心头闷闷的。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有些沉重,有些焦灼,一整个难以言喻的不安。  是了,是亏欠。  她露出一抹苦笑,心想人生是难以预测,没料想有一天,她竟然会对雷宸飞感觉到愧疚,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次,是她欠了他的……  说要事事顺从他,藏晴以为这样的承诺,可以为他们的日子带来没有纷扰的平静,但是,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过了分的沉默。  她不明所以,甚至想要猜测,为什么雷宸飞对于她的顺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高兴,她几乎可以从他冷淡的瞳眸之中看见失落。  这几日,何家从云南运来了茶饼,因为都是质量上好的老普洱,所以行家们知道有这批货的存在,纷纷派人来向“京盛堂”询问,都说价钱不是问题,货能到他们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日子眼看着就在平静中度过,但是,一把火就像突如其来的落雷,来得教人措手不及。  熊熊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让黝暗的黑夜亮如白昼。  一连几间“京盛堂”的仓房都被吞噬在火焰之中,大伙儿忙着提水,忙着打火,用尽了一切方法想要控制住火势,不要让它再延烧下去,但是无论他们再如何努力扑救,火舌仍旧无情地蔓延。  当雷宸飞与藏晴赶到之时,所见到的正是火烧连天的光景,他们被手下挡住了去路,说再靠过去会有危险。  “知道为什么起火吗?”雷宸飞对着一名管事问道。  “回爷的话,是……被人纵的火。”  “做什么吞吞吐吐?说!究竟知道了什么,快说!”  这时,这名管事已经被黑烟给熏色的脸看起来更加灰败,“有人看见是何桂民偷溜进来放的火,而火势会一发不可收拾,无法立刻扑灭的原因,是因为在何家当成银两价钱的茶饼木箱,每一个木箱底部都被放置了浸了火油的布,以油纸细心包裹好,火烧起来以后,油布一遇热也跟着着火,这都是因为当初我们没有料到他会使唤出这个恶招,只开了几箱抽验,以为一切正常,谁知道——?!”  在一旁的藏晴自然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一瞬间,她睁圆美眸,心里是既愕然且震惊,好半晌,她你是被人给狠狠打了巴掌,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候,在前头指挥的李伯韬见到主子到来,赶忙往这里跑过来,他到处奔走,被火烟给熏得一脸灰黑,“爷!”  “眼下情况如何?”雷宸飞见了他,急问道。  “情况不妙,今晚风头大,火星直往其他没被放火的仓房飘过去,还有几个兄弟为了要抢救仓房里的货物,被火给严重烧伤,刚才,已经有一名兄弟……断气了。”  闻言,雷宸飞咬紧牙关,眼神似有一丝挣扎,但很快地就开口吩咐道:“传令下去,要兄弟们只要想办法灭火就好了,仓房里头的货就让它烧吧!不必再设法抢救了。”  “是。”李伯韬虽是一脸震惊难舍,但还是领命离去。  雷宸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他的眼,在他的心里也有一把火在烧着,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看着火舌吞没一间又一间仓房,将“京盛堂”这一年来的辛苦奋斗都烧成灰烬。  “宸爷……?”藏晴忧虑地看着他冷峻的俊颜,开口轻唤了声,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能够说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雷宸飞回过神,转头盯视着她被火光映红的容颜,“你也听见了吗?是他放的火,告诉我,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直视着她娇美的容颜,嗓音比自己料想中冷静淡然,因为他的心里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追究到底,是他自个儿心软了,会有眼前这下场,说起来是他自作自受。  但是,藏晴看见了他的瞳眸深处闪过一抹对她的失望,看见他那眼神,比他开口责骂她还令人难受,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她启着朱唇,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脑袋里乱成了一团。  为什么他不骂她?!  如果现在他对她严厉斥责几句,会让她的心情好过一点!  雷宸飞知道她在等待什么,她在等待他的责骂,可是,他却轻轻摇头,勾起浅笑,压根儿没想过责骂她,只是有些话他却不能不说。  “晴儿啊晴儿,我一直想让你知道,但你一直不能明白,无谓的同情,其实是自作多情的残忍,往往被害着的,才是最无辜的人,这一点,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我……?!”她已经明白了!藏晴想告诉他,此刻的她再明白不过了,但是,却是为时已晚,她一时的妇人之仁,先别说那些被烧掉的货物,甚至于已经赞成的人命的伤亡!  但是,眼下的雷宸飞已经顾不上她了,他转头叫唤追随而来的祥清。  “祥清。”  “奴才在!”  “快去召大掌柜们立刻到议事厅会合,我有事要他们赶紧去办。”  “是。”祥清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前去。  “你想做什么?”她追上他的脚步,开口问道。  面对她的追问,他回头看她,唇畔泛起一抹凉冷的笑痕,“你担心我对何家报复吗?我会的,不过这差事我会交给官府去办,眼下,‘京盛堂’还有迫在眉睫的事要办,没那心思去整治何家。”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将她一个人孤零地扔在原地。  藏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同时也感受到从她身后传来的大火热度,明明无比的热烫,但她的心却在发冷。  就在她还来不及弄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之前,已经提起脚步,追随着他的身后而去……  黎明将至之前,天色往往是最黑暗的。  而这一片无垠的黑暗,此刻正笼罩在“京盛堂“的议事厅,几个镇驻京中商号的掌柜一字排开,其中有几个人的脸上衣上都沾满了黑灰,可以看得出来刚去仓房那里帮忙救火。  但是,无论脸上是干净的,或者是脏污的,他们的神情都是无比的沉重,因为就目前所知,至少已经有八间仓房被烧毁,其中损失最严重的,是他们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搜罗到的貂皮草,以及最上质的苏绣缎,光是这两样,少说损失就是三十万两银子。  而这些货都已经被订下,在秦河道正式开运之后,就要送往各地,交到买主手里,但这把火一烧,他们哪来的货交给那些相与呢?  雷宸飞站在堂前,注视着他们,不容许自己的神情出现一丝惊慌,越是在这个时刻,他就必须越镇静才可以。  “还没有人来通传好消息,想必外面的火应该还在烧着。”他沉冷的嗓音打破了厅堂里的寂静,“所以,现在没有人知道最后的损失将有多大,但是,你们在天一亮之后,就立刻行动,能调到多少货就调多少,交期绝对不能慢!做生意说一句就要算一句,已经答应要给的货,除非今日是天塌下来了,要不,‘京盛堂’绝对是如期给货,绝不延宕。”  “也请宸爷给我算上一份。”藏晴的嗓音紧接着他而响起,她走进议事厅,通过掌柜们让开的通道,走到他面前。  雷宸飞对于她所说的话无动于衷,眸光淡定地瞅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出去吧!”  “我想帮忙,请宸爷算上‘怡记’一份。”  “不必了,我不想让你帮忙。”  “不,我要更正,不是帮忙,是赎罪,今天的事情因我而起,请你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成吗?”她深怕他会拒绝,赶紧接着说道:“求你了,给我机会!让我为自己所做的错误弥补,成吗?”  雷宸飞敛眸瞅着她一脸焦急且自责的表情,好半晌,严峻的脸庞只是沉静着没有表示。  “宸爷,再信我一次。”她柔软的嗓音之中有着微颤。  话落,他们之间的空气就像是凝结般,教她几乎快要感到窒息,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好。”雷宸飞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语气里有着一丝严厉,“这是最后一次,我就再信你最后一次。”  终于得到他的首肯,藏晴用力点头,“是!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一定不会教宸爷失望,也不会教你们失望。”  最后一句话,她转过身对几位掌柜说道,虽然,他们无不是一脸对她怀疑的表情,但是她不在意,因为是她还不能向他们证明自己是真心的,所以不怪他们怀疑她!  但她会向他们证明,此刻在她内心深处的真诚,没有一丝毫虚假!  第十四章  一把焚烧“京盛堂”的火,令整个京城为之震撼不已,无论是朝廷府尹或商场,对于这件纵火案都非常关切。  就在隔天早上,京兆府尹庞九重就已经奉朝廷指示,带人前来问案,并且表明一定尽早缉何桂民到案。  但是,藏晴明白了当日雷宸飞所说的话,对于如何对付何家与何桂民,已经不是“京盛堂”的当务之急,眼前该如何把货给调齐了,要在短时间内凑齐如此大量的货,虽比不上青天难,也相去不远了。  更深露重,在“卧云院”的书房里,除了翻动书页以及提笔的声音之外,静悄得再无一丝动静。  只是,以往只有雷宸飞一个人的书房,一连几夜,都多了藏晴的加入,第一夜她的出现令他讶异,从那一夜起,她就占住了窗畔的长榻,利用小几当书案,把抱来的帐本往上一放,就这样陪了他一夜。  前两夜,她看的是“怡记”的明细帐本,设法从里头调出可用之货,把余货与可以暂提借之货,拿来供“京盛堂”之急需。  第三夜开始,她不必再侧身就着小几看帐本,雷宸飞命人给她搬来一张小书案,为她备了文房四宝,让她可以方便记录。  这几日,从各地分号送来了加急快报,知会总号在这段时间里所筹集之货物数量,一些茶叶与米粮之类的货很快就筹齐了,可是,皮草与绣缎原本就是珍贵之物,一时片刻之间,能筹到的数量不到所需要的三分之一,更别说其中有一部分是要上进给朝廷的。  而且,眼下谁都知道“京盛堂”有难,即便随意释出手里的货给“京盛堂”的商号,多数都是狮子大开口,即便最后真筹到了想要的数量,再到买家手里,也都是血本无归了。  在短时间内,要交出那么多现银来买货,即便对于“京盛堂”这种大商号而言,也都是一项严苛的挑战,毕竟质库不比钱庄,一下子要提调出几十万的银两。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在藏晴看得认真之际,听见了另一边传来了本子被搁在案上的声音,她循声望去,看见雷宸飞搁下纸笔,往后靠着椅背,似乎倦累已极,闭眸假寐,眉心不自觉地揪皱。  她看见了他揪紧的眉心,想要伸手触碰他,替他将眉间那抹皱痕给舒开,可是她手才伸到一半,就退缩了回来。  藏晴不明白此刻泛过心上的一抹痛楚究竟该被唤为什么,她想应该是歉疚吧!对雷宸飞的歉疚,以及对“京盛堂”弟兄们的歉疚,她摇摇头,泛起一抹苦笑,勉强自己回头更加倍认真,把手上的事情给做好。  就在她把注意力从他的身上转开,回到本子上时,雷宸飞睁开眼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美丽的侧颜,看着她的尽心与认真,让他不由得勾泛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他从未料想过能有这一日!他从不曾、也未敢妄想过,能有与她一起并肩奋战的这一日……  一弯上弦月如牙般,勾挂在黝暗的天空之中,纵使那月色明亮而皎洁,却因为只是细细的上弦而显得微不足道。  外头传来二更的梆子声,“卧云院”的书房里,只有雷宸飞一个人在翻看着帐册与文卷,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这房里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过分的寂静,反而令他无法静下心思。  终于,他将手里的册子搁在大腿上,抬眸望向一旁的长榻,前几日,在这个时候,那个位置已经是被藏晴给占住了,榻上的那张小几案会被她摆上成叠的帐册,然后逐条细心地读看。  可是,今晚都已经是二更天了,却还不见她过来“卧云院”:她应该是放弃了吧!毕竟主动帮忙,不过是出于她一时的罪恶感,又不是真心想要帮他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他还想强求什么呢?  雷宸飞顿了一顿,再度拿起手里的册子,敛眸看着登载在书页里头的每一个数字,提起笔来在书案上的纸张做注记。  眼下的他,没闲暇分心去想她是不会已经放弃了要帮他,他从来没有过寄望,当然也就不会有失望。  但是,如果那是他真心的想法,真的没有期望过她,那么,在他的心里为何又会感到怅然若失呢?  “宸爷。”  藏晴柔软的嗓音轻轻地唤回了他的注意力,他抬起眸光,没意料到她会出现,一瞬间,掩不住闪过眼底的惊喜。  但他立刻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从容一如往常,轻咳了声,才道:“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不来了。”  “你觉得那是我的做事风格吗?”藏晴勾唇嗤笑了声,对于他的说法很不以为然,“我不放弃,不到最后关头,我绝不轻言放弃。”  闻言,他瞅着她的目光之中泛过一抹激赏,“好,就让咱们撑到最后那一刻,在这之前,绝不轻言放弃。”  这时,香荷也走进书房,似乎是尾随着主子而来,见到了雷宸飞,她明显地瑟缩了下,在她的手里端着一只承托,上头搁着一个中盅的甜羹汤,以及一碟赤小豆糕,还有才刚煎好的,还冒着咸香热气的小饺子。  雷宸飞的视线越过藏晴,看着香荷端着的食物,收回目光,看着他的妻子,挑挑眉梢,“那些是要做什么?”  藏晴没回答他,先转头把香荷端的承托接过手,示意她可以离去之后,将东西搁到一旁长榻上的小案上,才扬眸笑望向他的脸。  “这是咱们的夜宵,难道这几天挑灯夜战,你都不觉得饿吗?我倒是每过了子夜时分,肚子就饿得有些难受,所以我今晚特地进厨房做了这些点心,咱们可以一起吃。”  “是吗?原来会饿吗?”他耸肩摇头,“许是因为我吃东西一向小心,所以食量不大,就算觉得饿了,捱一下也就过了,没想过要吃夜宵。”  “我知道宸爷会不放心。”说着,她从袖里取出了一个以金线圈系的绣囊,打开了缠绕的金线,原来里头搁了几根银针,这是她前两日向祥清要求的特制银针,打算留在手边以备不时之需,“眼下祥清不在,没人能替你试毒,今晚就由我代劳,来替宸爷做这件差事。”  没料到她会有这举动,也没想到她会随身携带银针,一瞬间,雷宸飞怔愣住了,面上闪过一抹异色,胸口浮热。  “以银针试过毒之后,由我先吃,等确定没问题了,宸爷再吃。”说着,她取出银针,掀开盅盖,就在往羹汤里试毒,却在这时,雷宸飞起身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必了,这些夜宵不必试毒,是你亲手做的,所以不必试。”他差点无法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一瞬间想要将她拥进怀里。  藏晴抬起美眸,迎上他凝视着她脸蛋的目光,她感觉到他握住她手腕的掌心好热,但那温度却不及他此刻视线的灼热,两人四目相视,仿佛能够从对方的眼底见着什么,却是彼此都没想开口追问证实。  就怕开口问了,结果却发现他们眼里的美景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禁不起一丝风波吹皱。  “那就让咱们开始今晚的活儿吧!一边干活儿一边吃着,也就不觉得长夜漫漫了。”她笑着对他说道。  “是,你说得是。”他点头,虽然满心不舍,还是放开了她的手腕,回到书案前坐好,就看见她将几块赤小豆糕分装到小碟上,送到他桌案上,还不等他开口言谢,她已经回到自个儿的位置上坐好。  他拿起一块赤小豆糕,吃咬了一口,感觉裹在糕上的糖霜融化之后,满嘴是赤小豆的香甜,“好吃。”  “嗯。”她点点头,就当领受了他的赞美,翻看着手里的本子,不想对他的赞美表示太过热衷,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对于她稍嫌冷淡的反应,他不以为意,泛起一抹浅笑,知道那就是她藏晴的个性。  就如同前几夜一般,他们之间搭上的话说并不多,但是,这一夜,在他们之间的气氛是宁静且祥和的,还有着一丝他们谁也没体察到的微妙暧昧,就像是赤小豆糕上的糖霜般,融化在他们寂静无语的空气之间,平淡之中,有着一丝沁进骨子里的香甜……  黑夜与清晨的交际,天色蒙蒙亮,空气中,带着一丝从黑夜渡来的冷冽,却仿佛有一丝黎明将近的温暖。  藏晴看了一整个晚上的帐册与书卷,一直撑到丑时中旬,终于再也抵挡不住睡意袭上,趴在长榻上的小案上睡着了。  雷宸飞发现她睡着了,起身直到她的身畔,脱下玄色外袍为她覆上,站在她的身畔好半晌一动也不动,眸光痴瞧着她净白的睡颜。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瞧了她多久,只是看着她的容颜,足以令他恍然不觉时间的流逝,见她呼吸绵匀,似乎睡得很甜,他的心里竟没来由感到一阵安心。  就在他忍不住伸手要触碰她如凝脂般的脸颊时,她蓦然睁开双眸,神情有些恍惚,看见自己身上盖着他的衣袍,也同时看见他像是被惊吓般的收回手,转身就要从她面前走开。  她不及多想,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袂,与他回敛的目光正对,好半晌,两人只是一语不发地凝视彼此,像是被对方的眼神给拴住了心神。  “你这是要我连身上这件衣衫都脱下来给你吗?”最后雷宸飞失笑打破沉默,对于她的举动,他觉得不解又好笑。  藏晴没开口回答,只是摇摇头,却还是紧揪住他的袍袖不放,像是心里在执着些什么,却无法用言语表达。  “如果不是,就把手放开,我该准备出门了。”  虽然外面天色尚早了些,可是,他没有把握继续与她相处一室,能够压抑住想要拥抱她的渴望。  她又摇摇头,冷不防地站起身,凑首吻住了他的唇。  雷宸飞没有料到她会突然亲吻他,像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但是内心是激荡不已的,他感觉她嘴唇的柔软,以及从她身上透出的一股香馥,无论是何者,都既勾引又折磨着他的忍耐力。  终于,藏晴放开了他的唇,抬起美眸瞅视着他,在她的瞳眸深处,泛着一股柔情,像春水般被激起了涟漪,余波荡漾。  她伸手摸着他线条刚硬的脸庞,触碰着他因为连日的劳累而显得憔悴的眼角下方,在他的嘴边可以摸到些许胡碴子,如果没有碰触,只是看着外表,并不是太明显,但是就在刚才吻他时,她可以很直接地感觉到。  他注视着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可以克制住自己,低沉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变得低嘎,“我可以任由自己对你所做的事情做出解释吗?可以对你做出在我心里想要对你所做的事吗?我可以吗?”  藏晴顿了一顿,才点点头,“可以,你不必过问我,你可以。”  最后一个字都还在她的嘴里含着,柔软的唇瓣已经被他给攫吻住,他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夺走般狠狠地吻着她的唇。  这一刻,他们就像是被暴风给席卷了般,谁也无法思考,藏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激烈的吻,但是,她没有抗拒,柔弱的身子攀附着他,随着他不断欺近的脚步而抵到了长榻边缘。  她一个没能站稳,就往后倒坐了下来,但是,他没放开她,俯落长身追吻着她的唇,大掌隔着衣衫触碰爱抚着她柔软的娇躯。  