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相报下载:清代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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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野记
(清)梁溪坐观老人 著
目 录 1
目录
例言……………………………………………………………001
卷上……………………………………………………………002
卷中……………………………………………………………048
卷下……………………………………………………………101
清代野记 1
● 例言
一本记以咸,同,光,宣四朝之事居多,初名《四朝野记
》,兹以四朝未能并包,故易今名.
一凡朝廷,社会,京师,外省事无大小,皆据所闻所见录
之,不为凿空之谈,不作理想之语.
一所闻之事必书明闻于某人,或某人云.
一前清之事有闻必录,不分先后,故有咸丰朝之事而录于
光绪后者.
一此记中近三十年事,所闻所见,当时有所忌讳而不敢记
者,今皆一一追忆而录之.
一仿明代祝枝山先生《野记》而作,祝记言有明一代之事,
此则为有清一代之事,而详于咸丰已后. 清代野记 2
● 卷上
○亲王秉政之始
清祖制,亲王皇子等毋得干预政事;与大学士相见行半跪
礼,称老先生,如兼师傅者,或称老师,自称或门生或晚生,
从未有称大学士之别号,如嗣醇王载沣呼李文忠曰少荃者.当
文宗崩,穆宗孩提,天下又不靖,慈安柔顺不敢负重任,慈禧
位卑又恐不孚人望,思得一重望之亲贵佐理之,于是廷议推奕
为议政王,总理军机大臣.此本为权宜之计,非永远定制也.
奕既议政,本有百官总己之权,于是向之以老先生,老师称
大学士者,遂一变而为官称,如称李文忠为李中堂,左文襄为
左中堂,犹不敢庞然自大,直呼其别号者,而大学士之对于奕
,则自称晚生矣.奕去位,亲贵执政为定例,以迄于亡.
○文宗密谕
清文宗在热河,临危之际,密授朱谕一纸与慈安后,谓某
如恃子为帝,骄纵不法,卿即可按祖宗家法治之.及文宗崩,
清代野记 3
慈安以之示慈禧,殆警之也.而慈禧忄栗忄栗危惧,先意承志,
以事慈安,几于无微不至,如是者数年,慈安以为其心无他矣.
日者慈安婴小疾,数日,太医进方不甚效,遂不服药,竟愈.
忽见慈禧左臂缠帛,诧之.慈禧曰:"前日参汁中曾割臂肉一
片同煎,聊尽心耳."慈安大伤感,泣而言曰:"吾不料汝竟
如此好人,先皇帝何为尚疑汝哉!"遂取密谕面慈禧焚之.嗣
是日渐放肆,语多不逊,事事专权,不与慈安协商.慈安始大
悔,然已无及矣.光绪二年春夏间,京师忽传慈禧大病,不数
日,闻死者乃慈安,而慈禧愈矣.或曰慈禧命太医院以不对症
之药致死之.丧仪甚草草,二十七日后一律除孝,慈禧竟不持
服,大臣进御者仍常服.国母之丧如此,诚亘古未有也.予时
在京师,主光侍御宅,故知之.
○满汉轻重之关系
清初定鼎以来,直至咸丰初年,各省督抚满人居十之六七.
自洪,杨倡乱,天下分崩,满督抚殉节者有之,而敢与抗者无
有也.会文宗崩,廷议请太后垂帘,恭亲王辅政,乃变计汰满
用汉.同治初,仅一官文为湖广总督,官文罢,天下督抚满人
绝迹者三年,逮英果敏升安徽巡抚,亦硕果耳.当同治八,九
年间,十八省督抚提镇为湘淮军功臣占其大半,是以天下底定,
各国相安,成中兴之业者十三年.及恭王去位,瞽瞍秉政,满
人之焰复张.光绪二十年后,满督抚又遍天下矣,以迄于宣统
三年而亡.恭王可谓识时务之俊杰哉!
清代野记 4
○肃顺重视汉人
重汉轻满者,非汉人也,满人也.以肃顺之骄横,而独重
汉人文士,搜罗人材汲汲不可终日,亦不可解.其对于满员,
直奴隶视之,大呼其名,恶语秽骂无所忌.一见汉吏,立即改
容致敬,或称先生,或称某翁,某老爷.其索贿也亦惟满人,
若汉员之一丝一粟,不敢受也.岂若后来奕劻,载洵辈无人不
收哉.是以人心未去,同治初元,犹有中兴之望也.
○文宗批答一
咸丰季年,天下糜烂,几于不可收拾,故文宗以醇酒妇人
自戕.其时有雏伶朱莲芬者,貌为诸伶冠,善昆曲,歌喉娇脆
无比,且能作小诗,工楷法.文宗嬖之,不时传召.有陆御史
者亦狎之,因不得常见,遂直言极谏,引经据典,洋洋数千言.
文宗阅之,大笑曰:"陆都老爷醋矣!"即手批其奏云:"如
狗啃骨,被人夺去,岂不恨哉!钦此."不加罪也.文宗风流
滑稽如此.予丙子在京,合肥龚引孙比部为予言.龚亦狎莲芬
者.
○文宗批答二
相传殉难浙抚王有龄之父,为云南昆明知县.伏法两江总
督何桂清之父,即为王之签稿门丁.有谓何实王之血胤,事属
暧昧,不敢妄断.惟王有龄幼时读书署中,桂清亦伴读,聪颖
清代野记 5
异常,十五岁所作举业,老成不能更一字.欲就试而无籍,乃
谋之昆明绅士,占籍就试焉.入泮食饩,乡举联捷,成进士,
入翰林,年甫十八耳.未几,跻显要,任封疆,亦仅三十余也.
咸丰九年,何为江督,王有龄亦由捐纳盐大使洊升至江苏布政
使,皆何力也.当杭城之初陷也,巡抚罗遵殿殉难,廷议难其
人,何即洊王可胜任.折初上,文宗朱批连书"王有龄,王有
龄,王有龄"九字,不置可否.折再上,批云:"尔但知有王
有龄耳."折三上,言王如负委任,请治臣滥保之罪.于是始
简为浙抚.杭城再陷,竟城亡与亡,可谓不负举主.然举主竟
不若也.汉阳陶新柏在何幕治折奏事,后尝言之.
○词臣骄慢
胡林翼为鄂抚也,治军武昌.所部以鲍超一军为最强,超
壁城外.学使俞某,浙人而北籍,少年科第也.任满将还京,
林翼设筵饯之.以超功高望重,妇孺知名,延作陪客.不意俞
蔑视之,终席不与交一言.席散,超怒甚,跨马出城,谓左右
曰:"大众散了罢.武官真不值钱,俞学使一七品耳,竟瞧不
起我,这班人在朝中,我辈为谁立功者."正忿忿间,林翼驰
马至.林翼于席间情形已了然,故超之出也,林翼亦尾之.至
是谓曰:"俞某少不更事,明日我面公训饬之,特设负荆筵,
请公明午降临,使愈某陪客,公不可却."超诺之.明日仍三
人,超宾位,俞陪位.林翼用翰林大前辈面目,直言训斥,俞
唯唯听受.席终,林翼又曰:"所谓不打不成相识,我三人何
妨换帖,结为兄弟."俞意犹踌躇,林翼怒视之,即命具红柬,
各书姓名藉贯三代,而互易焉.胡为长,鲍次之,俞又次之.
清代野记 6
林翼谓超曰;"如今俞某为我辈小兄弟,即有过可面训,勿相
芥蒂也."超亦唯唯,气遂平,不萌他志矣.俞返京行至涿洲,
投井而死,或曰为其母所逼也.
○彭玉麟有革命思想
安徽克复,彭玉麟权巡抚,遣人迎曾文正东下.舟未抵岸,
忽一急足至,众视之,彭之亲信差弁也.登舟,探怀中出彭书,
封口严密.文正携至后舱.其时内巡捕官倪人垲侍侧,文正亲
信者也.及启函,仅寥寥数字,且无上下称谓,确为彭亲笔,
云:"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 "十二字而已.文正面
色立变,急言曰:"不成话,不成话!雪琴恃还如此试我,可
恶,可恶."撕而团之,纳入口而咽焉.雪琴,彭字也.人垲,
字爽轩,皖之望江人,后为江苏直隶州.言于欧阳润生,润生
为予言如此.
○天诛星使
咸丰季年,胡林翼治军武昌,不媚朝贵.有中以蜚语者,
上遣钱宝青查办.钱挟大欲而来,以为所参情节甚重,必可满
欲.及至鄂,胡照例待之,绝不使人关说.钱探之,胡曰:"
就地筹饷,就地练兵,不费国库一文,不调经制一卒,请星使
确查可也."钱大恨,遂怀一网打尽之计.一日者,送供给委
员至行辕,见星使员役皆皇皇,问何故,皆曰:"大人昨晚灯
下写复奏,至今房门不开,而案上灯光仍闪烁,我辈不敢叩门
清代野记 7
也."候至午,仍无动静,乃报胡.胡率司道府县皆至,命叩
门不应,三叩仍不应,命斧以入,大骇,则见钱伏案死,一奏
折尚未书毕,喷血满纸.亟取出阅之,更大骇,盖直诬胡,鲍
等有反意,将割据湘汉而自王也.胡叹曰:"天有眼,天有眼.
"取血折藏于怀.以暴卒闻,上亦不追究也,此事遂罢.设钱
章入,纵朝廷不信其言,而胡,鲍等之兵权削矣.胡,鲍一去,
大事尚可问哉!其时天心犹佑大清也.此仪征张肇熊为予言.
肇熊父名铮,字铁夫.当胡治军时,随布政理军饷事,故言之
甚悉.
○满臣之懵懂
予戊寅之夏再入都,留应乡试.一日,有一满人同学者邀
饮万福居,予后至,见首座为一白须老翁,旁置一珊瑚冠,见
予至,咸与为礼.白须者吐属举止皆粗俗,不似大员身份,然
甚谦,询知予为南省士子,则更谬为恭敬.少间,突然问予曰
:"闻前十余年南方有大乱事,确否 "予遂举粤捻之乱略言
之.彼大诧曰:"如此大乱,其后如何平定 "予曰:"剿平
之也."又曰:"闻南方官兵见贼即逃,谁平之耶 "予又举
胡,曾,左,李诸人以对,皆不知,但曰:"奇哉!奇哉!此
数人果真能打仗者耶 "予思此公并胡,曾,左,李皆不知,
岂山林中隐逸,不闻外事者耶 遂亦唯唯否否而罢.客散后,
予特询主人,始知此公名阿勒浑,在黑龙江为副都统三十年,
今告老还京.不识汉字,无论汉文矣.彼所行公牍除满文外,
他皆不阅,故懵懂如此也.其一生长技,惟骑射耳.异哉!然
此犹武人之在边者,固不足责.乃有开坊翰林,生长京师,且
清代野记 8
系世族,又为国史纂修,亦不知咸丰间事.其人名麟趾,当时
仅二十余岁.在馆校对史传,阅至罗泽南,刘蓉等列传,拍案
大骂曰:"外省保举之滥,一至如此.罗泽南何人也,一教官
出身,不三年竟保至实缺道员,记名布政使,死且请谥.刘蓉
更岂有此理,一候选知县,遂赏三品衔,署布政使,外省真暗
无天日矣."时同坐者为阳湖恽彦彬,见其愈骂愈烈,万无可
忍,遂耳语曰:"慎毋妄言.若辈皆百战功臣,若非湘淮军,
我辈今日不知死所矣."麟曰:"百战何事 天下太平,与谁
战者 老前辈所谓湘淮军,何物耳 归谁将军统之耶 "恽笑
曰:"即与太平战耳,南方大乱十余年,失去大小五六百城,
君不知耶 "麟大诧曰:"奇哉奇哉!何以北方如此安静 所
谓与太平战,更难索解."恽曰:"尔不知洪秀全造反,自称
太平天国耶 "麟又曰:"贼之事,我如何能知道 "恽知其
不足与言,遂不答而出.出即逢人道之,一时传为笑柄.此闻
之张小传方伯者,亦恽告之也.
○白云观道士之淫恶
京师西便门外有白云观,每年元宵后,开庙十余日,倾城
士女皆往游,谓之会神仙,住持道士获赀无数,然犹其小焉者
也.其主要在交通宫禁,卖官鬻爵.总管太监与道士高峒元,
盟兄弟也.峒元以神仙之术惑慈禧,时入宫数日不出,其观产
之富甲天下.慈禧又封峒元为总道教司,与龙虎山正乙真人并
行,其实正乙真人远不如其势力也.凡达官贵人妻妾子女有姿
色者,皆寄名为义女,得为所幸则大荣耀.有杭州某侍郎妻绝
美,亦拜峒元为假父,为言于慈禧,侍郎遂得广东学差,天下
清代野记 9
学差之最优者也.此不过举其一端耳.举国若狂,毫无顾忌.
观中房闼数十间,衾枕奁具悉精美,皆以备朝贵妻女之来宿庙
会神仙者,等闲且不得望见之也.
○敬事房太监之职务
敬事房太监者,专司皇帝交媾之事者也.帝与后交,敬事
房则第记其年月日时于册,以便受孕之证而已.若幸妃之例则
不然,每日晚膳时,凡妃子之备幸者皆有一绿头牌,书姓名于
牌面,式与京外官引见之牌同.或十余牌,或数十牌,敬事房
太监举而置之大银盘中,备晚膳时呈进,亦谓之膳牌.帝食毕,
太监举盘跪帝前,若无所幸则曰去;若有属意,则取牌翻转之,
以背向上.太监下,则摘取此牌又交一太监,乃专以驼妃子入
帝榻者.届时,帝先卧,被不覆脚.驼妇者脱妃上下衣皆净,
以大氅裹之,背至帝榻前,去氅,妃子赤身由被脚逆爬而上,
与帝交焉.敬事房总管与驼妃之太监皆立候于窗外.如时过久,
则总管必高唱曰:"是时候了."帝不应,则再唱,如是者三.
帝命之入,则妃子从帝脚后拖而出,驼妃者仍以氅裹之,驼而
去.去后,总管必跪而请命曰:"留不留 "帝曰不留,则总
管至妃子后股穴道微按之,则龙精皆流出矣;曰留,则笔之于
册曰:"某月某日某时皇帝幸某妃."亦所以备受孕之证也.
此宫禁中祖宗之定制也.若住圆明园,则此等仪注皆废,可以
随时爱幸如人家然,然膳牌之递仍照旧也.所以帝皆住园时多,
必至年终始回宫,一至二月中,又幸园矣.觉罗炳半聋为予言.
炳言此犹沿前明宫之例,世祖因其可制子孙淫逸之行,遂因之.
清代野记 10
○糟蹋回归
回疆霍集占之灭,扫穴犁庭,献俘京师,霍集占夫妇皆下
刑部狱.帝夙知霍妻绝色.一日夜半,值班提牢,司员将寝矣,
忽传内庭有朱谕出,司员亟起视,则内监二人捧朱谕,命提
叛妇某氏.司员大骇曰:"司员位卑,向无直接奉上谕之例,
况已夜半,设开封有变,且奈何!谁任其咎者 "内监大肆咆
哮.提牢吏曰:"毋已,飞马请满正堂示可耳,但得满正堂一
言,公可谢责矣."乃命吏驰马抵满尚书宅,白其故,尚书立
起,命吏随至部,验朱谕无误,遂命开锁,提霍妻出,至署外,
盖二监已备车久候矣.次日,召见大臣时,满尚书将有言,帝
知其意,即强颜曰:"霍集占累抗王师,致劳我兵力,实属罪
大恶极,我已将其妇糟蹋了."言毕大笑.嗣封为妃,诞皇子
数人.妃思乡井,辄郁郁不乐,帝于皇城外建回回营以媚之,
周二里,一切居庐风俗服用皆使回人为之,特编二牛录以统其
众焉.牛录者,即佐领也.又于皇城海内建宝月楼,为妃子梳
妆楼,高矗墙外,俾得望见回回营,以慰其思乡之念.光绪初
年,予偕数友游南海,曾一登楼,楼上通连九间,壁上皆贴洋
法所绘回疆风景图,极精细.别无陈设,仅一大铜镜高丈余,
宽五尺,以紫檀架陈之,如是而已.噫,异哉!帝之纵欲败度,
可谓甚矣.设霍妻于侍寝之际,而扼杀帝,将如何,此所谓贪
色而忘身也.亦炳半聋为予言.
○皇帝扮剧之贤否
清代野记 11
自古以来,皇帝好俳优者,颇不乏人,如陈后主,后唐庄
宗皆是也.惟清帝之演剧,可觇人格之高下焉.当道光时,宣
宗之生母尚存,帝于母后生日,则演剧以娱之,然只演"斑衣
戏彩"一阕耳.帝挂白须衣斑连衣,手持鼗鼓作孺子戏舞状,
面太后而唱,惟不设老莱父母耳.此犹足称大孝孺慕之忱,千
载下不能责之.至同治间,穆宗所演则卑劣矣.穆宗好演戏,
而又不能合关目,每演必扮戏中无足重要之人.一日演《打灶
》,载澄扮小叔,载澄者,恭王奕之长子也.某妃扮李三嫂,
而帝则扮灶君,身黑袍,手木板,为李三嫂一詈一击以为乐.
等一演剧也,祖孙之人格相去天渊矣.
○词臣导淫
穆宗朝,有翰林侍读王庆祺者,顺天人.生长京师,世家
子也.美丰仪,工度曲,擅谄媚之术.初直南书房,帝爱之,
至以五品官加二品衔,毓庆宫行走,宠冠同侪,无与伦比.日
者,有一内监见帝与王狎坐一榻,共低头阅一小册.太监伪为
进茶者,逼视之,则秘戏图,即丰润县所售之工细者.两人阅
之津津有味,旁有人亦不觉.此内监遂出而言于王之同列,同
列羞之,相戒不与王齿.或又曰,帝竟与王同卧起,如汉哀董
贤故事,是则未为人见,不能决也.
○皇帝患淫创
穆宗后,崇绮之女,端庄贞静,美而有德,帝甚爱之,以
清代野记 12
格于慈禧之威,不能相款洽.慈禧又强其爱所不爱之妃,帝遂
于家庭无乐趣矣,乃出而纵淫,又不敢至外城著名之妓寮,恐
为臣下所睹,遂专觅内城之私卖淫者取乐焉.从行者亦惟一二
小内监而已.人初不知为帝,后亦知之,佯为不知耳.久之毒
发,始犹不觉,继而见于面盎于背,传太医院治之.太医院一
见大惊,知为淫毒,而不敢言,反请命慈禧是何病症.慈禧传
旨曰:"恐天花耳."遂以治痘药治之,不效.帝躁怒,骂曰
:"我非患天花,何得以天花治!"太医奏曰:"太后命也."
帝乃不言,恨恨而已.将死之前数日,下部溃烂,臭不可闻,
至洞见腰贤而死.吁!自古中国帝王以色而夭者不知凡几,然
未有死于淫创者.惟法国佛郎西士一世亦患淫创而死,可谓无
独有偶矣.
○琴工张春圃
琉璃厂有琴工张春圃者,其为人戆直而朴野,以弹琴为士
大夫所赏.慈禧欲学琴,闻其名,召入宫,授琴焉.据云,授
琴之处,似是寝殿,正屋七大间,慈禧坐于极西一间,距西厢
房甚近,弹琴处,即在西厢房.张于宣召时即与内监约,不能
跪弹,必须坐弹始成声,皆许之,故不使之面慈禧也.设琴七
八具,金徽玉轸,极其富丽,张取弹皆不合节,盖饰虽美而材
则劣也.旋闻慈禧云:"可将我平日所用者付彼弹之."内监
以授张,一落指,觉声甚清越,连声赞曰:"好琴好琴."慈
禧闻之,即命曰:"既他说好,即叫他弹罢."于是竭其所长,
似闻隐隐有赞美声.阕终,稍憩.忽见有若乳母服饰者数人携
一童子来,衣服极华美,约十岁上下,见琴即以指拨其徽,或
清代野记 13
抽其轸,以为戏.张阻之曰:"此老佛爷之物,动不得."童
瞪目视.旁一妇即责张曰:"你知他是谁,老佛爷事事都依他,
你敢拦他,你不打算要脑袋了."更一妇人以目止之,遂不言.
张是日出宫后,更宣召,则宁死不敢入矣.此春圃亲为人言者.
春圃为人狷介有志节,以贫为厂肆佣,而琴法甚工,用是
驰名于公卿间.当慈禧之召也,命内监传语曰:"你好好用心
供奉,将来为汝纳一官,在内务府差遣,不患不富贵也."自
见童子后,绝迹不入宫.同辈问之,张曰:"此等龌龊富贵,
吾不羡也."肃王隆勤在日,亦闻其名,召之至邸弹琴,月俸
三十金,早来晚归以为常.张觉束缚不自由,亟欲摆脱而无策.
一日暮雨,王曰:"尔勿归肆,即宿府中可也."张不肯,王
留之再,张曰:"肆主不知,将以我为宿娼也."王大怒,逐
之出,从此不复召.张颇欣欣以为得计焉.一子,不能世其业.
有姊寡居,张迎养于家,事之惟谨.姊善儿医,亦工琴.光稷
甫侍御女公子曾延之教琴,午后来,一弹即归,并茶饭皆不沾
唇也,其狷介如此.张后以贫死.嗟乎!不慕富贵,不趋势利,
贤于士大夫远矣.吾故表而出之.
○画史缪太太
光绪中叶以后,慈禧忽怡情翰墨,学绘花卉,又学作擘窠
大字,常书福寿等字以赐嬖幸大臣等.思得一二之代笔妇人,
不可得,乃降旨各省督抚觅之.会四川有官眷缪氏者,云南人,
夫宦蜀死,子亦孝廉.缪氏工花鸟,能弹琴,小楷亦楚楚,颇
合格,乃驿送之京.兹禧召见,面试之,大喜,置诸左右,朝
清代野记 14
夕不离,并免其跪拜.月俸二百金,又为其子捐内阁中书.缪
氏遂为慈禧清客,世所称缪老太太者是也.间亦作应酬笔墨售
于厂肆,予曾见之,颇有风韵.自是之后,遍大臣家皆有慈禧
所赏花卉扇轴等物,皆缪氏手笔也.会慈禧六旬庆寿,先数日,
忽问缪曰:"满洲妇人大妆,尔曾见之矣;我未见尔汉人大妆
果何如."缪对曰:"所谓凤冠霞帔是也."慈禧曰:"庆祝
之日,尔须服此为我陪宾."缪唯唯,即于是日购冠帔服之.
慈禧大笑不可仰,谓如戏剧中某某也.至寿中,置缪氏于众所
瞩目之地,众满妇人入宫叩祝者皆见之,无不大笑失声者.慈
禧是日竟大乐,赏赉无算,而缪氏束缚直立竟日,苦不可胜言
矣.满人以汉人为玩具如此,然当时朝中命妇闻之,莫不艳羡,
以为圣眷优隆,天恩高厚也.缪氏名素筠,母家姓未详.
○慈禧之侈纵
光绪初,恭王奕当国,事无大小,皆谨守绳尺,无敢僭
越.其时三海虽近在宫禁,自庚申后,不免小有残破,亦未尝
兴修.每当慈安,慈禧率帝,后等幸海时,恭王必从,慈禧辄
以言探之曰:"此处该修了."恭王正色厉声而言曰:"喳!"
绝无下文,慈禧亦不敢再言.慈安则曰:"空乏无钱,奈何 "
及慈安不得其死,遂内外交相媒孽,逐恭王出军机,以瞽瞍继
任.于是迎合慈禧,先修三海,包金鳌玉蝀于海中.时阎敬铭
为户部尚书,阎举库中闲款无多寡皆册报.旧例,凡年终户部
册报仅各项正款,他如历年查抄之款,罚款,变价之款皆不呈
报,一以恐正款有亏,以此弥缝,二堂上及库官亦于此有小沾
润.阎掌户部,此等杂款多报出七百余万.慈禧大喜,遂有兴
清代野记 15
复圆明园之意.又有人奏言,修圆明园须三千余万,不如万寿
山地大而风景胜圆明,估计千余万足矣.乃定议修颐和园.设
海军衙门,以每年提出之海军经费二百万两为修园费,又开海
军报效捐,实银七千两,作为一万,以知县即选,又得数百万,
亦归入修园费.不三年,园成,慈禧率帝后宫眷等居之.自移
园后,每日园用万二千金也.园中设电灯厂,小铁道,小汽船,
每一处皆有总办帮办委员等数十人,满员为多数.甲午之败,
李文忠常恨恨曰:"使海军经费按年如数发给,不过十年,北
洋海军船炮甲地球矣,何致大败!此次之败,我不任咎也."
诚然.忆光绪二年,予留京应试时,与友人游三海者二次.三
海以南海为最,遍海皆荷花,海中有殿曰瀛台,旁有仪鸾殿.
予初游时,见仪鸾左偏,有人借地燕会,盘辫解衣,高呼拇战,
殿门廊下即砌行灶为庖厨.予与诸友见之,不禁大笑.此亦禁
地中亘古未见者也.瀛台四围皆水,一九曲板桥通之,壁上帖
落皆清初三王真迹,又有成亲王寸楷《赤壁赋》一大幅.房闼
曲折数十间,颇精雅,即戊戌变政后幽德宗之处也.
○载澄之淫恶
恭王奕之子载澄,淫恶不法.载澄病,奕大喜,日望
其死,虽延医治药,不过掩人耳目而已.久之病革,左右以告,
王曰:"姑念父子一场,往送其终可耳."及至澄卧室,见澄
侧身卧南坑上,气仅属,上下衣皆以黑绉绸为之,而以白丝线
遍身绣百蝶.王一见大怒曰:"即此一身匪衣,亦该死久矣."
不顾而出.澄遂绝.当澄出入宫禁最密时,王深恐变作,会澄
有劫妇事,遂囚之宗人府高墙,意在永禁.无何奕妻死,澄
清代野记 16
请于慈禧,谓当尽人子之礼,奔丧穿孝,乃特旨赦出之.
○管劬安之宠幸
管劬安者,阳湖人.父营贾业,生计不甚厚.劬安好游荡,
淫朋狎友,频年征逐,累耗父赀.顾其人小有才,面目姣好,
且善绘事,工小曲,能为靡靡之音.父以其不可教训,逐之.
劬安遂弃父母妻子,只身随同乡入都.会如意馆招考画工,劬
安应试,膺首选,遂入馆供奉.内廷太监时至馆索画,独赏劬
安.劬安又善逢迎,极意结纳,得内监欢,遂受知于李莲英.
蒙慈禧召见秘殿,而试之画,大称后意,骤升如意馆首领.时
入宫禁,且以江南淫靡之曲为慈禧奏之,此则北人为有生以来
所未闻也.后大喜过望,赏赉无算,命近侍为之置家室,赏居
庐于东华门外.劬安亦誓愿鞠躬尽瘁以报,不南归矣.十余年
来,积资数十万,置商业于京师.及老留须,遂不恒入宫.当
其盛时,宫中园中随驾往来无虚日,后常以"吾儿"呼之,外
人遂讹传为慈禧干儿,其实非也.光绪季年,京师江苏同乡设
画会,劬安在会中,无锡吴观岱曾见之.美须髯,疏眉朗目,
颇有风致,令人想见张绪当年.
○慈禧之滥赏
清例,内外臣僚除内廷供奉如上南两书房及内务府外,非
官至二品,不得赐福字,非年至五十,不得赐寿字.仪征阮文
达归乡后,名其居曰福寿庭,志遭遇之隆也.乃慈禧不然.慈
清代野记 17
禧好观剧,嫌南苑伶工无歌喉,遍传外班,如谭鑫培,孙菊仙,
汪桂芬,杨小楼先后皆入宫演剧.慈禧晚年最喜观杨剧,每入
宫,必携其幼女同往.一日演毕,慈禧特召杨携女入见,指案
上所陈猪羊及一切馎饦之属谓之曰:"皆以赐汝."杨跪地稽
颡曰:"奴才不敢领."问何故,杨曰:"此等物已蒙赏赉不
少,家中无处存放,求老佛爷赏几个字罢."慈禧曰:"尔欲
何字,联耶 扇耶 "杨曰:"求赏福寿字数幅,即感恩不尽.
"言罢,复稽颡不已.慈禧颔之,立命以纸墨进,书大福字大
寿字数方以赐之,并前所指案上各物亦并赐之,且云:"此赏
汝小女孩可也."杨乃率女谢恩出.呜呼!一优伶耳,得臣僚
所不易得之物,复称家中无处存放,意若藐然,使臣下言此,
即以大不敬罪之矣.且率小儿女以觐九重,即至亲至近大臣,
亦未易遇此.此等异数不施之于朝士大夫,而施之于伶人,宜
乎身死而国亦随之矣.
○毅皇后之被逼死
慈禧好观剧,毅皇后每陪侍,见演淫秽戏剧,则回首面壁
不欲观.慈禧累谕之,不从,已恨之,谓有意形己之短.后美
而端重,见人不甚有笑容,穆宗亦雅重之,每欲亲近,后见上
则微笑以迎,慈禧即加以狐媚惑主之罪.左右有劝后昵慈禧者,
否则恐有不利.后曰:"敬则可,昵则不可.我乃奉天地祖宗
之命由大清门迎入者,非轻易能动摇也."有谗者言于慈禧,
更切齿痛恨,由是有死之之心矣.然后无失德,事事按礼,知
不欲帝近己,则亦远帝,慈禧无隙可乘.会穆宗病,慈禧往视,
或见后未侍疾,则大骂妖婢无夫妇情.后曰:"未奉懿旨,不
清代野记 18
敢擅专."慈禧语塞,更恨之.及帝弥留之际,后不待召哭而
往,问有遗旨否,且手为拭脓血.帝力疾书一纸与之.尚未阅
竟,忽慈禧至,见后悲惨,手拭帝秽,大骂曰:"妖婢,此时
尔犹狐媚,必欲死尔夫耶!皇帝与尔何物,可与我."后不敢
匿.慈禧阅迄,冷笑曰:"尔竟敢如此大胆!"立焚之.或曰
言继续事也.顺手批其颊无数,慈禧手戴金指甲,致后面血痕
缕缕.帝为缓颊,慈禧乃斥令退,不使之送终也.须臾帝崩.
故后以片纸请命于父,父批一"死"字,殉节之志遂决.慈禧
之残忍淫凶无人理如此.
○亲贵诱抢族姑
载澄者,宣宗之孙,恭王奕之长子,群呼之为澄贝勒者
也.年少纵欲,狂淫无度.一年复间,率其党游十刹海.海故
多荷,沿岸皆有茶座,卖莲藉者亦沿岸布地以售.澄见隔座有
一妇甚妖治,独座无偶,屡目澄,一若似曾相识而俗语者.澄
见之,命其党购莲蓬一束赠之,且谓之曰:"此大爷所赠,欲
与尔相会,可乎 "妇曰:"吾家人杂颇不便,请大父择一地
可耳."澄闻大喜,遂约至酒楼密室相会.从此为云为雨,已
非一日.妇知为载澄,澄不知妇为谁也.一日澄谓妇曰:"吾
两人情好如此,不得常相厮守,奈何 尔能归我否 "妇曰:
"家有姑有夫,势必不行,无已,惟有劫我于半途可耳.且大
爷劫一妇人,谁敢云尔者."澄大喜,乃置金屋,备器具,仍
约妇于十刹海茶座间,率其党一拥而上劫之去.道路沸扬,以
为澄贝勒抢夺良家妇女,不知其有约也.妇家甚贫,翁在日曾
为浙江布政使,辛酉杭城再陷,逃至普陀为僧,而以殉难闻,
清代野记 19
得恤如例.子即妇夫,阘冗不能自立,虽亦京曹官,然终身无
希望者也.逮妇被劫,知为载澄所为,益不敢控告,因忿而癫,
终日被发袒胸,徜徉于衢路间,口讲指画,述其苦楚而已.有
日炳半聋与予行西单牌楼间遇之,指谓予曰:"此即载澄所劫
妇之夫也."妇为宗室女,论支派,当为载澄族姑.奕闻之,
囚澄于高墙,即此事也.蔑伦绝理,行同禽兽,皇室固当如是
乎!
○皇室无骨肉情
清祖制,皇子生,无论嫡庶,一堕地,即有保母持之出,
付乳媪手.一皇子例须用四十人,保母八,乳母八,此外有所
谓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至绝乳后,去
乳母,添内监若干人为谙达,所以教之饮食,教之言语,教之
行步,教之礼节.至六岁,则备小冠小袍褂小靴,教之随众站
班当差,教之上学,即上书房也.黎明即起,亦衣冠从容而入
乾清门,杂诸王之列,立御前.所过门限不得跨,则内侍举而
置之门内,则又左顾右眄,仪态万方而雅步焉,皆谙达之教育
也.自堕地即不与生母相见,每年见面有定时,见亦不能多言,
不能如民间可以随时随地相亲近也.至十二岁,又有满文谙达
教国语.至十四,则须教之以弓矢骑射.至十六或十八而成婚.