藏晴感觉到他的力气与温度从掌心透出,游移在她的胸乳与纤腰上,在他粗鲁地扯着她的衣裳时,那举动教她没来由地感到激动,但是,在这一刻也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他先开始揪扯她的,还是她先动手想脱他的衣袍。  他们就像是急渴着要亲近彼此的孩子,也像是在嬉戏互咬着彼此的野兽,拙劣地脱着对方身上的衣物,太过使劲的力道,反而使得原本可以轻易解开的绳结变得更加复杂,他们甚至可以清楚听到衣料被扯破的裂帛声,但那无减他们内心更加火热的急切。  扯开的衣衫一件件落地,在他们的身上还披挂着看不太出原来模样的衣料,他的深衣敞开,露出了大片胸膛,而她被褪得只剩下一件抹胸,以及半穿的亵裤,透着红润的雪白身子躺在他玄黑色的大袍下,颜色十分抢眼好看。  这时,藏晴却开始在他的身下挣动着,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不要一直……一直亲我的……亲我的嘴。”只是短短几个字,藏晴却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说完,因为他不断地亲吻着她的唇瓣,总是才刚放开,就又吻了上来,仿佛她的唇是一道极美味的点心,令他百尝不腻。  她的娇颜透出红晕,并不是讨厌他亲她,而是一直被他亲吻着嘴唇,身上里有一股热,没来由地令她感到羞赧。  明明已经见到她露出了困扰的表情,那如花瓣般嫩的嘴唇也已透出红肿,但是,他就是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渴望与冲动。  他想亲吻她,一直以来,他都想要对她这么做!可是诸多的情况不允许他将内心的渴望付诸行动,所以他只能一再地压抑,直到这一刻被释放出来,所以他几乎无能为力再阻止自己。  雷宸飞勾起了一抹笑痕,冷不防地抬起她一条玉白的大腿,就在她美眸圆睁之际,挺腰进入她的身子里,明明没有过多的爱抚,但是,在她的身子里却已经有了湿润,可以让他毫无阻碍地进入。  这时,藏晴的脸儿更嫣红了,她这才知道,原来那股子教她难以启齿的胀热感,是从深处里涌出来的蜜津。  雷宸飞再次挺进,让自己完全被她所吞噬,敛眸见她难以承受地弓起娇躯,不自禁地发出婉转的呻吟声,那惹人爱怜的声音夺去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再也难忍疼痛的欲望一次次地深入掠夺她最甜美的部分。  他没再吻她的唇,而是埋进她白润的颈窝,张牙咬住了她柔软的颈侧,不轻不重的力道没弄伤她,却也足够令她吃疼地瑟缩了下,而就在同时,她将他夹得更紧,几乎让他到了疼痛的地步。  终于,他再也无法压制住本能,低吼了声,与她就像是翻倒云雨般交缠欢合,直至再也无法承载的愉悦将他们一起释放为止……  直至许久之后,他们才能够从激情中觅回自己,他翻身倒落在她的身畔,却也同时用修长的手臂将她给搂进怀里。  “为什么?”  他低头亲吻着她柔软的发丝,想知道她主动亲近他的理由。  闻言,藏晴沉默了好半晌,似乎是在思考,也像是在挣扎,最后,她放弃了。将娇颜埋进他的颈窝之间,柔软的嗓音近似赌气。  “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或许是因为一晌贪欢,无论在她心里真正的理由是什么,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对他坦承。  雷宸飞勾唇笑了,感觉她呼在他颈肤上的温热气息有些微促,似乎是被他的问题给逼得困窘了。  “好,不知道,应当做不知道吧!”他笑叹了口气,大掌揉着她细软的发丝,将她给拥进怀里,享受着他们难得片刻的亲近温存。“或许我们都只是太累了,只是太累了而已。”  “嗯。”藏晴闭上美眸,任由自己沉溺在他的怀抱里,虽然有些不满他像是在呵护孩子般的态度,可是,现在的她回想起来,在许多时候,或许是因为年长了她十一岁,所以在对待她的态度上,只要她别犯了他的忌讳,他就像是在纵容孩子般由得她吵、由得她闹。  但是,她心里也明白,他的这些纵容,是想要换取她对他的柔顺。  雷宸飞不否认在很多事情上对她让步,是希望可以讨她欢心,可以不再与她处处针锋相对。  不过,那也因为对象是她,他才能有那份耐心。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在心里对自己承认,他喜欢着她,不是因为她拥有一切条件可以成为他的妻子,而只是因为他对她有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喜爱,让他可以对他让步。  他的纵容,是只有她才可以享用的特权。  此刻,他无声,她也静默,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份宁静。  有些话,他们不是不想说,是在这一刻,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以,在没有找到恰当的言语之前,就让一切沉淀在静寂之中,好让他们自己可以细细品味,反覆咀嚼那令人心醉不已的美好……  静默、哀戚、而且沉重。  那声大火,烧掉了“京盛堂”的身家,同时也烧掉了四条人命。  即便是知道生死有命,半点不能由人,但是,在面对生离死别之时,任是谁也无法沉住气,所以,在这静默的哀戚之中,有着亡者亲人再也不能更沉重的哽咽,再不能更多的泪水。  藏晴走进灵堂之中,她穿着一身素服,头上别着白花,她知道自己并非死者的亲人家属,可是,这四位兄弟因为她而失去生命,她是他们的当家主母,既是主母,就该看护着他们,将他们视同手足。  所以,她已经与雷宸飞提过,要为他们别孝百日,以示对他们的悼念,以及对自己的警惕。  他只是笑笑没有表示意见,只说一切由她自己决定。  对于他的允许,她的心里十分感激。  “夫人。”见到她的到来,众人就算心有不愿,仍要起身迎接,但被她给伸手按了下来。  “请给我香。”她向站在一旁答礼的男人说道:“我早该来为他们上炷香了,早就该来了。”  男人点点头,让人给她点上香,交到她手里。  藏晴高举起手里的香炷,看着四名儿郎并列的牌位,嗓音柔软却坚定,“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知道几位兄弟现于九泉之下心里必定难受,知道你们要抛下妻儿,不知会有多不舍得,可是,藏晴在这里请你们放心的去吧!以后,你们家人的日子就由‘京盛堂’照顾,只要‘京盛堂’还在一天,就一天不会让他们捱饿受冻,只要还能有一顿吃的,就绝对不会少他们那一份,所以,就请各位兄弟放心走吧!”  她话说完,才刚将手里的香炷交给一旁的男人,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女子呜咽的哭声,她转过身,就有一名年纪较长的妇人上前拉住她的手。  “谢夫人!”  看见他们满怀感激地向她道谢,藏晴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她不值得他们感谢,所有她该做的事情,都是她欠他们的,但无论她如何赎罪,却是人死不能复生了。  第十五章  “爷!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李伯韬刚接了快马来报,立刻就飞也似地赶过来要把消息禀报主子。  这时,雷宸飞与藏晴以及几名掌柜在议事厅里商讨着一些事情,几名掌柜都带来了从各地捎来的回传,听见了李伯韬的嚷声,不约而同地回头转向门口,看见他气喘咻咻地跑进来。  “快说!”雷宸飞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立刻开口追问道。  “是!”李伯韬笑着点头,“就在刚才,龙扬镇乔大当家派人回报,说他手上正好有一批上好的紫貂与貂毛皮,他愿意将那批货先给咱们‘京盛堂’应急之用!”  闻言,雷宸飞大喜过望,“好!很好!替我带话给乔大当家,就说我雷宸飞这回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他倘若有任何需要,‘京盛堂’绝对不吝助他一臂之力!”  “是!”李伯韬拱手领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由远而近的急沓步声。  “夫人!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梁大掌柜一脸兴匆匆地奔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迫不及待地交到藏晴手里,“那天我跟你提起也是被朝廷挑定上进的江南绣庄,他说看在以前老爷子待他如尊重儿子的份上,已经与其他的买家商量好,先把他们不急着要出的货按下,召集织工与功夫最好的绣女们日夜赶工,应该能在期限之内将那要上进的丝缎给赶出来。”  藏晴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书信,明明不过是纸片儿,她却觉得握在手里会发烫,心里因为松了口气而觉得释然。  她转眸看着雷宸飞,知道刚才的话他也听见了,她泛起微笑,眼眶微微的湿润了起来,“办到了,宸爷,咱们办到了!”  “是,办到了。”他曲指轻拭去她泛出眼角的泪水,与她相视的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感谢老天爷任何事情,因为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挣来的,可是,这一刻他却想要感谢祂,让她能够陪伴在他的身畔,与他在一起并肩努力。  而也是生平第一次,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因为切实感受到她泪水的温度,原本盘踞在他心里孑然一身的凄凉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但孤独的感觉消失之后,忽然之间,他竟觉得害怕。  就怕这一眨眼过去,会发现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梦幻一场。  他希望这一刻能够是永远,他想要这美好的感觉永不消失!  但越是想要紧紧捉住,他就越感觉恐惧!  他怕自己撑不住……就怕他这副破病身子,无法让他如愿以偿!  藏晴不知道他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她,而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李大掌柜接下来禀报的事情给拉走了,没能见到他在她的身后,以一种带着眷恋,却也不舍的目光定定地瞅着她……  这一夜,雷宸飞没有预警地来到“兰染堂”,藏晴见了他,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笑笑地请他进来。  虽然,“京盛堂”因为一场大火而造成的商货短缺并未完全解决,但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上的急迫,接下来只要李伯韬与几位掌柜调度得宜,这个难关就算是熬过去了。  所以,他们再也没有共同努力的目标,一时之间,两人的心里反倒不能适应,再加上那一日清晨的热烈缠绵,藏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自己的夫君,所以今儿个一整天对他避不见面,却没料到他主动在深夜来访她。  这一夜,他们之间没有激情,和衣躺在一张床榻上,只有在他要拥她入怀时,她没有拒绝,偎卧在他的胸怀上,得到了一夜的安眠。  隔日,祥清一早就给主子送来了替换的衣衫,她像个寻常的妻子一样为他穿戴衣冠,目送他出门。  就在临出门之前,雷宸飞在袖袋里一探,却没有摸到随身携带的药瓶,“我的药……?”  “或许是刚才取你的衣袍时落下了,我到后头去替你找找。”藏晴立刻就知道他要找的东西,主动要替他去取。  “嗯。”他微笑颔首,看着她绕过屏风走向内室。  藏晴走到了里头为人找药瓶,却没料到会见到香荷,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屋子也没出声。  “你在做什么?”藏晴出声唤她,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丝打量。  “不不……我只是刚好看见爷的药瓶子落在这里,想给他拿去。”香荷急忙摇头,把手里的药瓶紧紧地握着。  藏晴对她伸出手,“交给我吧!我拿去给他就好了。“  “是。“香荷点头,忙不迭地把东西交去给他就好了。”  在接过药瓶后,藏晴要离去之前,忍不住回眸多看了她的婢女一眼,但没能看出异状,随后转身走出内室,把药瓶交到雷宸飞手里。  “我掂量这瓶子里剩的药不多了,新的药丸还没做好吗?”她把瓶子交到他手里时,忍不住有些忧心地问道。  她这么问是在担心他吗?雷宸飞直瞅着她的娇颜,不由得泛起浅笑,“要做这药丸没那么简单,药材并不好找,不过你不必担心,新一批药丸已经做好了,过两日祥清就会去取。”  “嗯,那就好。”那她就放心了。  藏晴回望他的眸光,说是放心倒也不尽然,与他成亲都要两年了,却是第一次内心有了忧虑,他的身子一向不好,药吃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康复,那些大夫也不是医术不好,就是根治不了他的病。  他从来未曾向他提过,而她也从来不曾想要问过,他究竟是生了什么病,才会总是药不离身?!  “宸爷……?!”就在她开口想问之时,祥清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启禀爷,官府方才派人来报,说已经捉到何桂民了!”  听到何桂民已经被缉拿住了,藏晴讶异地睁圆美眸,望着门外好半晌,一时之间无法厘清自己内心难以言喻的思绪。  雷宸飞抿唇不发一语,盯着她的娇颜,像是要从她的神情打量出她此刻的心里的想法,最后,他注视着她,嗓音略嫌冷淡。  “如何?你不去见他吗?”  藏晴回眸望他,看见瞬时跃上他眸子里的那抹冷冽,好半晌,她不知何言以对,最后只能当着他的面别开视线,泛起一抹苦笑……  “晴妹,你果然还是来见我了。”  何桂民一向囚衣,原本已经十分丧志的神情,在见到狱卒打开牢门,让藏晴进来之后,就像是突然有了希望,赶忙迎上去,不过就在几步之外被狱卒给喝开,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几步。  “我当然该来见你。”相较于何桂民的激动,藏晴的反应显得十分平静,几近到了淡漠的地步,“你可知道自己这次害得‘京盛堂’有多惨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何桂民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时候我虽然躲起来,可还是有在乔装出门,听街坊们在说,这次雷宸飞绝对是交出不了货,履行不了跟相与们签好的文约,这次‘京盛堂’没惨赔个几十万两银子,是绝对逃不过这一关的!”  “你的消息可能晚了一步,就让我告诉你,这次‘京盛堂’绝对可以如期交货,银子是搭上去了,可是,商誉可没跟着一起赔掉!”看见他脸上的笑容,藏晴觉得碍眼极了。  “你说什么?”何桂民这会儿笑不出来,表情变得狰狞,“竟然又让雷宸飞给逃过了?那个家伙怎么运气就那么好?不公平!老天爷不公平!他这个人作恶多端,怎么就没给他报应?”  “他能逃过一劫,靠的绝对不是运气。”她冷冷地泼了何桂民一盆冷水,心里觉得可笑,自己竟然曾经为了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在雷宸飞的面前下跪求情,“我与他连着几天几夜没好好睡过一觉,忙着把大江南北各地的货都给调上了,不足的部分,我们派人去搜买,交代价钱高低不是问题,只能说老天有眼,最后还是让我们凑齐了。”  “你帮他?你竟然帮他?!”  何桂民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他视若亲妹的女子,他激动地上前要扑捉住她,却被藏晴给闪开,才又要动作时,门外的狱卒出声吆喝,要他最好安分守己,否则等着讨皮肉痛。  “我当然要帮!”  说完,藏晴急忙退到了门边,与他拉开一段距离,“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好事?桂民哥,冲着咱们十几年的交情,我还喊你一声桂民哥,可是,我真替你觉得可耻,你知道自己这把火烧掉多少人的生计吗?多少弟兄靠着‘京盛堂‘糊口饭吃,你怎么就没替他们着想呢?”  “他们的死活我管不着,雷宸飞不给我活路走,我就算拖不死他,也要他好看!”何桂民看着她的眼神有着睥睨,似乎觉得她跟雷宸飞同流合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有不给你活路走,他已经手下留情了!”她闭上双眼,痛心地叹息了声,再睁开双眼的时候,目光像是把眼前的人看透彻了,“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处处输他,说穿了,就只是妒嫉而已。”  他只是不甘心何家一贫如洗,就连最后可以变现的茶饼也被“京盛堂”给质抵了!藏晴几乎可以猜出他现在的心思,他不甘心,大概是在茶饼的消息传出之后,市面上大家争着要抢,价格日高,而他却因为已经签过文契,被迫着要用比那更低的价钱抵给“京盛堂”,白白损失了大赚钱的机会。  可那些茶饼,若非雷宸飞的提点,若非“京盛堂”的生意手段,堆在何家的茶庄里就跟废物没两样,也不用提能卖到高价!  所以,一切的一切,原原本本就不属于他何桂民!  “我没有!晴妹,你忘了吗?藏家也是败在他手上啊!藏叔叔就是被他给活活气死的啊!这些你都忘了吗?”说完,他冷笑了声,“还是,你当了他的娘子,两人夜夜翻云覆雨,让他把你给洗脑了?说到底,你再怎么聪明,还不就是个女人家,可悲,真是可悲。”  闻言,藏晴有一瞬不敢置信,原来,他连她与雷宸飞之间的恩怨都知晓,看来在与她相认之前,他不是没下过功夫,来接近她是有目的的。  “随你怎么说去,我不在乎。”她的眸光如清澄的湖水般淡定,不兴一丝波澜,“我今天来见你,只是要跟你把话说清楚,我要让你知道,我现在是雷家的夫人,是‘京盛堂’的当家主母,是商号里弟兄们仰望倚靠的主子,眼下,谁要伤害了‘京盛堂’危害了弟兄们的生计,谁就是我藏晴的敌人,我将与他不共戴天。”  “你说这话……你说这话,是不打算救桂民哥我了吗?晴妹,你不会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他一时腿软,跪倒在地上。  “被你那把火烧死的无辜之人,难道就想死吗?”她苦笑摇头,竟是连想要同情他,想要帮他,都觉得使不上力,“你会不会被判死罪,由官府去定夺,我只是一名商人之妻,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去决定你的生死,这一点,你最好弄清楚,别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说完,她低下头走出牢记大门,在她出去之后,狱卒立刻上前把牢门给拴上,何桂民扑在门上,用力地摇晃着木栏,大声地叫喊。  “晴妹!你等等!别走,救我!我是你的桂民哥啊!我爹曾经帮过你们藏家不少忙,你一定不能对我见死不救,你一定不能!”  藏晴一步也没停下,头也不回地走出大牢,在她一走出牢门,就见到京兆府尹庞九重在前头等她。  庞九重比了个“请”的手势,与她两人一前一后往大门走去。  “雷夫人,本官以为你会出手救他呢!”  毕竟,他不是没有听闻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得知了藏何两家的交情,而藏晴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冷静。  “我确实不想他死,何家就只有他一个独子,要是不能传宗接代,九泉之下的何伯父会死不瞑目,所以,如果庞大人真要判他死罪,请及早通知民妇一声,我好替他做准备。”  “准备女子进牢房给他留后吗?雷夫人,这下底下哪个女子会如此愚笨,给一个将死之人生孩子呢?”  “来此之前,我已经先去过一趟何家,知道他有一位相好的花娘,若能给她赎身,我想她应该不会不答应给何家生个后嗣,过上安稳的日子,能做的事情我替他做了,余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起来,对那个可能一出世就没爹的孩子不公平了些,可是,她会给那孩子与他的母亲留下何家的家业,倘若最后不能顺利与那位花娘留下后嗣,也都是何桂民自己的命了!  “是,雷夫人说得是,那就等时候到了,本官再派人通知夫人。”庞九重笑着点头,这时两人刚好步出了京兆府大门,来到了接她的马车前。  “谢大人。”她微笑颔首,说了声“民妇告退”之后,就拜别了庞九重,坐上马车要回到“雷鸣山庄”,回到那个唯一她该归去的地方……  藏晴才刚回到山庄,就听说今天雷宸飞一直待在家里,自从她出门之后,他就把自己给关在“卧云院”的寝房里,半步未出。  在这个时候,她并没有打算见他,但是,他似乎不让她如愿,就在她要避回“兰染堂”的时候,在通往自己寝院必经的一条长廊见到他就坐在扶靠上,看见她的到来,他转过头,瞅着她的眼光十分深沉。  “宸爷。”她顿了一下,走到离他约莫几步之外,就没再更靠近。  “我在等你。”他泛起一抹浅笑,那神情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避回自己的居处,不愿意见到他。  “你等我做什么?”她深吸了口气,娇嗓平静地问道。  “我在等你说说会完老朋友的感想。”他抬起头直视着她,对于她故作的冷淡只是耸肩轻笑。  “你想听什么?”  “他没求你救命吗?”  闻言,藏晴低头没回话,以沉默回答他的猜测。  得到了她诚实的反应,雷宸飞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与她保持着只要再往前半步就要碰触到的距离,“看来是有开这个口了,那你的意思呢?”  “如果我说想救他,宸爷就能饶得了他吗?”  “是我在问你问题,别打岔,你只管回答就是了。”他的眸色一沉,透出掩藏不住的阴霾。  看见他不悦的眼神,起初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了一跳,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怕她又要心软,只是,这次是他多心了!  她摇了摇头,唇畔勾起了一抹浅浅的苦笑,想来他在这里等待,就是为了要知道她的答案。  “怎么可能答应呢?不过说起来全多亏了他,是他让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自己一时的妇人之仁,把大伙儿都给害惨了,他让我知道,现在的我不只是藏晴,不只是‘怡记’的东家,也是雷家的主母,谁要伤害雷家,伤害‘京盛堂’就是要与我为敌,我要保护弟兄们,所以,从今以后不能再有半点妇人之仁了。”  说完,她仰眸直视着他沉睿的眼眸,最后,还是没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说出口,说出来的不只是保护‘京盛堂’与弟兄们。  有一瞬间,她差点就要开口,说自己想着的是要保护他,她要站在他的背后,好好替他守着,不教他遭人暗算!  她是他的妻子,该做到这一点才对!  但讽刺的是,一直以来,是她在他的背后暗算,让他防不胜防。  雷宸飞静默地听着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眼底的冷厉逐渐退去,唇畔缓慢地泛起微笑,看着她的表情像是今天才认识眼前这名女子。  被他直勾勾地瞅着,藏晴浑身的不对劲。  “做什么这样瞧我,我又没有说错话。”  “是,你是没有说错话,可是你刚才所说的话,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让我听了还想再听,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再说?”  被他这么一提醒,好像她刚说了多不得了的话,两抹红晕飞红似地泛上她的脸颊,她别开眸光,嗔道:“有些事情是可一不可再的,是你自个儿没仔细听好了,就别怪我不想再说一次。”  “是吗?可惜了。”  他笑耸了耸肩,不再质逼她,伸手将她落在颊畔的发丝勾回耳朵上,指背轻抚过她的耳畔,注视着她的神情,温柔得教人心碎。  藏晴仰眸望着他,眼神纯然,就像是一名寻常的妻子,仰望着自己的夫君,但是她想在他们之间,怕也就只能仅止于此吧!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再更进一步。  也无法想像与他更进一步之后,又会是何等光景?  就让他们的脚步停在这里,停在最无害也无争的地方吧!夫妻两人过着平静的日子,对于雷家,对于“京盛堂”而言,都是件极好的事,而她也能早日与澈儿一起生活。  但若这是她的想法,为何在内心深处,有着一丝她难以按捺的骚动?  雷宸飞以指腹轻轻画过他的美眸下方,“晴儿,告诉我,如果在我们相遇之前从不曾相识,没有仇也没有怨,你想,咱们是不是就能够当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呢?”  她摇摇头,不自觉依恋着他手指的温暖,“我不知道,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任谁也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只是妄测而已。”  “对,你说得对,咱们都走到这地步了,再有任何推断也不过就是妄测罢了!”他笑叹了声,以一名女子而言,她的心思实际得过分,但他怎么就连这一点都觉得心生喜爱呢?  明明她就是个连句安慰的话语都不肯给他的无情女子,但是,却半点也无损于她在他心里的美好。  他脸上的笑容令藏晴觉得无法直视,她不让自己再贪恋他的触碰,别开目光从他的面前走开。  她冷不防地走开身,让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中,雷宸飞感到一阵失落,就在这时,没有预警地,“绷”的一声,在他另一手里的象牙佛珠应声断裂,一颗颗珠子像雨滴般跌落在石地上四散了开来。  这一刻,雷宸飞心上泛凉,脸色惨白至了极点,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散落的珠子,看着它们一颗颗从他的身旁滚开,仿佛背离他而去。  他颤着打开掌心,在他的手掌里捏着仅存的几颗珠子和断裂的线绳,这时,一滴乌色的血落在白色珠子上,接着是第二滴,止不住的血滴落在象牙珠子上,暗色的红与雪白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一瞬间,他感到迷惑,不明白这些血是从何而来,只是在血滴落的同时,他的嘴里也能尝到血的腥味。  “宸爷?”  藏晴听见了珠子掷地的声音,飞快转回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她看见了乌赤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漫溢而出,成了他苍白的脸庞上最刺眼的颜色,她连忙奔至他的面前,取出了手绢,拭去了他嘴角淌出的血,但是才刚擦掉,血就又流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脱口而出的是她的惊叫声,她的指尖不自主地冰冷颤抖,及时扶住了他踉跄的脚步,却因为承不住他高大的身躯,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雷宸飞看见她手绢上的血,终于知道那血是他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吐血,只觉得胸口的绞痛越来越强烈,到了让他难以忍受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  突如其来的剧咳打断他的话,喷出的鲜血如盛放的暗红花朵,染红了藏晴的衣裳,他紧紧地捉住了她,毫不自觉自己已经捉痛了她,一口接着一口呕出了颜色污浊的乌血。  他觉得一切似曾相识。  同样的情景在十五年前就曾经出现过。  十五年了!  终于,是他大限已到了吗?  不!不要是现在!  他与她,现在才真正要开始……  在雷宸飞的眼底涌现一层薄红的水光,嘴边涌出的血腥从他的颈项顺沿而下,在他玄黑色的衣袍上染红了大片。  他瞪圆了双眼,不愿相信地看着散落一地的象牙珠子,在痛苦之中无比激动,他看着心爱的女子,看见她的眼底盛满了泪,他的心里充满了不舍,想要伸出手掌碰她的脸,却在此刻感到眼前一暗,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宸爷!”藏晴颤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才能替他止血,最后只能紧抱着他,感觉他高大的身躯在她的怀抱里逐渐变得冰冷沉重,她眼眶泛热,心急如焚,扯开嗓子大叫道——  “大夫!快来人去叫大夫!快来人啊!叫大夫!”  第十六章  “中毒?!”  藏晴没有想过会从三位大夫口中听到这个字眼,一直以来,以邬镛为首的三位大夫就专责照顾医治雷宸飞,他们其中有两位曾经是朝廷御医,在医术上都算是拔尖的,但是,一次召集了他们三位,却是近年少见的状况。  “是,爷是中了毒,我们三人都把到了脉象,目前猜测了几种毒,可是不敢肯定。”邬镛代替两位同伴回答道。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毒让他吐血不止?怎么会查不出来?”藏晴心急如焚,直到现在雷宸飞依然昏迷不醒,教她乱了方寸。  “那是因为爷的状况与一般人不同,在他的体内原本就有当年的余毒,任何毒物对寻常人而言,少量吃下可能毫不碍事,但对他而言,却有可能就会致命,所引起的症状也会跟一般人不同,一时之间我们才会无法论断。”  “在他的身体里……有毒?”藏晴睁圆美眸,一脸不敢置信。  他们没料到藏晴竟然会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长年以来就受残毒之害,表情讶异,望向一旁的祥清,似乎想从他那里讨答案。  祥清点点头,示意由他来说,“眼下就不好瞒夫人了,是,距今十五年前,爷曾经被人喂过毒,当时也是吐血不止,所幸抢救得宜,再加上所吃的药量还不足以致命,最后保住了性命,不过,从那之后,爷的身子状况就一直不是很好,对外宣称是带病,其实是当年的毒一直在他体内无法去除,反复的发作,折腾了好些年之后,爷遇上了莲庆大师,大师给了他一份药方,也就是后来爷一直在吃的保命药丸,从那之后状况才稳定了些,不过,莲庆大师也警告过,这药方不能根治爷要受的痛苦,只能拖缓而已。”  “所以……”藏晴开口,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所以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凡事小心翼翼,就深怕再吃进毒物的原因吗?”  “是,哪怕只是一点,爷都承受不了。”祥清摇摇头。  好半晌,藏晴无法思考,她感觉到脑袋里一片空白,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被直至今日才在她面前曝光的真相,给震骇得无言以对!  原来,一直令雷宸飞身体孱弱的并不是病痛,而是毒!  从他十七岁至今,反复着被这毒给折磨,莫怪他要小心翼翼,到了就算错杀一万,也不愿错放万一的地步!  而她,竟然拿这一点嘲笑过他,甚至于拿那碗寿面捉弄他。  天啊!她对他所做的事情,何等的残忍!  他不是害怕,不是懦弱,就只是因为他受够了!被折磨怕了!  藏晴咬紧牙关,想要忍住心头像是被鞭笞般的痛楚,但即使如此,她的眼角都已经泛出了泪光。  这时,邬镛开口问祥清道:“爷最近吃过些什么以往没吃过的东西吗?哪怕只是一点点,有吗?”  “不,爷的饮食一向小心,而且,他所吃的东西都试过毒,就算银针不能试出所有的毒物,但是他所有吃过的饭菜,我会盯着厨子们都先吃过,自己也试过之后,再给爷进用,一直以来这规矩就没改变过。”  “有,他吃过我做的赤小豆糕和羹汤,就没试过毒。”藏晴并非想要反驳他,而是要告诉他们事有例外。  “那些东西夫人不也吃了吗?”祥清反问。  闻言,她点点头,“是,我也吃了,那些东西都是我亲手从生食做起,没假过他人之手,就连香荷我都没让她帮——?!”  忽然,在藏晴的心里想起了些事,她眸色一敛,转头对祥清问道:“宸爷的药瓶呢?在哪里,把它取来给我。”  “夫人的意思是……?”祥清话说到一半,心头有了明白,没再追问下去,前去将主子的药瓶给取来,交到藏晴手里。  藏晴打开药瓶,倒了几颗药丸在手心里,递到大夫面前,“我要你们检查一下这个药丸。”  闻言,三名医者面面相觑了眼,各自在她的手里取过一颗药丸,以眼观、以鼻闻,最后以舌尖轻添味道,最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就在这时,香荷端着茶水走进来,正好看见了大夫舔过药丸之后,表情凝重地向藏晴点了点头,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死白。  藏晴听见了脚步声,转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看见那张脸蛋上闪过的心虚与悸怕,一瞬间,她心里有了答案。  是香荷!  在雷宸飞的药里下了毒的人,竟是她?!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夫人,我瞧这茶水好像不够热,我……我再去提一壶过来。”香荷颤着声说完,转身忙乱地就要离开。  这时,祥清见到藏晴一瞬间变得激动严厉的眼神,立刻就察觉了不对劲,他飞快转头对着手下大喊道:“来人,捉住那丫头,不要让她跑了!”  香荷听见祥清的吆喝,连忙丢下手里提的水壶,拔腿拼了命地跑,但是心里的害怕让她的双腿就像棉花般无力,没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四面八方涌上的护卫给擒拿住……  香荷当日在那药瓶里所下的毒,是生附子。  她亲口承认,而三位大夫也证实了,他们发现沾在药丸上的毒,就是她所说的生附子,想来应该是以汁液的方式沾裹上去的,而这汁液并非随手可得,所以香荷的下毒是有预谋的,只是祥清在雷宸飞身边防范得太好,所以让她没有机会可以动手。  熟焙的附子无毒,但是,吃了生的附子却可以致人于死!而这毒诱发了雷宸飞体内的陈毒,眼下他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而也就在这时,藏晴才从祥清口中得知,那日香荷托病留在山庄够,其实用了她的名义进“卧云院”要勾引雷宸飞,却被他严厉斥退,她承认是因为不甘心被他冷淡忽视,一时恼羞成怒才会想要毒害他,但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因为雷宸飞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早就该死了。  香荷下毒之事,对于藏晴而言,这不啻又是一个打击。  眼下的她怕是听到再惊天动地的消息,都不会再更震惊了!  在邬镛等人的施药医治之后,雷宸飞终于在第三日清晨清醒过来,在吃了一点薄粥之后,他进了药,可是依然十分虚弱,此刻半卧在床畔,脸色白中透青,像是随时都可能会断了这口气。  藏晴坐在他的身边,心痛得让她快要无法喘息,她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开口,只能抿着唇瞅着他。  从祥清的口中,雷宸飞已经得知所有的一切,包括了藏晴知道关于他身体的事,他伸手轻抚她柔润的脸颊,看见她想要在他的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可那双美眸却盈泛着一层薄薄的泪光。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  “告诉你什么?我身体有毒的事,还是香荷的事?”他失笑不已。  “都有,你都该告诉我才对。”  “倘若我说了,你会怎么办呢?”  “我……?!”她一时语塞,知道他隐瞒中毒的事情是为了防范,隐瞒香荷的事情是因为就算他说了,她可能也不会相信!  就在这时,祥清押了香荷进来,迫她跪在主子面前。  “宸爷?”藏晴看了她一眼,回头注视着雷宸飞。  “别看我,她是你的人,就由你处置,我只知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该有个了结才可以。”说完,他挪躺下身子,闭起眼睛,默了声。  藏晴一瞬间迷惘了,也同时觉得自己很没用,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竟然希望雷宸飞可以替她发落香荷,替她当坏人!  可是他说的没错,香荷是她的手下,自然该由她来发落,如果他代越了庖权,她反倒应该感到生气才对。  她站起身,走到香荷面前,面对这张熟悉的脸蛋,一瞬间,她的心里竟然觉得痛恨了起来!  “当初,你是以哪双手把药交给我的呢?”藏晴敛眸瞅着她一双手,那目光瞅得香荷惊吓地藏起双手,却被祥清从身后给硬揪了出来,“是右手吧!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右手。”  香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要与祥清抵抗,她看着主子冰冷的目光,心也跟着冰凉了起来,指尖不住地发抖。  “我给你两条路,你自个儿选,是要我将你送交官府呢?还是我让人挑了你右手筋,给你找个好人家安置你好呢?”  “不要!夫人,不要……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求你不要!”  “你是不要,还是不服气呢?让我告诉你,宸爷就算有千错万错,也轮不到你来制裁他!”  “香荷知错了,是我一时糊涂了,夫人饶命啊!”  “如果你是选官府,我这就让祥清派人送你去;如果是挑手筋,那就把你的右手伸出来,我就当你是这决定了。”  “不!不要!夫人,要是少了双手,香荷以后怎么办?”  “你连人家的命都敢拿了,还怕少双手吗?”一时间,藏晴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扬起,她觉得愤怒,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让她无比痛心。  就在这时,雷宸飞以徐冷的嗓音唤道:“祥清。”  “奴才在,爷。”  “不必挑手筋,就剁只小指头给她一个惩戒,就照我的话去办吧!”他自始自终都是闭着眼,嗓音也是一贯的低沉没有起伏。  “宸爷?”藏晴回眸愕然地瞅着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要是挑手筋废了她整双手,眼下是痛快,可是日后你会愧疚,晴儿。”雷宸飞泛起一抹浅笑,他不必睁开眼睛,也能知道她现在是用什么眼光在看着他,“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可是,不要做出以后会教你后悔终生的事。”  藏晴不明白为何他仍旧能够心平气和,被下毒伤害的人是他啊!可是,他说的没错,如果真挑了香荷的手筋,日后,她必定会觉得亏欠,要被不安的良心给扰乱一辈子。  但是,将她送到官府,就是没被判死罪,也要去掉半条命!  才刚眼睁睁地看着何桂民丢掉性命,再送上一个香荷……教人情何以堪。  “夫人?”祥清望向她,等待她的回应。  “就照宸爷的话去做吧!”说完,她转过身,让祥清将香荷给带走。  雷宸飞在这时候睁开双眼,刚好瞅见她脸上露出来不舍与难受的表情,知道她嘴上说得硬,可是心却比谁都柔软。  藏晴迎视他的目光,泛起一抹苦笑,伏偎到他身畔,像是在讨着安慰;虽然她这两年来是她日夜跟在身边伺候,自问不曾亏待过她啊!  怎么会这样?  藏晴不懂,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那日,他并非不能代藏晴发落香荷,可是他不愿意。  虽然他最后还是开口了,但是他先逼她做了决定。  雷宸飞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的心里很明白,即便是硬撑着,他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在他仅剩不多的时间里,有些事情必须为她做到才可以!  