如父皇在位,则群居青宫,即俗呼阿哥所也;如皇崩,即率所
生母并妻分府而居焉,母为嫡后则否,盖子已正位,即奉为太
后矣.按:自襁褓至成婚,母子相见迨不过百余面耳,又安得
有感情哉!皇女得较皇子为尤疏,自堕地至出阁仅数十面.更
可诧者,每公主出嫁,即赐以府第,不与舅姑同居,舅姑且以
清代野记 20
见帝礼谒其媳.驸马居府中外舍,公主不宣召,不满〔 〕共
枕席.每宣召一次,公主及驸马必用无数规费,始得相聚,其
权皆在保母,则人所谓管家婆也.公主若不贿保母,即有所宣
召,保母必多方间阻,甚至责以无耻.女子多柔懦而软,焉有
不为其所制者.即入宫见母,亦不敢曲诉,势分相隔,不得进
言,即言亦不听.所以有清一代公主无生子者,有亦驸马侧室
所出.若公主先驸马死,则逐驸马出府,将府第房屋器用衣饰
全数而入于宫中.除屋宇外,其入保母腰缠者,不可考也.大
抵清公主十人而九以相思死.清之公主子女众多而又夫妇相得
如民间者,二百年来仅宣宗之大公主与其夫符珍耳.大公主之
初嫁也,有所召,亦为保母所阻,年余不得见驸马面,怒甚,
忍而不言.一日入宫,跪宣宗前请命曰:"父皇究将臣女嫁与
何人 "帝曰:"符珍非尔婿耶 "公主曰:"符珍何状 臣
女已嫁一年,未之见也."上曰:"何以不见 "女曰:"保
母不使臣女见也."上曰:"尔夫妇事保母焉得管 尔自主之
可也."公主得命,回府立斥保母,召符珍,伉俪甚笃,生子
女八人,可谓有清以来,首屈一指.可见公主夫妇之相隔,帝
并不知之.二百年来之公主,皆无此厚颜,故每每容忍,自伤
以死.管家婆之虐待公主尤甚于鸨之虐妓.然宫中不授以照应
之权,彼亦不能作恶,特因照应二字,推波助澜耳.不亦大可
畏哉!不亦大可笑哉!吾甚与大公主为女中豪杰也.或曰此二
者亦沿明制.
○翁,李之隙
李文忠之督畿辅也,凡有造船购械之举,政府必多方阻挠.
清代野记 21
或再四请,仅十准一二,动辄以帑绌为言.其甚者,或且谓文
忠受外人愚,重价购窳败之船械而不之察.故文忠致刘丹庭书
有云:"弟之地位似唐之使相,然无使相之权,亦徒唤奈何而
已."按其实,则政府齮龁之者非他人,即翁同龢也.同龢本
不慊于文忠,因乃兄同书抚皖时,纵苗沛霖仇杀寿州孙家泰全
家,同书督师,近在咫尺,熟视无睹.及为人参劾,上命查办,
文忠时为编修,实与有力焉.然亦公事公办,并非私见也.同
书由是革职遣戍.同治改元,始遇赦归而卒.然同龢因此恨文
忠矣.使非文忠有大功于国,使非恭王知人善任,恐亦将以罪
同书者罗织而罪文忠矣.所以光绪初年,北洋治海陆军,皆文
忠竭力罗掘而为之.及甲午之败,文忠有所借口,而政府犹不
悟也.当时朝士无不右翁而左李,无不以李为浪费,动辄以"
可使制挺挞秦楚之坚甲利兵"为言.顽固乖谬,不达时务,众
口一词,亦不可解.至因优伶杨三之死而为联语云:"杨三已
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昌言无忌,不辨是非如此.所
以梁鼎芬以劾文忠革职,同年故旧皆以为荣,演剧开筵,公饯
其行,至比之杨忠愍之参严嵩.其无意识之举动,真堪发笑.
可见当时朝士之昧于时局,绝无开通思想也.甲午之役,文忠
已许给小村寿太郎银百万,令其退兵.小村已允.及小村入京,
文忠不料其觐见时,对上言之,上大怒.翁又怂恿谓文忠卖国.
附翁者又谓日本小国何足畏,翁听门生故旧言,一意主战.台
湾之割,二万万兵费之赔,皆翁一人之力也.文忠愤激时对人
曰:"小钱不花要花大钱,我亦无法."呜呼!自古大将尽忠
报国,未有不尝为群小所忌者,文忠犹幸不为岳忠武第二也.
○李文史致谤之由
清代野记 22
当光绪初元,予以应试进京,但闻人言李文忠,无不痛詈
之者,无论上下社会之人,众口一词,窃以为怪.按:文忠得
谤之由,自苏绅起.当苏州克复之日,大兵进城,伪忠王府有
牌坊一座,上刊颂语,款列众绅,如翁,潘,彭,汪等名,皆
一时朝贵.合肥遣兵数百守之,不使拆.其实与名之人非建坊
之人,无赖小绅借大绅之名以媚伪王.合肥不知,以为若辈竟
暗通反寇,将穷治之,后察知其实,遂听其拆毁.然而苏人竟
因此恨文忠矣.所不恨者,潘文勤耳,文忠口无择言,亦不能
为之讳.光绪改元,恩科顺天乡试,适文忠因事入觐,公事毕,
已请训辞行矣,因榜期在迩,遂勾留数日以候之.届期,文忠
于贤良寺设筵,邀同乡显贵数人,秉烛宵以候报,至天明无一
来者.遣人至顺天府阅榜,安徽竟无一人.文忠颇怏怏,即大
言曰:"咸丰戊午,北闱不中吾皖一人,闹出柏中堂大案,不
要今年又闹笑话罢."即登舆出城而去.此言传于各主司之耳,
岂能不恨乎 穆宗奉安之年,文忠照例办皇差.内廷派出大臣
有灵桂者,亦大学士也.而文忠之走卒舆夫等,皆以为中堂仅
合肥一人耳,又安知京中尚有无数中堂者.至尖站处,灵桂舆
夫将灵桂大轿停堂中,文忠舆夫曰:"此我们中堂停舆地,尔
何人敢停此!"灵之人曰:"我家亦中堂,且满中堂,位在尔
中堂上."李之人不服,大骂曰:"非我中堂,尔中堂尚有今
日耶!"遂交哄.文忠闻之,命巡捕官传语止斗,且曰:"让
让他,让让他,不要惹动癫狗乱咬人,不是顽的."此言也,
非指灵桂,乃暗指诸御史也.然灵桂闻之,岂有不恨之理.夫
文忠尚能督畿辅二十年而不遭祸者,一由恭亲王倾心相托,二
由慈禧尚有旧勋之念,三由文忠每年应酬宫闱亦属不赀,不然,
危矣.予出入京师三十年,逮归自泰西后,始渐闻京师人有信
清代野记 23
仰文忠者,然亦不过十之二三耳.可笑者,甲午之年,予于冬
初到京,但闻京曹官同声喧詈马建忠,竟有专折奏参,谓马遁
至东洋,改名某某一郎,为东洋作间谍.盖以马星联之事,而
归之马眉叔者.星联,字梅孙,浙江举人.癸未以代考职事革
捕,而遁至东洋.建忠,号眉叔,江苏人,候选道,其时为招
商局总办.言者竟合梅孙,眉叔为一人,可笑孰甚.予逢人为
眉叔表白,人尚未信.予曰:"眉叔现在上海,一电即来,何
妨试之."及言于丁叔衡太史立钧,始遍告其同馆同年诸人.
即黄仲弢太史绍箕亦闻予言,始知眉叔之为人,然犹不深信也.
至谓文忠为大汉奸,眉叔为小汉奸,观御史安维峻劾文忠一疏,
无一理由,真同狂吠,此等谏草实足为柏台玷,而当时朝野上
下且崇拜之,交誉之.及获罪遣戍,贯市李家骡马店为之备车
马,具糇粮,并在张家口为之赁居庐,备日用,皆不费安一文,
盖若辈皆以忠义目安也.闭塞之世,是非不明,无怪其然.故
有与文忠相善者,不曰汉奸,即曰吃教,反对者则人人竖拇指
而赞扬之.若执《孟子》"皆曰可杀"一语,则文忠死久矣.
所以然者,文忠得风气之先,其通达外情,即在同治初元上海
督师之日,不意三十年来,仅文忠一人有新知识.而一班科第
世家,犹以"尊王室攘夷狄"套语,诩诩自鸣得意,绝不思取
人之长,救己之短.而通晓洋务者,又多无赖市井,挟洋人以
傲世,愈使士林齿冷,如水火之不相入矣.光绪己卯,总理衙
门同文馆忽下招考学生令.光稷甫先生问予曰:"尔赴考否 "
予曰:"未定."光曰:"尔如赴考,便非我辈,将与尔绝交.
"一时风气如此.予之随使泰西也,往辞祁文恪师世长,文恪
叹曰:"你好好一世家子,何为亦入洋务,甚不可解."及随
星使出都,沿途州县迎送者曰:"此算甚么钦差,直是一群汉
奸耳."处处如此,人人如此,当时颇为气短也.郭嵩焘之奉
清代野记 24
使英伦也,求随员十余人,竟无有应者.岂若后来一公使奉命
后,荐条多至千余哉!邵友濂随崇厚使俄也,同年公饯于广和
居,睢州蒋绶珊户部亦在座,竟向之垂泪,皆以今日此宴,无
异易水之送荆轲也,其愚如此.及曾惠敏返国,又遣派十二游
历官,遍游泰西,朝士始知有外交之一事,又知外洋并不无故
杀人.谁之咎欤!时文害之,科名害之也.因述李文忠致谤之
由,遂拉杂书之.
○安维峻劾李文忠疏
安疏既发抄,予录一通存之.窃怪语多不伦,何以朝野推
重如此,诚不可解.观此可以知当时御史之伎俩,亦可知当时
京官之锢蔽焉.疏云:
奏为强臣跋扈,戏侮朝廷,请明正典刑,以专主权而平众
怒,恭折仰祈圣鉴事:窃北洋大臣李鸿章,平日挟外洋以自重,
当倭贼犯顺,自恐寄顿倭国之私财付之东流,其不欲战固系隐
情.及诏旨严切,一意主战,大拂李鸿章之心,于是倒行逆施,
接济倭贼煤米军火,日夜望倭贼之来,以实其言.而于我军前
敌粮饷火器故意勒扌肯之,有言战者动遭呵斥,闻败则喜,闻
胜则怒.淮军将领望风希旨,未见贼,先退避,偶遇贼,即惊
溃.李鸿章之丧心病狂,九卿科道亦屡言之,臣不复赘陈.惟
叶志超,卫汝贵均系革职拿问之人,藏匿天津,以督署为逋逃
薮,人言啧啧,恐非无因.而于拿问之丁汝昌,竟敢代为乞恩,
并谓美国人有能作雾气者,必须丁汝昌驾驭.此等怪诞不经之
说,竟敢陈于君父之前,是以朝廷为儿戏也.而枢臣中竟无人
清代野记 25
敢为争论著,良由枢臣暮气已深,过劳则神昏,如在云雾之中,
雾气之说入而俱化,故不觉其非耳.张荫桓,邵友濂为全权大
臣,未明奉谕旨,在枢臣亦明知和议之举不可对人言,既不能
以死生争,复不能以去就争,只得为掩耳盗铃之事,而不知通
国之人,早已皆知也.倭贼与邵友濂有隙,竟敢令索派李鸿章
之子李经方为全权大臣,尚复成何国体!李经方为倭贼之婿,
以张邦昌自命,臣前劾之.若令此等悖逆之人前往,适中倭贼
之计.倭贼之议和诱我也,我既不能激励将士决计一战,而乃
俯首听命于倭贼.然则此举非议和也,直纳款耳,不但误国,
而且卖国.中外臣民,无不切齿痛恨,欲食李鸿章之肉.而又
谓和议出自皇太后意旨,太监李莲英实左右之.此等市井之谈,
臣未敢深信.何者 皇太后既归政皇上矣,若犹遇事牵制,将
何以上对祖宗,下对天下臣民.至李莲英是何人斯,敢干预政
事乎!如果属实,律以祖宗法制,李莲英岂复可容.惟是朝廷
被李鸿章恫喝,未及详审利害,而枢臣中或系李鸿章私党,甘
心左袒;或恐李鸿章反叛,姑事调停.初不知李鸿章有不臣之
心,非不敢反,实不能反.彼之淮军将领皆贪利小人,无大伎
俩,其士卒横被克扣,则皆离心离德.曹克忠天津新募之卒,
制服李鸿章有余,此其不能反之实在情形,若能反则早反耳.
既不能反,而犹事事挟制朝廷,抗违谕旨.彼其心目中,不复
知有我皇上,并不知有皇太后,而乃敢以雾气之说戏侮之也.
臣实耻之,臣实痛之.惟冀皇上赫然震怒,明正李鸿章跋扈之
罪,布告天下.如是而将士有不奋兴,倭贼有不破灭,即请斩
臣以正妄言之罪.祖宗监临,臣实不惧,用是披肝胆,冒斧锧,
痛哭直陈,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奏上,奉旨革职,发往军台.时恭王再起秉政,适于是日
清代野记 26
请假,次日知之,斥同辈曰:"此等奏折,入字藏可也,何必
理他,诸公欲成安之名耶!"众无言.此足见恭王之有识也.
○金梅生之钻营
金安清,字梅生,浙之嘉兴人.少游幕于南河,由佐杂起
家,洊升至两淮盐运使.工诗古文词,尤长于理财.声色服玩
宫室之奉,穷奢极侈.当咸丰季年,江南全省沦陷,仅江北十
余州县地,金以运使驻泰州,督办后路粮台,设厘捐以供南北
防军,岁有赢余.所用综核之员,其最著者曰杜文澜,曰宗源
瀚,曰许道身.当其开办之初,传所派重要各员于内室,询其
月需若干金始不绌.或曰多,或曰少,金颔之.次日授檄,则
皆如其言而倍之,且谓之曰:"诸君但计日用,未计有意外事,
今得此,并意外事亦足办矣.若此外更有一文染指者,军法从
事."众情踊跃.故以一隅之地而供给数万大军,无哗饷之虞,
不可谓非人才也.金思大展骥足,包举一切,非入政府不可.
于是辇金入都,首结交劻贝勒.其时劻年甫弱冠,初入政界,
为之运动各当道,皆允保荐,内用京卿.军机中惟文祥不受其
贿.一日,文宗顾问大臣曰:"金安清究竟可内用否 "诸人
皆极力揄扬,文宗未及答,继向文祥曰:"尔以为何如 "祥
曰:"小有才具,心术不端."文宗曰:"心术不端,如何要
得."遂罢.未几,遂有漕督吴棠密参营私舞弊四十余款,奉
旨革职查抄,此同治元年春间事.予时年十三,负笈于泰州,
借居某宅.居停同寅王姓者,同巷居.忽一日夜半闻叩门声,
甫拔关,则见夫役数十人,舁皮箱数十具入,云是金宅奇存者,
盖查抄之信至矣,尚未发表耳.王姓者,亦金之爪牙也.如是
清代野记 27
者不下二十余处.及旨到查抄,空宅而已.其机警如此.旋奉
旨革职,永不叙用,递解回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金则一肩
行李径往本籍县署投宿,县令大异之.金曰:"我奉旨交尔管
束者,若不住署,何得谓严."令知其无赖,岁致千金始免.
乃游说于湘淮诸大帅,求复用.谒曾文正七次,不得见.人问
之,文正曰:"我不敢见也.此人口若悬河,江南财政了如指
掌,一见必为所动,不如用其言不用其人为妙."同治壬申,
增淮南票盐八十票,从金说也.曾忠襄抚浙时,金往说之,大
为所惑,专折奏保请起用,大受申斥.文正闻之叹曰:"老九
几为其所累."久之郁郁死.金性淫荡,妇女微有姿,无不被
污者.凡亲党之寡妇孤女就养于彼者,皆不能全其节.臣门如
市,杂宾满堂,河工盐商之恶习,兼而有之.在泰州督饷时,
军书旁午,四面楚歌,金之宅无日不歌舞燕会也.同治癸亥,
胜保逮问簿录时,有奁具首饰百余事,皆有"平安清吉"四字,
或小篆,或八分.譬如镜函,四角包以黄金,则凿此四字以饰
之.冯鲁川先生时在胜幕,见之不解.嗣有人谓曰:"此皆金
梅生所献,‘安清‘,其名也,即所谓欲使贼名常达钧听之意.
"始恍然.其工于媚术如此.然其古文胎息腐迂,诗词则揣摩
唐宋,即笔记小说皆卓然成家.惜乎不以文章气节取功名,而
以侧媚巧佞博富贵,其心术人品与其文大相径庭,此圣人所以
必听其言而观其行欤!杜,宗,许三人者,惟宗能俭约,不尚
声色.杜与许亦竟为姬妾狗马之奉者.及曾文正东下,制羊裘
灰布袍,以为见文正之用.许尝谓人曰:"吾脱羊皮胎已二十
年,不图今日复用之."盖文正东征以来,力戒华侈,减衣缩
食,以裕军饷.故曾军中无服绸缎者.迨金陵攻克后,始睹黼
黻文章之盛.金之著述甚多,凡署名"金坡废吏"者,皆其手
笔.拟之古人,迨魏收,范蔚宗之流亚欤!
清代野记 28
○强臣擅杀洋人
岑襄勤总督云南时,以英人马嘉里游历内地不受约束,遣
人杀之,遂开公使出洋之例,此彰彰在人耳目者也.不知英果
敏抚皖时,亦杀传教士二人,至今人不知之,但讶教士失踪而
已.此事在同治丙寅秋,英初升皖抚,督师驻颍州.忽有英教
士二人乘淮河船二艘,率通事侍者十余人至,自言为上海徐家
汇总教士所派,来此传教者,进谒巡抚取进止.果敏立即延见,
词意殷勤,并云购地造屋一切,如百姓有阻挠者,我为尔重惩
之.两教士欣慰无已,口颂贤中丞不置.及送客出,即传沿河
二营营官至,谓之曰:"今有洋教士二人来,汝知之乎 "对
曰:"知之,彼二舟即泊营门外."果敏曰:"甚善.今夜三
更,俟两船人皆熟寝,尔率兵衔枚入,骈斩之,并舟子妇孺皆
不留,杀其人,火其舟,埋其尸,天明时须一律毕事,如逃出
一人,尔罪死."两营官唯唯.是夜即如法炮制,二舟男妇大
小四十余人尽矣.事后,上海教会行查二人踪迹至皖,皖吏以
未见复之.未几云南事发,果敏谓人曰:"使我办得不干净,
亦如云南,国家又不知赔却若干矣."尝以此自鸣得意.或曰,
裕庚之谋略也.两教士固冤矣,两船之合家大小不更冤哉!乱
世人命如草芥,信然,然亦不达外情所致也.
○场前中进士
咸丰十年庚申科会试,各省士子到京者不及往年之半,皆
清代野记 29
以遭乱流离,无力成行也.边省竟有全无一人者.惟云南有一
人曰倪恩龄,字覃园,乃早年留京者.既入场,不能不中,故
场前亲友皆向之称贺云.此亦仅见之事,故记之.倪得馆选,
改编修,后简授知府以终.光景卿户部云.
○万历妈妈
清祖制,每日子正三刻,东华门启扉.首先入门者,布围
骡车一乘,不燃车灯,载活猪二口,车辕坐一老妪,直入内东
华门,循墙而行,不知何往.次则奏事处官员,有圆纱灯一提,
随其后者则各部院衙门递奏官以及各省折弁,再其后则趋朝各
官,盖皆借奏事处灯光以行.定制,入朝者惟奏事处有灯,讲
官有灯,南书房有灯.陛见,引见各官员,皆静候于东华门外,
见有一灯来,则蜂拥随之.予尝询炳君半聋,紫禁城内何得行
车,何物老妪敢如此.半聋曰:"宫中祭万历太后也,每年三
百六十日,每日猪两口,使一老巫主其事.紫禁城东北隅有小
屋三椽,供万历太后神牌焉,俗呼为万历妈妈."其掌故则当
明万历间,清太祖攻抚宁,为明兵所擒,囚于狱,清廷贿内监
言于太后而释之,故以此为报.馂余则大门侍卫享之,二百余
年老汁白肉也.不设匕箸,各用解手刀片之.不准用盐酱之属,
侍卫等以淡食无味,用厚高丽纸切成方块,以好酱油煮透而晒
干之,藏衣囊中,至食时,以一片置碗中,舀肉汁半盂浸之,
以肉片蘸而食之,云其味之佳,较外间所卖逾百倍.半聋有侄
在大门上行走,每逢值班即得食,闻之皆垂涎也.
清代野记 30
○满人吃肉大典
凡满州贵家有大祭祀或喜庆,则设食肉之会,无论识与不
识,若明其礼节者即可往,初不发简延请也.至期,院中建芦
席栅,高过于屋,如人家喜棚然.遍地铺席,席上又铺红毡,
毡上又设坐垫无数.客至,席地盘膝坐,垫上或十人一围,或
八九人一围.坐定,庖人则以肉一方约十斤置二尺径铜盘中献
之.更一大铜碗满盛肉汁,碗中一大铜勺.每人座前又人各一
小铜盘,径八九寸者,亦无醯酱之属.酒则高梁,倾于大瓷碗
中,各人捧碗呷之,以次轮饮.客亦备酱煮高丽纸解手刀等,
自片自食,食愈多则主人愈乐.若连声高呼添肉,则主人必再
三致敬,称谢不已;若并一盘不能竟,则主人不顾也.予于光
绪二年冬,在英果敏公宅一与此会.予同坐皆汉人,一方肉竟
不能毕.观隔坐满人则狼吞虎咽,有连食三四盘五六盘者,见
予等皆窃笑之也.肉皆白煮,例不准加盐酱,甚嫩美.善片者
能以小刀割如掌如纸之大片,兼肥瘦而有之.满人之量大者,
人能至十斤也.是日主人初备猪十口不足,又于沙锅居取益之,
大约又有十口.盖食者有百五六十人,除三之一无量者,其余
皆老饕也.主人并不陪食,但巡视各座所食之多寡而已.其仪
注则主客皆须有冠,客入门,则向主人半跪道喜毕,即转身随
意入座,主人不安座也.食毕即行,不准谢,不准拭口,谓此
乃享神馂余,不谢也,拭口则不敬神矣.予肉量不佳,嗣是再
有他会不敢赴矣.炳半聋迁居龙树院时,亦曾一为之.炳之会
惨矣,盖其家旧有食肉铜器全副,因贫已售于人,收其定银矣,
约期取物.半聋于未届期之前,设一食肉会,以为最后之举.
是日到者亦五六十人,食肉百余斤,他用称是,而售器之资馨
矣.为贫而售器,器售仍无补于贫,其旷达玩世如此.此事在
清代野记 31
予到京之前一年,光稷甫侍御为予言之,笑其不知生计也,因
并志之.
○费恭人全节
寿州巨绅孙家泰为苗沛霖所害,全家皆死,独一妾居别墅
幸免.妾姓费,河南人,美而有才,擅武勇.其父拳师也.当
同治元年春,钦差大臣胜保率大军解颍州之围,气张甚.闻费
氏之美,遣人往劫之.费闻,枕戈以待.胜使至,谓之曰:"
大帅左右岂少姬侍,而必辱及未亡人,何也 如不利免,我将
挟刃以往,俾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其无悔."使者股栗归报,
胜乃罢.费得守节以终,抚一子为后,膺四品封,故称之曰费
恭人云.
○太和门六库
太和门之左有明库六,每年钦派满大臣二员率司属人等盘
查一次.每查一次,即盗一次.觉罗炳半聋曾随其堂上官往.
有一库皆帘幕衣履之属,一珍珠帐幔宽长可八尺,皆用珍珠穿
就,四围则以红绿宝石间之.小者如绿豆,大者竟如龙眼核也.
穿线有朽败处,一抖晾,则珠纷纷落,必一一拾而裹之,记于
簿,加印花焉.然所裹皆赝鼎,盖已为匠役等易之矣.更有宫
人绣履七八箱,嵌珠如椒,皆万历间物也.更有皮张库,则皆
郭矣.又有药库,内藏毒药甚夥,有不知名者,相戒不敢动.
更有金库银库,则历年报空者.此亦前清具文之一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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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兵肛门纳银
予初至京师,闻光景卿户部言户部银库库兵事,不禁狂噱,
窃以景卿之言为太甚,及目睹始知之.户部各差以银库郎中为
最优,三年一任,任满,贪者可余二十万,至廉者亦能余十万.
其下司库书役人等,无不肥美.皆满缺,无一汉人也.其中尤
以库兵一项为诸役冠,亦三年更替,亦皆满人,虽有汉人亦必
冒满名,役满人可余三四万金不等.每届点派时,行贿于满尚
书及尚书左右,一兵须费六七千金.贿托既定,然后满尚书坐
大堂,如演戏然,唱名派充,派毕,众兵稽颡谢.一兵出,必
有拳师数人围护之,恐人劫也.盖无力行贿之兵以及地榻等麇
集数十人于大堂阶下,见兵出,即乘其不备劫之去,囚于家,
并不加害,或三日,或五七日,必使误卯期而后释.盖一误卯,
即须另点矣.被劫者,必多方关说,赠以数千金始己.景濂为
户尚时,正点派间,忽一兵为人劫去,景熟视若无睹,不敢发
一言也.即退堂传谕明日重点,盖为被劫者转圜地也.每三年
一次,仅四十人.既上卯,则逢开库日即入库服搬运之役矣.
每月开库堂期九次,又有加班堂期多少不等,计月总有十四五
次,或收或放,出入累千万.每一兵月不过轮班三四期,每期
出入库内外者,多则七八次,少亦三四次,每次夹带即以五十
两计,若四次亦二百矣.月轮三期,亦六百矣,而况决不止此
也.库兵入库,无论寒暑皆裸体,由堂官公案前鱼贯入,入库
后,内有官制之衣裤取而著之.搬运力乏,可出而稍憩,出则
仍赤身至公案前,两臂平张,露两胁,胯亦微蹭,更张口作声
如鹅鸣然,然后至彼等休憩室焉.所盗之银则藏肛门中而出.
清代野记 33
闻之此中高手,每次能夹江西圆锭十枚,则百金矣.予转饷入
户部时,见库门前一矢地有小屋一间,裱糊工整,门户严密,
距窗二尺皆以木栅围之.初以为必堂司官休息地,而敦知不然,
乃库兵脱衣卸赃之地,故四围以木栅护之,防人近窗窥伺也.
为数既多,其运出之法更巧.盖京师甚嚣尘上,每逢库期,必
备清水洒尘,库兵乃置夹底水桶,藏银于中,俟堂官散后,从
容挑桶而出.祁文恪世长署户尚时,忽见一桶底脱而银出,不
能不问,随即锁拿库兵数人,将于次日奏参严讯.人谓之曰:
"尔将兴大狱乎 尔不顾身家性命乎 无论大狱不可兴,即若
辈皆亡命徒,拚出一人认死罪,而半夜刺公,公何处呼冤者!"
文恪乃含糊了事.噫,异哉!相传库兵之业,各世其家.年少
时,须觅嫪毐之具而淫之,继则用鸡卵裹麻油探讨之,以次易
鸭易鹅,久之门户加大矣,更用铁丸塞之,能塞十两重之铁丸
十枚,则百金不难矣.十枚者甚鲜,六七枚者则普通之塞也.
故凡库兵所盗,皆江西锭为多,江西锭光滑无棱,俗所谓粉泼
锭是也.其肛之嫩者,则用猪脬浸湿,裹银而塞之.故库兵至
老年,无不患脱肛痔漏症,以其纳银太多也.予曾见库兵赤身
对堂官时,阴茎随身而摇动,不禁大噱.窃以为国家事事讲体
统,此则成何体统!无怪外人闻之,图于新闻以为笑柄也.前
清财政之紊乱,即户部银库可见,库款出入但有大数而已,无
一定确数也.若询以今日放出若干,应存若干,则张口结舌不
能对也.外省京饷至部验收之日,有专司劈鞘之役.其人世役
也,无论坚极之鞘,三斧即开,劈至尾鞘,则手法显矣.第三
斧下,则银四散如喷.盖尾鞘之银,所以备补平补色之用,或
正项之零数,皆碎块也.既四散喷出,则其手下人伪为拣拾之
状,悉举而纳之囊中.时予一家丁在侧,适一块飞至足边,亦
俯拾而纳之靴中,出而权之得八两.堂上亦如未见,盖各省解
清代野记 34
饷皆有部费,多寡不等,费既纳,即小有过失,无人挑剔矣.
若领饷之费更甚于解饷,予曾代北洋绥巩军领饷一次,计十一
万有奇,纳费千六百金,库书允发山西宝银五万,俗谓之凹山
西.盖西银为天下冠,每一宝中有黄金钱许.若不与此千六百
金,则潮色低银尽以付尔矣.库书之权如此.吾故曰,清之亡,
亡于内政之不修,不亡于新政之不善也.
○内监直言被诛
光绪二十二年二月十六日,杀奏事处太监寇连才于菜市.
太监有兄在琉璃厂松竹斋纸店为伙.予询其故,寇曰:"余弟
违例上奏,条陈十事:请止演戏;请废颐和园;请还宫办事;
请罢修铁路;请革李鸿章职;请续修战备与日本战."不伦不
类者十条.奏上,慈禧疑有指使,嗣见其文理不通,且多别体
字,乃信之.即亲讯之曰:"尔不知祖制,内监不准言政事乎
"曰:"知之,然事有缓急,不敢拘成例也."慈禧曰:"
尔知此为死罪乎 "曰:"知之,拚死而上也."慈禧太息曰
:"既如此,不怪我太忍心矣."即命交刑部照例办理.至菜
市,脱一碧玉搬指赠刽子云:"费心从速."又以玉佩一,金
表一赠同事内监之来送者,从容就死,神色不变,年甫十八也.
慈禧本甚爱此人,所以亲讯者,冀其乞哀而生之也,而孰知其
至死不变.强哉矫,此真所谓北方之强欤 至其所为,亦不免
受小说及腐儒之激刺.其言或中肯或背谬,皆无足责,君子嘉
其忠直焉而已.
清代野记 35
○八岁女生儿
清宣统二年,予在京师,有友人携一照片示予,乃山西大
同府乡民子九岁,童养媳八岁,野合生子哺乳之象.云是知府
事翁斌孙采访所得,图其形以上大府,谓是祥瑞也.予以为是
乃人妖,非瑞也.次年遂有革命之事.
○优伶侠义
咸丰季年,京伶胖巧玲者,江苏泰州人,年十七八,姓梅.
面如银盆,肌肤细白为若辈冠,不甚妩媚,而落落大方.喜结
交文人,好谈史事,《纲鉴会纂》及《易知录》等书不去手.
桐城方朝觐,字子观,己未会试入京,一见器之.自是无日不
见,非巧玲则食不甘卧不安也.其年方之妻弟光熙亦赴会试,
同住前门内西城根试棺.方则风雨无阻,日必往巧玲处,虽无
大糜费,然条子酒饭之费亦不免.寒士所携无多,试资尽赋梅
花矣,不足,则以长生库为后盾.始巧玲以为贵公子,继乃知
为寒畯,不知其衣服皆罄,遂力阻其游,不听,然思有以报之.
会试入场后,巧玲驱车至试馆觅方,方仆大骂曰:"我主身家
性命送了一半与兔子了,尔来何为 "巧玲曰:"尔无秽言詈
我,我来为尔主计,闻尔主衣服皆入质库,然否 "仆悻悻曰
:"尚何言,都为你."巧玲曰:"质券何在 "仆曰:"尔
贪心不足,尚思攫其当票耶!"巧玲曰:"非也,趁尔主此时
入场,尔将当票检齐,携空箱随我往可也."于是以四百余金
全赎之,送其仆返试馆而别.次日方出闱,仆告之,感激至于
涕零.及启笥,则更大骇,除衣服外,更一函盛零星银券二百
清代野记 36
两,媵以一书云:"留为旅费,如报捷后,一切费用当再为设
法.场事毕,务须用心写殿试策.俟馆选后再相见,此时若来,
当以闭门羹相待,勿怪也."方阅竟,涕不可抑.同试者皆咄
咄称怪事,即其仆亦眙咢不知所云,第云:"真耶,真耶,
真的此好兔子耶!"方大怒曰:"如此仗义,虽朋友犹难尔,
尚呼为兔子耶!"场事毕,方造访,果不见.无如何,遂闭户
定课程,日作楷书数百字而已.榜发中试,日未暮,巧玲盛服
至,跪拜称驾.复致二百金,谓方曰:"明日谒座师房师及一
切赏号,已代为预备矣."方不肯受.巧玲曰:"尔不受,是
侮我也,侮我当绝交."乃受之.方仆一见巧玲,大叩其头,
口称:"梅老爷,小的该死,小的以先把尔当个坏兔子,那晓
得你比老爷们还大方."巧玲闻之,笑与怒莫知所可也.及馆
选,巧玲又以二百金为贺.方曰:"今真不能再领矣,且既入
词林,吾乡有公费可用,不必再费尔资."始罢.孰知馆选后
未匝月即病故.巧玲闻之,白衣冠来吊,抚棺痛哭失声,复致
二百金为赙,且为之持服二十七日.人问之曰:"尔之客亦多
矣,何独于方加厚 "巧玲曰:"我之客皆以优伶待我,虽与
我厚,狎侮不免.惟方谓我不似优伶,且谓我如能读书应试,
当不在人下.相交半年,未尝出一狎语.我平生第一知己也,
不此之报,而谁报哉!"从此胖巧玲之名震京师,王公大人皆
以得接一谈为幸.遂积资数十万,设商业无数,温饱以终.子
乳名大锁者,京师胡琴第一也.谭鑫培登台,非大锁胡琴不能
唱,月俸至三百金,亦奇矣哉.方之仆名方小,族人之为农者,
乡愚也,故出言无状如是.