而有些事,则要逼她做到不可!  比如要学会如何处置在身边亲近的人。  说起来是狠心了些,可是在他的身后,她必须面对偌大的“京盛堂”,以及上万名儿郎,没几分胆识,绝对是招架不住。  今天一早,他才清醒过来,就要祥清召来几名京中的大掌柜,要他们轮流来见他,眼下几个人都在外头候着。  雷宸飞半倚在长榻上,要他们一个个进来。  “爷……?”祥清随侍在主子身侧,见他青白的脸色,忍不住担心,却还是硬着头皮将掌柜们唤领进门。  第一个进来的是负责京城质库总号的梅掌柜,他进门拱手参见主子,却在见到他的脸色时,心里给骇了一跳。  这段时间,能亲眼面见雷宸飞的人就只有李大掌柜与祥清,他们要上报的事情,都必须由二人通传,因为一直以来主子的身体状况就不是很稳定,掌柜们大多也都习惯了,如今一见到那张白中透出惨青的脸色,才知道事态可能比他们料想种严重。  雷宸飞面对手下,明明已经痛苦得就连喘口气都觉得困难,但他还是强撑气精神,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一如往常的冷静慑人。  “不知爷今天唤我们到山庄里来,所为何事?”  见梅掌柜的眼神闪过一抹猜疑,雷宸飞勾唇冷笑,“放心,我还硬朗着,今天不是要你们来听我交代后事。”  “不……属下万万不敢有这种想法!”梅掌柜被说穿了心里的想法,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拱手请罪。  “敢不敢,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雷宸飞轻哼了声,示意祥清把准备好的东西摆上桌案,“我要你们做的事情很简单,就只要在桌上那张绢布签上你们的名字,以红泥盖上手印,写吧!”  “爷……这是什么意思呢?”梅掌柜不解地问道。  “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是。”听见主子的吩咐,梅掌柜依言照做,完毕之后抬头问道:“爷,只要签上名字,押上手印就好了吗?”  “对。”雷宸飞锐利的眸光直视着他,“记牢自己今天所签下的字迹。还有按上去的手印,日后,无论在这张绢布上看见了任何吩咐,我要你没有第二句话,只管去做就是了,知道吗?”  “是!属下明白。”  “那就出去,叫下一个人进来。”  “属下告退。”梅掌柜拱手告退,转身离开。  就在他离开的这段空档,雷宸飞趁机闭上双眼喘了口气,当他睁开眼睛面对下一个人时,脸上的表情又是无比淡定,只是这一次是由祥清代他开口,他只负责默声看着。  他原以为自己死到临头时,应该会是惊慌与害怕。  但出乎意料地,他的心情十分的坦然,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已经能够淡然处之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如果他在死前没有做到,他将会死不瞑目;倘若,老头爷注定了他不能保住自己,那么,他至少要能够保住她!  第十七章  为了不扰醒他歇息,藏晴用最轻巧的脚步走进房里。不料,离床畔还有几尺的距离,就见到他忽然睁开眼睛,似乎他根本就没有睡着,一直都清醒着在等待她过来。  “晴儿。”他笑唤了声,“过来我这里,靠近一点。”  “嗯。”她点点头,依言偎坐到床榻旁,见他的脸色比她今早离开时还少了几分生气,越见的惨青,教她忍不住又难受又生气,“明明人身体不舒服,为什么硬要召见那些掌柜呢?就不能再等等吗?”  因为,我怕再等下去就没时间了。雷宸飞在心里苦笑地想道,伸手轻抚她柔软的脸颊,“告诉我,邬镛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说你的病情没有大碍,很快就会好了。”她微偏娇颜,像是猫儿似地眷恋他修长的手指,同时泛起一抹显见就是安慰的浅笑。  “说谎。”他勾唇轻笑了声,“如果我真的就快好了,你说话的表情不会像是咱们家就要办丧事的样子。”  “我没有!不会的……你会好的,宸爷,你可是个祸害啊!人家不是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你是注定要长命百岁的。”  “原来,那天你给我寿面时、祝我长命百岁,原来是这个道理吗?”他苦笑,听到她所说的话真是令人高兴不起来。  “难道,你想说自己不是个祸害吗?”她忍住了涌上喉头的硬咽,“要是能长命,就算是当祸害也值啊!”  “对,你说的都对、怕就只怕,我道个祸害没有遗千年的命。”他将她的头按进臂弯里,而她没有挣扎,只是柔顺的依偎。这份温顺让他不由得泛起一抹欣慰的笑,“还记得你送寿面的那天,你说我可怜,说我没有能够相信的人,我有,我信你,晴儿,我信你。”  藏晴一时之间激动不已,摇摇头。“你不该信我的,你是我的仇人,我想对付你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是你能相信的人呢?”  她抬起美眸瞅着他,在他深邃的瞳眸深处只见到认真,证明他所说的话没有一丝毫虚假。  雷宸飞不回答她,以手指画过她的发鬓,粉颊,以及如花瓣般柔嫩的唇,“其实,你知道吗?那天,我是有听见的。”  她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眨眨美眸,显得有些疑惑。  “那时候,在我失血昏迷的时候,你在我的身边对我说话,其实我有听见的,我听见你说要我别醒,就一直昏睡下去,说我的存在为难了太多人,只要我一直昏迷下去,这结果对谁都好。你是这么说的,是不?”  藏晴不敢置信,她睁圆美眸瞪着雷宸飞,震惊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以及他怎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和表情,对她说出这些话!  他不感到愤怒和生气吗?  她说那话是在咒他死呀!难道,他会不明白吗?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觉得震惊,听见你说你恨我,我的心里比想像中难受,所以我假装失去记忆,并不是为了存心要捉弄你,是我想要讨好你,我想如果自己不是心狠手辣的雷宸飞,是不是就能够与你亲近一点,真的……在我的心里,没有存心要戏弄你的意思,真的没有。”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教藏晴觉得心痛。  她的手指抚过他温度微凉的额头,指尖微微地在发抖。此时此刻,面对他心里的剖白,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是一个如此心高气傲的人!谁在他手里都不能讨到半点便宜。  可是,他却愿意装疯卖傻,来讨好她,想要向她求和,而她却没领情。最后,还耍弄了他一场!  还有那个羊脂白玉!她竟然还当着他的面摔碎了那白玉狮子!  那时候,他瞧见了心里该有多难受呢?  “不过,我想自己做什么都没用吧!你不想我醒的,是不?放心,这次,我会睡久一点,会一直睡着,不会再那么容易就醒过来了,这就是你的心愿对不对?我成全你的心愿,我成全你。”  “不是的,不是的……宸爷,不是这样的!”她颤抖着抚摸他的睑颊,眼泪在她措手不及时,已经一串串滚落。  这一瞬间,她心如刀割,后悔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她愿付出一切代价,换自己不曾对他说过那些恶毒的话那些恶毒的话语,就算是用生命去换都愿意!  “我没怪你,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能看到你为我掉的眼泪……”他伸手为她拭去眼泪,但才刚擦过,新的泪水又已经泛流下来,“能看到你为我掉下的泪水,就算是从此长眠不起,我都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晴儿,是吗?你这泪水是为了我而流的吗?”  闻言,藏晴硬咽,好半晌才说出话,“是,是……”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雷宸飞闭上眼眸,笑叹了口气,“谢谢,不过,别再哭了,已经很足够了。”  “宸爷,振作一点,不要放弃,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到最后绝不放弃吗?祥清已经让人去找莲庆大师的下落了,相信我,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所以,不放弃,好吗?”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最后关头了呢?”他的笑显得有些凄凉,“身子是我的,我比谁都清楚它的状况,晴儿,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要好好听着,把它们记在心里。  “你想说什么?”她吞下了令喉头为之酸涩的硬咽。  “你就当做是我的交代,记着这些,今天之后的日子你会比较好过。”说完,他轻吐了口气,在她抢着要反驳他的话之前,按住了她柔嫩的唇瓣,“我知道你不想听,好,就当做我要说的话并不是遗言,只是给你提点的交代,你就让我说,趁着我能记得,就听我说吧!”  “嗯。”她点点头,目光触及他眼神之中的认真,泪水再度涌上。  “如果我有个万一,我要你接掌‘京盛堂’,放心,我已经交代了祥请和李大掌柜,他们会帮你的——”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见到她用力摇头,不愿意接受事实般拒绝面对。  藏晴噙着满满的泪水、心里百昧杂阵,当初藏家之所以落得无力回天的地步,就是因为茶农们不信他们孤儿寡母能做男人的生意,但是,雷宸飞却信她!偌大的“京盛堂”,规模不知远胜当初的藏家几百倍,他却能够信任地把当家大权交到她的手里!  她的心热热的,揪着紧紧的痛。  却也同时有着一丝即将要失去他的冰凉。  “就当做是先帮我撑着,你就接下好吗?”他泛起一抹哄人的笑。似乎在劝诱着她答应。  最后藏晴点了点头,得到他如此重大的请托,除了点头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任何话。  “那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更要用心听。”他紧握住她的手,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接着说下去,“‘京盛堂’的能人高手很多、一个个都是能够帮你成事的好手,可是,并不是个个都是良善之辈,但是,你只要知道能治他们的法子,就能让他们在你手里乖得跟只猫似的,就像洛阳分号的郭如山,他的交游广阔,总能揪一帮兄弟挺他,却也最信不了女人,你要接下当家大权,第一个就会面对他的挑战,不过有一个人就是能压他低头……”  他开始娓娓道出几位分号掌柜,告诉她关于他们做事的长才,同时也说了如阿治他们的弱点,还有几位来往的客人一定要小心应付,以他们的作风,绝对会趁“京盛堂”之危闹乱子,还有他也说了林形紫符交与了元清兰,说了这名手下的能耐,她要事有台面上办不了的事,就将他找来,让他去踩对方的底,知道对方的弱点,攻其要害才能羸得不费吹灰之力。  “记下了吗?我知道你记性一向都好,所以我刚才说的话,你应该都记下了吧!”在说完之后,他终于能歇口气,却见到她盯着他不放的眸光,不由得微笑疑问道,“做什么这样瞧我?好像你今儿个第一天见到我似的。”  藏晴禽着泪,笑着摇摇头,没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确实觉得自己好像第一天才认识他的真面目,就茌刚才,她才认识到他任人做事的细密心思。原来他不只是聪明而已,还深深知道着该如何做才能事半功倍。  原来,这才是她所嫁的男人!  一个懂了他之后,便会不由得为他倾心的男人!  只是一直以来,她不愿意对自己承认而已。  “不想说吗?好,那就不说。”他闭上双眼,泛起微笑,感受她柔荑握在掌心里的温润,“我不担心你,因为你比我想像中聪明,不过终究还是少了历练,只要能顺利接下大权,就只缺一点时间罢了!”  “别说这种话,我接下只是暂时的而已,等你好了,就要还给你的。”  “好,等我好了,你再还我。”他笑着说道、虽然心里很明白,或许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蓦地,胸口一阵剧痛让他咳嗽了起来,一股子腥甜的味道涌上嘴里,他颤着手拭了下嘴角,见到了一抹鲜红。  年少时的经验让他知道,当吐出的血变成了鲜红色的,其实症状并非转好而是变坏,那代表毒已经入了膏肓,药石罔效了。  当初他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只怕这一次没那么好运了!  藏晴看见了他嘴角的鲜血,急忙着要起身,“我去叫大夫……快去请邬大夫他们进来!”  “不,先别走,再多陪我一会儿,留下来。晴儿,再多陪陪我……”他怕现在一旦放开她的手,就再也见下到她的面了。  如果这是他今生最后一眼,他要看着她瞑目。  “嗯。”藏晴在心里挣扎,最后只能点点头,回到他的身边,紧紧地贴偎在他的身畔,“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如果当初不是她执意让香荷进山庄,如今也不会有这一切伤害了!  闻言,他笑着摇头,“不怪你,怎么是你的错呢?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我这一生结仇太多,想要我命的人多如过江之卿。晴儿,记着我的话,你是主子,只要的心里有了决定,就不必过问任何人,不过,就是最后的责任也要自个儿一肩扛起,明白吗?”  “明白。”她点点头,吞下了喉头的哽咽。  她不想听他说这些话,好像从今以后他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好。明白就好。晴儿,我好累。这些年我真的已经撑得好累,让我歇会儿吧!也是时候该歇会儿了,我好累、好累……”最后一个字,像是喟叹般从他的唇间逸出,虚弱得像是再也抽不了下口气。  “不!”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像是要把自己的力气传给他,“不要说这种话。你只是因为毒伤加重,身子的状况不好,才会说这种丧气的话,这不像是雷宸飞会说的话,不是的!”  他笑视着她心忧如焚的娇颜,泛起浅笑,“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感觉哽咽在她喉头的悲伤,几乎要教她喘不过气。  “我想亲吻你,可是不行。”他伸出手,以拇指腹心轻抚过她的唇。  “你可以的,可以的……”说完,她捧着他的脸庞,凑首就要亲吻他的嘴唇,却被他给伸手挡下。  “不能亲,有毒……我的血里有毒。”  “有毒我也不怕……”  “但我怕,我怕!”他摇摇头,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就担心她不能领会他的忧虑,“我知道,你只是在同情我,不过够了,很足够了。”  藏晴不能否认他所说的话,就连她部不能明白自己此刻内心得情感,究竟是情是爱,是恨是怨,是亏欠,还是他所说的同情呢?  “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不觉得自己可怜……我有相信的人,也有喜欢的东西,我有的,我喜欢你亲手做的赤小豆糕,爱极了那裹在糕上的白糖霜,吃着入口即化,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宸爷!”藏晴睡觉心都快碎了,她紧紧地握着他的大掌,不断涌出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振作一点,我让人去请大夫进来,宸爷——?!”  “晴儿、可不可以……就不要……”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反握住她的手。嘴角泛起了浅浅的笑痕。“不要再叫我……叫我……”  “我”字都仿佛还在他的唇间响着,藏晴却已经感觉到他紧握的手掌松了开来,她看见他闭上双眼,最后的一口气息像是喟叹般滑出唇间。  “宸爷!宸爷!”她再也不能自抑地崩溃大喊,双手紧紧地将他抱进怀里,朝着外面喊道:“大夫!快来人!叫大夫进来!大夫!大夫——”  在静悄的空气之中,弥漫着针锋相对的氛围。  在“京盛堂”的议事厅堂里,京中总号几名重要的大掌柜,以及各地分铺的掌柜们,此刻齐聚在一堂,他们的脸色都是凝重的,面对着站在厅堂之上的藏晴,在他们不确定的神情之中可以看见猜疑。  但是,一直以来主子所倚重的手下祥清,以及总号大掌柜李伯韬却在这个时候与他们对面而立,站在她的身侧,摆明了是与她站在一边。  藏晴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他们的心里,怀疑她就是加害雷宸飞,谋篡“京盛堂”的凶手。  但是,越是知道这些人内心的想法,她的神情就越淡定从容;雷宸飞已经陷入昏迷不醒两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绝对不能被打倒,情况越是凶险,她就要更强悍才可以。  “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我。”她开口打破了沉寂。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众人的心思,教他们表情有些微讶,“可是,你们应该信得过祥清,信得过李大掌柜,他们是听宸爷亲口交代,在他养病的这段时间,要把‘京盛堂’的生意交付给我,敢问二位,宸爷是这样交代的吧?”  最后一句话,她问向身旁的祥清与李伯韬,得到他们肯定的点头。  “老夫确实是得到爷当面亲授,要把当家的权力交给夫人。”李伯韬开口更加肯定的答复。  几位掌柜面面相觑,似乎还是感到质疑,可是对于眼前这情况却又完全没有反对的余地。  “李大掌柜的话,各位都听到了吗?”藏晴沉静的眸光扫视了众人一眼,藏在衣袖之中的手紧握住象牙佛珠,像是可以从这举动之中,得到雷宸飞给她支持的力量。  在重新串起这串佛珠的丝线里,她让人捻进了她与他的头发,在她终于知道这串象牙珠子之于雷宸飞性命的意义之后,她让人串起这佛珠,象征着再穿起他的命,让人结了他俩的发,象征着要与他生死与共!  在听她说完之后。好半晌,掌柜们只是低头默声,有人迟疑地望着同伴,因为没有人敢打破沉默,最后也只好跟着一起保持沉默。  “夫人刚才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祥清开口催唤道。  藏晴早就料到会有眼前这场面,又或者该说,是雷宸飞早就料到了掌柜们不会轻易信服于她,所以,他当然也授予了她化解的方法。  “李大掌柜。”她转眸望向身旁的长辈。  “在。”李伯韬走到她面前拱手答应。  “想来,是你的威严不能服人吧?”她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说话的同时,目光扫视众人,“在你的保荐之下,我代理宸爷掌权之事依旧是无法取信于人,想来,是宸爷对你太过谬赞了,你根本就无法令人信服,说句实话,身为大掌柜却无法取信于人,你觉得自己还有脸面待在这位置上吗?”  此话一出,厅堂之中哄声大起,其中几名掌柜都是李伯韬一手带出来的,他对他们可说是恩重如山,如今被藏晴说得如此不堪,他们一口气吞服不下,纷纷站了处来。  “夫人,你不要血口喷人,李大掌柜德高望重,我们对他当然不会不服,请你不要为难大掌柜!”郭如山在洛阳分号担任掌柜,原本只是个穷小子的他,就是得到了李伯韬的重用,才有今日的局面,他自然是第一个不服气。  “说得倒好听,可事实上呢?如果李大掌柜真能取信于你们,怎么眼下你们对他说的话一个个不服气呢。”藏晴冷笑了声。  “夫人说得是,是老夫的威信不足以服人,请夫人见谅,老夫这就辞去总号大掌柜一职,请夫人允许。”李伯韬自始至终都是拱着手,头垂得低低的,愧疚的表情似乎是愧对了主子的厚爱。  “你们说呢?”她没有回答李伯韬,反倒是看着其他人,“依你们的意见,我该允吗?”  “夫人当家,我郭如山服气!”郭如山抢第一个出来说道;“既然有李大掌柜的保荐,还有祥清总管当证明,往后夫人所说的话,郭某人就服气!”