○优伶罄赀助赈
清代野记 37
同治乙丑,庶吉士怀宁郝同篪字仲赓,散馆改吏部主事.
工骈体诗词,书法亦秀劲,一时有才子之目.不知其大父乃优
伶也,名郝金官.道光间名噪京师,晚年厌倦风尘,举历年所
积五万金捆载还乡,雇镖师数人护送之.行至山东,直大饥,
人相食,官吏劝赈颇惶急.郝慨然以所有所大府,愿赈活饥民.
大府义之,将奏奖以官.郝固辞曰:"我优人也,即得官亦不
齿于同列,若蒙破例,准子孙与齐民一体应试足矣,他无所望
也."大府允之.郝遂返京师终焉.至同治改元,孙同篪捷顺
天乡举,至乙丑遂成进士,入翰林矣.人为赈荒之报也.
○蠢仆食黄瓜
方朝觐之会试也,往往年内即至京.一年丑月间,偶往前
门买用物,携仆行.日已晡,觉腹馁,遂人一小肆购食,并命
仆亦另坐食之.且诫之曰:"尔勿乱要菜,京师物价昂,不似
家乡也."仆曰知之.乃食毕,给直,肆伙曰:"内外共五十
吊零."方大诧曰:"尔欺我耶 "伙曰:"不敢欺,爷所食
不足十吊,余皆贵价食也."方大怒,呼仆至责之.仆曰:"
可怜可怜,我怕老爷多花钱,连荤腥都不敢吃,只吃了四小盘
黄瓜而已."方曰:"尔知京师正月黄瓜何价 "仆曰:"至
多不过三文一条可矣."伙曰:"此夏日之价也,若正月间则
一碟须京钱十吊,合外省制钱一千也."仆张口伸舌不敢言,
呵呵从主人而出.
清代野记 38
○夏徵舒是先祖
清同治初,曾望颜为陕西巡抚.首县为唐李杜,字诗甫,
四川进士,善滑稽者也.有山西贾夏姓者,营业于陕西省城,
颇殷裕,忽动官兴,入赀为县令,分发陕西.人谓之曰:"尔
初入仕途,一切未谙,宜聘一富有经验之通人而朝夕请益焉,
庶不为人所笑."夏然之.到省之日,例须随众衙参.至抚署
官厅,甫入门,众见其举止矫揉造作,已匿笑矣.忽首县唐问
曰:"贵姓 "曰:"夏."唐乃上其手而作庄容曰:"从前
有位夏徵舒,是府上何人 "夏见郑重而言,以为必显贵者,
遂卒然对曰:"是先祖."唐一笑颔之.须臾衙参毕,归寓,
所延之友问曰:"今日作何事 作何语 "夏曰:"中丞未见,
明日须再往,他无所语.惟在官厅有首县问我夏什么舒是府上
何人 "言时作冥想状.友曰:"夏徵舒也."夏曰:"然."
友人曰:"尔何答 "夏曰:"我见其高举两手,郑重而出,
即对曰是先祖."友曰:"坏了坏了.那夏徵舒是一个龟子子,
尔如何说是先祖 "夏大怒骂,即欲赴首县理论.友曰:"明
日仍须上院,必仍见之,何必急急."次日一见唐,即扑唐身,
揪其领而骂曰:"你为何骂我龟子子 "唐曰:"诸公皆在此,
我何尝开口,而彼谓我骂其为龟子子,诸公闻之乎 "夏愈怒,
欲揪之见中丞,众劝不听.揪至二堂口,文巡官遂以状白中丞,
命传二人入.曾问唐,唐曰:"请大人问夏令可也."曾遂问
夏,夏曰:"唐令骂卑职龟子子."曾曰:"愿闻其详."夏
遂以昨所问答陈之,夏徵舒之徵字,终不能记忆也.曾笑曰:
"是尔自认,非彼骂也."命巡官导之出.随即悬一牌示,大
致谓夏某咆哮官厅尚可恕,胸无墨法,何以临民,著回藉读书
云云.夏见之,气结不得伸,郁郁而已.人笑之曰:"一声龟
清代野记 39
子子,断送一县令."此张悟荃茂才云.
○冒认丈夫
光绪初年,吏部有两雷姓司员,一浙江人,一陕西人,一
进士,一拔贡也,同姓同官又同司.浙雷住南横街,陕雷住魏
染胡同,则一妾也.门榜皆书"吏部雷寓".一日者,浙雷仆
私语其僚曰:"我主人置一妾矣,住魏染胡同也."为妻所闻,
穷诘之.仆言:"实见魏染胡同有吏部雷宅.访之仅一妾,未
知是主人外室否,不敢断也."妻闻大怒,立命驱车往,至则
命仆妇大声呼太太至.陕雷妾以为有女客来也,出迎.妻一见
大骂曰:"淫婢无耻,尔竟敢私居于外,不来见我耶!"陕妾
始茫然,继始悟此必夫之妻也.正支吾间,陕雷归,妾哭诉曰
:"尔初不言有大妇在京也."陕雷大惊,及熟视曰:"非我
妻也."妾大骂曰:"何来泼妇,冒认我夫."陕雷忽悟曰:
"夫人是浙江雷某妻耶 "妻点首,惭沮无人状矣.陕雷曰:
"是乃误会,可请归,无介怀也."妾不允,曰:"既认为夫,
则今夜必伴夫一宿始可."妻乃大窘.陕雷再三劝其妾,始释
之去,归即逐其仆云.此事予其时在京亲闻之,一时喧传.以
非佳话,姑讳其名.
○要钱弗要命
北方风气刚劲,好勇斗狠,意有不惜伤残支体以博金钱者.
光绪初,余在京目睹二事,记之以征其俗焉.一年端午节前数
清代野记 40
日,余往琉璃厂,甫入厂西门,见一饼店前人如堵墙,异之,
亦往观,则见一少年裸上体卧地,一少年举杆面大杖用力向两
■杖之,卧地者绝不声.杖至五六十,卧地者突起,向饼店人
曰:"这遭吃定了."店人曰:"好小子,吃罢."余大惑不
解,询之人,始知卧地者欠饼债甚巨,既不偿而复强赊如故,
故店主以大杖要之,谓如能受杖不呼痛,不但不索前欠,且从
此不索直,是以卧地者任其痛击而不声也.又一年秋,信步至
五道庙三岔路口,遇见一群人皆黑绸夹衫,快靴从北而来,中
有一人自袒服至外衣皆敞襟,而面上血淋淋由袒衣直流至足,
随行随滴,及行近,见之,一目剜去矣.大骇.予适立于羊肉
店外,遂问之.店人曰:"此吃宝局者."盖开场聚赌为犯法
之事,而地痞土棍日索规费为之保护,然非强有力者不能得也.
惟能舍得伤残支体者奉为上客,日有例规.而伤残支体,又分
上中下三等,为得费之高下.此剜目者,则可享最上等之规例
也.噫,异矣.
○野蛮时代之专利特许
自来京师,各种货物行店皆不止一家,惟红果行(即山楂
红也),只天桥一家,别无分行,他人亦不能开设,盖呈部立
案也.相传百余年前,其家始祖亦以性命博得者.当时有两行,
皆山东人.争售贬价,各不相下,终无了局.忽一日有人调停,
谓两家徒争无益,我今设饼撑于此(即烙饼之大铁煎盘也,大
者如圆桌面),以火炙热,有能坐其上而不呼痛者,即归其独
开,不得争论.议定,此家主人即解下衣盘膝坐其上,火炙股
肉支支有声,须臾起立,两股焦烂矣.未至家即倒地死,而此
清代野记 41
行遂为此家独设,呈部立案,无得异议焉,故至今只此一家也.
又无锡冶锅坊系王姓世其业,其锅发售遍江南北,盖亦特
许专利者也.相传当清初时,王与某姓争冶业,相约煎油满锅
至沸度,沈称锤于锅中,孰引手取出,即世其业.时王姓店役
某,年老矣,思效忠于主人,因即代表王姓入手于沸油攫锤出,
投锤于地,臂亦同脱,即时殒命.遂呈部立案,王姓得世其业.
今王氏子姓分房殆数十家,各仰给于冶坊,岁时各祀此店役,
为报本之祭.此与红果行事同一例.野蛮时代,往往有之,若
律以人道主义,则以性命为尝试,在所必禁,复何有专利特许
之报奖乎.
○考职之大狱
凡旅京应试士子工于楷法者,每逢誊录供事等试,必为人
代考,或数十金,或百金,视其人之名望分贵贱,寒士恃此为
旅费,以免借货,此风由来久矣.在上者亦明知之,但不能说
破耳.每逢新皇登极,例须参职一次(此试仅用佐贰,非若停
科举之考职也),第一者注册四十五日即开选.故宦兴浓者,
必觅高手代考,俾可速选也.光绪纪元考职,延至癸未始举行.
是年有浙江萧山县举人马星联者,楷书极佳,名震一时,所试
无不前三名者.有人托其代考,马曰:"若肯费八百金者,包
取第一."其人允之,榜发果第一,得州同即选.马于是趾高
气扬,大会宾客于聚宝堂,设盛宴数十席,置奖品无数,征雏
伶而定花榜焉.是日所费千金,除所得外,尚揭债二百金也.
当兴高采烈时,谓同辈曰:"诸公仅能包取耳,若我则包第一
清代野记 42
即不爽,诸公视我远矣."言罢举觞大笑,马设席遍聚宝堂之
正屋三进,其偏院不与焉.有御史丁振铎者,在偏院请客,适
逢此会,亦窃窥之,闻马语,询于人,乃知其财之所由来,次
日遂专折奏参,奉旨革拿,马已闻风逃矣.盖此等考试,皆习
焉不察,以为无伤大雅,逮一揭参,即照科场舞弊治罪也.于
是出结之京官,考取之人皆革职遣戍.马则星夜返萧山,其居
与典史署紧邻,典史某于黄昏时闻马与母妻语,亟白于令,请
速捕钦犯.令曰:"尔侦之确耶 "典史曰:"闻其声确也."
令曰:"尔姑在此晚饭,饭毕掩捕,不虑其逃也."随命一心
腹以百元赠焉,命速逃东洋.盖马为令县考所取案首,得意门
生也.晚饭罢,令乃传捕役兵壮等偕典史至马家.已夜半矣,
围其宅而搜之,无有也.乃大怪典史妄言而罢.马故贫士,幼
失怙,母守节抚孤,得以成立.年十九中乡举,娶妇,至逃亡
时,仅二十有一.举业甚工,尤精折卷,可望鼎甲者也,人莫
不惜之.先是壬午之冬,有学正学录之试,陈冕时尚未中进士,
为人代考第一,获三百金,以二百金葬其蒙师,以百金助其友
毕姻,同辈皆重之,岂若马以之定花榜哉!宜乎其获谴也.陈
子癸未大魁天下.
○权相预知死期
大学士穆彰阿,道光朝当国,揽权纳贿,避塞贤路,以计
易浦城相国王鼎遗折,颇不满于清议.故文宗登极,即首黜之,
诏云:"小忠小信,阴柔以售其奸;伪德伪才,揣摩以逢主意.
如达洪阿,姚莹等尽忠尽力,必欲陷之"云云.其为人可知矣.
然其死也,则固有大异乎人者.死之前三日,折简遍邀亲友门
清代野记 43
生故吏,云定于某日某时辞世,届期望屈临一别.诸人如期至,
穆则设盛宴数十席,一一把盏,相与饮啖,连举十余觥,并未
有死法也.食既半,顾日影曰:"是时候矣."谓众曰:"请
诸君稍待,俟我沐浴更衣,再诀别也."乃入内良久,朝服蟒
衣出,据坑南面坐,拱手向众曰:"少陪少陪."言毕闭目.
少焉玉箸双垂五六寸许,视之逝矣.或曰,入内时即已服毒矣,
然服毒死者无玉箸也.岂果为有道高僧入世后而迷失本性耶!
奇矣.此炳半聋云.
○文字之狱
新会梁任公辑《近世中国秘史》,于康雍乾三朝文字之狱,
言之綦详,而不及桐城戴潜虚及吾乡《王氏字贯》两事.戴名
名世,字潜虚,安徽桐城人,年五十始登康熙四十八年己丑科
进士,以一甲二名授编修,一时文名籍甚.其诛也,为与弟子
倪生一书也.书论修史之例,谓清当以康熙元年为定鼎之始,
顺治虽入关十八年,其时三藩未平,明祀未绝,若循蜀汉之例,
则顺治不得为正统也云云.为仇家所讦,遂罹惨祸.今《南山
集》中不载此文,想其后人删去矣.集署名曰宋潜虚,以戴姓
出于宋后,故讳戴为宋.盖《南山集》为前清禁书中一种也.
至吾邑《王氏字贯》一书,亦全家被祸,著者斩,家属遣戍.
其书因《康熙字典》之陋,乃增损而纠正之,坐是得罪.书尚
未刻,闻其稿尚存.周文甫茂才道章云曾见钞本.
○吴人知兵 二则 张曜 孙金彪
清代野记 44
自春秋吴阖闾称霸以后,二千余年来,不闻苏属有谙军旅
者,故世人以吴人柔弱为诮.然以张勤果论之,亦不得谓之无
将才矣.公讳曜,字朗斋.虽浙之钱塘籍,实世居吴江之同里
镇.闻其少年弛斥不羁,恒见恶于乡里.一日为其戚陈某批其
颊而训之,乃大悔恨,走河南,投其姑夫州刺使蒯某.蒯以其
少年无业不之礼,但月给数金豢之而已.勤果壮伟多力,食兼
数人,署中两餐不得饱,乃日私食于市,所得金辄不敷,而衣
之蓝缕不顾也.时发捻交哄,各省戒严.光之绅民募乡兵为捍
卫计,请于州守,委一人统之,合署无愿往者.勤果请行,蒯
许之,遂部勒乡兵壁城外.未几有捻逆大股窜州境,勤果率所
部遮击之,斩获无数,贼遂溃.盖为僧忠亲王所败,尾追而至
此者.贼退而王至,勤果率众跪迎道左,王壮之.询击贼状,
大喜,立畀五品翎顶,以知县列保.不二年洊至河南布政使.
因得罪巨绅刘姓(刘为御史),劾以目不识丁,奉旨改南阳镇
总兵,仍统所部号为嵩武军者,累立功于河陕关陇间,擢提督.
光绪初年,入卫京师,膺帝眷,授山东巡抚.直岁大饥,勤果
捐廉俸并募集巨资以赈之,全活无算.山东民至今感之如父母
焉.刘御史后为知府,被劾归,贫无聊赖,乃与勤果通殷勤.
勤果岁必以巨金贻之,其报书则钤以"目不识丁"四字小印,
亦谑矣.勤果书法,有颜之骨米之肉,颇秀健,尺牍亦隽语络
绎,不似彭刚直之翰墨,专以粗豪胜也.相传其被劾后,延通
人教之,发愤读书,遂一旦豁然.
又有孙金彪者,字绍襄,吴江人,世居邑之盛泽镇,勤果
公之部将也.未达时,即以勇侠称.父曰孔七,精拳技,恃博
为生,有枪船四五十艘.枪船者,首锐棹双橹,瞬息百里,鹢
清代野记 45
首置大统一,中藏四五人,内河寇皆恃此为利器.七有德于镇,
镇之人无贫富皆善之.七死,金彪年十四,已入武庠为诸生.
群枪船以奉七者奉之为主,仍设博于镇.金彪年虽少,独能以
兵法部勒其众,刑赏无所私.当是时,苏城为粤贼所踞.镇有
富人黄某者,虑贼人镇搜掠,密款于嘉兴贼酋,得伪檄,民赖
以安.于是江浙商贩自上海出入万贼中者,辄以盛泽为枢筦,
镇益殷富.事无大小,皆阴决于黄.有小鬼法大者,邻镇巨猾
也.闻盛泽繁盛,牵枪船百艘,莅镇设博局已,辄思大掠以投
贼,已定期.黄闻之大恐,金彪之师沈玉叔谓黄曰:"君欲除
小鬼法大,非金彪不可."黄大喜,设盛筵款之.金彪曰:"
敬诺."会有皖北巢湖粮艘千人,避乱萃镇上,金彪说其酋助
己,遂与小鬼法大战,擒而磔之,尽夺其舟.于是设保卫局,
集枪船团练为战守计,事皆一决于金彪矣.初,金彪之灭小鬼
法大也,举盛泽附镇,使巢酋设博局以为酬,巢酋谓功高,欲
分盛泽博之半,弗得,则怏怏弗能平.金彪度巢酋终弗戢也,
思并之.会巢酋生日,金彪载羊酒往寿,而阴伏枪船于芦丛中
以待之.饮博至暮,谓酋曰:"今夜月色大佳,吾两人驾小舟
纵饮湖上,可乎 "巢酋从之.中流酒酣,金彪请以铳击宿鸟
赌胜负,巢酋三击而不中,忿甚.金彪曰:"我一击便中也."
遂洞酋胸,毙湖中.众大噪.伏舟尽出,金彪手佩刀号于众曰
:"若主欲为盛泽患,故除之.若毋恐,从者听约束,不者驾
尔舟归乡里,弗汝歼也."众皆降.于是金彪势大盛,苏贼睨
之莫敢犯.同治元年,李文忠克吴江,金彪散其众,以保卫功
授千总.东南大定,生计日拙,张勤果返自河南,挈至陕,以
功擢记名提督,授陕西汉中镇总兵,赏黄马褂.光绪壬辰,癸
巳间,统嵩武军驻山东之烟台,为东军冠焉.当金彪之设保卫
局也,一日,闻渔父诟曰:"孰谓孙氏人守法者,乃取我大黑
清代野记 46
鱼而不与直!"夜既半,金彪忽呼庖人治黑鱼鲙,庖人求鱼不
得,方咨嗟,一卒以鱼献,命渔父质之信,即斩以徇.自是所
部肃然,金镇以安.此非吴人而知兵者哉!
○湘,淮军之来历
湖南王壬秋孝廉闿运,著《湘军志》一书,叙军之缘起与
军中琐屑事,纤悉无遗,虽表扬功绩,而劣迹丑态,曾不少讳,
即曾文正亦不免有微词,何况其他.故湘军将帅咸恶之,购其
板而毁焉.以事皆直笔,非诬也.今上海已有小本翻板矣.厥
后王定安又撰《湘军记》,则一意谀颂,无足观也.贵池刘芗
林观察含芳,官登,莱兵备时,亦尝述淮军之原委,欲作《淮
军志》,未果而卒.刘尝曰:"淮军并不始于李氏."亦犹壬
秋先生云"曾之前已有称湘军者矣".特二公起,继续而扩充
之,遂建大功,名闻天下也.
○李元度丧师
李元度,曾文正部将也.丧师衢州,亡六七千人,文正劾
之,并自请议处.军中有作联额诮李曰:"士不忘丧其元,公
胡为改其度."额曰:"道旁苦李."然李虽不长于军事,固
长于文章也.观其所选《小题正鹄》及所撰《先正事略》,非
绩学者乌能之.
清代野记 47
○不利状元
前清一代状元之最不利者,莫过于龙汝言矣.始也革职永
不叙用,继也特赏内阁中书以终.然其先遭际之奇,眷顾之渥,
可指日望枚卜也.初,龙未第时,馆某都统家,适逢仁宗万寿,
都统倩龙作祝词备小贡.龙乃集康熙,乾隆两朝御制诗百韵以
进.上大喜,召见某都统奖之.都统不敢隐,以龙名对.仁宗
曰:"南方士子往往不屑读先皇诗,今此人熟读如此,具见其
爱君之诚."立赏举人,一体会试.次年春闱下第.总裁覆命,
召见时,大受申斥,谓今科闱墨不佳.及出,密询近侍太监曰
:"今科闱墨甚侍,何以不惬上意 "近侍曰:"因龙汝言落
第,不便明言耳."于是朝臣咸识之.次科,即嘉庆十九年甲
戌,主司入场,即将龙取中.上见题名录大喜.及殿试,即以
一甲一名拟进,上私拆弥封视之,乃无言,仍封之.胪唱日,
上喜曰:"朕所赏果不谬也."甫释褐,即派南书房行走,实
录馆纂修等差,赏赉稠叠,举朝羡之.龙妻素悍,龙幼孤而贫,
赖妻父卵翼之,故惧内.一日与妻反目,避居友家,数日不归.
适馆吏送《高宗实录》请校,龙妻受而置之.越日吏来取,妻
与之,龙始终不知也.忽一日革职之旨下,大骇,始知"高宗
纯皇帝""纯"字,馆吏误书作绝,龙虽未寓目,而恭校黄签
则龙名也.仁宗见之大惊,惋惜良久,乃下旨曰:"龙汝言精
神不周,办事疏忽,著革职永不叙用."犹不忍宣其罪状,亦
不交部议,虽甚爱之,无如书生命薄而已.逮仁宗升遐,龙以
内廷旧员,兼受大行非常知遇,例准哭临,哀痛逾常.宣宗闻
之,谓其有良心,特赏内阁中书.道光戊戌科,犹得会试同考
官一次.未几卒.龙,安徽人也.
清代野记 48 ●卷中
○京师志盗 五则
京师虽辇毂之下,而盗风最盛.然盗亦有道,兹就所闻见
者汇记之.西河沿西头有一民家,仅寡妇孤女二人,其先亦小
负贩也,微有蓄积.女将嫁,母罄所有备嫁资,为贼所侦,一
夜逾垣入将撬门矣.母闻之,呼女曰:"外间有响动,莫非尔
舅舅又来乎 尔舅舅以为我有旨蓄,不知我寡妇孤儿之苦也.
今既来,不可使其空过,尔将嫁衣掷一件与之,免我母子受惊
也."女如言,取新衣一袭裹而掷窗外,曰:"请舅舅以之质
钱为赌本可也,我母子尚乞尔照应,勿迫我是幸."贼不言,
持衣去.越日,又闻逾垣声,母复呼女曰:"尔舅舅其以我为
鱼肉耶,何不谅乃耳!"因啜泣.贼在窗外曰:"非敢再扰,
来还账也.前日吾等不知冒犯,甚歉然.今物在是,我去矣."
言毕而逝.天明视阶下一纸裹,即所赠嫁衣,确由质库出者.
外一小红封,签书花仪二两,下不署名.母女得之意外,喜可
知也.
南横街堂子胡同有住屋一所,颇轩敞,且有亭矗出檐际,
可以远眺,惟后墙外即南下洼,居此者时遭鼠窃,遂久无人居.
有王姓部曹者,家甚贫,贪其值廉,赁居之.一年夏间,独坐
清代野记 49
棚下纳凉,夜已深,尚未寝,忽见屋上火光一闪,如火刀击火
石状,继而忽闻屋上人语曰:"火绒无矣."俯视下有人,以
为必更夫或御者庖人之类,遂悄声曰:"朋友,赏一火抽袋烟.
"王即以纸拈燃火递之.贼见王问曰:"尔家主人寝乎 "王
曰:"我即主人也."贼大惊曰:"小人该死."王曰:"无
伤也,夜深不能寐,得君夜谈甚佳."因自述宦况,并所以赁
居之故.贼曰:"王老爷如此清苦,我辈断不敢扰,请放心可
也."王称谢,且曰:"君知之,君之侪辈未必皆知,设若光
顾,无以敬,奈何 "贼曰:"我所居即去此不远,凡南路朋
友皆在此一方,我明日见之当遍告."王又谢曰:"无以为敬,
票十千,一茶可乎 "贼再三让,不敢受.王曰:"为数本微,
不过与君发利市耳."贼乃受,道谢而去.自是王宅虽夜不闭
门,亦不窃之者,人皆笑王有贼友焉.
光绪改元,予入都应顺天试,秋闱报罢,遂馆于光稷甫侍
御家,以待再试.时正季冬,予卧室为厅事之东厢.一夜,忽
闻更夫与人语,但闻"不白借"三字,又闻答以"晓得"二字,
以为渠与同辈语耳.将黎明,忽闻院中有物堕地声甚巨,亦不
知何物.晓起,主人谓予曰:"今日请尔啖贼赃."余问故,
主人曰:"昨夜有贼屋上过,更夫喝之,贼曰借道者,更夫曰
不白借.至天明,遂以此物为借道费耳."视之,玉田盐肉一
肘,重十余斤.予乃恍然于所闻之语,乃更夫与贼语也,相与
大笑.烹其肘,合宅遍享之.
京师有一种力役,名曰掮肩.凡人家移居或小家送嫁妆,
皆若辈任之.一横担长不过尺余,担于肩颈之中,以方桌架其
上,桌上陈设各物皆如故.彼能以一肩之力,丝毫不致撞跌,
清代野记 50
虽贵重之物置其上,皆不致遗失,亦北方一绝技也.由此达彼,
虽经若干繁盛之区,流棍窃贼之徒,望即却步,匪特不窃,且
助其憩息而上下焉.予尝问其故,肩者曰:"此物一上吾肩,
若有失,吾辈力岂能偿,若辈知窃物必害我遭官刑,故不窃,
虽放胆置道旁,不惧也."予由南横街移居青厂曾用一次,果
如所言,此则外省所万万不能者.
左文襄初次入觐时,寓善化会馆.忽一日,黄马褂被窃,
笥中朝珠及冬裘无数,且有银数百两,皆无恙.文襄大惊,乞
步军统领缉之.统领曰:"此衣既不能衣,又不能质钱,窃之
何为 "此必尔曾大言,故若辈显其手段耳.不必缉捕,自当
送还也."不数日文襄出门归,见榻上置一袱,黄马褂在焉.
文襄舌桥不能下.
○赌棍姚四宝
步军统领俗呼为九门提督,缉捕盗贼赌博是其专责,然京
师遍九城皆有赌坊,岁有例规,不肯捉也.所捉者,侦得一二
贵介子弟,或京外官之富有者,聚博于宅中,则彼宅自有通信
之人,于是提督衙门番役出焉,至半夜,围其前后门,一拥而
入,无一人能逃者.累累锁至署,署班房中,声言明早候堂官
莅署严讯.被絷者乃以贿说大班,盈千累百,各具手条,画押
讫,付大班手,然后大班飨以盛筵,食毕,各款款而归,天未
明也.有皖人姚四宝者,名敦布,伯昂姚总宪犹子,湖南巴陵
知县革职者也.无以为生,恃赌为活,无不胜者.一至赌坊,
博徒视其所向而随之,坊主大困,愿日奉规例,请勿下注.姚
清代野记 51
于是月得千金,享用拟贵官.凡京师之雏伶名妓皆父事之.一
日者,博于某宅,为番役掩捕,杂贵介中絷之提署,番役志不
在姚也.会诸贵介纳贿讫,飨盛馔,姚京在坐,伪醉而卧.须
臾,见诸人纷纷提灯出门去,姚伪卧劓声起.俄顷一役拍其肩
曰:"醒醒,可去矣."姚曰:"何往 "役曰:"彼等皆去
矣,尔亦可行."姚曰:"尔逮捕时,不云明日候堂官讯办赌
棍耶,何为而释之也 我乃赌棍,必俟明日候讯,且并尔今夜
所得之贿,某某若干,皆陈于官."役曰:"尔傎也耶!"姚
曰:"我不傎也,公事公办,固应如此也."役恫吓之,姚大
声曰:"尔辈不闻姚四宝名耶!鼠子敢尔,我一俟官长至即呼
冤耳."役大惧,求勿声.姚曰:"分肥乃可."不得已分以
千金,姚乃挟金归.出谓人曰:"公等为大班所食,予乃食大
班也."由是京师无不知有姚四宝者.光绪初归里,会沈秉成
抚皖,姚往谒.沈乃伯昂总宪小门生也,待以世叔礼.姚携一
仆,乡愚也,抚署号房问姚字,仆以"贼形"二字示之.号房
曰:"无以此为字者,尔误也."仆争执良久,继而询姚,今
字"赋彤"也.皖人传为笑谈.
○吴可读尸谏
光绪己卯春三月下旬,予在京住潘家河沿.是日,天朗晴
明,予正午饭,忽见空中有白片纷纷下.亟至庭中视之,六出
雪花也,瞬息即化,炊许始止.不知烈日中何以忽然落雪,甚
异之.数日即闻吴柳堂侍御尸谏事.吴名可读,甘肃人.由道
光庚戌进士部曹转御史,以劾成禄言太激,左迁吏部主事.操
行清洁,不附权贵.是年穆宗梓宫永远奉安,吴乞派随扈行礼,
清代野记 52
人皆以为吴贫,冀博此数十金之车马费耳.不意至蓟州,遂密
奏穆宗立后事,自尽于所居寺中.折上,慈禧忽然天良发现,
批云:"以死建言,孤忠可悯."云云.京师同官同年等为设
祭于文昌馆,挽联无数,惟黄太史贻楫一联最洒脱,云:"天
意悯孤忠,三月长安忽飞雪;臣心完夙愿,五更萧寺尚吟诗."
死时尚有绝命诗七律一首,云:
回头六十八年中,往事空谈爱与忠.
抔土已成黄帝鼎,前星预祝紫微宫.
相逢老辈寥寥甚,到处先生好好同.
欲识孤臣恋恩所,惠陵风雨蓟门东.
吴居南横街,即以宅为祠祀之,其尸谏之疏录左:
吏部稽勋司主事,前任河南道监察御史臣吴可读,跪奏为
以一死泣清懿旨,预定大统之归,以毕今生忠爱事:窃罪臣闻
治国不讳乱,安国不忘危,危乱而可讳可忘,则进苦口于尧舜
为无疾之呻吟,陈隐患于圣明为不祥之举动.罪臣前因言事忿
激,自甘或斩或囚,经王大臣会议奏请,传臣质讯,乃蒙我先
皇帝曲赐矜全,即免臣于以斩而死,复免臣于以囚而死,又复
免臣于传讯而触忌触怒而死.犯三死而未死,不求生而再生,
则今日罪臣未尽之余年,皆我先皇帝数年前所赐也.乃天崩地
拆,忽遭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之变,即日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
:"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之子承继
清代野记 53
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
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特谕."罪臣涕泣跪诵,反复思维,窃
以为两宫皇太后一误再误.为文宗显皇帝立子,不为我大行皇
帝立嗣,则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统乃奉我两宫皇太后之命,受之
于文宗显皇帝,非受之于我大行皇帝也.而将来大统之承,亦
未奉有明文,必归之承继之子,即谓懿旨内既有承继为嗣一语,
则大统之仍旧继子,自不待言.罪臣窃以为未然.自古拥立推
戴之际,有臣子所难言.我朝二百余年,祖宗家法,子以传子,
骨肉之间,万世应无间然.况醇亲王公忠体国,中外翕然,称
为贤王.观王当时一奏,令人忠义奋发之气勃然而生.言为心
声,岂能伪为,罪臣读之,至于歌哭不能已已.傥王闻臣有此
奏,未必不恕臣之妄,而怜臣之愚,必不以臣言为开离间之端.
而我皇上仁孝性成,承我两宫皇太后授以宝位,将来千秋万岁
时,均能以我两宫皇太后今日之心为心.而在庭之忠佞不齐,
即众论之异同不一.以宋初宰相赵普之贤,犹有首背杜太后之
事.以前明大学士王直之为国家旧人,犹以黄厷请立景帝太
子一疏,出于蛮夷而不出于我辈为愧.贤者如此,遑问不肖;
旧人如此,奚责新进.名位已定者如此,况在未定.不得已于
一误再误中,而求一归于不误之策,惟有仰乞我两宫皇太后,
再行明白降一谕旨,将来大统仍旧承继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
虽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异言进,正名定分,预
绝纷纭,如此则犹是本朝祖宗以来子以传子之家法.而我大行
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两宫皇太后未有孙而有孙,异日绳绳
缉缉,相引于万代者,皆我两宫皇太后所自出,而不可移易者
也.罪臣所谓一误再误而终归于不误者,此也.彼时罪臣即以
此意拟成一折,由前察院转进,呈底奏底俱已就草,伏思罪臣
业已降调,不得越职言事,且此何等事,此何等言,出之亲臣,
清代野记 54
重臣,大臣,则为深谋远虑;出之疏臣,远臣,小臣,则为干
进希名.又思在诸臣中忠直最著者,未必即以此事为可缓,言
亦无益而置之,故罪臣且留以有待.洎罪臣以查办废员内蒙恩
圈出引见,奉旨以主事特用,仍复选授吏部,迩来又已五六年
矣.此五六年中,环顾在廷,仍未有念及于此者.今逢我大行
皇帝永远奉安山陵,恐遂渐久渐忘,则罪臣昔日所留以有待者,
今则迫不及待矣.仰鼎湖之仙驾,瞻恋九重;望弓剑于桥山,
魂依尺帛.谨以我先皇帝所赐余年,为我先皇帝上乞懿旨数行
于我两宫皇太后之前.惟是临命之身,神志瞀乱,折中词意,
未克详明,引用率多遗忘,不及前此未上一折之一二.缮写又
不能庄正,罪臣本无古人学问,岂能似古人从容.昔有赴死而
行不复成步者,人曰:"子惧乎 "曰:"惧."曰:"既惧
何不归 "曰:"惧,吾私也;死,吾公也."罪臣今日亦犹
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岂
敢比曾参之贤,即死其言亦未必善.惟望我两宫皇太后我皇上
怜其哀鸣,勿以为无病之呻吟,不祥之举动,则罪臣虽死无憾.