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几个意向原本就不甚坚决的掌柜也跟着站出来,“从今天起,我们也都听凭夫人差遣。”  人说兵败如山倒,掌柜们反抗的其实被减弱之后,局势就往藏晴这方面兜头倒了过来,她静静地瞅着众人一个个站出来表示顺服,直到再也没有半个反对她的人存在。  她心里明白,眼前的胜利并不属于她。而是该记在雷宸飞的身上,是他教会她懂得利用人心,要不,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以威逼的方式来利用李大掌柜,在众人的面前给这位劳苦功高的长辈难堪。  于情于理,她愧对这位长辈,但她不能心软,绝对不能。  “很好。”藏晴微笑,感觉象牙佛珠在她的手心里开始有了温度,她知道自己第一步是站稳了,但这只是刚开始而已。从这一刻起,她所面对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困难。“各位说起来都是藏晴的前辈,我理当敬重,可是,眼下的‘京盛堂’值逢多事之秋,容许不了任何差错。如果谁敢在我眼皮底下闹乱子,我绝对不会客气,听明白了吗?”  “是。”李伯韬率领众人异口同声回答。  雷宸飞病重,“京盛堂”由他的妻子当家的消息甫一传出,令天下人为之震惊,虽然这些年来,雷宸飞没有做出令人们猜测“京盛堂”的继承问题,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最后他竟然是将自己一手打造的天下,交给了妻子!  虽是被情势逼迫接下当家之位,藏晴没有时间害怕与惊慌,她将“怡记”交给了梁宁次,表明不再过问,好专心打理“京盛堂”。  从那日之后,雷宸飞陷入昏迷就没再清醒过,藏晴让邬镛他们以千年山参养住了他的脉息,并利用了关系让宫里医术最厉害的御医前来诊脉过,但是,他所能做的与邬镛他们一样,以山参养住脉息,至于能撑住多久,他们谁也没敢给个肯定的答案。  在这段时间内,她加派了人手寻找莲庆,因为听祥清提起,当年莲庆离去之前,表明了要去游历天下,或许可以寻到救治雷宸飞的法子,在无计可施的此刻,她也只能睹上这最后的一丝希望。  明明在她的心里一刻也不愿意离开雷宸飞的身边,但是,对于他交付到她手里的“京盛堂”,她责无旁贷。  “好了,如果都没问题的话,就照我们刚才所得到的结论去办,还有‘日昇盛’的状况,无论是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掉以轻心。”  藏晴站起身,结束了这一场与掌柜们的议事,若说她接掌“京盛堂”是惊动天下的第一件大事,那么,天下第一皇商鹰扬天获朝廷降罪,就是今年入夏的第二件轰动大事。  虽说要被朝廷查抄的是鹰家的“日昇盛”,可是,有道是唇亡齿寒,同样都是一介商贾,鹰扬天倘若真的垮台,撼动了商场版图,对于同样也是举足轻重的“京盛堂”而言不尽然都是好处,藏晴的思考一向都带着点悲观,所以她命人要对这件事情留心。  但是,她也同时猜测着,倘若雷宸飞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反应,她想,他应该能看得更长远,知道如果“日盛昇”倒下,“京盛堂”可以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就要即早做准备,等着把这块大饼给吃下来。  但没那么简单!不知怎地,她觉得雷宸飞会告诉她,说朝廷要抄“日昇盛”的内情,绝对不若外人猜想得那般简单!  她将这想法告诉李伯韬,只见这位长辈露出微笑,说难怪他们爷会夸她聪明,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表示,最后他们决定要静观其变。  “是,夫人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几位掌柜点头,虽然还是不习惯要听一个女人的命令行事,但藏晴的灵敏倒是令他们耳目一新。  “还有,”藏晴提这话头时,微笑地与身旁的李伯韬相视一眼,“昨天我与李大掌柜商量过,以往年关之时,各地分号的掌柜们要回京来禀报一年的应收于经营状况,不过今年的情况不同以往,我想把各掌柜回京的时间从年前改为年后,让他们先把这一年经手的账目送回京城就好,我和大掌柜的意思是,越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越不能给人乘虚而入的机会,听清楚了吗?”  “是。”掌柜们点头。  “另外,今年年初的一场大火,虽然造成咱们不小的损失,不过,看在弟兄们劳苦功高的份上,每个人除了原有的分银和身股之外,我决定要加个红包,至于数目多少,我只能说足够给大伙儿过个好年,而能不能是个肥年,就要看接下来,在年关结算之前的两个月弟兄们的表现了,看大伙儿只想过个好年,还是肥年,就由他们自个儿决定了。”  “是,夫人的交代,我们绝对句句带到。”几位掌柜微笑回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对于辛勤努力能有额外回报,当然可以让人更加卖力。  “那好,如果没事要说的话,就都下去办事吧!”说完,她对着李伯韬点点头,示意他也可以离去了。  “是,那老夫告退,夫人歇息吧!”李伯韬拱手告退,跟着几名同僚一起离开议事厅。  这时,被藏晴召来的祥清就站在门外候着,见到几位掌柜离去,颔首相送,直到他们都远离之后,才走进议事厅里。  藏晴见他到来,泛起一抹浅笑,“你来了,宸爷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说着,祥清笑得苦涩。  “嗯。”对于他的答覆,藏晴早就能够料想,但是她仍旧不放心要问,只要消息不是坏的,她就要觉得庆幸了。“祥清。”  “奴才在。”  “有些事我想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夫人尽管问,只要祥清能说的,绝对知无不言。”  “不,我要你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也要说。”说完,她看见他脸上泛过为难的神情,但她当做没瞧见,扬手比了个位置,要他坐下。  祥清毕竟沉稳老练,很快就恢复平素的镇静,在藏晴所指示的位置上落座,看着她也跟着转身拣了张对面的椅子坐下。  “夫人想要知道什么事情?”他问。  “我要知道他的过去,请把宸爷的过去告诉我,什么都要说,我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她澄澈的美眸直视着他,在那双瞳眸深处里有着哀伤,也有着从今以后不再回头的坚决,“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即使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但是,藏晴每天晚上都会对她的夫君说话,有时侯是抱着他,有时是为他拭身梳发,喂他含山参片以及米油,最后再让他含保命药丸,让药丸在他的嘴里逐渐津化。  白日有祥清照看,晚上则由她照料,她要让自己的夫君一日如常,对她而言,他只是睡了,只是这一觉睡得此别人更长沉罢了!  “对不起,今天来迟了些,没教宸爷等得不耐烦吧!”她坐上床榻,让他的头枕在腿上,笑视着他的目光十分柔软,纤细的指尖继续梳顺着他的黑发,“因为今天我问了祥清一些事情,所以才耽搁了,你想知道我问了他什么吗?我问了关于你的过去,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他什么都说了。”  话才说箸,藏晴的眼眶已经染上一圈薄红,她想起了祥清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像刀刃般割剜着她的心。  祥清说,他的爷自懂事以来,触目所及的一切,就是斗争。  若说曾有过的一段安稳日子,大概就是孩提时与他娘亲的一段孺慕,那时候,祥清在雷家大房里做事,对于那一段过去并不是太清楚,但是,他很早就耳闻雷宸飞的名字,对二房里这个从小就聪明灵活的孩子印象深刻。  在充满猜疑与斗争中长大的他,虽是十四岁的稚龄,甫一出手就撼动了整个雷氏一门。没有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但是让二房所经营的商号拿到一笔上万两的大生意,在当时的雷家,这是笔不小的数目。  从此,他在爹亲的面前就有了地位与分量,却也从此涉入了斗争之中,几次险些丧命,可是,与他为敌,往往倒下的一方都是敌人。  起初是三房,后来是四房,最后,则是祥清的主子。  “奴才永远都忘不掉,当年在太老爷的灵堂前,见到了二房的这位小少爷,那年少的模样十分好看,却已经有了杀红眼的狠劲,他给大老爷上完丁香,走到奴才面前,问我说:‘他们明知道赢不过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死心呢?’说完之后,他露出了无奈的笑,对我说,他缺个可以服侍周到的奴仆,在雷家所有的家奴里,他最中意我的细心和冷静,如果我不想死,就跟着他走,因为他料定了他爹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对主子忠心的奴才。”  最后,他料对了,他爹用了各种名目将其他三房里的一些重要手下逼上绝路,唯独不敢碰这小儿子收留的祥清。  因为,一次接着一次,随着雷宸飞的手段越玩越高招,人们对他的忌惮也越来越深,最后,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开始远离这个小儿子,罔顾自己的胜利全拜这儿子所赐,他挑唆大儿子与自己的弟弟为敌,自己好作壁上观。  祥清回忆,当年他的爷不过才十七岁,虽然聪明,虽然懂得手段,但是不能明白为何原本与自己站在一起的爹亲与大哥要害他,但当他回过神来时,他们都已经败在自己的手下。  不过,二房老爷却是死在自己的大儿子之手,因为想将继承人之位给外头小妾所怀的骨肉而被下毒谋杀,从未想过要自己爹亲性命的雷宸飞为此大怒,将自己的亲哥哥逼上绝路。  但他却因为被爹亲喂下的毒,差点丢了命!  为了要治那毒,爷整整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好几次就要丢了命,一日午后大雨,奴才端汤药进屋里,见爷已经可以下床,他站在屋里看等外头的大雨,对奴才笑着说:“就剩咱们主仆两人了,祥清,我不要继续住在这宅子里,这里的冤魂太多,怨气太重,这屋子里飘散的血味教人作呕,我要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后来,爷就建了“雷鸣山庄”,从此没再回去那宅院半步。  从那日之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没再信过任何人,从此以后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也因为爹亲所喂下的剧毒,一直痛苦到了今天!  “那些日子,你是怎么撑过来的呢?那日,你对我说自己好累,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是你从未对人吐露过的真心话,为了不要被打垮,你一定是撑得很辛苦吧!”她的指尖轻顺着他的眉,泛在唇畔的笑意淡淡的,“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在身边,一定会觉得孤单无助吧?”  她想起了那日,他像是要强调一般,说他有相信的人,有喜欢的东西,亟欲向她证明,告诉她自己并不是一个可怜之人。  只是,他所说相信的人是她,所说喜欢的东西是她亲手做的赤小豆糕,他所说的话分外令她感到心酸与自责。  “我曾经说过你很可怜,那话听在你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她倾首轻贴着他的脸颊,感觉着属於他的温度,眼泪也不自禁地滑落下来,“你是可怜,宸爷,你是真的可怜啊!可是,怎么我当时就不在你这个可怜人身边呢?怎么我不能在那个时候陪着你呢?”  最后几句话,伴随着她的眼泪低喊了出来,再也无法压抑的泪水就像是雨滴般落在他的脸颊上。  “经历过那么多痛苦的事情,你是累了,真的是累了!就睡会儿吧!等你睡够了,要记得醒过来,一定……一定要记得醒过来,知道吗?”她哽咽呢喃,轻轻地在他的唇上烙下一吻。  第十八章  雷宸飞倒下,就像是支撑着“京盛堂”的天倾颓了,几个原本就虎视眈眈的客人见机不可失,联合同业来趁机要价,其中,以经营药材生意的高春和周守最为贪心,一开口就是要把“京盛堂”的进价提高至两倍,要不,他们已经与其他几个同行说好了,从今以后不再将所生产的药材卖给“京盛堂”。  药材在“京盛堂”生意里头占了不小得收入,他们从南方收购药材,可以高价卖到西北方去,一直以来因为货源稳定,品质又好,所以买家不少,是门赚钱的生意。  但是,如果真如高春和周守他们的要求,将进价提高至两倍,不只蚀掉“京盛堂”的利润,她也不以为答应了他们一次之后,不会再有第二次。  藏晴坐在首位上,面对着坐在眼前的高春周守二人,看他们满脸的势在必得,她逼自己要冷静,逼自己回想在这种状况之下,如果自己是雷宸飞,他会如何应对进退呢?  “你们以为我夫君一手建立的‘京盛堂’,会是一个只要他倒下了,就无以为继的三流商号吗?如果你们心里真是这个想法,未免就太小觑他了。”最后她决定了不与他们客气。  “雷夫人说这点,言重了。”高春拱手代同伴答道,心想她不过一个女人家,说这话不过是虚张声势。  “我说这点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想提醒二位,凡是适可而止,要真闹到双方最后撕破了脸,损失最大的一方绝对不会是我‘京盛堂’。”  “雷夫人当真就如此肯定?”  “我不该吗?”她勾起一抹明媚至极的微笑,“要是二位不信,咱们可以走着瞧,但最后别怪我没先提醒过你们。”  “雷夫人,既然咱们之间达不成共识,那就后会有期了。”  “不送。”她泛起冷笑,娇嗓淡薄。  在高春与周守二人负气离去之后,藏晴站起身,望着他们远离的背影,好半晌默不作声。  “夫人,这事……?!”祥清在一旁不由得忧虑。  “叫元清朗来见我!有些事情明来不行,咱们暗里来。”她澄澈的美眸直视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墙之后,忍不住冷笑了声,“如果不吃下这些人,难道真等着被他们给吃了不成?”  “是,奴才这就去办。”祥清躬身领命,脸上泛着欣慰的微笑,“爷不愧是爷,没看错夫人。”  闻言,藏晴侧眸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机会从你祥清嘴里听到赞扬的话呢!”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共同所为之人,所以在这一刻他们可以抛开过往的嫌隙,一起对付敌人,在他们心里有相同的念头,那就是不允他们所为之人半辈子的苦心,在这时候白费了!  *****  泉室里,热气氤氲。  祥清伙同着两名家仆将雷宸飞身体缓慢搁入温热的泉池里,在他的身上还着一件白色深衣,而藏晴也穿着深衣走进池里,她坐上水里的靠台,让祥清他们把雷宸飞交到她怀里。  “出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等洗好了我再唤你们进来。”她让雷宸飞背对坐躺在自己怀里,对祥清他们吩咐道。  “是。”祥清领命,带着两名家仆退下。  出去伸手环住了夫君的胸膛,微妙的落差刚好可以让她的下颔搁在他肩膀上,与他脸贴着脸。  “一连几天都只是给你擦身子,总是不如真洗个泉浴舒坦,宸爷,咱们先擦脸,而会儿给你宽衣解带,你可别见怪啊!”  她拧了把温热的棉巾,力道轻柔仔细地拭着他的脸庞,巾子拭过他的额头,然后是他的脸颊还有挺直的鼻子,最后是他的双颊以及下颔,“今天的你梦见了些什么?有看见我吗?知道我今天过得挺难受的吗?”  擦完了脸,她将巾子扔到一边,为他解开深衣的系带,让他可以完全赤裸地泡在泉水里,一边为他抹着身,一边笑说道:“今天,我见了高春和周守,他们知道你不能主事,想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敌不过他们,硬是要我用两倍的价钱去给他们买货,说是什么闹了天灾收成不好,要真是如此,‘京盛堂’会没有耳闻吗?不过就是趁机哄抬罢了,你说,人怎么就这样坏呢?尽是做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就不能发发好心吗?”  抹洗完身子,她去过巾子为他抹手,细心地抹过每一根长指。  “好难,真的好难,要对付这些豺狼虎豹,没用上一点力气真是办不到,你不吃了人家,就等人家来吃你,我现在终于知道,要当以前的你多么难,有时候,我真想放弃,想学你一样对人赶尽杀绝,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对的,我想要证明你是错的,所以我不跟你做一样的事,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终于,在为他净完全身之后,她用双手抱住他,感觉着两人在热水里的相互依偎,他又更瘦了,一日瘦过一日,只是抱着就教人心疼。  “不过,我还是必须承认,有些事情是你对了,无谓的同情,是自作多情的残忍,会伤害到其实才是最无辜的人,这一点,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要向你认错,但你可不要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要不,我就不再理你了。”  说完,她扬唇笑了,柔软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唇瓣,或许在她的心里还在期待他能够回应,能够与她说话。  但是,她等到的只有一如以往的寂静。  “睁开你的眼睛,宸爷,跟我说话,开口跟我说话,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跟我说话……”  老天爷真是爱跟人开玩笑。  当初,他有话要对她说,她却不想听,如今,为了要听他再开口说话,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即便代价是要她变成坏人都可以!  如果她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可以换得他的清醒康复,那绝对不会犹豫考虑,立刻就可以为他变成恶人。  她想起今日稍早之前邬镛在诊脉所说的话,他说雷宸飞的脉象有更衰弱的趋势,用千年山蔘保命的法子不如一开始奏效了,之后效果只怕还会越来越微弱,谁也说不准哪天要断了最后一口气!  她收紧了一双纤臂,将他抱得更牢,“不要走,宸爷,求你为晴儿留下来,不要走……”  *****  在见到元清朗之后,藏晴才知道那日她在山城见到与雷宸飞说话的男子,原来就是元清朗!  在听他说完高春与周守二人私底下所做之事,还有他们所联合的几家药农底细,她心里有了底数,不过也必须佩服这男人的能耐,别说是八代祖宗,就算是十八祖宗的来历,只怕他都真能挖得出来。  “知道了这些事情,看夫人的表情似乎已经有了想法?”元清朗对藏晴倒是一点都不陌生,毕竟他奉雷宸飞之命,也挖过藏家的祖宗八代底细。  “是,既然他们二人可以使合纵之法,咱们也没道理不能连横啊!”藏晴笑着点头,取过仆人呈上的茶水,给自己与他都斟上一杯,“想必他们是告诉那些人,只要能逼得咱们点头,以后就能赚到更多钱,可是‘京盛堂’毕竟是‘京盛堂’,要论资本雄厚,他们能比上咱们吗?不过就是一群为钱财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只要能让其中几个人吃到甜头,其他人眼红了,还能够同出一气,跟咱们作对吗?”  听完她所说的话,元清朗笑了,颔首结果她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不愧是爷,没看错夫人的聪明。”  “不要跟祥清说一样的话。”她笑睨可他一眼,摇摇头。  “是事实就不怕说。”他耸了耸肩,忽然神情一变,“对了,有一事情不知道夫人是否想知道?”  “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丢下这句话,我如何清楚自己是否想知道呢?”  “那一件事关于爷曾经对夫人做过的事。”  听他的说法故弄玄虚,藏晴淡淡地挑起眉梢,泛起一抹浅笑,“那我当然就会想知道。”  “夫人记得‘六如居’傅家吗?”  “记得,当初为了傅家的事,我与宸爷闹得不可开交,说起来,明明是不久以前的事,现在想来却像是上辈子了。”说完,她笑叹了口气,扬眸直视着元清朗,“说吧!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吧!”  “夫人有想过爷与傅家既无冤也无仇,为什么突然非置傅家于死地不可吗?是为了夫人,爷是为了夫人才做的。”最后的答案他倒是一点也不卖关子,揭得是又急又快,存心要教人措手不及似的。  闻言,藏晴有好半晌着怔愣,随即笑着摇头,“我想不出来傅家与我有任何牵扯,当然也就不明白宸爷的心思,如果你是想为他说好话,那其实没有必要,经过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很多事情我已经没挂记在心上了。”  “我是不是在为爷说好话,等夫人听完不就明白了吗?”元清朗犹是一脸不疾不徐的从容,“夫人自觉与傅家没有关系,但是,傅家与‘怡记’却一直都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爷的生意手段确实一直都受到争议,可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事情,他可是从来都没做过,自然,如果对方已经欺到咱头上了,他当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请君入瓮,愿者上钩,说到底,那些人就是手段上输给爷,丢了身家,心里负气罢了。”  藏晴静静地没回话,知道他的话虽然没有与事实十分吻合,但至少也切中了八九分。  跟随在雷宸飞的身边越久,越知道他的可恨,但是,心里也会越明白觉得他可恨,是因为他总是能够赢得不费吹灰之力,恨他的赶尽杀绝,倒不全然是因为他用了卑鄙的手段。  “不过这傅家倒是真的伪君子,真小人,一直以来,他们做生意的手段就是赢不过,就用抢的,抢不过,就干脆玉石俱焚,谁也别想跟他们抢生意,不过即便他们胆大包天,也不敢动‘京盛堂’,因为他们自知无论是明里暗里都斗不过爷,但是,他们敢动‘怡记’,那个时候夫人才刚接掌,人们不是太清楚夫人的身份,以及与‘京盛堂’的关系,只晓得是女人当家,所以傅家以为只要从中坏事个两三次,你也就得撑不下去了。”  “把话说明白些!你的意思是……?!”她不自觉地微拧起眉心。  “夫人以为‘怡记’从滇边运出来的茶叶,在开箱之后见到满是蛀虫,只是因为天气太潮湿,才会出的意外吗?”  “难道不是吗?”藏晴感觉紧握的手心有些出汗。  “好,即使夫人觉得那次是意外,但那段时间所处的每一件乱事,你以为都是巧合?都是意外?”  “这……?!”  “天底下的巧合能有那么多吗?而让爷决定要做个结束的原因,是傅兴打算让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看眼前的‘京盛堂’,夫人现在应该很清楚,若你真的出事了,‘怡记’还能不乱吗?”  不!绝对不能!藏晴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庞大如“京盛堂”尚且都有难题要解决,更别说是“怡记”了!  “所以宸爷他……?”她颤着声问。  “爷是怕夫人出事,所以就先下手为强,给夫人解决后患,只是没料到会被‘六如居’的余孽给刺了一刀。”  一瞬间,藏晴无法思考,她站起身。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是,她却深恨着他!  甚至于在他被傅家派来的刺客所伤时,她选择了冷眼旁观,看着他满身是血的倒在她的面前,她竟然无动于衷!  她想起他要倒地的那瞬间,看着她的痛苦眼神,这一刻再想来,令她不由得心如刀割。  “其实,咱们谁都看得出来,爷他喜欢夫人,只是没肯承认,夫人也没领情,不过,这回事我们这些旁观者,说不定比二位更加清楚明白。”元清朗说着,泛上了一抹轻叹的苦笑。  他所说的每一字一句,藏晴听在心里,都想是刀割似得难受,终究,过分的激动让她再也压抑不住。  “宸爷,你赢了,彻彻底底的将我给赢了!”她崩溃地对空大喊,泪水也跟着倾泄而出,再也不知道该如果收止。  雷宸飞果然就是雷宸飞!教人不能不佩服他的厉害,都已经是昏迷不醒了,竟然还可以在这个时候再反将她一军!  好狠的一记回马枪,让她不能不服气,让她不能不心痛!  她该怎么办才好?  该如何对他说抱歉,该表达多深多重的歉意,才能够弥补她在他心里所造成的伤害呢?  但是现在,即便她用了生命呼喊,对他说千万句抱歉,他也听不见了。  一时之间,过分激动教她无法承受,蓦地,她觉得眼前覆上一层黑雾,虚弱得站不住脚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无力地往一旁倒下。  “夫人!”元清朗急忙冲上前,跪在她身旁不知所措地喊道:“快来人!夫人昏倒了!夫人?!”  藏晴想要回答他,告诉他自己没事,但是,她一点力气也提不上,逐渐暗去的视线,将她拖进了宁静的幽暗之中,再也不省人事……  *****  仿佛一瞬间,又仿佛睡了很长沉的一觉,藏晴徐徐地睁开眼睛,好半响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兰染堂’的寝室里。  她缓慢地坐起身,看见了一脸担忧的祥清。  “夫人,你终于是醒了。”见到她醒来,祥清松口气笑了。  藏晴捂着心口,喘了口气,“我是怎么了?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人好虚弱,提不起力气,是感染风寒了吗?大夫开了药方子吧!快让人去把药熬煮过来,我要趁早吃了药,现在的我没时间生病,快去!”  “不成,夫人现在的身子状况,大夫不会允你吃药的。”在祥清的脸上噙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为什么?”祥清不解地眨了眨眼,总觉得他笑得有点诡谲。  “当然是为了你肚子里所怀的小少主或是小小姐啊!”  “什……么?”她蓦然睁圆美眸。  “是,夫人有孕了!大夫说,已经是近四个月的身孕了!只是这段时间家里的情况太紊乱,夫人的身子清减,外表才会看不出来,只是就连夫人自己也没察觉,这一点让大夫直呼危险,说孩子差点就不保了。”  “那现在……孩子呢?平安吗?”她急忙地伸出手,捉住祥清逼问。  他笑着点点头,“老天保佑,大夫说还好孩子已经平安捱过三个月,眼下胎象算是稳定,只要夫人善加调养,就不必太过忧虑。”  “我要起来,让我起来。”藏晴一刻也待不住,连忙地翻身下床,穿上绣鞋,匆忙地跑了出去。  “夫人,小心你的脚步,当心孩子啊!”祥清在她的身后着急地喊道。  可是藏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一刻也不停地往前跑,出了‘兰染堂’,穿过通往‘卧云院'的小径,奔进了雷宸飞的寝房。  她站在床前,看着他沉眠不语的脸庞,终于再也止不住泪水。  “骗子!”她忍不住要骂他,“你这个骗子!大骗子!说什么让女子受孕的机会渺茫,说什么生不出孩子,那我肚里这个孩子是哪来的呢?骗子!雷宸飞,你这个大骗子!”  嘴里骂着他是大骗子,但她心里是高兴的。  她怀孕了!  怀了他的亲骨肉!  可是,看到她孩子的爹亲躺在那张床榻上一动也不动,俨然就是个活死人的模样,再热烈的高兴心情也在一瞬间被冷水给浇凉了。  藏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因为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悲伤与无助痛哭出来,她擦去了泪水,硬是吞下梗在喉头的哽咽,昂起娇颜,含着泪水对着他绽放笑靥。  “宸爷,你就要当爹了,听见了吗?你就要当爹了呀!”她坐到床畔,拉起他的大掌按住她依然平坦的肚腹,“是你的骨肉,就在我的肚子里,你听见了吗?感觉到了吗?”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抚过他在平静不过的眼眉,感觉他熨在她肚子上的掌心透着微热,让她强烈地感觉到,是他们一家三口人在一起。  藏晴倾身将脸颊贴靠在他的胸口,拉起他的手,贴抚在她的脸上,闭起美眸,任由泪水滑落颊畔。  她是他的妻子!在她的心里,从未有过一刻,如同此时般强烈地感受到她属于这个男人!与他之间,有着如此不可割断的牵绊。  想到与自己牵绊着得男人是他,藏晴不自主地感到心头一热,在流着眼泪的娇颜上,勾起一抹满足而深刻的笑容……  *****  “夫人,李大掌柜求见。”  祥清站在厨房门口,对着里头的夫人说道。  不知为何,今天藏晴一早醒来,就吩咐谁也不见,只待在小厨房里头揉捏面团,全身上下沾满了面粉,可以看出她没做过这种事,可是在她娇颜上的认真神情却是谁也比不上的。  虽然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但是,她看起来依然十分清瘦,虽然为了肚里的孩子,她一顿饭也不敢少吃,不过,一方面要掌理商号里的事,一方面又要忧心夫君的病况愈下,就算天天吃用上好的补品汤药,也无法再她身上长成肉,但那肚子倒是一点也没少长,倒像是全身的养分都给了孩子。  “跟他说今天先请回吧!如果不是太要紧的事,他就全权代我作主,就只有今天我不想要被任何人打扰,我和他,都不想被打扰。”说完,藏晴抬起美眸,笑瞅了祥清一眼,“你该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闻言,祥清点点头,“记得,是爷的生辰。”  “是,所以不要打扰我们,可以吗?”她柔声请求道。  “奴才明白,李大掌柜那儿奴才去回话。”祥清心头一热,强忍住心里的难过,笑着说:“放心吧!夫人,有奴才在,今儿个谁也不能打扰你们二位,夫人眼下做的,是要给爷的寿面吗?”  “对,前两天才从陈嫂那里送来了做法清单,要是由她来做,一个时辰就能好了吧!但我说不定要做上一整天。”  说完,她泛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没在搭理祥清,不知道他何时走远,因为她的心思全在为自己夫君做的碗寿面的事情上,一心一意,因为此刻在她心里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  *****  终于,在忙了一整天之后,藏晴把寿面给做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端到雷宸飞的房里,面上飘散着刚烧好的热烟,她将面搁在床畔的小几上,让他可以就近闻到香气。  “宸爷,你闻到了吗?这碗面搵起来很香吧!”她坐伏在床畔,原想伸手握住他的大掌,可是才伸出手,就可见因为碰了一整天的食物和水,显得有些干涩,不知怎地,要以这样的手握住他,让她觉得有些羞涩,最后她将手捏在衣袖里,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柔滑的脸颊上。  “让我告诉你这碗面添了什么料吧!首先和这面啊,加的就不是水,是蛋汁,做好之后下水煮八分熟,沥干了水再用油炸,告诉你,这面炸过之后,比普通面吃起来香,然后再把鸡汤烧开,下了面焖煮片刻,搁些盐,捞面时,只留一些原汤,然后浇上炒香的鸡片、腰片、肚片、荀子、香菇和虾仁,这碗面就大功告成了。”  她说着笑了,娇颜显得有些得意,“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吧!但是,我可是从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到现在呢!就连揉面都没假手他人,就是要亲手给你做碗寿面。你听见了吗?这是我做给你的寿面,在去年这个时候,就该做给你,一直欠到了现在。”  她注视着他沉睡的脸庞,心想他那挺直的鼻梁怎能如此好看?  怎么以前她就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呢?  藏晴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迷蒙,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要是你觉得不好吃,可不要见怪啊!一直以来,每个人都盛夸我有品位,懂吃穿,其实,也不过就是侥幸出生在富贵人家,再加上娘亲的倾囊相授,见识比一般人多了些,我只会说,根本就不会做,一直到带着澈儿过了段苦日子,才发现只会动张嘴皮子,对于做菜根本就一点帮助也没有,我曾经在心里纳闷过,明明很确定菜里就是搁了那些佐料,我却是怎么搁怎么不对,还好澈儿不嫌弃,总是还会夸奖我,他真是对我最最好的小弟。”  想到了澈儿,她的眸嚟泛起了想念,早就想要将他接来京城,但眼下这情况,她怕他见到不知道要有多担心,他明明比她小了好些岁数,可是,却老是在替她担心,也替她着想。  她摇摇头,把这念头给甩开,不让自己在这时候多愁善感起来,就怕思念倾覆,再也难以收拾了。  “不过宸爷可以放心,今天这碗面我真的很用心做,也先尝过了,味道是真的好,所以就叫伊府面,我只在信上对陈嫂说明了一下这东西的味道,她就知道我在指什么,把做法写来给我了,她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厨娘,刚好与我相反,没什么嘴上功夫,可是做出来的菜就是好吃,能遇见她,得她相助,是我在藏家变故之后,第一次觉得老天待我不薄。”  说完,她转眸看着面上的热气消散到几乎已经看不到,回头用着像孩子般任性的语气对他说:“起来,宸爷,你起来!趁热把这碗寿面吃了吧!要是耽搁太久,面可是要冷掉变难吃了。”  说完,藏晴苦涩地笑了,她想他是不会在意面冷了的事,一直以来,他为了怕被下毒,吃的都是验过毒,让人给试吃过确定没问题的饭菜,常常吃到嘴里是都已经半温不熟了,不过是碗冷面,他是可以吃得下的。  “等你好了之后,以后,你的每顿饭都让我给你做,让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吃热腾腾的饭菜,不必再怕有人给你下毒。”  她对着他笑眯了眼,但那双眯着的眼里泛着淡淡的泪光,“还有,从今晚开始,我让人在山庄里加点了两倍的灯火,交代让人仔细看顾,一定要确保这些灯火彻夜通明,因为昨晚我忽然想起了那日你在山城里跟我说过的话,你说,如果能有人在该走的一路都点上灯火,或许就会知道自己该去的路,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神魂在何方迷了路,不知道该在哪条路上点灯,才能让你知道自己看见回家的路,所以,我只能让山庄点满灯火,让它在黑夜闪耀,让你远远的就能看到它,知道这是你该回来的地方。”  说完,她低垂螓首咬住嫩唇,忍住泪水,让他的掌心搁在她的额头上,像是要从他那儿讨到安慰。  这是,门外忽然传来了祥清的大嚷声:“夫人!”  藏晴闻声转头,心里觉得纳闷,因为祥清一向行事稳重,“都已经很晚了,在吵闹些什么?”  “香荷回来了!她回来了!”祥清一进门忙不迭地通报。  “香荷?”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语气有着疑惑与讶异。  当初,在将香荷赶出山庄之後,藏晴又找了地方给她安顿,可是,听说香荷在那地方没待上两天就突然失去踪影,从此再没下落,一直到了今晚。  祥清点头,一脸激动,“是,她刚才回到山庄,说自己找到了莲庆大师,夫人。香荷找到莲庆大师了!”  第十九章  在祥清的确认之下,香荷所找到的出家人果然是莲庆!  藏晴赶紧让他为雷宸飞诊治,不过莲庆一进了“卧云院”,就交代不让人打扰,把她给请了出来。  虽然心急如焚,可是藏晴却也只能听从,此刻,她与香荷在小厅里,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香荷,目光瞥见她右手小指上的指套,心里觉着一阵难受。  “原本被赶出山庄,只想在夫人给我安顿的地方待下来,因为夫人没让任何人知道香荷其实是个罪人,那里的人对我都好,可是,爷昏迷不醒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了,他们每个人都在说夫人急着要找到莲庆大师,那天,我什么也没想,带着小包袱就出发了,因为爷是被我给害的,而为了这手,我也欠了爷一份人情,所以我觉得自己责无旁贷要找到大师,不过,不是我找到了大师,是大师找到了我,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大师的容貌,是那天我进了庙里烧香拜佛,大师走过来看了我的手,问我断指的原因,向我报了法号,我才知道他就是夫人一直在找的莲庆大师,赶忙着就把他带回来了。”  “香荷?”藏晴低唤了声,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主子一脸不知该如何面对的表情,香荷倒是笑了。  “请夫人不必觉得内疚,这是香荷欠爷的,也知道夫人那天是气过头了,不是真要置我于死地,可是你该生气,因为我毒害的是你的夫婿,在那场大火之后,你选择与他一起并肩作战,我就该知道你对他已经有了嫁心,如果我下毒手的对象是你,说不定你根本不会追究,但是,你喜欢他,他是比你生命更重要的男人,这口气你是咽不下的。”  “我不知道……”藏晴别开美眸,唇畔噙着抹苦涩的笑,“其实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在我心上搁那么重了,我曾经如此恨他,可是,我现在却宁可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我要他活,只要他能好起来,要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爷会好的,就看在夫人肚里怀着他的骨肉的份上,就快要当爹的份上,他会好的。”回来初见主子隆起的肚腹时,她心里不无吃惊。  闻言,藏晴笑而不答,静默了半晌之后,才又看着香荷,开口问道:“你知道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吗?”  香荷摇摇头,“奴婢不知道,现在的我很清楚明白,自己并不是喜欢爷,不过就是妒嫉夫人能够得到他的宠爱,坐拥一切的荣华富贵罢了!”  因为事过境迁,听她将心里的话说得如此坦白,藏晴已经不记挂在心上,只是淡淡地微笑,半敛的美眸显得有些朦胧。  “原本我也不明白,直到最近才有些知道,倘若不是喜欢的人,即使是再好都看不入眼,是喜欢的,无论如何搁摆着,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就算知道那个人有十万个不好,这份心意还是不会改变。”  如此说来,还真是一份孽缘呢!  想到了他们成亲那日,雷宸飞转述莲庆大师所说的话,忍不住摇头苦笑,是啊!是孽缘,不过不是指夫妻,而是男女之间切割不断的情与爱,一股子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分开的牵绊。  如今,她就想紧紧地与雷宸飞牵挂一起,不愿被分开。  她想起那日元清朗所说的话,他说从她与雷宸飞成亲之初,其实,他们这些手下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主子喜欢她,对待她的态度,看待她的方式,都明白地指出这一点。  就算他自己没有承认,就算她没有领情,但是,那份喜欢是切切实实的存在着,他们这些旁观者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敢说破。  是啊!雷宸飞是喜欢着她的,所以,就算她做了不少惹怒他的事情,就算她的存在是他的背上芒刺,他都因为想要与她在一起,而找出了不让她继续撒野,而他也不着痕迹退让的方法。  为什么她就不能更早明白这一点呢?  藏晴的心里充满懊悔,如果老天爷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她愿花一切代价追回那一段时光,让自己与他早点认识彼此,也不至于虚掷了光阴。  想着,藏晴望着香荷,苦涩地笑叹了口气……  *****  一直以来,“京盛堂”派出去寻找莲庆的人马不知凡几,甚至于提出悬赏,却没有下落,没想到竟是被香荷给找到。  “是缘分吧!”莲庆笑着说,“有缘之人必能相见,我与雷大当家有缘,与香荷有缘,只能说这一切都是老天注定好的。”  