宋臣有言,凡事言于未然,诚为太过,及其已然,则又无所救,
言之何益.可使朝庭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无及之悔.今
罪臣诚愿异日臣言之不验,使天下后世笑臣愚,不愿异日臣言
之或验,使天下后世谓臣明.等杜牧之罪言,虽逾职分;效史
之尸谏,只尽愚忠.罪臣尤愿我两宫皇太后我皇上体圣祖,
世宗之心,调剂宽猛,养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毋争外国
之所独争,为中华留不尽,毋创祖宗之所未创,为子孙留有余.
罪臣言毕于斯,愿毕于斯,命毕于斯.再罪臣曾任御史,故敢
昧死具折,又以今职不能专达,恳由臣部掌官代为上进.罪臣
前以臣衙门所派随同行礼司员内,未经派及罪臣,是以罪臣再
四面求臣部堂官大学士宝鋆始添派而来,罪臣之死,为宝鋆所
清代野记 55
不及料,想宝鋆并无不应派而误派之咎.时当盛世,岂容有疑
于古来殉葬不情之事.特以我先皇帝龙驭永归天上,普天同泣,
故不禁哀痛迫切,谨以大统所系,贪陈慺慺,自称罪臣以闻,
谨奏.
○眉寿鼎进士
光绪己丑科会试之前,潘文勤公祖荫为同乡设送场宴,在
座惟吴清卿中丞非应试者.公所邀有江宁许鹤巢中翰,年高而
乡科又早,文名又籍甚,官中书,门徒甚众.是日因腹疾辞.
席间文勤谓众曰:"我新得一鼎,考其款识,乃鲁眉寿鼎也,
特刊为图说,以就正博雅君子焉."语毕,人各赠一纸,诸人
亦不介意.吴清卿携归置案头,王同愈见而爱之,乞之去.及
试期,文勤得总裁.二场诗经题为《眉寿保鲁》.得图者咸大
悟,撇去常解,以鼎话题.榜发,中式八人,同宴者七,元和
江标亦在其中.王同愈本不与宴,且中亚元,得之意外.惟公
所最属意者在许,而许竟以疾不能赴宴.场事毕,公尚为许惜
也.许屡试不第,以内阁中书终.观王,许之得失,可见凡事
有定数也.
○挽联汇志
曾文正自诩善制挽对,兹录其脍炙人口者.有门生妇死,
公挽之云:"亲见夫子为文学侍从之臣,虽死无憾;观于人言
谓父母昆弟无间,其贤可知."深得老师口吻.又介弟国华陈
清代野记 56
亡三河,公挽云:"归去来兮,夜月楼台花萼影;行不得也,
楚天风雨鹧鸪声."公其时正在鄂治军也.不著一字,自然沈
痛.又某御史挽伶云:"生在百花先,万紫千红齐俯首;春归
三月暮,人间天上总销魂."此联久已传诵,然以之挽妓,亦
无不可.不如李芋仙刺史一联云:"参不透絮果兰因,结局竟
如斯,逝水年华悲梦断;抛得下舞衫歌扇,逢场今已矣,落花
时节送春归."确切不移,的是才人之笔.柏文僖公葰因戊午
科场事被诛,时有人挽以联云:"其生也荣,其死也哀,雨露
雷霆皆主德;臣门如市,臣心如水,皇天后土鉴愚衷."于无
可著笔之中,而落落大方,不著痕迹,可谓得体.
○残忍之果报
同治初,山东有餐馆售生炒驴肉,味极鲜美.其法钉四木
桩于地,以驴四足缚于桩,不宰杀也.座上有传呼者,或臀或
肩,沃以沸汤,生割一块,熟而荐之.方下箸时,驴犹哀鸣也.
馆名十里香,极言其香可闻十里也.时长赓为山东按察使,恶
其残忍,执肆主而杀之,遂绝.又有清江浦寡妇某者,富而不
仁,嗜食驴阳.其法使牡与牝交,约于酣畅时,以快刀断其茎,
从牝驴阴中抽出,烹而食之.岁死驴无数,云其味之嫩美,甲
于百物.吴清惠公时为清河县令,亦执而署诸法焉.噫,异哉
!食品之佳者甚多,何必肆其残忍之举,而供一己之口腹,宜
乎其不容于世也.
○回教之新旧派
清代野记 57
尝见西史新,旧教之冲突,几成莫解之仇.卒之,新教近
人情,人皆向之,旧教亦不得不渐相混合.岂知回教亦有新,
旧耶.回教有《天经》三十部,相传穆罕默特所著,名曰《甫
尔加尼》,凡三十卷六千六百六十六章.隋开皇时,始传其教
入中国,此旧教也.新教有《闵煞力》,《毛鲁的》两经,言
马圣人为华人锯解以死,回民诵至此,则擗踊哭泣.甘肃河州
有四大门宦之目,他属所无.四大门宦者:一曰穆扶提,犹蒙
古语之巴图鲁也,又名临洮拱拜.一曰华寺,其中有旧教有新
教,新教不剃鬓,令与须相埒,旧教则否.一曰白庄,以地得
名.一曰胡门,以其始传教者多髭,因以名其教.此外又有大
拱拜,毕家汤拱拜,张门拱拜之属.大拱拜最古,而胡门之起
不过五十余年.拱拜者以祀其始传教之人,传教者既有拱拜矣,
而其子若孙,因得世其业.核力法者,为门宦子孙之通称.一
麻目为寺中之领拜,而尕音夹自副,尕字字书所无,俗读若歌
甲切.胡门一名红门.大清顺治五年,凉州回米喇印,丁国栋
叛;乾隆四十六年,循化新教马明心,苏四十三以仇杀旧教,
因而作乱;四十八年,其党伏羗阿浑田五复叛;咸丰同治年间,
西宁宁夏马化龙,马桂元叛;光绪二十一年,循化韩奴力叛;
皆不久平定.回教中所谓罕植阿浑者,朝西域之尊称.阿浑,
犹言塾师也.考乾隆四十六年有谕旨禁习新教.
○平捻冒功
同治六年十月,铭军追捻贼于赣榆县,有马队营官邓长安
者,其中表潘贵升久陷捻中,隶伪鲁王任柱部下.月之上旬,
清代野记 58
逃归邓营,自矢刺任柱为贽而投诚.邓携之见主帅刘铭传.刘
谕以不必剃发,如能得手,保二品官,赏三万银.十七日下午,
铭中军驻西门外,左右军驻东南,西南两处.正造饭间,探报
贼大队由东南来,即拔队迎击.任柱亲率大队顺城根来迎,刘
师即于西门外顺城根击之.当未交绥时,潘见任柱来,驰马先
迎之,任柱曰:"尔何以得回 "潘回:"有中表为马队营官
邓姓者保留得不死."又问"何以不剃发 "潘曰:"我伪对
刘帅言,留发以便出入两军间,劝大王降也."任又问:"刘
帅现在何处 "潘指从西来白龙长旗者即刘帅坐营也.任即传
令攻之.潘出不意,奋手枪击其背,毙焉,遂急驰回阵报刘帅.
刘不信,以为诈,将斩之.潘曰:"且缓觇之,任柱死,其队
必哗乱;若不哗乱,则任未死,大帅杀我未晚也."顷之,贼
队里哗嚣而退,左右两军合击大破之,追杀四十里,斩万余级.
有黄旗马队善庆者,旧隶僧王部,王薨,遂隶刘戏下.其时亦
顺城根迎击者,争潘功以为己功,得上赏,而潘仅得三品官,
二万银.若据奏报之言,则死任柱者善庆也,非潘贵升也.同
时有伪魏王李永,伪遵王赖文光,皆被官兵击散.永逃至旧县
投李世忠,世忠缚献安徽巡抚斩之.赖文光逃至扬州,为华字
营统领记名道吴毓兰擒斩之.
○外人羡我科第
日本服部宇之吉,为京师大学堂师范馆教习.光绪三十四
年戊申十二月回国,学部奏请赏给文科进士,奉旨依议.传言
服部自乞之也.犹忆光绪初年,总税务司赫德二子,仰慕中国
科名,纳监入籍顺天,且延名师攻八股,以期应试.至乡试年,
清代野记 59
为北皿号生群起而攻之,乃不敢入场.呜呼!彼时若当国诸大
臣能通权变者为之奏请,特赐二举人,一体会试,既不占乡试
皿号中额,又使外人入我彀中,岂不大妙,乃竟听其攻而去之.
厥后李文忠知之,叹曰:"朝中无人,朝中无人."诚然.
○一夜造成之塔
乾隆间,帝南巡至杨州,其时扬州盐商纲总为江姓,一切
供应皆由江承办.一日帝幸大虹园,至一处,顾左右曰:"此
处颇似北海之‘琼岛春阴‘,惜无喇嘛塔耳."纲总闻之,亟
以万金贿帝左右请图塔状,盖南人未曾见也.既得图,乃鸠工
庀材,一夜而成.次日帝又幸园,见塔巍然,大异之,以为伪
也.即之,果砖石成者,询知其故,叹曰:"盐商之财力伟哉
!"园遭粤寇之乱,已成瓦砾,而此塔至今尚存.
○卖友换孔雀翎
乾隆帝之幸江南也,有内侍江姓者,精拳勇,号万人敌.
常侍帝游幸,颇宠信.扬州纲总与通谱,结为兄弟,骨肉至交
也.帝还京后,江太监以窃宫中珍宝事逃去,敕下步军统领五
城查拿.江思匿我者惟扬州纲总江某,往投当得保护.既至扬,
纲总大为欢迎,设盛筵款之.饮毕,邀至密室谓曰:"君事大
不妙,我处耳目多,藏匿非计,不如逃至海外为佳.今奉黄金
千,乘夜即行,至某处海口,有我商号在彼,可设法也."遂
以金属江围腰中,导至后门出.门外乃甬通,夹墙皆高三丈许.
清代野记 60
既出,即闻阖门声甚厉.江心动,恐甬道中有埋伏,乃一跃登
墙,孰知上亦伏勇士数十人,见江上墙,挺击而颠,缚而献于
巡盐御史.奏闻,帝赏纲总布政使衔孔雀翎,同业中无不以为
至荣焉.盖彼时盐商中仅此一枝孔雀翎也.
○觞令之解围
乾嘉间,扬州盐商豪侈甲天下,百万以下者皆谓之小商,
彼纲总者得嘻笑而呼叱之.有皖人方某者,名下士也,会试落
第后,贫无聊赖,思得一馆以糊口,遂有友人介绍于扬州盐商
汪姓家.念乡谊,又为京官所荐,虽留之,不之异也.一日纲
总家大宴会,汪亦在坐.凡诸商宴集时,必各携一门客往,有
觞政等事,可使之代也.是日主人行飞字令,以诗中有红字者
饮.至汪,汪曰:"柳絮飞来一片红."众大笑曰:"此杜撰
也,柳絮焉得红 "举罚觞以进.方曰:"诸公毋然,此明人
诗也.吾居停不忆上句,故不与君等辩,非杜撰也,上句乃‘
夕阳返照长堤外‘也."众默然而罢.汪归,谢以千金,谓非
君解此围,则我为众辱矣.由是尊为上宾焉.
○城隍昭雪冤狱
光绪初年,河南镇平县盗犯王澍汶临刑呼冤一事,邸抄所
载不甚详.其时知镇平县者为方某,少年进士而初任也.其事
则寻常盗劫耳.案出时,见刑幕东涂西抹,与所供多不合,怪
而问之.幕曰:"我等皆老于申韩者,公读书初出茅庐,不知
清代野记 61
其中玄妙也."方即不敢再问.狱上,决有日矣.是日缚澍汶
赴市曹,监斩官抚标中军参将并开封知府唐某也.澍汶一出狱,
即大声呼冤.槛车道出城隍庙街,不由人驭,直趋入庙中庭下
而止,而澍汶仍呼冤不已.庙距抚署甚近.其时六安涂宗瀛为
巡抚,闻之亟遣询,乃命返狱中另鞫.始知王澍汶为盗首,真
者早远飏.捕者获其娈童,绐之曰:"官呼尔为王澍汶,尔即
应之."更教以供词,且言澍汶已代尔谋出狱事,慎毋泄.及
将斩,始知为所欺,故呼冤不已.据唐太守云:"是日事诚有
异,御槛车者二人,竟不能制一骡,骡直向庙中,亦不可解,
岂冥冥中真有鬼神在耶 "是案亦经刑部提讯.知县方某,潘
文勤门生也.文勤时掌刑部,询其故,方因举刑幕所言以对.
文勤大怒,命逮刑幕,方革职,省中承审各员皆获咎有差.
○戊戌变政小记
光绪二十四年岁次戊戌,清德宗皇帝锐意维新,用康,梁
之言,设新政府,以图改革.天下之民莫不引领以观厥成,窃
以为中国之强可计日待也.不料四十日即推翻矣,新章京被斩
矣,德宗被幽矣,西后复临朝矣.渐至于庚子拳匪之乱,其不
亡国者几稀.余尝举戊戌变政之谕旨,及推翻后之伪谕,录而
存之,俾后来者知当日之梗概焉:
二十四年正月初六日上谕:"给事中高燮曾奏请设武备特
科一折,著军机大臣会同兵部参酌中外兵制一并议奏."
同日上谕:"总理衙门遵议贵州学政严修请设专科一折.
清代野记 62
据称该原奏,一为岁举,一为特科,先行特科,后行岁举.特
科约以六事:一内政,凡考求方舆险要邻国利病民情风俗者;
二外交,凡考求各国政事条约公法律例章程者;三理财,凡考
求税则矿务农功商务者;四经武,凡考求行军布阵管驾测量者;
五格物,凡考求中西算学声光化电者;六考工,凡考求各物制
造工作者.由三品以上京官及督抚学政各举所知,无论已仕未
仕,注明其人何所专长,在保和殿试以策论,严定去取,评列
等第.覆试后,引见候擢.此为经济特科.以后或十年或二十
年一举,不拘常例.岁举则每届乡试年分,由学政调取新增算
学,艺学,各书院学堂高等生监,录送乡试,初场专门,次场
时务,三场仍四书文.凡试者,名曰经济科,中贡士者,亦一
体覆试殿试朝考等语.仍著该衙门妥议具奏."
四月二十六日上谕:"徐致靖奏保荐通达时务人材一折,
康有为,张元济,著于本月二十八日预备召见;黄遵宪,谭嗣
同著送部引见;梁启超著总理衙门察看."
五月初五日上谕:"乃近来风气日漓,文体日敝,所试时
艺大都随题敷衍,罕有发明,而空疏者,每滥竽充选.若不因
时变通,何以见实学而拔真才.自下科始,乡,会试及生童岁
科各试,一律改试策论,一切详细章程该部即妥议具奏."
五月初八日上谕:"前因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特降
谕旨,令军机大臣,总理衙门王大臣会同迅速覆奏."
五月十六日上谕:"总理衙门奏议覆御史曾宗彦奏请振兴
农务一折.农务为富国之道,是在地方官随时维持保护,实力
清代野记 63
奉行.上海近日创设农学会,颇开风气,著刘坤一查明章程,
咨送总理衙门查核颁行.其外洋农学诸书,著广为编译以资肄
习."
五月十七日上谕:"各省士民若有新书以及新法制成新器,
果系足资民用者,允宜奖赏以为之劝.所制之器,酌定年限,
准其专利.有能独立创建学堂,开辟地利,兴造枪炮各厂,有
裨于兴国殖民之计者,并著照军功例给予特赏."
五月二十九日上谕:"孙家鼐奏原任詹事府中允冯桂芬校
《邠庐抗议》一书最为精密,著迅即饬刷一千部,克日送交军
机处."
六月初一日上谕:"张之洞,陈宝箴奏请饬妥议科举章程
一折.著照所拟,乡,会试仍定为三场.第一场试中国史事论
五道,二场试时务策五道,三场试四书义两篇,五经义一篇.
首场中额十倍录取,二场三倍录取,取者始准试次场.每场发
榜一次,三场完毕,如额取中.其岁科试生童,亦以此例推之,
先试经古一场,专以史论时务命题,正场试以四书五经义各一
篇.至词章楷法未可尽废,如需用此项人员,自当先期降旨考
试,偶一举行,不为常例.嗣后一切考试,不得凭楷法之优劣
为高下."
七月初三日上谕:"嗣后一经殿试,即量为授职.至于朝
考一场,著即停止."
七月初六日上谕:"总理衙门代奏主事康有为陈请兴农殖
清代野记 64
民以富国用一折.即于京师设立农工商总局,派直隶霸昌道端
方,直隶候补道徐建寅,吴懋鼎等督理.端方著开缺,同徐建
寅,吴懋鼎均赏三品卿衔,准其随时具奏."
七月十三日上谕:"湖南巡抚陈宝箴奏保人材,湖南候补
道夏献铭,黄炳离,前内阁学士陈宝琛,侍读杨锐,礼部主事
黄英采,刑部主事刘光第,广东候补道杨枢,王秉恩,江苏候
补道欧阳霖,杜俞,柯逢时,江西候补道恽祖祁,湖北候补道
徐家干,薛华培,左孝同,均著来京预备召见."
七月十四日上谕:"近日臣工条奏,多以裁汰冗员为言.
如詹事府无事可办,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
寺等衙门半属有名无实,均即归并内阁及礼,兵,刑等部办事.
外省如直隶,甘肃,四川等省皆系总督兼管巡抚事,惟湖北,
广东,云南三省督抚同城,原未划一,现在东河在山东境内者,
已隶山东巡抚管辖,只南河河工由河督专办,著将湖北,广东,
云南三省巡抚并东河总督一并裁撤,均著以总督兼巡抚事,河
督即归并河南巡抚.至各省漕运,多由河运,河运所费无多,
应征漕粮亦多改折,淮盐所引省分,亦各分设督销,其各省不
办运务之粮道,及向无盐场,仅管疏销之盐道,亦均著裁撤.
此外如各省同通佐贰等官,有但兼水利盐捕并无地方之责者,
即查明裁汰.其余京外犹有应裁文武各缺,著分别详议赶办.
至各省设立局所,名目繁多,虚糜不可胜计,著将各局所中冗
员裁撤净尽,并将分发捐纳劳绩人员,严加甄别,即一月办竣.
" 七月十六日上谕:"怀塔布据称礼部主事条陈挟制等语,
清代野记 65
朝廷广开言路,前经降旨,毋得拘牵忌讳,稍有阻格.若如该
尚书所奏,即系狃于积习,致成壅蔽.怀塔布著交部议处,王
照原呈著留览.七月十九日吏部议,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
登,左侍郎堃岫,徐会澧,右侍郎溥颋,曾广汉均著革职,王
照赏三品顶戴,以四品京堂用."
七月二十日上谕:"著工部会同步军统领衙门五城街道厅
将京城内外河道一律挑挖深通,并将各街巷修垫平坦.款由户
部筹拨."
同日上谕:"内阁候补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弟,
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均著赏四品卿衔,在
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
七月二十四日上谕:"孙家鼐奏请设医学堂,考求中西医
学,当令大学堂兼辖."
同日上谕:"孙家鼐奏遵议徐致靖酌置散卿一折,酌置三,
四,五,六品学士各职,遇有对品之卿并翰林对品缺出,一体
开单请旨."
同日上谕:"刑部代递主事萧文昭请设茶务学堂,蚕桑学
堂,著各督抚迅速筹议开办."
七月二十七日上谕:"瑞洵奏南漕改折并屯田裁并各折,
交奕劻,孙家鼐会同户部妥议."
清代野记 66
同日上谕:"黄思永筹款设办速成学堂,著即如所请,筹
款试办."
同日上谕:"都察院代奏四川举人陈天锡所请,将大挑,
教职,誊录各项人员于会试荐卷中挑取,及科甲候补人员准其
一体考差."
同日上谕:"中书祁永膺奏请将各省教职改为中小学堂教
习,著详议."
同日上谕:"刑部主事顾厚焜呈请邮政广设分局,各省一
律举办,著妥议."
同日上谕:"瑞洵奏称于京师创设报馆,翻译新报,即著
创办以为之倡."
同日上谕:"国家振兴庶务,兼采西法,牧民之政,中西
所同,而西人考究较精,故可以补我未及.故日夜孜孜改图新
法,岂为崇尚新奇,乃眷怀赤子,皆上天所畀,祖宗所遗,非
悉令其康乐和亲,朕躬未为尽职.加以各国交通,非取人之长,
不能全我之所有.朕用心至苦,而黎庶犹有未知,咎在不肖官
吏与守旧士夫,不能广宣朕意.今将改行新政之意,布告天下,
使百姓咸喻朕意,上下同心以强中国,朕不胜厚望.著查明四
月二十三日以后所关乎新政之谕旨,各省督抚均迅速照录,刊
刻誊黄,切实开导,各省州县教官详切宣讲,各省,藩,臬,
道,府饬令上书言事,毋得隐默顾忌.其州县官应由督抚代递,
即由督抚将原封呈递,不使稍有阻格,总期民隐尽得上达,督
清代野记 67
抚无从营私作弊为要.此次谕旨,并著悬挂督抚大堂,俾众共
观."
七月二十八日上谕:"即著各省督抚传知藩臬道府,凡有
条陈,均令其自行专折具奏,毋庸代递.至州县等官言事者,
即由督抚将原封呈递;至士民有欲上书言事者,即由本省道府
等随时代奏,均不准稍有抑格."
以上皆德宗锐意新政切实讲求之证,非若后来以新政涂饰
天下耳目,藉便私图也.至八月推翻之后,八月十一日伪谕:
"著将詹事府,通政司,大理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等
衙门照常设立,毋庸裁并.又凡有言责之员,自当各抒谠论,
其余不应奏事人员,概不准擅递封奏,以符定制.又时务官报
无裨政治,徒惑人心,著即日裁撤.又所有官犯徐致靖,杨深
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弟,并康有为之弟康广仁,著
军机大臣会同刑部都察院严行审讯."
八月十三日伪谕:"荣禄著军机大臣上行走,裕禄著补授
直隶总督.所有北洋各军仍归荣禄节制."
八月十四日伪谕:"康有为实为叛逆之首,著各省严密查
拿,极刑惩治.梁启超狼狈为奸,所著文字,语多狂谬,著一
并严拿.康有为之弟康之仁,御史杨深秀,军机章京谭嗣同,
林旭,杨锐,刘光第等,与康有为结党,隐图煽惑,情节较重,
是以未候覆奏,于昨日谕令将该犯等即行正法."
八月十四日伪谕:"已革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著永远监
清代野记 68
禁.编修徐仁铸著革职,永不叙用."
十五,六等日伪谕:"左都御史著怀塔布补授,并授内务
府总管.户部左侍郎著徐会澧署理."
二十日伪谕:"溥颋补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
二十一日伪谕:"湖南巡抚陈宝箴滥保匪人,著革职,永
不叙用.伊子吏部主事陈三立招引奸邪,著一并革职.四品京
堂江标,庶吉士熊希龄,庇护奸党,暗通消息,均著革职,永
不叙用,并交地方官严加管束."
十九日伪谕:"李端棻即行革职,发往新疆,交地方官严
加管束."
以上皆戊戌一岁中之事.至二十六年庚子夏,拳匪倡乱,
亲贵庇贼,致启各国之衅,京师不守,两宫播迁陕西,于是有
十二月初十日敷衍变法之谕,去精神而求糟粕,愈变愈坏,人
心愈失,以迄于辛亥十二月寿终矣.合观前后各谕旨,前者令
人欢欣鼓舞,后者令人怒发冲冠.德宗变法,何等恳切肫挚;
西迁后之变法,仅欺饰人民而已.且不仅欺饰也,方借此破格
之名,而大开贿赂之实,在彼亲贵,方人人自为得计,不知树
倒胡孙散,迄今日又从何处博得一文哉!尤可笑者,斥康,梁
为叛逆,为奸邪,悬赏购之,恨不即日磔之,孰知异日伪行新
政,仍不出康,梁所拟范围以外,自古有如此无耻之政府乎
噫,异矣!按:戊戌新政虽未成,而德宗名誉,已洋溢乎中外,
泰西人至称之为中国大彼得,足征其佩服深矣.愚以为不有戊
清代野记 69
戌之推翻新政,必不致有拳乱;不有拳乱,革命事业无从布种.
凡事莫不有因果,辛亥之结果,实造因乎戊戌也.
○属国绝贡之先后
京师旧有会同四译馆,在正阳门东城根玉河桥,沿明旧地
也.屋共三百余间,专备外国贡使驻足之地,凡朝鲜,琉球,
越南,缅甸,暹罗,廓尔喀诸国来者皆驻焉.以余所知而言,
暹罗咸丰间尚入贡,嗣因粤寇作乱,海道不通,遂绝.琉球则
于光绪六年灭于日本.越南亦于六七年间为法人蹂躏,直逼其
都,国主遣使臣入中国求援,居天津半年余.时李文忠为直隶
总督,以其私订条约,未曾请示天朝,不便保护,拒之,二使
臣痛哭而归,其实文忠不敢与法人开衅也.琉球尚世子亦在天
津,每晨必长跪文忠辕门外,侯文忠舆出,则作秦庭之哭.文
忠每遣武弁慰谕之,如是者数月之久,亦痛哭而归.缅甸之役,
在乾隆朝本系敷衍了事,并未扫穴犁庭执讯馘丑也.大兵仅达
木邦而止,即以木邦土酋为王,与之订十年一贡之例.至光绪
八九年间,英人占据缅甸后,大为整顿,至十三年遂与我驻英
公使订缅甸条约矣.朝鲜则岁有例贡,海道距山东一苇可航,
然不准由海行,必须遵陆渡鸭绿江,出奉天,过榆关,而至京
师.迂道千余里之遥,不以为苦.彼国商人,恒藉岁贡以获大
利,盖以货物杂贡品中,出入两国之境,皆免税也.以高丽参
为大宗,布次之,纸发海味又次之.每十月来,次年七月归,
以为常,及为日本所灭,而贡亦绝.于是四译馆鞠为茂草矣.
惟廓尔喀与前清相终始,至光绪季年,犹见邸抄中有入贡之事.
彼国亦十年一贡也.
清代野记 70
○琉球贡使
清同治四年,余在常州,喧传有琉球贡使过镜,偕众往观.
使舟泊西门外接官亭下.久之,见二役舁一方箱至,一骑持名
帖随之,立岸上,大呼曰:"使臣接供应!"即见使舟有二人
出,如仆隶状,跪鹢首,向岸叩头,亦大呼曰:"谢天朝赏!"
于是二役既舁箱入舟中,亦不知何物.须臾,舁空箱随骑者匆
匆去.久之,武,阳两邑令呵殿来,舆立河干,两令端坐不动,
执帖者以名帖两手高举,大呼使臣接帖.于是正副二使臣出,
至鹢首,向岸长跪,以两手各捧一邑令之名帖戴于顶,而口中
自述职名焉.两大令但于舆中拱手,令人传免而已,不下舆也.
礼毕,使者入仓,两令亦呵殿归署矣.郡守位尊,不往拜也,
两令之名帖,以红纸为之,长二尺,宽八寸,双折,居中一行,
大书天朝文林郎知常州某府,某县,某某人顿首拜.字大径二
寸许,此余所目睹也.至所闻则更可异矣.琉球贡道止准收福
建海口,至闽后,即须由内地前进.闻到闽后,浙闽总督有验
贡之例.是日总督坐大堂,司道旁坐,府县则立侍案侧,两贡
使手捧表文,贡单,至头门即跪,报名,膝行而进.至公案前,
以表文,贡单呈验,总督略阅一过,传询数语,即令赐食,即
有一役以矮桌二置大堂口,酒肴亦续续至,二使者叩头谢,乃
就堂口席地坐而食之,各官仍坐堂上也.须臾食毕,复向上九
叩首谢恩毕,乃鸣炮作乐掩门,无私觌之礼也.琉球服装,衣
宽博之衣,腰系大带,宽尺许,以颜色分贵贱,冠亦如之,冠
似僧冠而稍高,惟足则中国之缎靴,盖彼居本国皆赤足,惟入
贡始靴也.其仆役则宛然戏剧中所扮苍头状,一身皆黑,最易
清代野记 71
识别.
考琉球全国之地,不过中国一大县,本无国王也.明洪武
好大喜功,赐其土酋金印,封为国王,又赐闽人善操舟者三十
六姓以为之辅,于是俨然一国矣.其时日本正当幕府时代,列
藩分封,不相统一,琉球遂幸延国脉四百余年.及日本推翻幕
府,力行新政,回顾卧榻之下,有人酣睡,又非条约之国,遂
一鼓灭之,夷为冲绳县矣.闻亡国之王为世子时,曾在京师国
子监肄业,徐小勿孝廉为其教习,授以试帖诗,居然能工,逮
归国为王后,常与臣下联吟,亦不废政事.惟贫小而弱,无力
豢兵,国之不国,不待日本之吞而始知也.
○马复贲越南使记
乾隆间征越南,拟治阮光平篡弑之罪,复黎氏社稷.会王
师大败于富良江,阮光平惧中朝大举复仇,遂卑词乞降.帝因
彼既胜而降,遂亦许之.于是加封号,挥宸翰,恩礼稠叠.及
光平来朝,复赐宴赐诗,赐游三海,待以隆礼.光平归国,仍
复不靖,时以我国沿海盗舟供其指使,劫夺商民,且封海盗为
提督总兵诸官,海疆官吏无可如何.黎氏残裔归国后,复为阮
光平所歼,中朝亦不过问.至同治间,法人开殖民地至越南,
见其地势沿海,土肥人蠢,思久据之,始而通商,继渐逼入内
地.时越南王告急于中国之书不知凡几矣.朝命李文忠派员前
往,侦探实情.令下,无人应者.有桐城马复贲者,以应试不
第,依其兄居天津,兄为操江练船管驾官,忠裔也.复贲请于
兄,愿应募往,兄遂为介绍于文忠.文忠大喜,许以归来后,
清代野记 72
必专折以荐,惟此时亦宜有职衔,乃立畀双月候选同知执照以
行.此光绪七年事.复贲少有大志,好酒任侠,弛斥不羁,好
读书而不工举业,尝作乘风破浪之想,此行而愿遂矣.其行程
由内地广西出镇南关,终日行深箐密林中,虎狼之叫嗥,瘴疠
之恶毒,一无所恐,随役死二人,而复贲且无恙也.既间关至
越南,达中朝君相意旨,留其国者二年.于八年壬午冬,伴越
南二使一范姓一阮姓者来天津乞援师.文忠却其请,而越遂亡.
文忠旋丁内艰,朝命合肥张树声署直督,文忠以复贲属之,张
已奏请以五品京堂用.已属稿矣,会有谮复贲于张者,言其酗
酒狎妓事,遂不果荐,仅以同知终.文忠复莅,亦无如何矣.
嘻!以复贲之勇侠,使将一军,颇足以伍绛,灌,惜不遇知己,
奈何!其在越南时,有致友人书一通,兹录之以证当年之实事
焉.书云:
越土之广古交阯无是也,实由乾隆中兼并占城,真腊二国
而然.自是分为南北二圻.乃得之未久,而南圻极南海滨沃壤,
为法人侵占.同治十二年,法商以运械往云南,道出北圻东京,
羡其地之富,乘间攻取.法以数十人之力,数日之中,连下八
省都会,越人无计御侮.其时云广与越交界隙地,土匪出没于
深山密箐中,劫杀边民.内有刘永福者,广东钦州人,素枭桀,
有越官与相识,遂招其拒法.法受创,与越人成约而罢.因其
地形险阻,民心未附,法遂幡然变计,阳尊以虚名,而阴收其
利,越人为其所愚.数年以来,察地抚民,根深蒂固,一二年
前,时有侵侮之事.越人噬脐莫及,复欲乞援于朝廷,而私与
法人立药一节,显背国法,自知未能蒙允,忍而不发,以至于
今.刘永福自助越人击退法兵后,该国授为三省提督,驻紥宣
光一带,设关征税,裕饷练兵,虽未必忠于越人,而仇视法人,
清代野记 73
实其本愿.云南自普洱,临安东至开化各府,皆与越交界.万
山重叠,路极崎岖,内有大河三:一由蒙化东南流历元江,临
安至蒙自境入越界,名元江,下流名洮江,东流六百里,历越
之宣光,兴化,山西各省至其东京;一由蒙化南流,名李仙江,
又名把边江,历普洱,思茅南入越之兴化省,折而东流七百里,
名陀江,亦至东京,北与洮江会;一由开化南流入安平,入越
界下流,名宣江,历越之宣光山南流四百余里至东京.三江总
汇,名为富良江,一名珥河.又东南流三百余里,分为数十派,
潆洄而东入于海,此地形之大略也.刘永福所驻之地,即洮江
中流,云,越交界要隘.法之图越也,实意在云南矿产之富,
若越之东京,则早已在其掌握中矣.第因永福积仇,扼守中路,
道阻不通.从前法,越约中,原载明通商中国云南一节,今法
人以永福即为越官,碍其通商之路,即系越人背约.去年八九
月间,法人定议先攻越南,故贲于十一月奉差赴越,传语国王,
留其都城二十日,反复笔谈数万言.今年三月初八日,法陡兴
兵将东京攻破.其时贲适在彼,身入其中,彼此商办,法人亦
知理屈,仍将城池交还越人.贲即飞请速派大员来此,大可补
救.适合肥丁艰,张公置任,遂将此事束之高阁云.
据余闻人言,刘永福之弃越投清,亦复贲之计画,尝询之,
而彼不承认也.嗟乎!以酗酒狎妓之微嫌,遂没其困苦艰难之
功业,中朝之赏罚不均,于此可见一斑矣.
○缅甸订约之失败
缅甸既敷衍了事后,遂定十年一贡之例.逮英人破阿瓦都
清代野记 74
城,逐其国酋,夷其宗社,而中朝尚复不知.于是有光绪十三
年与英人定《缅甸条约》.兹录之以证中朝自欺之笑柄焉:
大清国大皇帝,大英国大君主,五印度太后帝,因欲固存
两国友睦,历久不渝,并广开振兴彼此人民通商交涉事宜.兹
由大清国特派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多罗庆郡王,总理各国事
务衙门大臣工部左侍郎孙,大英国特派赏佩二等迈吉利宝星,
前署驻华大臣,今美京头等参赞大臣欧,将所议条款开列于左
:一,因缅甸每届十年,向有派员呈进方物成例,英国允由缅
甸最大之大臣,每届十年派员循例举行,其所派之人应选缅甸
国人.一,中国允英国在缅甸现时所秉政权,均听其便.一,
中缅边界应由中英两国派员会同勘定,其边界通商事宜,亦应
另立专章,彼此保护振兴.一,烟台条约另议专条.派员入藏
一事,现因中国察看情形,诸多窒碍,英国允即停止.至英国
欲在藏印边界议办通商,应由中国体察情形,设法劝导,振兴
商务.如果可行,再行妥议章程.倘多窒碍难行,英国亦不催
问.一,本约立定,由两国特派大臣在中国京城将约文汉英各
三分,先行画押,盖用印章,恭候两国御笔批准,再于英国京
城速行互换,以昭信守.光绪十三年二月初八奉旨依议.钦此.
按:第一条具见英国外交手段,以虚名与中国,第二条则
实利归己矣.第四条更见狡猾,彼已与藏番连年开衅,藏恃城
险,英恃炮利,互有胜负,未得便宜,意欲使中国饬令藏番降
服,而又不肯明言,恐违公法,故隐约其辞,且示退让,则中
国与藏番不得不入其玄中矣.彼总理衙门群豕乌得知之.
清代野记 75
○廓尔喀贡使
乾隆间征服廓尔喀事,载之《圣武记》中.逮至英伦,见
使署旧日档案,始知廓当日举兵,实非抗中国也,乃欲伐印度
也.印与廓有切齿仇,久欲得印而甘心焉,自顾力量不足,拟
借上国以为助.其时译音不通,廓之语言又为印,藏夹杂之音,
愈不能解.及见兵起,边吏仓皇入告,乃命福康安征之,故一
战即降.降后上书于福康安,详述由廓入印山川道里甚悉,请
发大兵收印度,愿为向导.福据以上闻.乾隆帝忽疑廓此举为
复仇之计,将引我重兵深入腹地聚而歼旃,不允所请.且其时
正用兵西北,开辟新疆,亦无暇他顾.厥后英人之灭印度亦廓
尔喀导之也.惜哉!使当日移征新疆之师而收印度,而今日富
甲地球矣,即鸦片亦无由而兴,何有于禁,九州铁不能铸此大
错也.自是廓亦定十年一贡之例.光绪元年冬,余在京候试,
忽市上喧言有外国人入贡者,奇形怪服,非所常见,余亦随众
往观,见其由永定门大街过天桥,入正阳门,而至四译馆止焉.
贡品,行李,随从及护送兵役约四五百人.其使臣二人皆衣渗
金宽博之衣,皆红紫色,冠皆如和尚所冠之毗卢帽,而中较高,
上似有金绣之饰.各手一素珠,乘四人肩舆,无盖无帷,如庙
中神轿状.大惑不解.明日见邸抄,始知为廓尔喀也.相传四
译馆中能廓语者,仅译吏一人,语且不精.幸廓使能英语,遂
以英语相酬答焉.至光绪三十一年,又见其入贡,绝不以中国
贫弱而反颜,可谓有始有终矣.今则为英之保护国,亦渐更其
政俗,然其教则仍佛教也.
○哲孟雄之幸存
清代野记 76
印,藏之间又有小国名哲孟雄者,周遭仅中里七十余里耳.
本为藏番部落,每由西藏入贡之期,亦附贡微物,聊以将意而
已.英人欲通商西藏,必于达吉岭开埠为转输停顿之地,欲开
达吉岭,必道出哲孟雄,遂力争哲孟雄于总理衙门,以为本系
印属小国.总署函致驻英公使争之,于是星使命随员各抒己见.
有湖南新化人邹代钧者,为邹叔绩太守汉勋之孙,舆地名家也.
援古证今,原原本本考据哲非印属.呈星使,亦不置可否,以
示总文案方培容.方字子涵,上元人,见邹说,大声曰:"钦
差如商量此等大事,不可委之书生,彼皆据《海国图志》及《
瀛寰志略》等书,妄腾臆说耳.中国古书,万不足恃也.既英
人欲得哲孟雄,不如与之,中国何在乎此七十里小部落哉!"
星使亦不能决.方又曰:"何不与马参赞商之 "星使以为然.
马参赞者,英人马格里也,自郭嵩焘奉使时,即授马二等参赞,
借以通两国之情.马虽英人,然忠于所事,并不助英以欺中,
英人亦重之.及问马,马曰:"容细查之."即登楼觅邹曰:
"君舆地专家也,请据中国古书为我考察哲孟雄究奚属者."
邹曰:"已进一说于公使矣."马即询星使.星使曰:"方子
涵云中国古书恐靠不住."马曰:"是何言,中国书论中国事
犹以为靠不住,岂外国书论中国事反靠得住耶!"取邹稿去,
即据以译成英文,而复英外部焉.英外部亦无异说,乃照租借
例定议而已.方在八股时代,颇有文名,不料一入仕途,顿丧
其天良如此.
○新加坡之纪念诏书
清代野记 77
余随使泰西时,道出新加坡.其时中国总领事为左秉隆,
字子兴,广东人,京师同文馆学生也.能通英,法,德三国语
言文字,研究外交,颇有心得.曾惠敏公携之出洋,即任以新
加坡总领事.时觞余等于署中,见其书室中有画龙竹筒十余枚,
皆长三尺许,两端皆以蜡印封固,异而询之.左叹曰:"此皆
历年中朝所颁暹罗,缅甸等国恩诏,哀诏也.制成后,循例颁
寄,亦不计人之受与不受.代寄者大都皆中国海商,一至新加
坡即交与领事衙门,日积月累,遂有如此之多.使果寄至彼邦,
彼亦必不承认,反生枝节,不如留此以为纪念而已."继又曰
:"英人已屡次请求一二幅为博物院之陈列品,吾不敢也."
○盗用巡抚印
同治中叶,湘南盗用巡抚印文一狱,几摇动大局,幸知县
某精细,未酿大祸.先是,长沙有名妓廖玳梅者,色艺冠一时.
省绅某位尊而多金,昵之,欲纳为妾,廖不允.有外县绅某者
亦昵之,其人家亦不贫,且年少美丰姿,廖久属意矣.外县绅
每逢省中课书院必至,至即宿寥所,而屏省绅于门外,省绅颇
衔之.一日,外县知县某忽奉巡抚密札一通,谓该县绅士某某
等六人勾结发逆余党,拟在省城作乱,已侦获同党多人,供证
凿确,即将某某等六人密拿正法云云.令得此札大惊异,盖此
六人皆邑中清白公正之士,其中皆举人五贡之类,且家皆殷实,
文名籍甚,何致有悖逆举动,遂商之刑幕.幕将院札阅数过,
拍案曰:"此文伪也,焉有督抚印文而无监印官衔名者乎 公
须亲赴省垣,密商布政,取进止."令乃行,谒布政,以情告.
布政亦细阅抚札,不能决.语令曰:"尔明日毋出面,俟我上
清代野记 78
院询明后,再商办法."次早布政入见巡抚,密问曰:"如某
县某孝廉某拔贡者非公书院门生耶 "中丞曰:"然.是皆高
才生,累列首选,吾甚刮目者,岂有所干求耶 "布政曰:"
否.闻公欲杀此数人,何也 "中丞大惊曰:"何来此言 孰
诳尔耶 "布政曰:"有据在."乃出印文授之.中丞面色如
土,颤声答曰:"印则是也,我何尝为此 "布政乃述其由,
中丞益骇曰:"是不可不究."因严鞫署中男女仆婢等.有夫
人小婢曰:"某日有某卖婆来,似曾向夫人乞印文焚疏事."
亟逮卖婆至,初不承,继将用刑,乃哭曰:"是省绅某贿我求
夫人者."立命逮某绅,一讯而服.盖省绅欲娶廖,廖意终不
属.省绅曰:"尔属意者如目前暴卒,则奈何 "廖曰:"某
若死,则嫁尔."省绅乃出此毒计,思假县令手而杀之也.彼
五人亦因公事与省绅龃龉,结怨甚深,拟一并除之以为快.于
是案乃大白.廖逃至外县,追捕监禁.卖婆与省绅皆拟斩.中
丞夫人吞金死,中丞告病去.布政升巡抚.某令则调署大缺以
酬之.中丞刘琨,云南人.布政李恒,江西人.其余人名,地
名当日告者皆详之,今忘之矣,仅忆一妓一抚一藩耳.
○巧对
曩在京师见有属对之工者,辄记之,以资谈助."麦秋至"
对"桑春荣","三白瓜"对"万青藜","青龙棍"对"朱
凤标","陶然亭"对"张之洞","狮子狗"对"熊伯龙",
"乌须药"对"黄体芳","李象寅"对"杨猴子","赤奋
若"对"朱■然","杜鹃花"对"李鸿藻","老板"对"
童华",又"树已半枯休纵斧"对"果然一点不相干".以绝
清代野记 79
不相当之二语,集而成对,觉字字铢两悉称,可称工妙绝伦.
○古今事无独有偶 二则
吴翌凤《逊志堂杂钞》引《猗觉寮杂记》云,某县有尉,
夜半叩令门求见甚急.令请待旦,尉不可,不得已披衣起,延
尉入.问曰:"事何急,岂盗贼待捕恐失时耶 "曰:"否."
"岂有疾病仓猝耶 "曰:"无.""然则何急 "曰:"某
见春夏之交,农事方兴,又使养蚕,恐民力不给."令笑曰:
"然则君有何妙策 "曰:"某见冬间农隙无事,不若移养蚕
于冬为便."令曰:"君策真非古人所及,奈冬无桑叶何!"
尉瞠目不能答,久之长揖,曰:"夜深矣,请安寝."阅此不
觉失笑.古今事真有如出一辙者:光绪中叶,金陵有需次通判
甘某者,司东台县厘税,每夜必戎装持械携兵役遍巡城市.一
夜巡至县署前,已四更矣,叩署门请见甚急.令以为火盗之警
也,披衣起见之,问何事.甘曰:"无他,适已出巡遍城闉,
恐君更出为劳耳,故来告,请安睡也."今曰:"吾早寝矣,
公来始起也."甘亦惘惘而去,古今事无独有偶也如此.
寄园《寄所寄》所载,明山西乔御中廷栋,起家进士,巡
方三省.罢官家居时,每晨必具衣冠,升堂高坐,命仆役呵唱
开门,以次伏谒,或作控诉状,乔一一为之剖判讫,然后如仪
掩门.每日如此,闻者无不匿笑.不意今时亦有相类者.光绪
间,有皖人张传声者,入资为河南候补道,加花翎二品衔.其
面目臃肿有痴态,腹如五石瓠,食兼数人.需次汴省无差委,
每日晨起盥漱早食毕,即冠珊瑚冠,孔雀翎,数珠补服,由内
清代野记 80
室而出,中门置一云板,出则击之,仆则高呼大人下签押房矣.
既就坐,一仆进茗碗,一阍者持手版十余如折扇式,口称某某
等禀见,其实并无一人也.张则手举茗碗,作官腔曰道乏罢,
阍者斜步出,则又高呼曰,传伺候,大人下来矣.张乃雅步登
肩舆,出门拜客矣.亦每日如是,如演剧然.此叶孝廉士芬为
予言.叶,张之同乡也,癸卯借汴闱报罢后即馆其家,初见此
状,不觉大笑,以为此公殆官痴也.张丁外艰,奔丧归,死于
中途逆旅中.
○命名不可不慎
士大夫命名不可不慎,或贻笑柄,或误功名,皆由于此.
湖南游子岱方伯智开,应乡试时名于艺.中式后,主司乔勤恪
公谓之曰:"尔名当改."游不悟,问何故.乔曰:"尔归阅
《日知录》便知."游阅至黄幡绰,镜新磨故事,乃恍然,遂
更名智开.江西勒少仲中丞应拔萃科时,名人璧.及选贡,学
使者谓之曰:"尔名当改.勒人之璧,是何行止.且璧与逼同
音,既勒人,而又人逼,非义也."乃更名方锜应朝考焉.武
进王颂平大令国均,戊辰进士,书法甚佳,殿试已列入前十本
进呈矣,及胪唱,太后闻之曰:"好难听."盖"王国均"之
音与"亡国君"同也,遂抑置三甲,以知县发安徽,被议改教
职,为山阳教谕二十年.复以卓异选云南某县令,未之任而卒,
潦倒终身.又曾文正公中乡举时,榜名子城,字居武.余在京
曾见是科乡试同年录.会试时,座师命改国藩焉.此事近三十
年殆无人知之矣.若今之以"国","魂","侠","血"
等字命名者,更卑卑不足道矣.
清代野记 81
○验方 三则
治咽嗝奇方,用老梗苏泡水和面粉,俟日食时,在日中搓
为丸,须即日晒干,丸皆中空,治咽嗝有神效,此理不可解.
光绪二十二年丙申七月朔,日有食之,余目睹武进王仲光孝廉
在苏州制此丸,中果空也.他时制之则不然.
龙眼核去黑皮,研极细末,治刀伤,立刻止血止痛.余见
此方后,即手制约三四两许,久未有用.一日在金陵见一木工
误以斧伤小童面部,血流如注,忆及此,与敷之,顷刻血止,
亦不疼,且能速愈.是亦不可解也.
小儿黄水疮,溃烂出水,甚至不能坐卧.用风菱烧灰研末
涂之,一二日即愈.菱壳烧灰,愈陈愈佳,洞庭山所产尤佳.
此极不直钱之物也.昆山张敬夫,广文芬传余此方,愈小儿甚
多也.
○光饼
苏州市上有卖一种小面饼者,大如钱,中有孔,可以索穿
之,微甘而脆,名曰光饼.予童时尝食之.咸丰间,制钱一文
可购十饼.曾举以问塾师,饼何以光名,师曰:"想系光福人
所创始耳."遂亦置之.不意越四十余年,偶阅雷琳《渔矶漫
钞》载钱唐吴中林《咏光饼》诗,始知饼为戚继光行军时所作
清代野记 82
也.一事一物,莫不有其原始,信乎开卷有益哉!
○诬妻得财
光绪初年予留京过夏,有友人邀饮于肆,同座皆过夏者,
藏阄行令,极其欢洽.座有一淮人曰:"予不习酒令,今说一
事,如诸君能解决者免饮,否则罚一杯."众曰可.淮人曰:
"吾淮某甲,一日晨起将赴茶社小食,于途中拾得银券一纸,
视之,固素所交往之钱肆也.欣然往取银,甫入门,已闻失主
央肆主注销求止付,而甲仍从容取银去,失主不敢认,肆主亦
不敢阻.是操何术以致此 "诸人思之良久,皆不得其故.淮
人曰:"各饮一杯,予言之.当甲挟券入肆时,见失主在肆,
即伪为怒容,汹汹入.肆主向之点首,亦不答.肆主曰:‘先
生清晨何怒为 ‘甲曰:‘不可说,不可说,家丑也.然吾两
人交情,言之何伤.予昨以事赴清江,今早归,见予妻枕边有
银券一纸.‘随说随即取券出,掷案上曰:‘是必予妻之奸夫
所赠者,予将得而甘心焉,今姑取此银去,会须侦之.‘肆主
唯唯,目视失主亦无言,遂以银与甲而去."同辈闻之,皆骇
叹其狡诈而已.
○回回卖猪肉
常州市有屠肆.一日,有回教阿轰自礼拜寺讽经归,衣白
布回衣,冠尖顶回冠,过屠门,适屠人拒巨斧据高砧斫猪首,
血溅其身.阿轰大怒,将挞之,经市人调停,命屠赔偿,阿轰
清代野记 83
坚索银饼十枚,将行矣,屠人曰,"银既与尔,衣当与我,且
已为血污,尔亦不能服之归家也."遂脱而与之.屠忿甚,掷
衣于地,足践而口詈之.一秀才在旁睨之而笑曰,"是奇货,
可使倍价而赎也."屠犹怒不解.秀才曰,"我非虚言,尔如
听我计,必能使之倍偿."屠曰,"若然,我但得原价足矣,
余皆与君."秀才曰,"可,尔明早衣其衣,冠其冠,据案卖
肉,渠闻之必来观,可惟尔所欲."屠如言.次日喧传一回人
卖猪肉,皆来观.阿轰一见,更怒,势将用武.屠曰:"我以
十圆买得者,尔岂能禁我不衣乎,何无理取闹如此."观者如
堵,皆谓屠言直,阿轰无如何,愿将昨所得者还之,求勿衣.
屠不许曰,"非十倍不可,"再三请,倍价赎归.秀才曰如何,
欣欣然持十圆而去.此武进余益斋工部为予言.
○赵三姑娘
昆明赵蓉舫尚书光,长刑曹二十年,且累得试学差,又累
次查办外省案件,积资至五六十万.无子,只生三女,长,次
皆早嫁早死,惟三女未字.赵没后,尚遗财三十余万,皆三女
掌之,嗣子所得甚微也.一日,三女谒万藕舲尚书青藜曰:"
侄女年已逾三十矣,求年伯为我择婿,一须元配,二须少年翰
林,三须海内世家."万曰难.会有仪征胡隆洵者,以赤贫士
入都,联捷授吏部主事,万之门生也.闻胡未婚,谓三女曰:
"胡某已如尔所约之半,如尔不愿,我亦不敢过问."女不得
已许之,遂涓吉成礼.胡一旦骤富,夫尊妇如帝天,妇视夫如
奴隶,不待言矣.赵存日,有红绿佩二事,皆大如掌,一则透
水玻璃翠,一则双桃红碧玺也,朝中大老无不知之.及三女嫁
清代野记 84
后,二佩归于胡矣.胡一日佩之入署,众皆属目,一少年满司
员谓众曰:"明日当揶揄之."次日胡入署,此少年急趋至胡
前,半跪请安曰:"大人一向好."胡以为误也,连称:"不
是,不是."少年忽昂首曰:"我适见双佩,以为赵大人复活
矣,孰知是尔耶!"众轰堂大噱.自是胡不敢佩矣.三女归胡
后,未数年死,无子.胡再娶亦无子,及卒,以弟之子子焉.
资财数十万,米市胡同大宅,皆归其弟矣.
○王玉峰三弦
明秀水沈德符《敝帚斋余谈》所记,京师李近楼,幼以瞽
废,遂专心琵琶.其声能以一人兼数人,以一音兼数音.尝作
八尼僧修佛事,经呗鼓钹笙箫之属无不并奏,酷似其声,老雉
高下曲尽其妙,又不杂以男音,一时推为绝技.不意清光绪季
年,京师有瞽者王玉峰,亦能以三弦作诸声,并能弹二簧各戏
曲,生旦净丑,锣鼓弦索亦各尽其妙.尤神者,则作洋鼓,洋
喇叭,操兵步伐之声,使远处闻之,不知其出于三弦也.观于
明之李近楼亦为瞽者,可知瞽人心细,能体会入神.此等绝技,
必间世而生,非有师传,亦不能教人.玉峰上距近楼已四百余
年矣,五百年名世挺生,即微艺亦何莫不然.玉峰每于国忌斋
戒等日,必奏技于正阳门外之广德戏园,盖是日不演剧也.听
者较观剧倍之,价亦倍之,因此致富云.
○麻瑞子空钟
清代野记 85
京师儿童玩具有所谓空钟者,即外省之地铃,两头以竹简
为之,中贯以柱,以绳拉之作声.惟京师之空钟,其形圆而翩,
如一轴贯两车轮,其音较外省所制清越而长.有觉罗旗人号"
快手罗"者,精此技,久于金陵以此为生,遂致小康.然犹不
知麻瑞子之出类拔萃也.麻瑞子亦旗人,而有痘瘢,其姓瑞,
以善空钟得名.尝奏技于东西两庙集及新年厂甸中,余曾见之.
能以半段空钟用绳扯之,飞高跃低,左盘右旋,无不如志.西
人极诧之,谓两轮去一,重心力已失,何以能圆转如意,不致
蹉跌.百思不得其解,乃叹中国人之绝技,固匪夷所思也.
○端忠敏死事始末
清宣统三年辛亥四月,铁路国有之旨下,起长白端方为候
补侍郎,督办川汉,粤汉铁路事.先是,己酉之秋,端由两江
总督调直隶,正慈禧太后梓宫奉安之日,于隆裕后行礼时,端
之左右有以摄影器摄行礼状,后大怒,以大不敬罪端,革职,
抵任甫百日也.至是以亲贵及诸大臣荐,遂起用,岂料祸机即
伏于此哉.端既受命,于六月九日抵武昌,建行台于平湖门外,
勘路召匠,期于九月朔兴工.而川人以川汉铁路已奉先朝谕旨,
归商集资承办,恳川督赵尔丰代奏,收回成命,不报.再三请,
则以格杀勿论恫吓之.于是川之士民焚香环跪督署者数千人,
大书德宗皇帝神位,顶于首而泣求焉.尔丰大怒,命卫队铳击
之,死者枕藉,而川乱成矣.事闻于朝,电旨命端方率鄂军入
川平乱.七月下旬,端发武昌,率三十一,三十二两标兵以行.
至宜昌,按兵候消息.端之意盖不欲临之以兵也.无何,朝旨
严迫,不得已进至重庆.至重阳日,闻武昌事起,民军已据武
清代野记 86
汉二城,荫昌率京军南下,亦败退.端大恐,亟率师进至资州
驻焉.朝命革赵尔丰职,以端代之.端知事无可为,欲入都面
陈机宜,兵大哗.时统兵者一为曾广大,一为邓某,皆端任鄂
督时所拔之士也,于端皆有师生谊.又有营官董海澜者,四川
人,亦鄂之学生.当端之发武昌也,总督瑞澄力荐于端,谓可
大用,端遂命董为营官,隶曾广大部下.当时广大禁兵毋暴动.
至十月朔,端行有日矣,布告军士谓已遣人至成都银行借四万
两发本月之饷,并为众军办归装,众怒稍息.至初五日,端束
装待发,众以银未至阻其行,并要挟书券,端与之.至初七日
黎明,银犹未至,众谓诳我,于是董海澜倡议入行馆,驱端至
侧屋云:"我辈将假尔室开会议."兵入室,遍搜行箧,无所
得,即欲杀端,曾广大乃宣言曰:"端某非诳人者,彼欲行即
听其行,何必杀,如赞成者举手."乃举者仅少数.曾又再三
劝,兵皆汹汹,谓曾有异志,当先杀之,曾乃不敢言,大哭出.
谓端曰:"曾某不能保护,罪万死,然迫于众,实无可解免矣.
"其时兵皆举铳待发,曾亟止之曰:"此中尚有汉同胞无数,
若满人不过端兄弟二人耳,何为玉石不分耶!"众乃逼端至行
馆大门一小屋中,乱刃交下.其弟端锦大骂,迫之跪,不屈,
亦乱刃而死,皆断其首.曾广大备棺敛之,欲并敛其元,众曰
:"是将函至武昌者,不得敛也."乃即日东下归鄂矣.僚友
仆从皆只身分道遁.初八日,成都借银至,已无及矣,遂为红
十字会所得.先是,端之议行期也,尚未得成都独立信.至初
五日,资州牧以省电告,遂决意还京,资州众绅环而请曰:"
公毋行.公若反正,则成都唾手可得,即众亦必以都督举公,
且公之兵所以哗嚣者,以公不反正也.若一变计,则皆为心腹
矣."端不可.众绅又请曰:"公如虑成都不能容,则即于资
州树白帜,某等可函致省绅来资州拥公为主,公幸勿疑."端
清代野记 87
叹曰:"我果如此,何以对慈禧太后,德宗皇帝于地下哉!我
计决矣,君等毋为我虑也."皆太息而散.端自入资州后,无
日不作还京计,使早日行,亦可无事,乃一因借银未至,二因
有投诚土寇周姓约初四日率众来降,遂待之.不料初五日一闻
川省独立之信,而祸不旋踵矣.端之至重庆也,凡南北公私函
电,及从官信牍,皆为军士所遏不得达,是以沿江各省响应反
正之举,一无所闻,盖至死仅知武汉之事而已.死事闻,赠恤
如例,特谥忠敏.此殆清廷最后之予谥矣.其监印官李寅生于
十一月望日间关至上海,为予言如此.又闻某君云,端方阴谋
不测,革党深忌之.当其督鄂督江时,凡党中魁杰为其所离间
者,不知凡几,屡欲起事,均为所败.使其久督畿辅,则革命
事业,不得成矣.清有长城如此,而顾以微瑕黜之,此清之所
以亡哉.端为人无赫赫之威仪,好嬉笑谐谑,而中无城府,待
故旧甚厚.好藏古物,生平宦橐皆耗于此.及罢官闲居,犹坐
客常满,尊酒不空,亦近代大吏中之风雅者.非某君言,不过
以毕镇洋,阮仪征视之耳.嗟乎!瑞澄辈误国殃民,罪魁祸首,
竟逃显戮.独端方不保首领,岂天之欲成其名耶!
○阿肌酥丸
京师黄教喇嘛治病之药有所谓阿肌酥者,丸药也,形如绿
豆,作丹砂色,又名子母丸,分牝牡二种,以牝牡二粒置净瓶
中,严封其口,供养于净室中,每日清晨焚香咒之,至四十九
日,则满一瓶,取治百病,据云无不效者.余昔年寓光稷甫侍
御家曾见之,乃一宗室显者所赠,光氏虽得之,亦不敢用也.
清代野记 88
○女统领
清同治初年,有皖人朱某者,读书应试,年逾冠不能青一
衿,忿而从军为书记,展转数年,随大军度关陇,隶统领陈姓
麾下.统领者,记名提督巴图鲁也.朱年少美丰姿,为人亦和
蔼,统领甚倚重之,诸同僚不如也.一日者,统领忽独召朱夜
饮,留与同榻,朱不肯,拔刀将杀之,不得已,从之.及登床,
孰知统领乃女子,犹处女也,大乐.朱由是夜夜皆宿统领所,
同僚皆鄙之,皆以朱为统领龙阳矣.久之,统领腹渐大,将产
矣,大惧无策,又不敢冒昧堕胎,商于朱,朱怂恿直言禀大帅.
时左文襄公督陕甘,朱且举木兰故事,谓必不见斥,从之.文
襄得禀大惊异,将据实奏闻.幕僚曰,事涉欺罔,恐朝廷见罪,
不如其已.于是命朱袭陈名,统其军,而陈于是易弁而钗矣.
后朱从征回逆,请归宗,更纳二妾.陈大怒,挟其资财与所生
之子居甘肃省城,遂与朱绝.考陈之由来,则当同治初元间,
将军多隆阿由湘入陕时,道出荆子关,军中募长夫,有童子应
募而来,面黧黑而多痘瘢,且硕大多力,人不料其雌也.初入
营牧马,继拔为兵,屡建奇功,得洊升至记名提督巴图鲁.雄
飞十年,一旦雌伏,奇矣.此江夏范啸云游戎为余言,范其时
亦从军关陇间也.此事若付之管弦,播之声歌,安见红氍毹上
不演出一刚健婀娜之佳人哉!谁复忆其黑而且麻之蠢女也.
○奇姓
李文忠督直隶时,有部将姓者名贵,云南人,生长于合肥.
清代野记 89
有知其历史者,谓其高,曾有因事发配至合肥,遂家焉.贵孩
提即失怙恃,亦不自知其姓.稍长应募为兵,募者问其姓名,
答以不知.募者笑曰:"之乎者也皆可为姓,尔即姓者名贵可
也."以功洊至记名提督巴图鲁,补通州协副将.范啸云游戎
曾隶其麾下,为余言如此.从此万姓统谱又增一奇姓矣.
○意外总兵
清同治间,湘,淮军兴,削平发,捻,回诸大乱,各路军
功所保记名提督,部册所载近八千人,总兵则近二万人,副将
以下汗牛充栋矣.故提镇大员欲得实缺,非督抚密保不可.有
桐城人陈春万者,农夫也,多力而胆大.同治初年入湘军为兵,
随大军转战至关陇,亦保至记名提督巴图鲁黄马褂矣.左文襄
颇喜其勇,然以其无智虑,又不识字,十年来位不过营官而已,
不但无简任之望,并数营统领亦不可得,郁郁不得志.文襄既
出关,陈营又裁撤,更无聊赖,贫不能归.迨文襄班师回任,
陈欲往面求一差委.及见文襄,即向之称贺.陈曰:"标下来
求中堂赏饭吃耳,何贺之有 "文襄曰:"尔尚不知耶 尔文
印较我印大且倍也."陈愈不解.文襄乃命设香案,陈跪听宣
旨,始知已特简肃州镇挂印总兵,廷寄到已数日,正觅其人不
得也.清制,挂印总兵,体制尊崇,与寻常总兵大异,准专折
奏事,不受总督节制,如宣化镇总兵,乃挂定边左副将军印之
类.当时文襄颇疑陈密求李文忠而得此缺,甚忌之.盖因肃州
镇出缺时,例由文襄奏报,即随折保二人以进,而皆未用故也.
后始闻内廷人言,是日军机开单呈请简放时,帝笔蘸朱太饱,
未及见文襄所保之人,而朱点已滴于陈名之上.帝曰:"即此
清代野记 90
可也."陈实得之意外.不二年谢病归,终不能安于位也.亦
范啸云言.
○孔翰林出洋话柄
清光绪丙戌曾惠敏公纪泽由西洋归国,忿京曹官多迂谬,
好大言,不达外情,乃建议考游历官,专取甲乙科出身之部曹,
使之分游欧美诸国,练习外事.试毕,选十二人,惟一人乃礼
邸家臣之子,非科甲,余皆甲乙榜也.游英法者,为兵部主事
刘启彤,江苏宝应人;刑部主事孔昭乾,江苏吴县人;工部主
事陈爔唐,江苏江阴人;刑部主事李某,山东文登人.命既下,
李与陈皆知刘久客津海关署,通习洋情,遂奉刘为指南,听命
惟谨.孔独不服,谓人曰:"彼何人,我乃庶常散馆者,岂反
不如彼,而必听命于彼乎 "随行两翻译,皆延自总理衙门同
文馆者,亦惟刘命是听,孔愈不平,所言皆如小儿争饼果语,
众皆笑之.一日者,行至意国境,船主号于众曰:"明日有东
行邮船往上海,诸君有寄家报者可于今日书之."于是皆报平
安.次日晚餐,席上忽无牛肉,盖西行已浃旬之久,牛适罄也.
孔忽谓刘曰:"船主私拆我家信矣."刘曰:"何以知之 "
孔曰:"我家世守文昌帝君戒,不食牛肉已数代,及登舟,每
饭皆牛,尝不得饱.昨于家书中及之,今忽无牛肉,是以知其
拆阅我家信也."刘笑曰;"船主未必如此仰体尊意,公自视
太尊贵矣,且船主未必识中国字,拆信何为 况欧人以私拆人
信为无行乎,公何疑及此."孔指二舌人谓刘曰:"彼中国人
也,何以能识洋字,安保船主不识中文耶 "刘嗤之以鼻.及
抵英伦,以舌人不听彼使令,遍诉于使馆中人,初不知其有神
清代野记 91
经病也.凡游历各厂各要塞,皆刘语舌人,按路之远近为游之
先后.一日游阿模司大炮厂,见所铸炮弹有长三尺许者,罗列
无数.孔问舌人,以炮弹对.孔大怒曰:"尔以我为童呆耶
炮弹乃圆物,我自幼即见之,此明明是一尊小炮,何云炮弹 "
舌人亦不答.凡经游之地,其门者皆有册请留名,孔必大书翰
林院庶吉士,刘每笑而阻之,孔谓是妒,大不怿.久之使馆中
人皆知其有神经病矣.彼所言或劝之,或不直之,孔郁愈甚,
而病发矣.一日,忽具衣冠书状呈公使,大声呼冤.公使命人
收其状,而却其见.视其状则皆控刘语,大可喷饭.阅数日,
见公使无动作,遂窃同伴之鸦片膏半茶瓯全吞之,复至厨下觅
冷饭半盂,咽而下之.人初不知,及毒发,众询之,自言如此.
急觅医诊救,已无及矣,至夜半毙焉.床头有遗书一通,上分
使者,略云:"刘将杀我,前日引我至蜡人馆,指所塑印度野
蛮酷刑相示,是将以此法处我也.我不如自尽,免遭其屠戮之
惨,并乞公使代奏,为之理枉."云云.于是伦敦各报馆大书
游历官自尽,所言皆一面之词.幸公使及众人皆知其由,不然
刘受其累矣.孔死后,公使奏请给恤如例,并函致其父述其情.