藏晴看着眼前的出家人,年纪才约莫三十出头,面目清秀,但是皮肤的颜色可能因为长年在外结缘,所以晒得有些黝黑。  她听祥清说莲庆的年纪不大,但却没想到会是一个岁数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大师已经知道该如何救宸爷了吗?”这句话问出口的同时,藏晴的心提至了喉头,感觉就快要跳出来。  “这几年在尘世中行脚,我在一次偶然机会下学会了一项奇门之术,那方法就是要置病者于死地而后生,可是,不保证一定能够让他清醒。”莲庆的目光停留于躺在床上昏迷的雷宸飞脸上,语气十分平静。  “你是说就算施治之后,宸爷不一定能够醒过来吗?”  “是。”他点点头。  “所以,他可能一辈子都这样沉睡下去了吗?”  “不,夫人没听贫僧刚才所说的话吗?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他不是醒来,那就会是最坏的结果。”  “是什么?”他的话让藏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若不能生,那就是死。”  一瞬间,藏晴像是被人兜头淋了盆冻寒的冰水,让她整个人彻底地打从心里发寒了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不!他不能死!他不能!”她不停地摇头,颤着声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凭什么他就不能呢?”莲庆觉得她的说法真是有趣,泛起微笑,“是生是死,看老天安排,不过贫僧能够肯定,眼前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救他,就看他是否真与佛有缘,能是凤凰之身,因为这天底下只有凤凰涅盘了,还能在烈火之中得到重生。”  莲庆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沉沉地打在她的心里,她定定地瞅着雷宸飞沉睡不起的容颜,那明显的消瘦与苍白,谁也说不准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除了一口气尚存之外,他根本与死无异。  就算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  他在沉默之中,一步步地往死亡而去,越来越离她远去。  “请大师体谅晴儿只是一名俗世愚妇,不能轻易的看待生和死,所以,请给我时间考虑,大师说得对,凭什么宸爷不能死呢?不,不是他不能死,是我不能失去他,是我不能。”  说完,藏晴别开美眸,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对祥清说道:“时辰不早了,带大师到客厢去歇息,大师,请吧!”  说完,她朝着莲庆扬起纤手,微笑恭送他离去。  但她的微笑只能勉强撑到他们后脚离开门槛,在他们的脚步声尚在耳边,笑容已成了呜咽,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  十八年前的雷家虽不若现在的“京盛堂”,可是却也是一方富贾,雷家的大宅历经三代主子,盖得是美轮美奂,雕梁画栋无一不全。  可是,当藏晴在这片废墟里,难以想像这里就是当年的雷家宅院,屋顶上脱落的瓦片,屋墙上斑驳的漆痕,几栋旧宅子就坐落在荒烟漫草之中,任是谁也想不起它们当年的绝代风华。  她站在天井之中环视,头上的天色阴霾,耳畔的凄风呼呼,像是有人在她的耳畔哭喊着。  那天,她听祥清说,雷宸飞一直以来都觉得是雷春年的阴魂不散,才会让雷家几十年来没能过上一天平静日子。  “祥清。”  “奴才在,夫人。”祥清上前了一步。  “你说的北边小院在哪里?”她问道。  “夫人,你还是别去吧!就算是在当年,也没人敢接近那里。”  “告诉我,在哪里?”眼下她要做的事,谁也休想拦她。  祥清最后无奈点点头,“请夫人随我来。”  说完,他掉头走在前头,领着藏晴往那小院走去……  *****  入夜,万籁俱寂,藏晴让人将雷宸飞扶起半躺,与他相互依偎,娇美的脸蛋枕在他的肩畔,视线望着窗外的灯火通明。  他见到了吗?见到在这黑夜里无比明亮的“雷鸣山庄”了吗?  藏晴回过眸光,拉过他的手,搁在她浑圆的肚子上,柔声说道:“你知道吗?今天,我去了一趟雷家的旧宅院,看见那地方十几年来没有修缮整理过,都已经荒废了,你就真的忍心吗?宸爷,还是你对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真的一点都不留恋呢?”  话落,半晌的沉静,她才又幽幽地接口道:“你要问我去那里做什么吗?我不瞒你,我是去那里想找到人们所说的雷家鬼魂,如果,雷家真的被诅咒了,真的被当年发疯的春年叔公给诅咒了,那我就只能求他,我求他饶过你,求他让你活下来,我对春年叔公说,在雷家的斗争之中,你也是受害者,过往的恩怨罪不及你,如果真要算在你头上,是冤了你,这不公平的,是不公平的。”  说完,她闭上双眼,感受着与他相偎在一起的亲昵,然后缓慢地睁开双眼,对着他说道:“我想冒险,我想赌一把,我想让莲庆替你医治,就算只有一点可以赢的机会,我都想赌赌看,你说呢?我该赌吗?宸爷。”  说完,她凝视着他静默的脸庞,这时,仿佛要回应她所说的话一样,她感觉到他的小指微动了下,虽然只是一下子,但是她万分确定。  你是主子,只要你心里有了决定,就不必过问任何人。  藏晴的心里无比激动,这一刻,她仿佛又听见了他的声音,记起了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仿佛昨日才听闻他所说,所以也牢惦在她心里。  “但相对的,我也必须自己负起责任,是吗?”她泛起苦笑,勾住了他的小指,像是要与他做个约定,“是,我决定了,我要让莲庆救你,可是,请你答应我,宸爷,要醒过来,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千万不要……”  *****  “夫人!请你三思!”  “京盛堂”的议事大厅里,以李伯韬为首的掌柜们一字排开,反对她答应让莲庆以极险之法救治他们的主子。  藏晴坐在首位上,神情恬淡,相较于他们坚决反对的紧崩,她看起来像是一派轻松,缓慢地捻动着象牙佛珠,那徐而从容的神情与姿态,宛如他们所面对的人其实是雷宸飞。  祥清站在她的身侧,与其他人同时注视着他们的当家主母,倘若只是看她淡定的表情,会以为她根本就是铁石心肠,拿他们主子的性命开玩笑。  但是,他比谁都看得更清楚,这些时日以来,她对他们爷的付出,以及一肩挑起“京盛堂”的辛酸苦楚,知道她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半晌,厅堂里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佛珠微微碰撞的清脆声音,蓦地,声音戛然而止,藏晴面对众人的反对,没让自己流露出半点怯懦。  “依你们的说法,是我蓄意要谋害宸爷吗?”她透着严厉的娇嗓震碎了厅堂里的沉凝的空气,美眸一扬,正对着李伯韬,“他是我的夫婿,我要他活,这话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就算是一字一句说得坚定而有力,但是,说到了最后几个字,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相较之下,美丽的娇颜如纸般苍白。  闻言,李伯韬与众人相视一眼,最后,他们的目光回到她的身上,在双方之间的紧崩,就像是拉到了极限的弓弦,再多施上半点力,就要撕裂。  蓦地,李伯韬走上前两步,开口打破了沉默。  “一直以来,老夫与众人都以为爷是顶住‘京盛堂’的天,没有他这片天,就没有今天的‘京盛堂’,可是老夫忘了一件事,若爷是天,夫人就是地,是我们这些人的主母,同样也撑着‘京盛堂’,所以,既然是您深思熟虑之后所做的决定,老夫说什么都没有反对的立场了,请夫人放心去做吧!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支持下去。”说完,他回头看着众人,“各位,是这道理吧?”  “是!我们都支持夫人,请夫人宽心去做吧!”众人异口同声说道。  “谢谢。”  藏晴看着他们,泛起微笑,在这个时候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表达内心对他们的感激。  *****  在莲庆对雷宸飞施针与下药的时候,藏晴很坚持要在一旁看着,她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平静,像是在看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她怕自己只要流露出一丝情绪,内心就会崩溃。  莲庆说整个疗程需时七七四十九天,如果在最后一天雷宸飞没有醒过来,那么,就等着替他办后事,而这药一旦喂他吃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因为如果不继续喂药,他也是一死,而且是必死无疑。  一个时辰之后,莲庆终于收针,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感到疲累,离开了“卧云院”回到客厢休息。  藏晴则是走到床榻之前,看着雷宸飞苍白至极的脸色,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与颤抖,转头望向一旁的祥清,瞬时泪如雨下。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对宸爷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我要害死他吗?我这是存心要害死他吗?!如果他没有醒过来怎么办?如果结果不是好的该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死了,就是我杀死他的!我到底是在做什么?老天爷,我到底是对他做了什么?!”  她后悔了!心里的害怕与无助让她后悔了!  她回头泪眼迷离的望着雷宸飞,“不要……我不要他死!就算让他一直昏迷下去也可以,我后悔了,我不该一意孤行的,我该听李大掌柜他们的话,说不定就算没有下这药,宸爷总有一天也会醒过来,是我的错,是我心太急了,是我自私……”  “夫人,请你冷静。”祥清出乎意外的平静,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一天,“到如今,有件事祥清也该告诉夫人了。”  藏晴转过头,看见他的脸色沉重,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并不想要听到祥清接下来所说的话,但她还是吞下了梗在喉头的沉重。  “你说。”  “在爷昏迷之前,他就已经留下了遗书。”祥清看见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如纸般惨白,眸里闪过一抹仓皇,似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为了免除日后争议,爷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召见了几名大掌柜,要他们在当时还是空白的绢书上签下名字,盖上手印,交代他们记着,日后见到那张绢书,无论其中写了什么,那都是他的意思,大伙儿只准照办,不得有异议。”  藏晴别开目光,不愿意正视祥清,仿佛只要不看他,就可以成功地逃避知道雷宸飞究竟留下了什么交代,就可以不必面对他正在危险的存亡关头。  “爷亲口对我交代,如果真有万一,要我去接澈儿少爷回来‘雷鸣山庄’,我想爷的用意,夫人应该清楚了才对。”  “不,他不是认真的,他不可能真的把‘京盛堂’交给澈儿。”她颤着声不敢置信地说道。  “爷不是交给澈儿少爷,是要交给夫人,由你辅佐澈儿少爷接掌雷家的家业,雷家没有后嗣,澈儿少爷是很理所当然的继承人选。”  “不!不!”当藏晴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大声地喊了出来,伸手指着躺在床上的丈夫,红着眼眶,愤怒地瞪着祥清,“他还活着!你的主子还有气儿!你现在提继承人,是巴不得咒他死吗?!”  “祥清不敢,但这是爷的交代,如果真到必要的时刻,我就会前去把澈儿少爷接回来,依爷的吩咐,让他成为雷家的下一任当家。”  “我不同意。”藏晴淡淡地说道,无视祥清,转身走到床畔,盯视着她夫君沉睡脸容的眼底闪动着泪光,“要澈儿接掌雷家,是因为宸爷没料到他会有孩子,现在,我肚里正怀着他的骨肉,这孩子才是雷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宸爷胡涂了,那纸遗书不作数,我要他醒过来,给我和孩子一个交代,在这之前,他休想就这样走了!”  祥清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可是,他能懂得她的用心,顿了一顿,点点头回道:“是,就照夫人的意思办,一切就等爷醒过来再说吧!”  “嗯。”她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哽咽,晾晾手,示意祥清退下。  在祥清离开之后,屋子里的沉静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敛眸定定地瞅着雷宸飞,眼光之中有着一丝决绝。  “没有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决定吧?宸爷。”她的嗓音十分平静,“我不会让澈儿当你的继承人,你的意思我不愿意照办,是你自个儿要我当家的,如果你真的就这么走了……我会让你后悔自己就这么走了的,我会的。”  所以,不要信任我!我不值得你相信!她在心里对着他呐喊,但无论她多么声嘶力竭,却始终得不到他的回应。  她真怕……怕他再也没有尘碍,就真的再也不想醒过来。  他竟然就连继承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真是不吉利!他竟然就连继承人都挑选好了!  藏晴痛苦地闭上双眸,强忍住心头一股子消散不了的凉意,不让自己再掉下半滴眼泪,就怕真触了楣头。  所以,她再也不掉泪!  她告诉自己,在他好起来之前,自己绝对不再掉眼泪!  从今以后,她绝对不再掉半滴眼泪!  *****  在莲庆为雷宸飞开始解毒之后的第二十九天,天空降下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瑞雪,这场雪比往年都来得早,教人措手不及。  在这近一个月里,雷宸飞吐了两次血,一次仿佛在睁开眼睛,但是最后仍旧是昏迷了过去。  再二十日。  藏晴让人在他最爱的长廊转檐下张罗了长椅和火盆,将他搬到了屋外赏雪景,虽然他们方圆二十尺之内都被菊炭的火给烤得暖烘烘的,可是,她还是不放心地给他裹了最爱的玄色暖裘。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墨绘般的雪景,皑皑的白雪是留白的部分,而那因为冬藏而萧条的枝桠则是墨绘出来的线条,但是,即便在这隆冬时分,曼陀罗花依然有着深绿的颜色,大红的花朵在冰雪覆盖之下依然盛放。  再二十日,如果他最后没有醒过来,他的命就只剩下二十日了!  这个体悟让藏晴的心慌颤不已,可是她没有表现出来,坐在他的身畔,依然一如以往地跟他谈天说地。  “今天,咱们的孩子踢了我肚皮一脚,踢得我好疼,你帮我骂骂他吧!你是他的爹亲,他该会听你的话才对,我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这孩子会很喜欢你这个爹亲,我娘说,当娘亲的直觉很准,我一定不会说错,所以,当孩子出生的时候,你会愿意睁开你的眼睛吗?宸爷,这是你的亲生骨肉,你难道就不愿意睁开眼睛来看看他吗?”  她柔软的嗓音之中有着怨怼,得不到他的回应,只能哂笑。  她不愿意去想他永远再也醒不过来。  哪怕只是去想像那一点可能性,她都不愿意。  说她自欺欺人也好,在她的心里,一直想着他随时都可能会醒过来,说不定下一刻,他就会睁开眼睛对她说话了呢!  所以她不愿意去想,想着他只剩下二十日的寿命!  “我已经打算好了,等开春之后,就让澈儿和陈嫂他们来京城,我已经给陈嫂找好了一间铺面,让她开家大饭馆,我不给她收租,只要生意好过一个数目,我再给她收盈余的两成,这样应该不过分才对吧!我想过不收,可是依她那直率的个性,绝对是不会白领我这份情的,与其让她的饭馆开不成,不如我就退这一步,让事情圆满了再说。”  藏晴看着他苍白的脸庞,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里已经想不起当初他那双阴厉如毒蛇般的目光。  如今想来,那狠毒无情不过是他伪装自己真心的面具。  她泛起微笑,轻轻地在他的眼皮上啄下一吻,凑在他的耳边极小声地说了几句话,说完,她抬起头,凝视着他沉睡不语的脸庞。  “你能听见的,是不?那时候你听见我对你说的话,现在,你也能听得到我方才说的话,对不对?”  藏晴轻吁了声,娇颜偎贴在他的胸膛上,握住他的手,听着唯一可以证明他仍旧活着的心跳声,眸光顺着瞥向院子里被白雪给覆盖着的曼陀罗花,那盛开的茜色花朵在冰寒的天里依旧载雪而荣,那颜色像血似般的殷红。  即使是被冰雪所覆,但那红色的花朵依旧没有丝毫的损折。  她想,他也一样的,此刻的他只是被冰雪所覆盖着,只是那冰雪太重太沉了,才会教他承受不住,但是,他的生命在冰雪之下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他的心跳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会好的!他是一个如此无所不能的男人,绝不会被轻易打败。  所以,她只需要等待!藏晴贴靠在他胸上的娇颜泛出微笑,缓慢闭上了双眼,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  等春天来了,等这雪融了,他就会苏醒过来,在这之前,她会好好替他撑着“京盛堂”,撑着他所打下来的这片天……  第二十章  温暖的日阳照融了屋上的积雪,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门前的石阶上,一旁的石砖之间积了个小水窟,水滴在窿里,像是春天轻快到来的脚步,声音煞是清脆好听。  但春天其实还远着,这不过是冬季里突然起来的一日暖阳,将大地都给晒暖了,把连下了几天的积雪都给融化了。  雷宸飞从长沉的黑暗之中缓慢转醒,第一个念头是他听见了水声,清脆而且响亮,感觉自己就像是躺在一池清泉里,感觉飘飘荡荡的。  他觉得恍惚,微微抬动了手臂,扯动身体的一瞬间,他浑身无一处不疼痛,像是灵魂占据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躯,每一处都在与他抵抗。  “醒了吗?雷大当家,是该清醒了。”  在他的耳边响起了莲庆的声音,但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听着那嗓音感觉既真切又模糊,“大师?”  “果真是命不该绝吗?这都是命,是你的命,是她的命,是你们之间的缘分不该断绝啊!”那嗓音里充满浓厚的笑意。  “是你救了我吗?”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雷宸飞甚至于不肯定自己是否有开口,抑或只是在心里想着。  “不是我救了你,是你命不该绝。”这句话像是一道光般闪过雷宸飞的心上,下一刻他就感觉耳边恢复了寂静。  当雷宸飞终于睁开双眼,十分吃力地坐起身,却发现房里根本就见不到莲庆的存在,好半响,他只是静默着环视周遭,不发一语。  守在一旁的祥清不敢置信地看着主子缓慢坐起身,今天是第四十九天,是决定究竟今日是他主子再生之日,抑或者是死期的日子!  “爷……?”总是冷静如祥清,还是忍不住激动地红了眼眶,“奴才去请夫人过来,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不,你别去。”雷宸飞唤住了他,“让我自己去找她,过来扶着我,我不要别人代我告诉她,我要让她亲眼见到我,知道我醒了。”  “好!好!”祥清以衣袖擦掉泪,上前扶住了主子。  雷宸飞把自己的手搁到他的臂肘上,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的手使上力,最后能站起身,却还是全靠这位忠仆的扶持。  