其父叹曰:"是儿素有痰疾,其乡试落第时,亦曾作此状,幸
防护周至,获免.今又犯此病而死,是乃命也,于刘乎何尤 "
时余亦随使英伦,亲见之,悉其详.
○联语无偶
京师士夫好作联语相谑,至今相传有二联无属对者.大兴
刘位坦有婿三人,人为之语曰:"刘位坦三位令坦:吴福年乔
松年黄彭年."吴,钱塘人,道光乙巳探花,未开坊而卒.乔,
清代野记 92
山西徐沟人,由进士部曹历任封圻,终于东河总督,谥勤恪.
黄,贵州贵筑人,亦由进士历官至江苏布政,擢巡抚.三公皆
显贵,而当择配时则皆未第也.又昆明赵蓉舫大司寇光之次女,
为桐城光稷甫侍御继室,京师为之语曰:"赵光之女光赵氏."
二语皆无属对者.
○谑吟召衅
有泰州王某,同治甲子举人,以部曹而为军机章京.一日
入直至半途,忽摸项下忘挂朝珠,遍索车中亦不得.时已入正
阳门,势不得回宅,盖夜半开城,只许入不许出也.不得已,
忆东城有好友浙人汪某,可往假之.驱车往叩门.汪已寝,闻
王至,亟起.王告以故,即入取珠出,且曰:"吾较尔长大,
吾珠恐不合用,兹以内子所用者假尔用之."王致谢,且戏吟
曰:"百八牟尼珠一串,归来犹带粉花香."此乾隆间京师讥
某相义女诗也.汪闻立变色,返身入内.王亦不俟其送,即匆
匆出.甫上车,见汪气汹汹手白刃出,大骂曰:"尔如此污蔑
我,誓与尔不共戴天!"王亦不解,急驱车去.汪犹追及,斫
车尾而返.次早汪复握刀至王所居巷口俟之,昼夜不懈,致王
误班数日.王后询于人,始知所吟诗即当时刺其祖母之诗也.
嗣以汪寻仇不已,遂谢病归,终身不入京.
○吃饭何须问主人
扬州李某亦军机章京也,每下班必至东华门外户部王宅午
清代野记 93
饭,无论主人在家与否,盖李与王同年至好也.一日李因病请
假数日,假满复入直,及下班,拟仍至王宅午饭.甫入门,一
仆半跪挡驾.李曰:"尔新来仆耶 尔不识我耶 "仆曰:"
诚新来者."李曰:"我李某也,尔主既不在家,即禀尔主母,
备午饭我食也."仆以告主母,意必夫之至交也,具盘飧焉.
李据案大嚼.未已,主人归,李视之不识也,手一箸几无置处,
窘不可言.主人曰:"久闻公名,公与前主人王某同年至好,
我与王某亦至好,同姓同官又同司.前主人已于三日前移居外
城,遂以此宅与我,我故一切门封门榜皆无须更换也.公既可
在前主人王某处午饭,何不可在我处午饭."相与共啖甚欢.
嗣是下直午饭亦如曩例.前王闻之,大笑曰:"不图此宅乃为
李某啖饭所,奇矣."
○旗主旗奴 三则
觉罗炳成,号半聋,八旗老名士也,与桐城光稷甫侍御莫
逆交.裕庚者,亦光之世交晚辈也.炳无三日不在光所.裕自
英果敏罢广督后,始携眷居京师内城,亦偶至光宅.一日会食,
光坐裕于炳之上,以裕疏而炳亲也.食时,炳与裕不交一言.
食毕,炳忽谓裕曰:"尔今日短一过节,我因在汉官家,不便
挑眼."裕唯唯谢罪.翌日,半聋语予曰:"凡各项包衣并小
五处旗人,或奴籍,或重台,例不得与宗室觉罗抗礼.若必不
得已,必先半跪请曰,求赏一座,然后坐,方为合礼.裕庚乃
汉军小五处包衣旗,必先须请命而后坐,裕欺我不言,故诏之.
"予笑曰:"公等旗人,过节太多."半聋又曰:"每有旗主
贫无聊赖,执贱役以糊口,或为御者,或为丧车杠夫,或为掮
清代野记 94
肩者,若途遇其奴,高车驷马翎顶辉煌者,必喝其名使下车代
其役,奴则再三请安,解腰缠以贿之求免焉.故旗奴之富贵者,
甚畏见其贫主也."
尝闻道光间有旗人官两淮运使,其妻与扬州知府妻往来.
知府,汉人也.一日知府妻欲宴运使妻于署,以不谙待满人礼,
觅一满妇为陪客.遍查同城官眷,惟参将标下中军守备系满人,
且世家子,遂往拜致意,守备妻慨允之.届期,盛筵以待.守
备妻绝早至,日中运使妻至,守备妻据坑南面坐,傲不为礼,
主人讶之.运使妻一见,即双膝跪请安.守备妻曰:"今日主
人赏尔饭,不必拘礼,可坐下."运使妻又双跪谢,然后坐.
及席设,知府妇推运使妻首坐,守备妻曰:"今日我在此,彼
不便坐,我代坐可也."运使妻为之送箸斟酒,侍立于侧,若
奴隶然.守备妻曰:"尔不可拂主人盛情,权坐下同啖可也."
又请,又安始就坐,局促至不敢举箸,而守备妻则据案大啖.
席散客去,守备妻欣欣然,运使妻悻悻然,知府妻则皇皇然,
不明其故.继闻人言守备妻为旗主,运使妻旗奴,奴自不敢与
主抗礼也.知府亟趋谢罪,而运使终以此存芥蒂焉.
又道光朝大学士松筠秉政,上甚倚重之,忽请假数日,上
不之异也.次日军机召见奏对毕,上忽问曰:"松筠何事请假
"一满军机对曰:"因该旗主家有白事,松筠照例前往当差.
"上曰:"汝往视之,如无甚要事,可命其早日销假."满军
机衔命往,至则见松筠摘缨冠,身白袍,坐大门外司鼓.满军
机传旨讫,次早,面奏情形.上大怒,该旗主有意侮辱大臣,
即日降旨换松旗,免其奴籍焉.
清代野记 95
○武英殿版之遭劫
清初武英殿版书籍,精妙迈前代,版书皆存贮殿旁空屋中,
积年既久,不常印刷,遂为人盗卖无数.光绪初年,南皮张文
襄之洞官翰林时,拟集资奏请印刷,以广流传.人谓之曰:"
公将兴大狱耶 是物久已不完矣,一经发觉,凡历任殿差者,
皆将获咎,是革数百人职矣,乌乎可 "文襄乃止.殿旁余屋
即为实录馆,供事盘踞其中,一屋宿五六人,三四人不等,以
便早晚赴馆就近也.宿于斯食于斯,冬日炭不足则劈殿板围炉
焉.又有窃版出,刨去两面之字,而售于厂肆刻字店,每版易
京当十泉四千.版皆红枣木,厚寸许,经二百年无裂痕,当年
不知费几许金钱而成之者,乃陆续毁于若辈之手,哀哉!文渊
阁每年伏日例须晒书一次,十余日而毕,直阁学士并不亲自监
视,委之供事下役等,故每晒一次,必盗一次,亦有学士自盗
者.惟所盗皆零本,若大部数十百本者,不能盗也.究其弊,
皆以国为私之病,不公诸民而私者官,不知官流转无定者也,
民则土著占籍累世不迁者也.观东西洋各国博物院藏书楼等,
皆地方绅士管理之,不经官吏之手,故保存永久焉.
○破题仅两句
河南怀庆府河内县有郝姓者,为粮店管事.店主有子以贿
入泮,至乡试年,复欲以贿乡举,命郝辇金至省城觅抢替焉.
郝因其资亦纳监倩人代作.榜发,店主子落第,郝竟获隽,复
以金倩人覆试讫,不敢入礼闱也.三科后,大挑得知县,签分
清代野记 96
江苏.尝语人曰:"我向不知破题做法,孰知仅有两句耳."
皆以为笑谈.光绪丁酉江南乡闱,郝奉调帘差,大惧,星夜托
病归里,从此不复业.此河内窦甸膏大令为予言.
○疡医遇骗
光绪中叶,金陵有外科王立功者,合城知名者也.设医室
于三山大街.一日晨,有人以银饼二圆馈王,且曰:"吾外甥
为绸庄学徒,遭人奸骗,致患臀风.吾今薄暮约其来求诊,先
以此为赠.第外甥畏羞,请勿于人前说破也."王允之.其人
遂至绸庄购绸缎约三百金,谓庄主曰:"请遣一学徒随我往外
科王先生处付银."市人皆知王,固无不信者,即遣徒挟货物
随之行.至王室门外,其人曰:"以货与我,在此坐候,尔随
王先生上楼可也."王见其人偕一童子来,以为必其外甥也,
相喻无言,邀童子登楼.童子以为必给银也,孰料王谓之曰:
"尔有病勿害羞,请脱裤,我为尔治之."童大怒.王曰:"
尔母舅先言之矣,勿讳疾也."童曰:"孰为我母舅者,其人
来我肆购物,我随来取资耳,何病之有!"王至此始悟遇骗,
亟下楼视其人,已杳矣.乃讼于官.时湖南翁延年令上元,断
令王赔其半,绸庄亦认其半,而骗子终不可捕.
○方九麻子
九麻子者,乾隆中直隶总督方勤襄公之族叔.勤襄名维甸,
即世所称小宫保是也.九麻子名不著,少无赖,能以术攫人财,
清代野记 97
屡犯法,捕弗获.富人畏之,贫人又甚喜之,盖诈取之财,施
与不吝也.中年,忽走保定投制府,自陈改行,愿为走卒以自
效.制府以族属尊行,使佐内署会计事,月给数金而已.久之
勤谨逾常人,且丝毫不苟,性复谦抑,合署之人皆善之,主计
者亦屡誉之,制府以为果改行也,数倍其俸给,而勤谨谦抑如
故,更重之.方无事不出署,偶出,必购旧皮箱归,以为常.
数年积皮箱百数十具.人问之,答曰:"南方革货甚名贵,北
贷值贱而物坚,虽费舟车资,获利犹倍蓰也."皆服其心计.
忽一日谓制府曰:"我离家三年矣,将归省老母,乞假数月."
制府允之,且厚赆之.方于是雇大车十余辆,实其箱加锁焉,
亦不知中藏何物也.先是,制府尊人恪敏公出塞省亲也,每岁
徒步往返数千里,道必经沙河县之伽蓝寺.寺即在大道旁,距
保定百余里.一年大风雪,冻饿僵寺门外.方丈僧梦有虎卧寺
前,惊起集徒众持械往视,则一死人也.衣履不类丐,抚之体
尚温,舁入救之苏,更为粥糜药饵以养之,询知为孝子也,更
赠裘与金焉.数日病已,将行,谓僧曰:"我若得富贵,必大
兴尔寺,俾为通省冠."及公受特达知,不十年官直隶总督,
加太子少保.公讳观承,世所称老宫保是也.公乃捐万金修寺,
于是合省官民布施无算.寺僧又善营运,有良田数千顷,跨三
邑界,下院数十处,京师永兴寺亦下院之一也,富果为通省冠
矣.九麻子夙知之,是日驱车出,将抵寺,日已西,谒方丈,
谓受制府命,护衣笥还故里,距驿尚远不得达,求假一宿,僧
许之.乃积笥于僧之密室,更命沙弥备浴器,更命购皮纸数十
张,面糊一器,方以浴盆置密室中,以皮纸严封其窗隙.僧大
异之,谓时正炎暑,何不惮烦乃耳.及入浴,僧窃窥,则见其
坐浴盘中,作恨恨声曰:"皆是尔作怪,致名播全省无立足地.
"随语随拔其腿之毫毛.僧白之方丈,方丈曰:"是矣,无疑
清代野记 98
也."盖数月前,有大盗号飞毛腿者,入京劫某邸,得赃甚巨,
上命步军统领悬重赏购之,期必获,遍通都大邑皆悬有赏格,
事颇急.至是僧乃密报县,官遣兵役掩捕之.方至县,自陈如
告僧语,官不信,系方狱,遣人至保定侦虚实,信,乃大恐,
延方上坐,盛筵请罪,且厚贿之,属勿为制府知,方曰:"可.
但笥存僧寺三日矣,保无有遗亡者,须辇至县署验之."官云
然.笥至启之,则残破之袈裟经典,以及木鱼钟磬之属.再启,
三启亦如之.方怒曰:"此必僧易之矣,岂有迢迢数千里而赍
此归哉!且督署中,安得有是物哉!"掷清单出,命寺僧如数
以偿.僧大惊愕,无以辨,再三请,官命罚五万金,俾方成行
焉.方归为富人以终,不复为冯妇矣.后制府知之,叹曰:"
其才可爱,其心不可测也,今而后不敢遽信人矣."后数十年
有插天飞事.
○插天飞
插天飞者,名亦不传,亦方族也,才更胜于九麻子矣.其
貌方颐广颡,美须髯,望如天神.学问赅洽,熟谙宫廷掌故.
有徒党数十人,周流各省,专伺察地方大吏以取财.有河南巡
抚某,以事撄上怒,将罪之,未发也.忽喧传有操北音者数十
人来,赁居城外某巨寺,终日闭门禁出入,惟晨开片刻通樵汲
而已.数日来合城文武皆皇骇,祥符县令遣干役终日伺之.一
日薄暮,有人出似阉状,手提壶将行沽,役尾之至肆,与语不
答,提壶返,悄悄掩门入.次日又遇之,役代给直,初不肯,
继见肆主终不受,乃向役谢,役更邀之饮,询之,阉曰:"吾
主今上大阿哥也,因尔巡抚于某某等案得贿枉法,故命密访,
清代野记 99
如得实,圣怒不可测也.尔慎勿泄,否则我无命矣."役唯唯,
亟走报,皆皇惧失色,计惟有重贿以息事耳.次日,自巡抚以
下皆具衣冠往谒,车骑喧寺外.叩门不应,但闻敲扑声,呼号
声,久之寂然.门忽启,有二人如校尉者,以筐舁一尸出,血
肉模糊,役见之,即昨日沽酒之内监也.皆大惧,懔懔然报名
膝行而进.插天飞则黄马褂珊瑚冠孔雀翎如侍卫大臣状,指台
坐少年谓众官曰:"爷在此,可行礼."少年欠伸小语,众不
闻.则代宣曰:"明日回京也."皆唯唯.至暮,巡抚括黄金
万两密遣之.次日黎明,众官祖道于城外.忽掷一纸裹与巡抚,
命回署启阅.归视之,乃以巨幅大书"领谢"二字.始嗒然知
遇骗.
道光间,漕,河两督皆驻节清江浦,有山东巡抚署河督者
抵任有日矣.忽有老者衣冠谒漕督,谓是新河督之封翁,接见
畅谈京朝事,皆原原本本.既而曰:"我先小儿一日行,计渠
亦应到矣.顷见某骨董肆有古玉数事甚佳,议价三千金,立索
不欠,故来挪借,俟小儿一到即奉还."漕督立命舁三千金出.
正酬酢间,忽报新河督至.老者笑曰:"渠亦应到矣."河督
入,见一老翁冠服极品,傲然踞上座,不为礼,不知谁何,不
敢问.老者拈须微笑曰:"尔来甚善,尔等当有公事,我暂退.
"漕督送之出,返,河督问曰:"彼何人,何倨傲若是 "漕
督大诧曰:"非公封翁耶 "河督曰:"家君病废在京,几曾
出都门者.是骗也."急命捕之,已不知所往.但见绿肩舆一
乘,红伞一柄掷河干而已.他说部记此者微有脱误,且不知为
方氏插天飞也.久之,案累累,京外交缉,逻者遇于苏州,侦
知居专诸巷逆旅,乃会同地方官捕之.兵役数十人,围其居,
将缚之.方曰:"姑缓我,我罪不至死.诸君来,岂可空劳.
清代野记 100
我床下有制钱五百缗,冬裘尚十余笥,不如请诸君分之,免为
他人得也."立命置酒,征歌舞,数十人皆醉饱,分其裘各数
袭,皆披于身,又各携钱十余缗围腰际,挟方行.时正深秋,
诸人裹重裘挟钱缗,重累汗下,几不能步.至歧途,方乘其不
备,奔而逸.诸兵役喘息不属,不能追也,遂不知所往.论者
以九麻子视插天飞,诚所谓小巫见大巫矣.具此奇才,而仅以
骗术称雄,不亦大可惜哉! 清代野记 101
●卷下
○戕官类记
同治庚午,予在扬州,闻丹徒严某官浙江嵊县知县,忽为
署中剃发匠所戕,并杀其幼女及女之乳母,取县印出,跳舞狂
歌于市,似有神经病者.旋获之,按律治罪.是年,山东青州
知府某亦被戕.青州有城守参将,一兵以技勇,资格皆应拔补
马粮,忽为人以贿得,大怒,思得参将而甘心焉.乃于朔日之
夜,伏于武庙神座下待之,以参将是日必来拈香也.及黎明,
见有一三品顶戴者跪拜神前,突出刺之而毙.谛视,乃知府,
非参将也.须臾参将至,乃执而置诸法.至庚午秋,又有张文
祥刺马新贻事.
○刺马详情
马新贻,字谷山,山东荷泽人,世为天方教,由进士分发
安徽即用知县.咸丰间,皖北一带粤捻交讧,马以署合肥县失
守革职,带罪立功,唐中丞委办庐州各乡团练.一日与捻战而
败,被擒,擒之者即张文祥也.文祥本有反正意,优礼马,且
引其同类曹二虎,石锦标与马深相结纳,四人结为兄弟.与马
清代野记 102
约,纵之归,请求大府招降其众.马归为中丞言,允之,张,
曹,石三人遂皆投诚.大府乃檄马选降众设山字二营,令马统
之,张,曹,石皆为营哨官矣.至同治四年,乔勤恪抚皖时,
马已瀳升至安徽布政,驻省城,兼营务处.抵任后,山字营遣
散,张,曹,石皆随之藩司任,各得差委,甚相得也.无何,
曹二虎眷属至,遂居藩置内.时张已微窥马意渐薄,大有不屑
同群之意,劝曹勿接眷,曹不听.曹妻既居署中,不能不谒见
马夫人.马见曹妻,艳之,竟诱与通.又以曹在家,不能畅所
欲为,遂使曹频出短差,皆优美.久之,丑声四播.文祥知之
以告,曹不信.继闻人言啧啧,乃大怒,欲杀妻.文祥止之曰
:"杀奸须双,若止杀妻,须抵偿,不如因而赠之,以全交情.
"曹首肯,乘间言于马.马大怒,谓污蔑大僚,痛加申斥.曹
出语张,张曰:"祸不远矣,不如远引为是."曹不能决.忽
一日马檄曹赴寿春镇署请领军火.时寿春镇总兵为徐■,字心
泉,怀宁人也.乔勤恪大营驻寿州南关外,徐为总营务处.曹
得檄甚喜,欣然就道.文祥谓锦标曰:"曹某此去,途中恐有
不测,我与若须送之."盖防其中途被刺也.于是三人同行,
至寿州,无他变.石笑之,谓张多疑,张亦爽然若失.及投文
镇辕谒见,忽中军官持令箭下,喝绑通匪贼曹二虎.曹大惊,
方欲致辩,徐总兵亦戎装出.曹大声呼冤,徐曰:"马大人委
尔动身后,即有人告尔通捻,欲以军火接济捻匪,已有文来,
令即以军法从事,无多言."遂引至市曹斩之.张跌足大恸,
谓石曰:"此仇必报,我与尔须任之."石沉吟.张又曰:"
尔非朋友,我一人任之可也."曹既死,张,石收其尸藁葬讫,
遂分道去,不知何往.至九年,李庆翱为山西臬司,统水陆各
军防河,驻军河津县.石锦标为李之先锋官,已保至参将矣,
一日委石稽查沿河水师各营,凡十一营营官公宴石于河上,忽
清代野记 103
有大令至调石回,谓有江督关文逮石至两江对案云云,盖张文
祥之难作矣.时马新贻方督两江,督署尚未重建,借首府署驻
节.署旁有箭道,每月课将弁于此.马被刺之日,正在阅课,
甫下座,忽有一递呈呼冤者,文祥乘此突出刺之,入马左胁,
刀未拔出,伤口亦无血.方喧嚷间,马回首见张曰:"是尔耶
!"复回顾左右曰:"不要难为他."遂倒地,舁回卧室遂死.
张既刺马,矗立不少动.时众兵方执呼冤者拷讯,文祥大呼曰
:"毋冤他人,刺马者我也.我愿已遂,我决不逃."于是司
道府县闻风皆至,藩司梅启照命发交上元县收禁.时道府为孙
云锦,上元县令张开祁,江宁令萧某即于上元署中同讯.余等
皆在屏后窃听.文祥上堂,原原本本如数家珍.两令相对眙
咢,莫敢录供通详.次日,商于梅启照,梅曰:"不便直叙."
须令改供浙江海盗,挟仇报复,张不肯.其后种种酷刑,皆逼
令改供,非无供也.张又云:"自曹被杀后,我暗中随马数年,
以精钢制匕首二,用毒药淬之,每夜人静,叠牛皮四五层以刃
贯之,初不能入,二年,五层牛皮一刃而洞穿矣,盖防其冬日
著重裘也.马为浙抚时,曾一遇于城隍山,护从甚众,不能下
手,至今乃遂志耳."梅言于护督,以海盗入告.护督者,将
军魁玉也.奏入,朝命郑敦谨为查办大臣.郑未来之先,朝命
漕督张之万就近查办,张不敢问,托故回任,乃改命郑也.相
传张奉命后,自淮来宁,一日舟泊瓜州,欲登岸如厕,以小队
二百持械围护之,时人传为笑谈.郑至江宁,张之供仍如在上
元时,一字不改.郑无如何,乃徇众官之请,以海盗挟仇定案.
司官有颜姓者,于谳定后弃官而归,郑亦引疾去.其年为同治
九年庚午乡试之年,马死之日在七月下旬,正上下江学使者录
遗极忙时也.次日上江学使殷兆镛考贡监场,题为《若刺褐夫
》,诸生哗然,相率请示如何领题,殷沉吟曰:"不用领题,
清代野记 104
不用领题."又次日补考,题为《伤人乎》,盖皆谑而虐矣.
马死后数日,署中一妾自缢,并未棺敛,密埋于后园中,即曹
妻也.时上海戏园编出《刺马传》全本,皖抚英翰闻之,亟函
请上海道涂宗瀛出示禁止,并为马请祠请谥,铺张马之功几与
曾,胡埒,裕庚手笔也.英与马同官安徽,有休戚相关之谊云.
厥后乔勤恪有七律咏其事,末二句云:"群公章奏分明在,不
及歌场独写真."案既定,决张文祥于金陵之小营,马四亲自
监斩.马四者,新贻之弟,浙江候补知县也.定制一刀一钩,
命刽子以钩钩肉而碎割之,自辰至未始割毕,剖腹挖心而致祭
焉.文祥始终未一呼号也.子一,阉割发黑龙江为奴.石锦标
亦革职遣戍.案既结,马四后至浙江,为众指摘,上官亦不礼
之,郁郁死.新贻既葬数年,河决荷泽,墓为水所冲塌.无子.
天之报施固不爽耶.
○妻控夫强奸
潘文勤公长刑部时,有妇人诉其夫强奸者.文勤曰:"是
必有奸夫教之,欲以法死其夫也."盖清律载,夫与妇为非法
交者,两相情愿以和奸论,若妇不肯而夫用强,则照强奸论.
然有律而无案.诚以闺闱之中,事属暧味,孰知之而孰发之哉.
故文勤一见即知有唆使之人,严鞠果然,遂并唆者而治罪焉.
此吴江范瑞轩比部为予言,潘文勤门生也.因忆道光中叶,桐
城方宝庆掌刑部秋审处,有告室女与表弟通奸者,验之处女也,
然形迹实可疑.堂上将释之矣,方命承审官曰:"可验其后庭.
"验之非完璧,乃以非法淫定奸夫罪,而判女折赎罚锾,合署
称神明焉.女归自缢死,男闻亦自尽于狱.盖此女极爱其表弟,
清代野记 105
而幼已字人,表弟亦订婚,不得偕婚媾,遂于无可联合之中,
而相爱焉.又不忍以破甑贻夫羞,此亦可谓发乎情止乎礼义矣.
若我为刑官,即明知而故昧可也,何必逞此精明而伤人命哉!
方后授福建漳州知府,以墨败,三子皆流落以死,无后,妻于
咸丰季年亦饿死,人以为溪刻之报.光稷甫侍御云.
○科场舞弊
咸丰戊午科顺天乡试大狱,伏法者正考官大学士柏葰,同
考溥安,士子平龄等,又场外传递之程某,而遣戍革职者不知
凡几.原参御史孟传金,初固不料如是之严惩也.盖自道光以
来,凡士子来京应试,遇同乡京官之考差者,必向之索关节,
谓之条子.不必一定为利,亦有为收门生计者,亦有博延揽人
才名者.若不向之索条子,则其人必见怪,以为此士瞧不起我,
因而存芥蒂者有之.故热中之士,亦乐得乞条子也.此风已久,
昌言无忌,恬不为怪.及戊午事起,而此风遂绝.事后执政诸
大老皆觉杀人太多,追咎孟御史多事,遂摭他事发回原衙门.
自是科场严肃者十年.己未会试,奉待旨加倍严搜,片纸只字
皆不敢挟入.光稷甫侍御即此科中式者,为予言.至同治改元,
慈禧秉政,博宽大之名,凡派搜检之王大臣请训时,必谕之曰
:"勤慎当差,莫要多事."即隐示以勿搜也.而士子之怀挟,
直可设一绝大书肆矣.至同治庚午科,江宁有刘汝霖者,时文
高手也,为人代作而中.嗣是每科富贵子弟皆刘之生计矣,刘
成进士始已.继起者为陈光宇,为周钺,皆江宁枪手之卓卓者,
所代中不知凡几.陈入翰林后,竟因此永不准考差,周后亦分
发河南知府.继陈,周而起者无数矣,直至停科举之日止.盖
清代野记 106
江南一闱,行贿于考官者尚无其人,惟代作者实繁有徒.北闱
自光绪改元后,此风亦盛,初犹乡试为之,继乃会试亦分然为
之.戊戌会试,有宝应刘某者以一人而中三进士,且得一会元,
执政知之,廷试时会元与刘皆抑至三甲,会元用中书,刘用主
事.二人书法皆佳,皆可得翰林者也,当道不敢兴大狱,聊示
薄惩而已.至湖南主考杨泰亨,陕西主考周锡恩,浙江主考费
念慈大张旗鼓出卖举人,更卑卑不足道矣.此科场气运之所以
终,而国之所以亡也.
○书杨乃武狱
浙之上虞县有土娼葛毕氏者,葛品莲之妻也,艳名噪一时.
县令刘某之子昵焉,邑诸生杨乃武亦昵焉.杨固虎而冠者,邑
人皆畏之,刘之子更嫉之.杨欲娶葛为妾,葛曰:"俟尔今科
中式则从尔."榜发,杨果隽,谓葛曰:"今可如愿矣."葛
曰:"前言戏之耳,吾有夫在,不能自主也."杨曰:"是何
伤 "正言间,刘子至,闻杨语,返身去.杨闻有人来,亦去.
次日而葛夫中毒死矣,报官请验,县令遣典史携忤作往,草草
验讫.闻杨有纳妾语,即逮杨,讯不承.令怒,详革举人,刑
讯终不服.遂系杨,葛于狱,延至四年之久.每更一官,杨必
具辩状,皆不直杨,然又无左证,而刘令子又死福星轮船之难,
浙之大吏将以杨定谳抵罪,而坐葛以谋死亲夫矣.会有某国公
使在总署宣言,贵国刑狱,不过如杨乃武案含糊了结耳.恭亲
王闻之,立命提全案至京,发刑部严讯.原审之刘令,葛品莲
之尸棺,皆提至京.及开棺检验,见尸有白须,且以丝棉包裹,
两手指甲皆修洁,既不类窭人子,又非少年,又无毒毙痕迹.
清代野记 107
讯刘,刘亦无从置对,盖始终未见尸也.于是刘遣戍,杨,葛
皆释放,案遂结.此案到京之日,刑部署中观者如堵墙,几无
插足地.陆确斋比部,江西司司员也,亦往观.据云葛氏肥白,
颇有风致云.葛出后,削发为尼.杨则不知所之.或云当刘子
闻杨语时,即潜以毒置葛品莲茶瓯中,品莲饮之致死;或又曰
刘子常携毒,备觊便毒杨者,未知孰是.要之刘子之死于海,
似有天道.杨虽非佳士,此案似非所为.又闻杨每于供词画押
时,以"屈打成招"四字编为花押书之.吾以为杨必有隐匿,
冥冥中特借此以惩之耳.
○死生有命
光绪元年,上海招商局以福星轮船载海运粮米赴津,附舟
者江浙海运委员三十余人,又搭客数十人.行至黑水洋,遇大
雾,适迎面一船来,未及避,被撞而沉.时当半夜,全船之人
皆已寝,遂及于难.委员中有一满人者,将自苏起程时,梦有
人持一文牍示之,大书"水府"二字于牍面,云有公事相邀会
议.醒即言于人,以为不祥,将改由陆行,闻者嗤之.其人亦
以为梦境无足凭,遂至沪附福星而死.此满人予尚至其家为人
致赙金焉,今忘其名矣.中国鬼神之说甚不可解.又有一林姓
者,亦海运委员也,动身之日,已薄暮矣,一犬横卧于大门外,
林未之见,误踹犬身,倾跌伤足,不能行,改期焉,竟免于难,
莫谓此中无天道焉.
○海王村人物
清代野记 108
今京师之琉璃厂乃前明官窑制琉璃瓦之地,基址尚存.在
元为海王村.清初尚不繁盛,至乾隆间始成市肆.凡骨董,书
籍,字画,碑帖,南纸各肆,皆麇集于是,几无他物焉.上至
公卿,下至士子,莫不以此地为雅游而消遣岁月.加以每逢乡
会试放榜之前一日,又于此卖红录,应试者欲先睹为快,倍形
拥挤.至每年正月初六起至十六日止,谓之开厂甸,合九城之
地摊皆聚于厂之隙地,而东头之火神庙,则珍宝书画骨董陈列
如山阜,王公贵人命妇娇娃车马阗塞无插足地,十日乃止.此
厂肆主人所以皆工应对,讲酬酢,甚者读书考据,以便与名人
往还者不知凡几,不似外省肆佣之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也.予出
入京师几三十年,厂肆之人几无不识予者,以予所知有数人焉.
有若琴师张春圃者,其志节高尚,已纪于前矣.有若刘振卿者,
山西太平县人,佣于德宝斋骨董肆,昼则应酬交易,夜则手一
编专攻金石之学,尝著《化度寺碑图考》,洋洋数千言,几使
翁北平无从置喙,皆信而有征,非武断也.德宝斋主人李诚甫,
亦山西太平人.肆始于咸丰季年,仅千金资本耳,李乃受友人
之托而设者.其规矩之严肃,出纳之不苟,三十年如一日,今
则其肆已逾十万金矣.诚甫能鉴别古彝器甚精,潘文勤,王文
敏所蓄,大半皆出其手.诚甫卒,其犹子德宣继之,亦如诚甫
在日,犹蒸蒸日上也.有若李云从者,直隶故城人.幼习碑贾,
长益肆力于考据.当光绪初年,各衙门派员恭送玉牒至盛京,
盛伯兮侍郎,王莲生祭酒,端陶斋尚书,皆在其中.一日夜宿
某站,盛与王纵谈碑版,端询之,王奋然曰:"尔但知挟优饮
酒耳,何足语此."端拍案曰:"三年后再见!"及归,遂访
厂肆之精于碑版者,得李云从,朝夕讨论,购宋明拓本无数,
又购碑碣亦无数.其第一次所购,即郛休碑也,以五百金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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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列满庭院,果不三年而遂负精鉴之名矣.云从为潘文勤所赏
识,有所售辄如数以偿,故云从得以挥霍十余年,终以贫死.
至书肆主人,于目录之学,尤终身习之者也.光绪初,宝森堂
之李雨亭,善成堂之饶某,其后又有李兰甫,谈笃生诸人,言
及各朝书板,书式,著者,刻者,历历如数家珍,士大夫万不
能及焉.又有袁回子者,江宁人.亦精于鉴别碑帖,某拓本多
字,某拓本少字,背诵如流.有若古泉刘者,父子皆以售古泉
为业,其考据泉之种类,有出乎各家著录之外者,惜文理不通,
不能著述为可恨耳.至博古斋主人祝某,鉴赏为咸,同间第一,
人皆推重之.炳半聋时为予言.予生也晚,不及见此人矣.及
新学盛行,厂肆多杂售石印铅板诸书,科学仪器之属,而好古
之士,日见寥寥.此种商业与此种人物,皆将成广陵散矣.世
运升降盛衰之故,不其然哉!不其然哉!予深惜闤阓中有如是
之人,而无人传之也,因拉杂书之.
○程堡殉难
丹徒吴封翁启,军机章京台朗,监察御史台寿之父也.咸
丰戊,己间,由京携家侨居苏州,翁时年七十余,形貌魁梧,
白须渥丹,性复伉爽,能饮健谈,座客常满.日者有客自京来,
翁觞之.客程姓,名堡,字镇伯.先世亦丹徒人,惟堡官京师
已三世矣.时以京曹截取道员发浙江,道出苏州.年五十余,
无子女,仅携老妻与一仆而已.居翁家数日,终日求宝刀名马,
翁笑之.程曰:"今粤寇未靖,浙与贼邻,岂必无战事,吾今
往当请缨自效,与长枪大戟相周旋,不愿以毛锥子露头角也."
迨至浙,未三月,贼袭杭,陷之.会提督张玉良援师至,即克
清代野记 110
复,前后仅三日也.而堡死矣.先是,贼之来也,为徽宁之败
贼,仅三千余人.堡所居去贼尚远,闻贼入,大怒,发冲冠,
髯奋张,挥刀出门,击杀数十百人,贼麇集交刃之,遂殒,妻
亦自缢.其仆于贼去后,殓其夫妇,而至苏述其状于翁.翁大
哭,设位祭之,且归葬其榇于祖籍焉.嗟乎!堡一候补官耳,
无守土之责,何必死 即不出杀贼,亦无人责以不义者,更何
必死 而堡也则深以未酬其志,必欲杀贼以死,死忠义也.杭
城既复,未闻当事有褒恤之者,是岂遗忘之耶 抑以死之无名,
而不措意耶 予尝闻先君子言之甚详,故特表而出之.
○胜保事类记
胜保,字克斋,满州镶蓝旗人,以乙榜任国子监助教,转
翰林,开坊洊至侍郎,尚书衔太子少保而终.其居官事迹,载
在国史,不必记.记其由皖豫入陕琐事,皆闻之先君子者.先
君子以咸丰十一年冬入胜保颍州戎幕,相从至河南至陕西,至
同治二年春逮问而止.前后十六月中,所见甚夥,颇足记也.
豫有邢家寨者,附捻逆者也.寨主邢万钧,曾掳胜保弟恩
保而污辱之.至是恩保为翼长,颍州围解,乘胜攻克邢家寨,
捕邢万钧并捕其妻妾子女,恩保令兵士于白昼污而斩之.又制
一刀,铭曰"斩邢万钧之刀",用以磔之而泄忿焉.及胜获罪,
恩亦遣戍黑龙江,久之无以为生,遂入马贼党,为将军铭安捕
斩之.有张龙者,宿州人,亦捻首也.其妻曰刘三姑娘,美而
勇,尝披红锦袍,插双雉尾,乘骏马舞双刀,人莫敢敌.张龙
有外宠,刘衔之次骨.胜知之,使人诱刘以为义女,刘感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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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刺杀龙以众降.胜又虑人之多言也,以刘配部将某.胜败,
刘复暗结苗沛霖图举事,为蒙城知县尹春霖所杀,并其夫斩之.
苗沛霖者,凤阳诸生,性阴鸷慓悍,有兵略.以团练保卫功,
洊至布政使衔四川川北道巴图鲁,又暗通粤寇洪秀全,封为秦
王.夜郎自大,目无余子,独服膺胜保,执弟子礼甚恭.伪英
王陈玉成自安庆为曾忠襄所败,全军皆没,穷无所归,走凤阳
投苗.苗匿而不见,使其侄天庆缚献于胜.时胜驻军于河陕之
交,得陈大喜,克日亲讯,盛设军卫.陈立而不跪,大笑曰:
"尔乃我手中败将,尚腼然高坐以讯我乎!"因历举与胜交绥
事.胜大惭,命囚之,铺张入奏,冀行献俘大典以矜其功.批
答反斥其妄,并命就地正法.大失所望,遂切齿于曾氏矣.陈
之囚也,有精舍三椽,陈设皆备,环以木栅,兵守之.先君子
与冯鲁川,裕朗西皆往见.貌极秀美,长不逾中人,二目下皆
有黑点,此"四眼狗"之称所由来也.吐属极风雅,熟读历代
兵史,侃侃而谈,旁若无人.裕举贼中悍将以绳之,则曰:"
皆非将才,惟冯云山,石达开差可耳.我死,我朝不振矣."
无一语及私.迨伏诛,所上供词皆裕手笔,非真也.陈妻绝美,
胜纳之,宠专房,随军次焉.胜性豪侈,声色狗马皆酷嗜.生
平慕年羹尧之为人,故收局亦如之.胜每食必方丈,每肴必二
器,食之甘,则曰以此赐文案某,盖仿上方赐食之体也.然惟
文案得与,他不得焉.一日者,先君子报谒某于他所,忽奉胜
召,遂亟归.胜曰:"大帅之文案,犹皇上之军机,至尊贵至
机密,不得与他员相往来者,尔何报谒之有 "胜豪于饮,每
食必传文案一人侍宴.初,先君子与冯,裕皆常侍宴者,继以
先君子不能饮,遂命冯,裕以为常.一日军次同州境,忽谓文
案诸员曰:"今午食韭黄甚佳,晚飧时与诸君共尝之."及就
坐,询韭黄,则弃其余于临潼矣.大怒,立斩庖人于席前,期
清代野记 112
明早必得.诸庖人大骇,飞马往回二百余里,取以进,其泰侈
如此.冯鲁川,山西进士,由刑部郎简放庐州知府,出京赴任,
道由河南,胜奏留军中司章奏.冯端人也,高尚澹泊,不趋时
习.一日与胜言论不翕,决然舍去,恐面辞不得,留书别之.
胜阅书大惊,亟命材官赍狐裘一袭,白金二百,飞骑追冯还,
戒之曰:"如冯不归,杀尔无赦."并手书致冯,略曰:"计
此书达左右时,公度韩侯岭矣,此即‘雪拥蓝关马不前‘,昔
退之咨嗟太息之地也.公于军事虽非所长,然品望学问当代所
重,所以拳拳于公者,以公之品学足以表率群伦也."云云.
冯得书即返,胜大慰.先君子私询于冯曰:"公何以去而复返
"冯曰:"胜虽跋扈恣睢,然能重斯文,言亦出于至诚,可
感也."胜之章奏往往自属草,动辄曰"先皇帝曾奖臣以忠勇
性成赤心报国",盖指咸丰间与英人战八里桥事也;又曰:"
古语有云,阃以外将军治之,非朝廷所能遥制";又曰:"汉
周亚夫壁细柳时,军中但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此三语时
时用之.意以为太后妇人,同治幼稚,恐其牵掣耳.而不知致
死之由,即伏于此矣.至西安日,入行台,甫下舆,而冠上珊
瑚珠忽不见,遍觅不得,识者已知为不祥矣.及事败年余,有
人于地肆上以钱四百购得之,可诧也.入陕后,各省督抚交章
劾胜,有劾其贪财好色者,有劾其按兵不动者,有劾其军中降
众杂出,漫无纪律者,惟河南巡抚严树森一疏最刻毒,略曰:
"回捻癣疥之患,粤寇亦不过支体之患,惟胜保为腹心大患.
观其平日奏章,不臣之心已可概见.至其冒功侵饷,渔色害民,
犹其余事."云云.相传为桐城方宗诚手笔.是以慈禧震怒,
立下逮问之旨,而狱成矣.初,胜之至陕也,军机处有密书至,
属其日内切勿上言触怒,因廷议将以陕抚,甘督二者择一简任,
俾专力于西北军事.胜得书示文案诸员曰:姑妄听之."逾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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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无耗,又曰:"是或有变,不得不上言利害以要之."众劝
稍缓不听,乃自属稿,略曰:"凡治军非本省大吏则呼应不灵,
即如官文,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等,皆以本省大吏治本省
兵事,故事半而功倍.臣以客官办西北军务,协饷仰给于各省,
又不能按数以济,兵力不敷,又无从召募,以致事事竭蹶,难
奏厥功.若欲使臣专顾西北,则非得一实缺封疆,不足集事."
奏上,大受申饬,至谓该大臣跋扈情形,已可概见,不匝月而
逮问矣.胜之为钦差大臣也,与河,陕两省巡抚皆朱笔札文,
文案诸员尝谏之,胜曰:"尔辈何知,钦差大臣者即昔之大将
军也.大将军与督抚例用札,不以品级论也."在陕日,有驻
防副都统高福者,出言顶撞,胜大怒呼杖,高福曰:"等二品
耳,何得杖我 "胜曰:"我钦差大臣也,以军法且可斩,何
止杖!"立命杖二百逐之出.后之劾疏,高福亦其一也.又有
德楞额者,初帮办陕西军务,亦副都统也.胜至劾去,降参领,
俾统一军壁黄河岸,德亦衔之.逮问之旨密交多隆阿自赍,即
代胜为钦差大臣者.至之日,胜方置酒高会,宾客满座.有谍
者报曰:"灞桥南忽增营垒三十余座,不知谁何."盖桥之北
为回逆所据也.须臾又报曰:"来者闻为将军多隆阿也."胜
绰髯沉吟曰:"岂朝廷命多来受节制乎 若然,则不待营垒成
即当入城进谒矣.姑饮酒,且听之."有登城见望者,而连营
十余里,刁斗森严,灯火相属,寂无人声.归而相谓曰:"事
不妙矣."有潜行整装待发者.甫黎明,忽报多将军至.将军
下马,昂然入中门,手举黄封,高呼曰:"胜保接旨."胜失
色,即设香案跪听宣读.读毕,并问曰:"胜保遵旨否 "胜
对曰:"遵旨."多即命取关防至,验毕,交一弁捧之.谓从
官曰:"奉旨查抄,除文武僚属外,皆发封记簿."胜再三恳,
多曰:"与尔八驼行李,其余皆簿录之."当即摘去珊瑚顶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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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翎,易素服待罪,遣兵百人守之.凡文武员弁兵卒役夫,皆
遵旨投多军矣.所不去者,幕中四人耳,一先君子,一冯鲁川,
一裕朗西,一丁友笙也.鲁川尚作谐语曰:"诸君不观降者乎
明日皆将傲我矣."胜于此骄容尽敛,凄然无色.平日庖人
四十八人,仅存其二.红旗小队二百,并旗械皆不见,材官之
便捷者皆亡去,所存者老仆三人,圉人二,皆胜官翰林时旧役
也.是晚即闻炮声隆隆,彻夜不息.次日黎明,人报灞桥克复,
回垒皆扫平矣.即胜四十余日所不能攻克者也.逾数日,文案
旧员杨某,头衔一新,欣欣然谓先君子曰:"克复灞桥保案,
已得知府衔直隶州矣.公等不入多军,真愚也."一笑置之.
不数日,胜就道,例以铁索缠舆杠,示锁拿意.甫至河,德楞
额截其辎重侍妾而去,胜诉于多,始返其辎重,而留其侍妾,
谓人曰:"此陈玉成贼妇也,不得随行."胜亦无如何.四人
者,送至山西蒲州府,洒泪而别,胜犹人赠百金为舟车资也.
于是四人遂分道矣,冯鲁川往安徽赴任,裕朗西往江北宝应省
亲,丁友笙往河南,先君子由清江至泰州,携予返上海.鲁川
名志沂,山西代州人.朗西名庚,汉军正白旗人,原姓徐.父
联翰庭,曾为江苏县令.友笙名宪铮,怀宁人,后不知所终.
胜至京,系刑部狱,奉旨严讯,犹桀骜不驯,讯其河南奸淫案,
答曰有之.河内李棠阶,商城周祖培两家妇人无老幼皆淫之.
周大怒,其后赐帛之命,皆周成之也.是时周值枢府,李掌刑
部,死之日,周监刑.胜曰:"胜保临刑呼冤,乞代奏."周
曰:"圣意难回."遂死之.胜有印章二,一曰"我战则克",
一曰"十五入泮宫,二十入词林,三十为大将",皆生平得意
事也.当庚申年,文宗北狩,洋兵入京,和议成,议建总理衙
门以治外交事.大宴各国洋使于礼部堂上,英使巴夏理首座.
酒酣,胜笑谓巴曰:"今日和议已成,誓约已定,然两军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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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胜负也.今将与君会猎于郊外,胜负无与国事,第请与君之
士戏耳,可乎 "巴大恐,乞恭亲王和解之.胜大笑曰:"彼
惧我矣."盖是时胜奉命总统各省援兵,位诸将帅上,当时援
师至者十三万,故巴恐也.八里桥之战,胜一生最得意事也.
洋兵麇集,僧忠亲王战不利,大沽失守,近逼北塘.八里桥者,
距北通州八里.洋兵欺我无人,长驱而入,至桥,胜扼之,炮
弹破马腹,颔受微伤,易马与战,卒败洋兵.厥后和议易成,
未受大累,未始非胜一战之力也.当时胜裹创入见,故文宗奖
之曰:"忠勇性成,赤心报国."岂知此二语即长其傲,速其
死哉.当洋兵之焚圆明园也,珠玉珍宝皆掠去,独书画古玩弃
而不顾.有土寇二百余,掠所余而遁.至中途,遇胜,聚而歼
旃,尽得其所有.簿录京宅时,并其第皆赐兆公焉.兆公者,
慈禧姊子,于穆宗为中表行也.同治季年,兆公之母死,居丧
不哀,慈禧大怒,命尽室所有为皇老老焚之.皇老老者,即其
姊之俗称也,焚三日夜始竟.焚之时,命护军统领率千人监视
之,于是胜所得与历年御赐物皆荡然矣.闻胜所得者,有项墨
林进呈之物数百种,他称是,亦书画之浩劫哉.此事炳半聋见
之,为予言.胜一子海某为蓝翎侍卫,以事遭斥,同治壬,癸
间,飘泊至皖,英果敏怜之,为集资纳同知,分安徽.英去,
亦不知所终.予随侍先君子在皖南时,有扬州人冯继昌者,曾
在胜军为文案小吏,后为皖北牧令,谓一日奉使至宿州,见旅
舍有执泛扫役者,貌酷类胜,面亦半青色,密访之,知其母少
时曾一度侍胜寝.盖过境时,地方官所进之土妓也,而贵种沦
为下贱矣.故世之疵胜者,皆谓胜有应得之罪.惟曾文正有言,
胜克斋有克复保卫之功,无失地丧师之过,虽有私罪而无死罪,
人皆服其公允云.考胜所部惟雷正绾一军二千人为官兵,其余
则苗沛霖万人,宋景诗八百人,长枪会也,又山东大刀会千人,
清代野记 116
合之不满五万千人.苗军之饿,沛霖自称报效者;雷军则就饷
于陕者;其余则或有或无,不能按时按数也.即如先君子在戎
幕时,文牍所载皆号称月二百金,实则月仅得六七千金耳.盖
各路协饷皆积欠,间有来者,必先尽胜挥霍,挥霍所余,乃归
军用耳.一日者方至同州,雷军后至,猝遇贼伏,未及备,遂
大败,死伤枕藉.雷正绾痛哭入,求发恤赏,胜无以应.须臾
负伤者累累舁至辕门下,彻夜呻吟,无过而问者.先君子谓人
曰:"实令人惨不忍睹也."呜呼!胜治军如此,自奉又如此,
焉得不败.就逮之次日,苗沛霖率所部返皖北而叛.宋景诗骤
马挺枪而来,哭拜于胜前曰:"沐恩不能终事公矣,世事尚有
公道哉!"掷冠带于阶下,率八百人呼啸而去,一渡河即大掠,
后为宋庆所灭.大刀会亦返山东作乱.故曾国荃劾胜疏云:"
胜保军营,降众杂出."诚哉是言,未之诬也.予尝论胜之为
人,瑕瑜互见,然瑕多而瑜少,是殆不学无术之故哉!然固一
世之雄也.
○冤鬼索命
苗沛霖之叛归皖北也,皖豫之交响应者大小一千六百余寨,
其中胜兵者不下四十万人.有劝苗勾结张宗儒,任柱等大股捻
逆直扑京津者,而苗逆必欲得蒙城为根据地,围攻月余不下,
盖县令尹某深得民心,竭力守御也.会僧忠亲王援师至,内外
夹击,苗大败溃.沛霖乘肩舆夜遁,有步卒二尾之旷野,杀苗
割其首,将以献王.至中途,遇王万青率兵巡缉至,验其首信,
遂受其降,匿二卒于营,至夜杀之,而以苗首级赴王师报功.
王大喜,立赏万金,翌日即专折奏保提督黄马褂,轻车都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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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万青家清淮,既思富且贵矣,不可不夸耀乡里,遂乞假,
以巨舟载金而归.将至家,忽瞪目变色,趋至鹢首,若与人撑
拒状,大呼曰:"莫捉莫捉,我即去即去.我不合杀尔冒尔功,
我知罪矣."言毕喷血而死.其从者知其事,言于人,谓实二
卒索命也.异哉!岂中国真有鬼神哉!岂鬼真能为厉哉!西医
曰,肝经热血妄行,则生平恶迹皆现象.是说也,然乎 否乎
然予必主为厉之说,可以警世人之为恶者.
○裕庚出身始末
裕庚字朗西,本姓徐,为汉军正白旗人.父联某,字翰庭,
道,咸间任江苏县令,君子人也.庚貌岐嶷,幼而聪颖,读书
十行并下,过目成诵.有誉庚于其父者,联曰:"是儿聪颖自
恃,不受范围,愈贵显愈不能保令名,吾料其必堕家声,非福
也."太息而罢.庚年十二即入国子监肄业.时胜保为满助教,
亟爱之,遂由官学生入泮.十四食饩,十六选优贡.累应乡举
不第,遂就职州同,从胜保军,甫逾弱冠耳.下笔千言,倚马
可待,纵横跌宕有奇气.凡奏报军事,极铺张扬厉之致,令阅
者动目,故所至倒屣.胜败后,裕回江北省亲,旋丁父艰.会
冯鲁川已由庐州知府权卢凤道,随巡抚乔勤恪驻寿州.冯与乔
同年同乡,又京师旧好,言听计从.裕得冯汲引,入乔戎幕,
司章奏,乔甚倚重之.同治五年,乔调抚陕西,裕亦相从,已
洊升知府矣.乔乞休,英果敏抚皖,又入英幕,而权势愈盛.
甲戌岁杪,果敏擢广督,裕以道员留广东,事无大小,一决于
裕,英惟画诺而已.粤有二督之称,其信任如此.闱姓捐事起,
英入奏,谓岁可益百万,不待命下,即布告举行.巡抚张兆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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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长善,都统果勒敏交章劾之,英,裕皆革职,未半年也.
英举家返京,裕亦随之.光绪三年,起英为乌鲁木齐都统,期
年卒于任.裕侘傺无聊,有言于李文忠者,谓裕才可用,遂至
津,文忠众人遇之.适刘铭传授台湾巡抚,延裕往,得开复知
府,发湖北.时鄂督为张文襄,一见惊为奇才,历畀沙市,汉
口厘税事,皆鄂省美任也.复得道员,以明保送部,转内阁侍
读学士.奉使法国,六年归,升三品卿,而双目瞽矣,以至于
死.裕妻前死,遗一子曰奎龄.妻婢凤儿者,赤脚婢也,裕悦
之,宠专房.继又纳京师妓,不容于凤儿,服毒死.及罢官入
都,邂逅一洋妓,实洋父华母所生也.洋妓者,家上海,有所
欢入京,追踪觅之不得,乃遇裕,纳之.凤儿不忿,而洋妓阴
狠,能以术使裕绝凤儿且凌虐之.凤儿不堪其虐,亦自经.于
是洋妓以为莫予毒也已,与裕约,不得再纳妾,不得再有外遇,
气日张,权日重,玩裕于股掌之上,而服从终身焉.久之立为
继室,逼奎龄夫妇母之.奎龄不从,逃之芜湖,匿县令邹隽之
署中.隽之即清末外务部尚书邹嘉来之父也.无何病死,邹为
之殓.奎龄妻为觉罗续庆女,缔姻时,续方为颍州守.续无子,
仅一女,甚钟爱,嫁后,续夫妇相继亡.及奎龄逃,洋妓遂褫
其妇之衣饰,斥为爨婢,妇不从,鞭之.裕偶缓颊,则诬以新
台之耻.久之,裕亦与之俱化,而朝夕鞭挞矣.裕之邻为英教
士居,常闻呼号之惨,得其情,甚怒,将与理论经,始稍稍敛
其锋,然续女亦伤重死矣.当洋妓之奔裕也,携一子,小字羊
哥,即上海所欢之种也.继又为裕生一子二女,裕更视为天上
人矣.洋妓固有才,凡英,法语言文字及外国音乐技艺皆能之.
二女既长,亦工语言文字之学,尝夤缘入宫为通译,西国命妇
之觐慈禧者,皆二女为传言,以故势倾中外.会有外国女画师
者,慈禧命其绘油像甚肖,将酬以资.画师以其为太后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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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值.而二女竟中饱八万金.未几为慈禧所闻,逐之出宫,乃
之津之沪,广交游,开跳舞会,泰西之巨商皆与往来.二子名
勋龄,馨龄,皆入资为道员,馨分湖北,勋分江南,皆为端忠
敏所摈,不知所往.及裕庚死,洋妓率其二女流寓上海有年,
今不知所终,或曰随洋人至欧洲矣.语云,知子莫若父,观裕
庚之结局,而联翰庭之言验矣.
○刘传桢出身始末
皖抚乔勤恪公驻军寿州时,上元宗湘文太守源瀚荐一人来,
曰刘传桢.宗之未仕浙也,曾从事江北粮台,勤恪时为两淮运
使,管粮台事,驻泰州,倚宗为左右手.刘之来即委内署文案,
刘不能文,不称职,以宗荐故耳.刘时年二十余,美丰仪,衣
幍蕴藉,风流自赏.冯鲁川嘲之云"顾影翩翩刘太守",即指
传桢也.刘虽年少,已知府用直隶州矣.既入幕,见裕庚为乔
所重,深相结纳,师事之,率妻子与裕同居,裕亦不吝教诲,
年余,居然能为公牍文字,即书法亦酷似,其小有才如此.继
知先君子与冯鲁川皆裕旧侣,亦过从甚密,厚貌深情,人皆不
以为忤.考其官之由来,则得之豫胜营.豫胜营者,李世忠归
诚后所统之军,皆降众也.刘入营后不一年,由白丁而至四品
官孔雀翎.或曰李艳其貌,将以官为饵而龙阳之.刘微窥其意
不善,遂托故而逃,投勤恪也.迨勤恪入陕,继之者为英果敏,
刘大见信用,管捐输厘金诸要职,亦三品衔记名道矣.同治庚,
辛间,扬州捐输分局亦刘所辖也,故时来扬,藉稽核公事为名
为治游计.一日者遇李世忠于青楼,刘庄客对之,李笑曰:"
尔勿作态,尔忘在营时为我提虎子邪 "刘大恨次骨,从此不
清代野记 120
敢与李相见.在扬州以八百金购一小家女,年华碧玉,楚楚动
人,畏人多言,不敢以捐局为金屋,携至炮艇中设阳台焉.于
是鬓影衣香掩映于长枪大戟间矣.刘时驻芜湖管皖南厘政,岁
必数游扬州以为常.无何,英果敏丁外艰.满大员例持服百日
即视事,惟果敏父没于京,须奔丧回旗守制,遂陈请半岁假.
当是时,议所以护抚印者.故事,惟布政合格.时布政为张兆
栋,按察为裕禄,兆栋孤介不与诸人洽,而裕禄则与刘传桢,
裕庚皆结为兄弟,情好甚密,刘乃与裕庚谋,怂恿果敏奏请裕
禄护抚印.既舍布政而取按察,则疏中于张不能无微词,兆栋
深衔之,粤东恶感,盖根于此矣.假满英回皖,张亦擢广抚去,
裕禄则坐升布政.同治甲戌冬,果敏擢粤督,裕禄又坐升皖抚.
传桢,裕庚皆为果敏所奏调.裕庚随果敏先行,传桢有未了事,
约后期.不意次年五月,因擅开闱姓捐,英,裕皆劾革矣.于
是传桢仍留皖,信用如故.继而权安庐凤颍等道,骎骎乎将膺
简命而大用焉.数年,裕禄擢鄂督,传桢自以为皖中老吏,新
抚必倚重,忽为御史所纠,奉旨命江督查办.勘云:"刘传桢
有奔走肆应之才,无监守临民之器."降通判,赋闲年余,夤
缘李文忠,得管淮军支应,驻金陵,于是旧院笙歌,秦淮风月,
朝朝暮暮,老死于是间焉.李世忠之罢官闲居也,以演剧博簺
为乐,蓄优伶数十人,往来于长江商埠博缠头资.又于安庆居
宅设博局为囊家,赌甚豪,胜负常巨万,贵游子弟趋之若鹜.
有吴通判弟某者,与博徒龃龉,为众殴辱,伤其臂,数日死,
吴固不敢与李敌,又不甘隐忍,姑控于巡抚取进止.裕禄受其
词,意不决.传桢进曰:"李世忠怙恶不悛,屡奉亚惩之旨,
犹不知敛迹,今又以赌博酿人命,当据实上陈,勿回护."裕
即命传桢属草.奏上,奉旨就地正法,以除后患,遂斩世忠于
中军参将署前.刘之疏稿盖引用曾文正受降时语,有云:"该
清代野记 121
逆虽已投城,其心叵测.嗣后各督抚当随时察看,如果有不安
分之处,一面奏闻,一面即行正法."李之死,即死此数语也.
不然,以优柔无识之裕禄,安敢死李世忠哉!非刘之衔恨,又
谁忆二十年前之曾疏而引之哉!谓李之死,死于刘也可,死于
文正也亦可.李世忠初名兆寿,亦贼中伪王也.投诚后改今名.
刘传桢字文楠,江南上元人,家世微贱,至传桢始以斜封贵.
子二,长名家怡,捐纳湖北知州,为瑞澄劾罢.次某,夤缘入
泮,发放时,以衣冠不整为学使者戒饬.传桢死,家居苏州,
今式微矣.二十年优孟衣冠,居然富贵,槐柯一梦,不堪回首
当年.吾犹为传桢幸也.传桢有母弟曰传林,幼失教,长傲饰
非,好昵群小,伪为神经病,以抵触正人.传桢有客曰姚伯平
者,桐城惜抱翁后也,好作谐语.传林妻丑,见妇人有微姿者
辄羡之,于是修容饰貌,冀有所媚.伯平戏谓曰:"尔欲为红
楼之宝玉乎 "传林闻,初亦不觉,继忽怒曰:"宝玉曾盗王
熙凤,岂隐刺我盗嫂耶!吾必扑杀此獠."纷呶竟日,阖局如
沸,终使伯平谢过而后已.此在芜湖事也.传桢自以得官不正,
必欲传林博一第以光门闾,然传林亦小有才,诗词骈体皆可观,
独八股不能就范.忽于光绪己卯捷南榜,人皆异之.后以通判
官广东,遇麻疯女,几死.补广州通判,通省第一缺也.补十
年始得莅任,一年即被劾归,然宦囊累巨万矣.后不知所终.
○雁门冯先生纪略
冯志沂,字述仲,亦字鲁川,山西代州人.中道光乙未举
人,丙申进士,分邢曹.笃行好学,手不释卷,于刑律尤有心
得.主秋审十余年,以京察一等授安徽庐州知府.生平于财帛
清代野记 122
不苟取,声色无所好.古文私淑惜抱,以上元梅伯言为师,以
仁和邵位西,洪洞董研樵,平定张石洲,满州庆伯苍为友,皆
当时攻经学,肆力于诗古文词者.及出都,为胜保奏留军中司
奏牍.胜之治军也,所至无壁矣,兵士皆散处民间,从官皆购
良马留不虞,盖贼踪飚忽无定,一闻警,则骑而驰耳.公独无
马,一帷车,老骡驾之,一牛车,载行李书笥而已.尝谓人曰
:"吾不善骑,设有警,堕马而死,不如死贼之为愈也."与
人交无城府,性情相契,则肝胆共之.豪于饮,善诙谐.备兵
庐凤时,随巡抚驻寿州,署中不携眷属,惟以座客常满尊酒不
空为乐.乔勤恪重其资望,凡捐输营务报销皆命公总之,此在
他人岁入且巨万,公但稽核公事而已,羡余皆涓滴归库.人曰
:"公则清矣,其于后任何 "公曰:"吾不能预为后任作马
牛也."同治乙丑夏,雉河告警,捻逆已渡涡,将逼寿州,大
军戒严,勤恪督师移驻南关外.剌史施照,良吏也,有应变才,
檄乡兵运粮入城,为守御计,诣公请登陴听号令,公曰:"吾
于军事未尝学问,姑从君往,远眺八公山色可也.一切布置君
主之,勿以我为上官而奉命也."于是携良酝一巨瓮,墨汁一
盂,纸笔称是,书若干卷.人曰:"登城守御武事耳,焉用是
为 "公曰:"我不娴军旅事,终日据城楼何所事,不如仍以
读书作字消遣也."人曰:"贼至奈何 "公曰:"贼果至即
不饮酒,不读书,不作字,又奈何!既为守土官,城亡与亡耳,
我决不学晏端书守扬州,矢遁也."言罢大笑.既而大雨数昼
夜,城不没者三,渡舟抵雉堞上下.贼无舟不得至,又不能持
久,遂退.公曰:"此所谓一水贤于十万师也."有盐城人孙
某者,以乡团功得县丞,发安徽,挟吴清惠书投勤恪,留之军
中供奔走.孙自谓工诗,闻公有文名,挟一卷就正.予时居公
署,受业于公.是日见公面客,捧一巨册,作惊骇状,大异之.
清代野记 123
客去,公手一册至曰:"诸公盍观奇文乎 "及揭视,皆轰堂,
公亦忍俊不禁.盖其诗有"札饬军功加六品,借印申详记宿州"
等句,如此甚夥.公曰:"彼欲我题,何以落笔 "既而曰:
"有之矣."遂书曰:"读大著五体投地,佩服之至,反覆吟
诵,不觉毛骨之中,悚出一然."众又大笑.其风趣如此.一
日会食时,有劝之迎夫人者,公曰:"内子来,诸公皆将走避
矣."众问故,公曰:"内子身长一丈,腰大十围,拳如巨钵,
赤发黑面,声若驴鸣,那得不怕."众大笑.盖公娶郝氏,同
里武世家也,父武进士,兄武状元,夫人亦有赳赳之风.公通
籍后,独居京师,无姬侍,与夫人不相闻问者三十年矣.闻之
公老仆云,盖奇悍也.公事上接下,无谄无骄,人皆乐与相近,
僚属进见无拘束.遇文士则尤加礼.合肥徐毅甫,王谦斋皆博
雅士也,二人至,必设酒食,酒酣,必争论不休.一日者,谦
斋误引《西洲曲》"单衫杏子红"为"黄",又引上句为"海
水摇空碧",公大笑曰:"此二句不连属,‘红‘不应作‘黄
‘,罚无算爵."勤恪尝羡曰:"公斋中乃常有文酒之宴,我
则军书旁午,俗不可耐矣."项城袁文诚过临淮,遣人以卷子
索勤恪题咏,乃明季李湘君桃花扇真迹也.扇作聚头式,但余
枝梗而已,血点桃花,久已澌灭,仅余钩廊.后幅长二丈余,
历顺治至同治八朝名人题咏迨遍.勤恪命公咏之,公曰:"言
为前人所尽."但署观款以归之.予时年尚幼,宝物在前不知
玩览,可惜也.侯与袁世为婚姻,故此卷藏袁氏,今不知存否.
公有客陈少塘者,故人杨见山所荐,斗筲也,能以小忠小信动
人.公委司度支,大肆侵蚀,公知之.或劝公逐陈,公曰:"
见山端人,且不得意,吾不忍拂见山耳,且吾酒皆陈所掌,但
能不窃吾酒足矣,财何足论."公尝曰:"吾生平无他长,惟
司文柄掌刑条或称职,乃终身不得衡文,诚恨恨."又权皖臬,
清代野记 124
平反冤狱无数,有颂其积阴功者,公笑曰:"吾无子,留阴功
与谁 或天不靳吾年,俾吾多饮可耳."同治丙寅,授皖南道.