他转眸与祥清相视了眼,泛起一抹苦笑,提起脚步走出了第一步。  “爷,请慢着些,奴才会一直给您扶着。”祥清笑着说道,心里笃定哪怕这一小段路要走上千年万载,他也不会离开主子的身边半步。  雷宸飞笑着点点头,但是没有打算放缓脚步,因为在他的心里渴切地想见到他的晴儿!  虽然每一个动作对他而言都很吃力,每走一步,对他而言都是痛苦且困难万分,就像一个幼小的婴孩般,踏出的每一个步伐都是摇晃不已。  他觉得全身的每一吋都在痛!  但是他的心却为了这痛楚而欣喜若狂,因为这证明了他还活着!  晴儿。  他在心里呼唤着她。  “告诉我,我究竟睡了多久?”他转头望向祥清,神情认真地问道。  “半年了,爷,整整十六个月又三天。”祥清泛起苦笑,“爷整整让夫人等了六个月又三天啊!”  今天是第四十九天。  藏晴没有忘记,而是不敢面对。  她害怕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就这样静静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所以,她从雷宸飞身边逃开了,她着急掌柜们到山庄里议事,就像是平常的日子一样,说话的口吻冷静而稳重。  “不成,这批阳羡茶的货色不好,值不上这么高的价钱,让人去回话,就说如果要‘京盛堂’答应收这批茶叶,就要答应我们开出去的价钱,只有其中三分之一的上等茶叶咱们可以照他们的开价收购,如若他们不答应也没关系,让他们知道咱们‘京盛堂’不缺他们这笔买卖,明白了吗?”  “是,夫人的意思奴才明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藏晴转眸望向李伯韬,才想向他确认前些日子交办的一件差事时,耳边传来了唤她名字的声音。  “晴儿。”  一瞬间,藏晴仿佛听见了雷宸飞唤她的嗓音。  她好半响不能动弹,却仍旧坚决这不肯去想,她好怕祥清随时会来告诉她雷宸飞已经断气了。  这时,她苍白的脸色看在李伯韬等人的眼里,都是既心疼且不敢置信的,他们都知道今儿个是第四十九天,但她却不守在自己夫君身边,而是与他们一起讨论公事,难不成这段时日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这一段时日,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夫人变了,她变得沉着而且冷静,就算是他们主子几度病危,也不曾见到她掉过半滴眼泪,过分的坚强像是她根本就已经不在乎自己夫君的死活了。  在看见她主事的时候,他们会以自己是在与主子应对,同样都是以‘京盛堂’的利益为第一优先考量,谁要是敢动他们商号,她绝对不轻饶,唯一不同的是,比起当初请求赶尽杀绝的宸爷,她会多给对方一份薄而与三分人情,有些时候,原本已经无可挽回的事情反而因此缓和了。  他们在心里都承认了她,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请她不要在自欺欺人,请她回到他们主子的身边去。  “爷?”  几个掌柜冷不防脱口而出,不敢置信自己亲眼所见,他们昏迷多月的主子,竟然出现在内室通往厅堂的穿门之间,由祥清搀扶着,在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同样也是难以相信的奴仆,似乎是一路尾随他而来的。  藏晴还没意识到掌柜们喊出那一字的意义,人却已经转过身,在见到雷宸飞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口被一股热气给慢慢地拥塞而上,好半响说不出话。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是梦吗?  如果真的是梦,那她心口被紧揪住的感觉为何会如此清晰真切呢?  雷宸飞见到她的脸,不自觉勾唇笑了,感觉像是上一刻才见过她,与她说过话,可是这一刻见到她时,却又觉得好怀念、仿佛与她已经阔别了几百年的岁月,经过万水千山的寻见,如今又再重逢。  终于,又再见到她了。  “真是太好了,爷终于醒了。”李伯韬笑着点头,对藏晴说道:“夫人,真是太好了,决定是对的!是对的!”  藏晴对身旁的人说话恍若未闻,眼前她所能见到的人就只有雷宸飞,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余下的,她不在乎。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雷宸飞的眼光注意到她身上不寻常的地方,是她的肚子!  她那隆起的肚腹看起来就像是妊娠中的妇人,与他记忆中身形称纤合度的完全不相同!  “你那肚子……是怎么一回事?”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迟疑。  藏晴有一刻意会不过来,随即想到他并不知道她有孩子得事情,眼看着教人闻风丧胆的雷宸飞,在见到她怀着他的亲身骨肉时,那表情就像是被吓坏的二愣子,她就忍不住失笑了起来。  在她心里,有一种报复了他的快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教她所担的心,所流的眼泪,都在这一刻见到他傻愣的表情,取笑他的同时,得到了令人痛快的报复。  听着他们主母开怀的笑声,几个掌柜面面相觑,心里其实也是想笑的,跟随雷宸飞多年,他们从未见他脸上出现过如此令人发嚎的表情,可是他们只能忍住,在心里憋的难受。  “是……我、的?”  “哈哈哈……”藏晴没回答他,笑得更开心了。  而在她身旁的掌柜们见她只是笑着不回答,则替她一古脑儿地点头,他们依旧忍住笑,只是今天主子的表现,足够他们以后茶余饭后笑谈很久了。  雷宸飞得到肯定的答复,不太可能肯定自己心里此刻的感受究竟是压抑或惊喜,但是,在他的眼里,就只能看见他的晴儿,明明是身怀六甲的孕妇,看起来却像只长了肚子,整个人看起来是不盈一握的清瘦。  听着她如银铃般的笑声,雷宸飞心里有着真切切得痛,他觉得不舍而且怜惜,他放开了祥清的手,困难地迈开脚步,一步步地走向她,最后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被拥抱住的藏晴感觉到属于他的体温以及气息,还有活生生的臂膀力道,是那么孱弱,还有着一丝明显的颤抖,终于,她再也不能忍住这段时日藏在心里的痛苦。  一瞬间,她的笑声变成了呜咽,眼泪一颗颗滑落了她的双颊,明明上一刻还笑得花枝乱颤,下一刻却已经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站在一旁的掌柜们都看了傻眼,不敢相信在主子怀里哭得不能自己的女子,与这段时日强悍果断到令他们都快要觉得可恨的主母是同一人!  藏晴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她,她无法停下眼泪,她已经忍耐太久太久了,所以这一刻,她让眼泪尽情地宣泄。  雷宸飞不发一语,将她哭泣的娇颜按在胸膛上,听着她的哭声,一声声扯痛了他的心脏,令它为之疼痛。  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下,掌柜们悄声地离去,这时祥清不放心主子要跟着上前,也在他的暗示之下,点头识趣地悄然离开。  就在众人都离去之后,议事厅里就只剩下藏晴的抽泣声、她双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袍服,紧到就连手心都开始觉得难受,但是她不想放开,就像是好不容易才攀住的浮木,谁都休想教她放开。  “不哭了,我在这里,不哭了。”他拍着她的背,温柔地笑说道。  “混蛋!雷宸飞,你混蛋!”她抡起拳头轻捶他的胸膛,有着责怪,有着埋怨,还有一点撒娇,“你让我以为自己要害死你了!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你怎么可以让我那么担心……怎么可以!”  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后,他闭上了双眸,在她的耳畔沙哑低语,“我回来了,晴儿,这条回到你身边的路我找的好苦,但总算是回来了。”  在‘卧云苑’的书房案上,堆着一大落的账册,雷宸飞随意地取过一本翻着,像是在翻着这半年来藏晴完成的功课。  从他清醒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了,直至此刻,藏晴的心里还是有着恍惚,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真实,在他清醒那一日,莲庆也不知去向了。  而此刻在她心里也有忐忑,看这雷宸飞翻着账本,像是一名在给师傅做考核的学生,就怕师傅看了她的成绩之后会不满意。  不过,雷宸飞只是翻了几页就合上了账本,朝她伸出手,拉着她相伴做到身边,“听祥清说,当初是你坚持要让莲庆下猛药医治我的,不管大伙儿怎么阻挡你,你都一意孤行,不听人劝,是这样吗?”  “他们说是就是了,我无话可说。”她别开了美眸,心想就算他责备她的莽撞,她也无话可说。  “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没想到他会夸她,藏晴回过首,看着他的美眸泛起了一个红润。  雷宸飞失笑,心想他怎么可能责备她呢?她做得很好,无论是哪一件事情,都做得远比他料想中好太多了。  他凑唇轻吻了下她的额心,“我听见了,那天你在我耳边说的话。”  别死,让我爱你,我在这里,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让我爱你,别死啊!不曾被人爱过就死去,你不可惜吗?  她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刚烙下的字迹,在他的脑海里无比鲜明,“对一个命在旦夕的人说那种激将的话,不觉得过分吗?”  “可有用啊!”她忍住了心酸的哽咽,昂起下颌笑道:“如果早知道这法子有用,再过分的话我都说得出来!”  “喔?更过分的话会是什么呢?”他泛起了一抹似曾相识的挑衅笑容,如果过分的话是要爱他,那他真不能不期待她说出更过分的话呢?  藏晴被他打量的眸光盯得脸儿一阵羞红,咬住了嫩唇,直摇头就是不肯再吐出半句话。  他不放心地捧住了她的脸蛋,“你会说话算话吗?如今我清醒了,你真的会爱我吗?”  “说那什么傻话!”她轻哼了声,看见他紧张又期待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渴望着被施舍怜爱的孩子,她每一个细微的举动与表情,都仅仅牵动着他的心,她的一点点拒绝,都可能会教他心碎,有着这样表情的他,令她觉得心疼与不舍,藏晴双手捧着他的脸庞,无比柔和的眸光望进他的眼眸,“还看不出来吗?不是正爱着吗?正爱着啊!”  她的话让他笑了,开心的像是获得天下至宝的孩子,“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人说过,可是,现在我想告诉你。”  “什么话?”  “一直以来,人们都觉得我雷宸飞是个赢家,从父兄的手里赢到了家业,是胜利的侥幸者,可是,其实我觉得是输了,而且是输的一无所有,真的,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真的输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此刻,在藏晴的眼里,仿佛看见了当初的十七岁少年,那伤心悲痛的神情教人打从心里干到疼痛。  她不发一语,伸出双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看见他的眼眶有着微微的湿润,她曲起指背,为他揩拭掉那泪水。  “可是,现在我却很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我很高兴自己活到了这一刻,因为只有活到现在,我才能拥有你,因为你,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他紧紧地拥住她,心里害怕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惧让他感到微颤,“别离开我,晴儿,不要离开,求你。”  他的拥抱让她感觉到他的颤抖,以及深刻得再不能更多的眷恋。  好半响,藏晴才轻轻地挣推开来,纤手轻抚着他的脸庞。  “我怎么会走呢?”她微偏娇颜,好笑地瞅着他,“好不容易把你给救活了,当然是要死皮赖脸的留在你身旁,好让你报答我的恩情,这点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跟你解释吗?”  她话里的俏皮逗笑了他。  “那如果我真的走了呢?你怎么办?”他的眸光一瞬间变得黯然。  “那我跟你一起走,我说过,只是你没听见,如果你真的就这样走了,我会让你后悔,后悔信我这一回。”  “现在我才知道,我原本找了一个跟自己旗鼓相当的狠角色。”他笑噗了声,目光之中却见不到半丝惋惜。  “不够狠,就不能与你并肩较量,不够坚强,就不能在你倒下时为了你一肩扛起,所以,无论你倒下几次,只要赌着你还能站起来的一线希望,再重的担子我都会为你扛。”在她坚定的美眸之中,有着义无反顾的不悔。  好半响,雷宸飞干到胸口被种种地震撼,喉头梗塞无法言语,他牵起了她的手,不能想象如此纤细的一双柔荑,却想为他把天给撑起来!  “别问何德何能,好好待我就好了。”她昂起娇颜,一派的理直气壮,但话才说完,她却自个儿失笑了出声。  但他却没跟着笑,凝视着她的眼眸无比认真,“当然要好好待你,是,应当的,你说的很对,若是没好好待你,我就是罪该万死了。”  “不许提那个字!我忌讳,以后不许宸爷再提。”她飞快地摇头,娇颜跟着闪过一抹苍白。  “好好,不提,以后都不提了!”他将她抱进了怀里,可以感觉到她有些发抖,令他为之心疼不已,“不过,我一直想请你答应我,可不可以就别再叫我宸爷了?我不是你的爷,是你的夫君,现在,你可以改口了吗?”  闻言,藏晴泛起了一抹容情似水的微笑,似乎在取笑他对这称唤的认真,但她只是柔顺意依偎,开口答应。  “是,夫君。”  尾声  澄蓝的天,风吹起,桃花飞落如雪。  烂漫的春光之中,飘荡着孩子童稚的笑声。  今天,是雷家旧宅重新开放之日,经过两年的建造与修缮,昔日残破的雷家宅邸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华。  祠堂中,陈列着雷家的先祖牌位,在历经十几年的破败之后,他们的牌位再度被拭得光亮整洁,后代子孙今天再度让他们吃上了香火,仿佛中断十多年的搁置,不过是恶梦一场。  雷宸飞站在他的祖宗面前,从他沉静的面容之中,看不出此刻内心的情绪,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恨,没有怨,反而当他拿起香烛时,心里有一丝平静的释然。  他以为自己永远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他心爱的女子,让他做到了。  过往的仇怨是事实,他无法改变过去,但是,他可以放下,以一名后辈的身份,尽他所能之事。  而他也听了妻子的意见,将春年叔公与他心爱的妻子合画在一幅图里,送到了庙里去供养,让他们远离这雷家,重新找回只有他们两人的相属。  不过,在这雷家宅院里,就只有保住了祠堂,余下重建的部分,都属于新设的学堂,这里收留无家的孩子念书学计数,成年之后可以在“京盛堂”从学徒做起,只要能做出成绩,身股分银一律不会少给。  就在他想出了神之际,一双白润的小手拉了拉他的袍裾。  “爹。”今年才刚满四岁的小舒眉仰起嫩脸儿,笑视着爹亲。  “怎么了?”雷宸飞微笑,俯身将女儿给抱上怀,走出祠堂。  “眉儿刚才把数九歌全给背熟了,爹要不要听我讲给你听?”她一双小手捧着爹亲的脸庞,那对酷似娘亲的亮眼儿直瞅着他。  “好,当然好。”他点点头,脸上泛着好温柔的笑意,被女儿一双小手摸着时,感觉好像就连心都被揪住了。  小舒眉开始摇头晃脑,背了起来,“一九二九难出手,三九四九泳上走,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九九加一九,鸟龟小狗遍地走。”  “眉儿,你真确定是鸟龟小狗遍地走吗?”他微挑起眉梢。  “我喜欢鸟龟和小狗。”她撅了撅小嘴,闷声说道。  闻言,他微楞了下,随即会意过来,因为喜欢所以越多越好,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好,那春天就让鸟龟小狗遍地走,这样你才开心吧!”  “恩!”小舒眉笑着用力点头,远远地就看见她的澈小舅,急忙忙地要爹亲放她下来,一双小脚丫子咚咚咚地跑了过去。  雷宸飞笑视着她的小身影,忍不住失笑,这时,藏晴走到他的身边,立刻就俘获了他全副的注意力,“你刚去见了谁?”  “是陈嫂,她听说我们今天会回来这里,就带了几个家乡孩子过来,希望可以让他们进这个学堂,以后好有个可以安身立命之地。”  “是陈嫂引见的,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是,所以我答应全收了,现在让澈儿带着到宿房去,给他们都安个睡房,明天开始跟大家一起学习功课,他们的年纪都与澈儿相差不远,以后会是他的好帮手。”  “好,很好。”他微笑点头,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澈儿直至现在都还是不肯答应接下‘京盛堂’的继承人之位吗?”  对于他的问题,藏晴缓慢摇头,“是,他说他不愿意当家,说这家要由眉儿来当,由她未来的夫婿来当,他说自己从小就与祥清亲近,被我留在‘花舍’的那两年,祥清虽是奉你之命监视他,实则像个爹亲一样给他嘘寒问暖,他喜欢这位代父,所以,比起当家的角色,他更宁愿自己是一个可以在背后看顾的总管角色,李大掌柜也说要对他倾囊相授,有他们二位的加持,我在想,有澈儿在守着,以后眉儿怕是不好找夫婿了!”  闻言,他忍不住失笑起来,“是,确实会很棘手,不过这问题,就留给咱们的眉儿和喜欢她的男人去伤神吧!”  其实他根本一点也不在意,毕竟他的小舒眉是心爱的女子辛辛苦苦为他诞下的宝贝,随便就让个臭男人给要了,那才真教他不甘愿。  藏晴看穿他的心思,没好气地倪了他一眼,只见他笑耸了耸肩,一派的理直气壮,半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哪里不对。  “记得那日你告诉过我,你曾经迷惘,拼了命的在寻找有我的道路吗?”她目光融入安心地瞅着他。  一直到前几日,他才对她说,当初藏家的事情并非由他一手策划,早在娶她之初就已经惩治了那个收了吴家好处的手下,但他一直不想对她说明,就怕她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找开脱的借口。  在听完他所说的话之后,她却是笑了,告诉他其实自己早就想明白了,在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里,她想过藏家当年的事,越是明白他,就越能想懂当年拙劣的手法,不似他的作风。  对于能得一知心女子如她,雷宸飞的心里对她的爱怜,远比先前更甚,他点点头,“是,可是时至今日,我都仍旧危疑不安,自己是否真的找到了?是不是从今以来就不会失去你了?晴儿,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太过在乎一个人,原来是一件如此教人觉得甜蜜又害怕的事。”  “你何必觉得害怕呢?我就在这儿呀!”她将一双白净的柔荑交到他的掌心里,“只要你紧握着这双手不放,哪儿我都跟你去,我会紧紧的跟在你的脚步后头,你去哪儿,哪儿都有我在。”  “一定要是跟在后头才可以吗?我想与你肩并肩走,不成吗?”他挑起眉梢,不愿意接受她的说法。  藏晴仰眸定定地瞅着他的眼,点了点头,将额心轻抵住在他的胸膛上,任由他以有力的双臂拥她入怀,柔软的嗓音里有着一丝哽咽。  “死生契约,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好,咱们就肩并肩着走,一起走,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这一生,晴儿绝不与夫君分离了。”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