丁卯四月,以酒病卒,年五十七.身后惟余俸钱数百金,藏书
数十笥而已.曾文正为之理其丧焉.后之为皖南道者,无不满
载而归也.公清廉出天性,非矫饰者比,尤恨锱铢必较之辈,
以为精刻非国家之福.诚哉名言!公官京曹时,颇嗜碑版书画,
及分巡庐凤,则绝口不谈,一日有属吏以宋拓某碑献者,匣以
文梓,裹以古锦,公亟命还之.先君子曰:"何不一启视 "
公曰:"一见则不能还矣.此著名之物,不启视,尚可以赝本
自解,若果真而精者,我又安忍不受乎!受则为彼用矣.不见
可欲,其心不乱,故不如不见为妙."卒不受.公衣履朴质,
除古书佳帖外,无值钱物.予时初学书,公顾而善之,教以用
笔与临摹之法,谓他日必成名家.迄今将五十年,言犹在耳,
惜公不得见矣.公手书黄庭小楷一册赠予,甚精妙,予居公署
二年,得公书最多也.公虽膺甲榜官司道,而用非所学,常郁
郁不得志,读其诗,可知其大概矣.公貌清冷,长不满五尺,
口能容拳,酒酣辄引以为笑.每饭必饮,每饮必健谈.公尝曰
:"吾幼失怙恃,不逮事亲,君门万里,不敢仰望,终鲜兄弟,
夫妇失欢,平生所乐,惟友朋之聚耳."有问公何以无子者,
公曰:"吾十七岁时,坐书斋手淫,适一猫骤扑吾肩,一惊而
缩,终身不愈.此不孝之罪,百身莫赎也."公著有《微尚斋
诗》五卷,文一卷,皆已梓行,公牍若干卷未刻.身后书籍字
画衣物,皆为其族子冯焯号笠尉者将去.予自有知识以来,所
见文人学士达官贵人商贾负版之徒,其中才能杰出,性情伉爽
者,颇不乏人,而挥金如土,不屑较锱铢者亦有之,惟口不言
钱,不义不取,出纳不吝,五十年来仅见公一人而已.岂不难
哉!同治间,有与公同姓名者,由大挑补安徽天长知县.学使
清代野记 125
景其浚以供张不丰,齮龁之.冯以地瘠民贫对.景大怒.景门
生路玉阶河南人,安徽已革知县也,与冯故有隙,又从而媒孽
之.冯已受债累,又不堪其辱,投淮河死.有三言绝命诗云:
"吾遭毁,惊吓死.路玉阶,伤天理.七尺躯,亡淮水."事
后英果敏为景极力弥缝,冯冤终不得白.公言晏端书矢遁事,
乃晏为团练大臣时,守扬州,贼氛已逼,晏在城上思遁,忽曰
:"吾内逼须如厕."众曰:"城隅即可."晏曰:"吾非所
习用者不适意."匆匆下城出门去,不知所往.至今传为笑谈.
○道学贪诈
曾文正之东征也,以大学士两江总督治军于安庆,开幕府
揽人才,封疆将帅出其门者甚夥,一时称盛,有所谓"三圣七
贤"者,则皆口孔孟貌程朱,隐然以道学自命者.池州进士杨
长年者,亦道学派也,著《不动心说》上文正,文正阅竟,置
幕府案头.时中江李鸿裔亦在幕中,李为文正门人.杨说有"
置之二八佳人之侧,鸿炉大鼎之旁,此心皆可不动"云,盖有
矜其诣力也.李阅竟大笑,即援笔批曰:"二八佳人侧,鸿炉
大鼎旁.此心皆不动,只要见中堂."至夜分,文正忽忆杨说,
将裁答,命取至,阅李批即问李白:"尔知所谓名教乎 "李
大惧,不敢答,惶恐见于面.文正曰:"尔毋然,尔须知我所
谓名教者,彼以此为名,我即以此为教,奚抉其隐也."人始
知文正以道学箝若辈耳,非不知假道学者.于是有桐城方某者,
亦俨然附庸于曾门圣贤中矣.方某闻为植之先生东树之族弟.
先生得古文真传,品亦高洁,与城中桂林望非一族.方某窃先
生未刻之稿,游扬于公卿间,坐是享大名.初客吴竹如方伯所,
清代野记 126
有逾墙窥室女事,方伯善遣之,不暴其罪也.嗣是橐笔为诸侯
客者十余年.相传客豫抚时,严树森劾胜保一疏即出其手.及
文正至皖,为所赏,延之幕府,执弟子礼焉,故与李文忠称同
门也.及文忠督畿辅,方某以知县分直隶,补冀州属之枣强知
县.予累年奔走京师,与海王村书贾习.书贾多冀州人,能道
方某德政甚详晰.有富室某获贼送方某,乞严惩,方某曰:"
尔失物乎 "曰:"幸未失,甫闻穴壁声即擒之矣."方某曰
:"彼亦人子也,迫饥寒,始为此.本县不德,不能以教化感
吾民,吾甚惭.人非木石,未有不能感化者.尔姑将此人去,
善待之,晓以大义,养其廉耻,饮食之,教诲之,为本县代劳
也可,慎毋以为贼也苛虐之.本县将五日或十日一验其感格否.
"富室不得已,将贼去.贼闻方某语,至富室家,顿以宾客自
居,稍不称意,即曰官命尔何敢违.富室无如何,又不敢纵之
去,惧其验也,乃辗转贿以重金,始不问.从此无敢以窃物告
者.邑有少孀,无子女,有遗产千金,叔觊觎之,逼其嫁,不
从,乃讼其不贞.方某逮孀至,谓之曰:"吾观尔非不贞者,
尔叔诚荒谬.然吾为尔计,日与恶叔居,亦防不胜防,设生他
变,将奈何 "妇叩头求保护.方某曰:"尔年少又无子女,
按律应再醮."妇曰:"醮则产为叔有矣."方曰:"不然,
产为尔所应有,叔不得夺也."妇叩头谢曰:"感公晓谕,愿
醮矣."方称善者再,回顾曰:"命缝工来."指妇谓曰:"
以此妇为尔妻,如何 "缝工睨妇微有姿,妇视缝工年相等,
皆首肯.方曰:"佳哉!本县为尔作冰上人."即令当堂成礼,
携妇去.命隶卒至妇家,尽取所有至署中.明日缝工叩头谢,
并言及妇产,方曰:"尔得人矣,犹冀得财耶 何不知足乃尔.
此金应入公家矣."斥之退.缝不不敢言,妇亦懊丧而已.一
日有省员至,方宴之,命行沽,乃薄劣无酒气.方曰:"是沽
清代野记 127
者盗饮益以水耳."沽者曰:"此间酒无不益以水者,非关盗
饮也."立签提酒家来,责之曰:"凡人行事当以诚,诚即不
欺之谓.尔以水为酒,欺人甚矣,且以冷水饮人岂不病 是乃
以诈取财也,律宜重惩."命将所蓄酒尽入官.酒家叩头无算,
愿受罚.方曰:"罚尔若干为书院膏火,免尔罪."乃已.县
月有集,来者麇聚.方于是日以少许酒食款乡之耆老于堂上,
毕,出所著语录若干册遍给之,且曰:"此本县心得之学,足
裨教化,所值无多,尔曹可将去.按都图散之,大有益于人心
风俗也."耆老以为赠也,称谢而去.翌日檄诸里长等按户收
刊资,每册若干,又获金无算.族弟雅南自故乡来省兄,意有
所白而未言.方一见,作大喜状曰:"弟来甚善,我薄俸所得
惟书数十笥耳,将赍归以遗子孙,无可托者,弟来甚善,其为
我护此以归可乎 "越日,集空箧数十于堂上,命仆隶具索綯
以待.方躬自内室取书出,皆函以木,或以布,往来蹀躞数十
百次.堂上下侍者皆见之,有怜其劳欲代之者,方呵之曰:"
止.昔陶侃朝暮运百甓以习劳也,我书视甓轻矣,亦藉此习劳
耳,何用尔为."装既竟,乃以绳严束之,即置之廓庑间,非
特仆隶等不知中之所藏,即其弟亦茫然也.至夜分,方妻密语
雅南曰:"尔途中须加意,是中有白金万也."雅南大诧曰:
"吾所见书耳,非金也."妻曰:"不然,金即入书中,函穴
书入二大锭百两也."雅南大骇,恐途中有变,不欲行.妻曰
:"尔仍伪不知可也,苟有失,罪不在尔.我之所以诏尔者,
俾途中少加意耳."事乃泄.故事,帝谒陵,直隶总督治驰道
成,须亲验.是日百官皆鹄立道旁,候文忠至.方亦列班中.
文忠一见即握手道故,同步驰道上.文忠好诙谐,忽谓方曰:
"尔官枣强有年矣,攫得金钱几何 "方肃然对曰:"不敢欺,
节衣缩食,已积俸金千,将寄归,尚未有托也."文忠曰:"
清代野记 128
可将来,我为尔赍去,我日有急足往来乡里也."方称谢,即
摸索靴中,以银券进.文忠曰:"尔勿以赝鼎欺我,致我累也.
"言罢大笑.道旁观者数万人,皆指曰:"冠珊瑚者,中堂也,
冠铜者,方大令也."皆啧啧惊为异焉.久之以循良第一荐,
例须入觐.去官之日,乡民数万聚城下,具粪秽以待,将辱之,
为新令吴传绂所闻,急以敝舆舁方由他道遁,始免.方惧入都
为言官持其短长,乞病归.置良田数百顷,起第宅于安庆城中,
又设巨肆于通衢以权子母.三十年前之寒素,一变而为富豪矣.
迨方死,子孙犹坐享至今日也.予既闻书贾语,询之曰:"何
邑人甘受其虐,竟无上诉者 "贾曰:"彼与中堂有旧,讼亦
不得直,且无巨室与朝贵通,何敢也 "相与太息而罢.枣强
者,直隶第一美任也,有"银南宫,金枣强"之谣.他人令此,
岁可余四万金.方与文忠昵,既无馈遗之繁,又善掊克之术,
更以道学蒙其面,所入当倍之,莅枣五年,不下四十万金矣.
方仍布衣蔬食敝车羸马以为常.军兴以来,县令皆有升阶或四
品或五品,无以素金为冠顶者.方则始终七品服也.昔文正幕
府人才辈出,军旅吏治外,别为二派,一名士派,如独山莫友
芝郘亭,武昌张裕钊廉卿,中江李鸿裔梅生辈,皆风流儒雅以
诗文名者;一道学派,如徽州何慎修子永,程鸿诰伯旉,六安
涂宗瀛朗轩,望江倪文蔚豹岑,桐城甘绍盘愚亭及方某辈,然
何管苏州厘政三十年,弊绝风清,死无余财,鸿诰以校官终,
不求仕进,皆卓卓可风者.若涂者以大挑知县受文正知,奏简
江宁知府,不数年而苏松道,而江藩,而豫抚,而鄂督,解组
归田,百万之富矣.又为子纳道员,分江苏.宣统改元,以侍
妾盗其黄金忿而归.倪以编修授荆州守,荆故鄂之美任,亦洊
至豫抚,兼河督,富亦百万,有巨宅在江宁城中,亦为子纳道
员,分江苏.子不才,受鸦片毒,不能事上,上官亦以其富家
清代野记 129
子置之.有黄金置箧中,子常枕之,不知中有金也.一日者为
仆挟之去,不知所往,觅枕不得,始悟中有金焉.涂,倪之相
类,选物者有意揶揄之者.甘令江苏,累权繁剧,沽名之事亦
为之,后以推诿命案为沈文肃劾免,一孙病不能为人,竟绝嗣.
京师谚云:"黄金无假,道学无真."此之谓欤.
○满员贪鄙
穆克登布者,字少若,荆州驻防满州旗人,前江宁将军魁
玉之第七子.魁玉随征粤寇有功,洊至专阃,死谥果肃,建专
祠于镇江,富为荆旗冠.湖北乡试驻防中额二,什之八皆贿得,
穆亦其一也.丰姿俊美,长身玉立,见者莫不以为善气迎人,
和蔼可亲,不知其阴险忌刻也.以久经阅历之欧阳霖,且堕其
术中,况其他哉.初以道员至江南,刘忠诚蔑视之.穆与布政
瑞璋善,瑞贪墨最著,为穆道地无效.欧之名曾文襄震之,刘
忠诚亦器之,穆遂以媚瑞者媚欧,果一言重于九鼎,欧任善后
事,不一年调管厘政.欧家扬州,母年九十余,欧性孝,不欲
久亏温清,乞解厘政而就扬州堤工,堤工远逊厘政也,并举穆
可当善后事,忠诚皆许之.未几穆亦管厘政,而欧巳丁内艰回
籍矣.穆初以欧荐得露头角,既见欧所造渐不如己,又加以严
责其子,恨之,遂浸疏,然犹未肆其倾轧之技也.人有以穆之
词气语欧者,辄斥之.及服阕回江南,见穆子所为加劣,复言
于穆,迫使严束之,毋为大吏闻.穆于是大恨,同官或有言其
子恶者,穆皆以为欧之播扬,然其时欧固未有职司,无所用其
排挤也.会有谣传通州张殿撰謇将条陈穆父子恶迹,属言官纠
之,穆大惧,遂乞退,忠诚许之,思厘政为欧旧任,仍委欧,
清代野记 130
穆又以为欧之阴谋.交替日,新旧令尹至不相见,欧亦未之觉
也.未几,刚毅来江南,搜括财赋,欲增厘税,欧为民请命,
拂刚意.穆遂密言岁可增缗钱三十万,欧阳霖欲见好于民,而
不顾国计,非忠也.刚于是罢欧而任穆,而宿憾复矣.及刚去,
复以民困苦状白忠诚,以为刚逼之使然,其实万无可增之理.
忠诚本恶刚,颇然穆言,而不知穆之密言于刚也.穆之再管厘
政也,大肆贪婪,二子尤纵恣,奔走其门者,皆借风月为关说
地.谭嗣同时已知府候补,挟贵人书求大胜关厘税,穆严词拒
之.有唐光照者,以五千金贿穆子得之,谭一怒入都,致蹈康
梁之祸,惨矣.穆且言于忠诚曰:"唐某以徐中堂书来,不敢
不奉教."徐中堂,徐郙也,穆在京师,曾执贽门下,人皆知
之,托言于徐,使人不疑也,其狡如此.有禄德者,亦荆州驻
防旗人,进士也.家甚寒,以穆故,由部曹改知县来江南,穆
委之芒稻河,立法桥两税关,皆江北最优之地,更番六年,同
僚莫不羡之.禄叹曰:"我仅清宿逋耳,若计六年所获,当可
赢十万余金,皆为邺生,蜀生掷之花间矣.于取于携,犹之外
府.我与穆本为亲故,又受其培植,何敢与较,伤哉!我浪得
虚名耳."禄未至仪征令之前,在江宁为人言者.邺生文达,
蜀生文锦,即穆之二子,皖人陈静潭孝廉常以孽畜呼之者也.
朱宝森,张景佑皆昵于孽畜,凡孽畜冶游之地,如镇江,如扬
州,如金陵,所费皆二人任之,任情挥霍,一掷千金以为常.
此欧阳霖所以自恨无知人之明也.淮安税关者,特简内务府司
县为监督,已二百余年矣.新政行,为外人所诟病,廷议改归
江督委员监收,比武昌,芜湖例,部议以淮扬道淮安府按年轮
直.穆夤缘总督,请加派监司一员专司之.盖言道府皆有专责,
恐不能兼顾,反滋流弊.奉谕允,即以穆当其任,于是者四年,
皆相传获三十万金也.乃起巨第于金陵,购物产土田于沿江繁
清代野记 131
盛之区,其他银行盐运皆有巨资,为江南监司中首富矣.权徐
州兵备年余,丰,砀之鸦片,亦存储数千斤.革命军起,金陵
光复,穆所存鸦片掷道旁无数也.岁丁酉,文锦以捉刀捷京兆,
纳知府发浙江,不二年,为言官劾罢,永不叙用.至宣统二年,
文锦又复职请觐矣.朝廷黜陟无权,亲贵苞苴有价,可叹哉!
穆初司厘政时,有韩某者,庸妄人也,管镖捐事,上书言"岁
比不登,税不足额,蒙允移善地感甚.兹上盈余千金,愿充公
用"云云.穆批答嘉许之.未几,又上言"千金想蒙察收,久
不见调,不知何故"云云.皆印文,非私函也.第二次书至,
时正欧阳霖再任受事之日,霖一见大诧之,观前书更怒,曰:
"安有苞苴横行,居然形诸公牍者;安有正税不足,而有盈余
者."遂揭参革职.穆又谓霖揭其短,更恨之,及霖罢,遂与
霖绝.辛亥八月,革命军起,穆长兄札拉哈哩在鄂全家被劫,
仅以身免.穆家江宁,亦率妻孥遁上海,城破之日,家尽毁,
第宅为墟.或云父子皆遁日本,不知所终.
○满洲老名士
炳成,字集之,五十后号半聋,以左耳重听也.为清肇祖
后,世贵显.父桂昌,道光初为浙江粮道,擢宁绍台道.以治
战舰不如期,为钦差赛尚阿所逼,自经死.伯父桂清,以都御
史讯狱湖北道卒,谥文清.家虽贵而贫.炳成幼好学,无贵介
习,尤好金石书画.童年见桐城吴康甫先生甚敬之.吴时年二
十余,为杭州府知事,炳从其习篆隶,识钟鼎字,学篆刻.年
既冠,遭家难,浙之人士悯桂昌清贫,醵二万为赙,炳成遂奉
母携妻子还京师.以八旗贵胄浮薄无文采,不愿与往还,而独
清代野记 132
与汉人士相款洽.初居宣武门故第,极亭台花木之胜,迨母没,
仅妻与子三人耳,又少仆从,遂货其居,挟妻子赁居南城外龙
树院之东偏天倪阁.炳之返自浙也,菅葬毕,不事生人产,又
座客常满,尊酒不空,有古瓷酒杯三百器,号三百杯斋,不数
年,裘敝金尽矣.以荫为都察院笔帖式,四十年不迁,郁郁以
终.故事,户部银库司员三年一更替,司库一缺选各署资深之
笔帖式为之,岁可赢千金.其族子某为某部笔帖式,资与炳埒,
少数月耳,极力营谋不能得,而炳成适当选,炳不知其犹子之
谋也.三年期满始知之,尽举所有以与犹子,弗顾也,人以是
尤重炳.炳狂傲,尝蔑视上官,以为不足与语.国初故事,设
有司属与堂上论事久,得自挟坐具席地坐而言,此犹未入关时
毡幕中旧习,而《会典》既未删除,亦未声明.一日者,炳故
择一长言之事,挟坐具怀《会典》以往见都宪,立谈良久,忽
设坐具坐于地.都宪大诧,将斥之,炳以《会典》进,都宪瞠
目以视,而无如何,同僚咸以为玩世不恭也.子年十五,昼夜
课之读,举《十三经》皆背诵如流,犹以为未足,更以《国语
》,《国策》,《史记》督责之.子不堪其苦,呕血死,妻痛
子亦殒,炳乃大悔.独居龙树院,踽踽凉凉,凄然寡欢,时止
于光稷甫先生家.予初至京,即于先生家见之者也.绘天倪阁
图册以悼亡,遍征题咏.其为人也,一介不取,故旧资以金,
皆不受,岁入俸四十条金,不足,则鬻书画以益之,虽至交如
光,亦不受其尺丝寸缕也.能饮健谈,尤熟于国朝掌故.尝言
《品花宝鉴》小说,出于道光中叶,其时正随父居杭州任所,
著者挟贵人介绍,以稿本遍阅江浙诸大吏,所至以旬为限,获
金无算.其书中人有身见之者.华公子者,崇华岩,父名玉某,
两任户部银库郎中,集资百余万,有园林在平则门外.华公子
死,贫无以殓.徐子云者,名锡某,六枝指,其园即在南下洼,
清代野记 133
名怡园也.田春航者,毕秋帆制府也.侯石翁者,袁子才太史
也.史南湘,蒋苕生也.屈道翁,张船山也.孙亮功者,穆扬
阿,慈安后之父,嗣徽,嗣元,即其二子四山,五山也.魏聘
才者,常州朱宣初,即江浙时文八名家中朱雪塍之父也.萧静
宣者,或曰江慎修也.梅学士,或曰铁保也.奚十一者,孙尔
淮之子,尔准时为两广总督也.潘其观者,内城内兴隆靴肆主
人姓苏也.梅子玉,杜琴言皆无其人,隐寓言二字之义.高品
者,名陈森书,即著书之人也.伶人袁宝珠,则仍其姓名,云
南甘太史为之自尽者也.其余诸伶皆原姓名,未改也.宏济寺
即兴胜寺.金粟者,即桂竹荪,曾权常州知府,遭吏议者也.
其余如王恂,颜仲清,皆隐当时名人,不可缕纪也.又言《红
楼梦》一书,实隐国初宫闱事,非明珠纳兰成德之事也.其赅
洽如此.光绪丁,戊间,京师有歌舞妓厌风尘,欲择人而事,
一日于座上见炳,大悦,以为可偶,遂委身事之,生一子一女.
子名增篸,年十三,亦毕《五经》并《尔雅》,《仪礼》皆成
诵,为国子监官学生,凡旗生无与匹者,及壮年时,选护军.
乙未予出京,遂与炳长别矣.其子自炳没后,奉母迁居内城,
遂不知所终.炳好读书,手不释卷,凡有心得者辄手录之,名
之曰《我爱钞》,积十余年,得巨册厚二尺许,没时鬻藏书以
殓,此手钞者未知尚存否也.予时不在京,不能以重价易此,
可惜也.炳有一可笑事,其妾言于光妾者.炳性僻,不能与人
同衾卧,每晚饭时,必使其妾递戒指,如宫中递膳牌例,若留
侍,则留其戒指,事毕,即遣去,或天癸期则免递.其可笑如
此.光侍御为予言,皆不禁大噱.予戏曰:"此龙子龙孙法乳
也."因附志之.
清代野记 134
○文章挟制
怀宁有杨秉琦者,礼南学士秉璋之九弟也.幼随兄官京师,
从瑞安黄漱兰学士体芳攻举业.学士时文名家也,门墙甚众.
同时有庐江人章玕者,字蕴卿,富室子也,以资为户部郎,亦
负笈从黄游,与秉琦有戚谊,叔之,至相得.凡学士所改课作,
彼此皆互相留稿,以资揣摩.同治庚午科,秉琦恐兄入闱须回
避,乃出京就本省试.是科顺天首题为"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
全章,黄曾改秉琦课作极佳,章玕携入闱录之,得中第十名,
刻入闱墨.玕父恐秉琦扬其事,手千金赠之.久之,学士死.
秉琦屡试不第.其为人乖谬成性,好恶与人殊,妻死无子,遂
只身走金陵就章.先是章捷后,同乡皆讪笑之,龚引生比部竟
于宴会时面诮焉.章恐为言官上闻兴大狱,遂改道员,分江苏.
其时曾忠襄督两江,章挟权贵书以往.未几遂得管筹防局务,
金陵城中道员第一美差也.当秉琦之造章也,谓章曰:"我贫
而病,又无子,将就养于尔,尔当能奉我以终也."章唯唯,
窃怪之,然不敢慢,辟精室处之,饮食起居,事事维谨,少不
遂意,则必呼章面责之,如父之训子然.章有婢美,秉琦欲之,
即遣事焉.日者章自上海返,携广东藤椅入,甚精美,秉琦见
之,命留其半.章曰:"此我购以奉帅者,叔爱之,当别购以
进."秉琦曰:"尔视我不如帅,何也 "章曰:"非帅以一
纸与我,安得此美任."秉琦曰:"我岂无一纸与尔耶!"章
无言.如是将十年,秉琦死,章为营丧葬焉.仆婢皆尤之曰:
"主人徒多此一策耳,而遂受挟制终身,何为哉!"有榜下知
县周某者,贵州人,以初抵省谒章,谀之曰:"职未第时,即
熟读观察闱墨,诚名家也."章以为诮己,大怒,变色而起,
即传呼送客.周惶惧不解,及出,询之皖人,始知其故.自是
清代野记 135
僚属无敢以文章颂章者.
○肃顺轶事
清咸丰十一年,各国联军入京,文宗挟后妃等走热河,未
几崩.及梓宫还京,那拉后遂斩户部尚书宗室肃顺于菜市.清
祖制,凡宗室有罪,皆于宗人府赐自尽,不刑于市.此次不遵
祖制者,以叛逆论也.肃既伏法,京师人莫不以为大奸之除,
非那拉后不能有此刚断,颂声彻上下.呜呼!岂知肃顺有大功
于国,实隐成中兴之业哉!咸丰间,左文襄会试入京,伏阙上
书,痛陈时事,多触忌讳,文宗大怒,革举人,命顺天府五城
逮捕治罪.旨未下,肃阴命文襄逸,次晨旨下,而文襄已出国
门矣.肃与文襄初未谋面也.曾文正皖南之败,退守祁门,劾
者纷起,廷议将改简,肃大言曰:"胜败兵家之常,临敌易帅,
兵法大忌,不如使之带罪立功可也."文正遂得一心于兵事,
卒平大乱.当钦差大臣向荣之没于军也,肃力举张忠武国梁继
其后,文宗将许之.时长洲彭文勤蕴章在枢廷,文宗问彭曰:
"尔以为如何 "彭曰:"张国梁究系反贼投诚,其心叵测."
乃简和春继向任,而江南军事大坏.庚申大营溃败,张忠武阵
亡,和亦畏罪自尽,两江总督何桂清亦逮问伏法.向使从肃言,
则张忠武必能支持,待曾军南下,合围金陵,决无江浙两省之
糜烂矣.肃之才识,非有大过人哉!直至今日,天下无知左,
曾二公隐为肃所用者.徙薪曲突,功人无功,千古伤心矣!世
之罪肃者,以其盛气凌人,骄恣不检,遂并其功而没之,不知
盛气骄恣,乃亲贵之常态,但使有功于国,其他可未减也.肃
极喜延揽人才,邸中客常满,皆汉人也.湖口高碧湄大令,会
清代野记 136
试在京,肃聘为记室,欲以状头畀之.庚申高式式,迨殿试,
适肃奉命为收卷大臣,虑有优于高者,欲困之,遂下令曰:"
下午四时不交者撤卷."乃未晡,即有交者,视其名,钟骏声
也,通篇七叶半,无一补缀.肃不觉大愠,即受而置之靴中,
既毕事,亦忘之矣.归邸脱靴,始见之,大骇,即遣骑驰送阅
卷处.阅卷大臣以为必肃所注意者,遂以一甲一名进呈御览,
而钟竟得大魁矣.及遍觅高卷,乃知亦在撤卷中.盖高作字甚
缓,日将没,犹未毕,遂一例被撤,而肃不知也.及朝考,又
以出韵置未等,以知县发江苏,补吴县知县,有强项声.肃之
爱才多此类,如陈孚恩,匡源,焦佑瀛,黄宗汉等,皆肃所举
也.而独不喜满人,常谓满人胡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
知要钱耳.故其待满人,不如其待汉人之厚,满人深恶之.及
文宗崩,穆宗幼,那拉后名位又卑,肃常藐视之.言者论其有
窥窃大位之志,非无因也.肃随文宗之幸热河也,常戏坐宝位,
谓人曰:"似否 "那拉后甚忌之.肃每晨未起,坐帐中,即
饮人参汁一杯,有小内侍专司其事.杯为和阗羊脂玉所制,文
宗赐也.一日小内侍误碎之,大惧欲逃,有老监某教之求陈尚
书缓颊.陈尚书即孚恩,与肃最莫逆者也.孚恩授以计而去.
小内侍归,粘以胶,次晨仍贮参汁以进.甫揭帐,即惊呼仆地
而掷杯焉,肃怪之.对曰:"适见爷两鼻孔中有黄气二,如龙
状,长五六尺,故不觉骇而碎杯也."因请死.肃曰:"速起,
毋妄语,何惧为 "竟不问碎杯事.肃自是隐然以为有天命焉.
故文宗晏驾,肃命改元为祺祥.穆宗立,始定同治年号.其举
动之躁妄如此.肃之临刑也,秽语詈那拉后,刽子以刀筑其口,
齿舌皆糜,犹喷血有詈焉.自是朝中大治肃觉,凡为所赏者,
皆禁锢终身,然皆有文武才者也.相传肃之生也,有冤业焉.
肃为郑亲王乌尔棍布之孽子,母回女也.先是,王下朝,途见
清代野记 137
一女甚美,命心腹包衣赵姓者往探之,欲购为妾,乃知女幼已
字人,家粗给,无与人为妾之理.王大懊丧,必欲致之,多金
非所吝.赵请缓图,王不许,予三月限.赵于是伪为革退者,
卜居于女之邻,与女父缔交,时助其缓急,谊若管鲍,女父母
皆感之,然于女仍无术以致之也.期已迫,王忽奉旨管步军统
领事,受事三日,有以获盗解署者.赵大喜,得计,贿盗使言
回回为窝主,于是女父与诸盗骈斩于市.赵厚为之敛,且周恤
其母女,又使人伪为女父贷券,登门追索,赵又为清偿,于是
母女感之次骨.赵又阴使恶少时登门调女,又阴使人诬其不贞
于婿家.婿乃退婚,而母女益大困,商于赵,赵曰:"何不进
女于王,不但母女得所,且可享富贵,计莫此之善也."乃饰
女以进,王大喜,重赏赵.次年即生肃顺.未几,王患颈疽而
死,如斩然,俗呼落头疽也.使刽子缝其项,乃能殓.盖京师
惟刽子擅此技也.可异者,赵亦患颈疽而死,以至于肃顺之斩,
论者以为有天道焉.吁!异矣.保全左,曾及举张忠武,聘高
碧湄,碎玉杯等事皆炳半聋为予言.其父诱买回女事,闻之江
宁郑受之部郎,转闻之肃邸中者.
○杨查孽缘
杨鼎来,字小匡,淮安山阳人.才子也,兼精拳勇,能百
人敌.幼随其父苏州校官任,署邻查姓者,浙江海盐巨族,与
校官至交,眷属相往来.有女幼而有才,尝来署与杨同嬉游,
两小固无猜也.杨能诗,女亦能诗,唱酬无虚日.杨固未聘妇,
而女则已字吴县潘祖同矣,虽彼此有情,格于礼法,不能通婚
媾.祖同父侍郎曾莹在籍时,杨曾受业门下,及弱冠,娶彭氏,
清代野记 138
时为京官,杨走京师就婚,遂馆于潘氏.时女已出嫁,祖同亦
入翰林.咸丰己未,杨中顺天副榜,已与女通.至甲子,又中
乡举.其年祖同因事革职遣戍,兄祖荫又由侍郎降编修,骤失
势,杨遂无所顾忌.然其师曾莹固在也,以侍郎退休,就养于
京.一日见杨与女唱和诗,语多狎亵,逐杨出.次年,杨会试
不第,竟夤夜逾墙入潘宅,负女遁.潘氏聘拳师五人,使于中
途杀之.追至杨柳青,见杨与女叠骑而驰,五人皆败而还,杨
遂安然归故乡矣.于是潘氏父子遍告同乡故旧,闻者皆恶之.
朝臣相戒,如会试得杨卷,即抽换,不使淫凶得志也.无何,
杨竟于同治戊辰复入京就试,及拆弥封,杨名在第九,已进呈
御览,不能易.遂更相戒于殿试时抑之.杨素工书,师米襄阳,
人皆识之,至是杨变作率更体,众果不察,进呈前十本,杨之
卷又在焉.朝考时始抑入三等,犹得用主事,分工部.杨自知
不容于清议,不复作春明之梦,遂归,筑精室于淮之河下,与
女居,日相唱和,享闺房之乐二十余年,授徒以终.淮之人呼
女为汤夫人,盖合其二夫之姓之半而谑之也.杨自书楹帖榜其
门曰:"文章有价,阴骘无凭."女先杨数月死,杨挽以联云
:"前世孽缘今世了,他生未卜此生休."能于无可著笔之中,
曲曲传出心事,可谓才人之笔.淮之人述女赠杨会试送行诗云
:"淮水清清河水浑,安排行李送王孙.明年三月桃花浪,君
唱传胪妾倚门."风致甚佳,然含荡意,一望而知非贞妇也.
嗟乎!人禽之界,一念之间耳.杨具文武才,使其发乎情止乎
礼义,则儒林也,名相也,大将也,杨皆优为之;乃一念之差,
纵欲败度,遂入于衣冠禽兽之途,而不可救药,吾甚为杨惜也.
闻女并不美,且面有痘瘢,惟多才耳.自杨中会试后,朝中大
老主会试者,得淮安卷辄摈之,如是者几二十年,以为淮之士
人皆如杨也.有吉元者,亦山阳名下士,坐是困春明终其身,
清代野记 139
恨杨次骨.杨为山阳世家,五世皆进士,亦难得也,然至杨斩
矣.杨妻彭氏,与所欢查氏各生一子,皆不能继杨业.闻之泗
州祁颂芸云.
○神经病能前知
扬州谢梦渔侍御,清道光三十年庚戌科一甲三名及第,书
法甚劣,二甲且不能望,竟问鼎焉.盖是年殿试之日,犹在宣
宗大行百日内也.士子皆素服入试,于策中照例抬写处,多未
留意.惟谢卷遇抬写皇上陛下之上,必加"当今"二字,通场
所无.诸大臣以为得窍,拟置状头,以字太劣,置第三,京师
人呼为两字探花.惜仕途蹭蹬,终于御史而已.谢之为人无可
议,惟似有神经病,多作可解不可解语,往往能前知.尝一日
谒一宗室,其人并非显者,坐甫定,阍人进言青麟传到,宗室
立命之入,谢意青乃侍郎,且翰林前辈,彼岂能传之,或另一
人耳.及入,则即侍郎而前辈也,皇悚避席.宗室曰:"彼在
我处无坐位,尔不必谦."即回顾青麟,声色俱厉,大加申斥
而去.谢出谓人曰:"我观青老前辈,将不得其死."人曰:
"青久蒙简在,即将外任封圻矣."谢曰:"放出去,更不得
其死,不如死于旗主之逼,犹不害人."众以谢呓语也,置之.
未几青果得湖北巡抚,以粤逆陷城失守,伏法.谢之言竟验.
咸丰壬子科顺天乡试,四月考差,谢不赴,人劝之,谢曰:"
我一生无差运,故不考."至秋,同乡京官宴士子于会馆,甫
入坐,空中有鸦飞鸣一声而去,谢瞿然惊曰:"今科我扬只中
一人,可惜可惜."人又以为呓语也.及榜发,果中方鼎锐一
人,谢言又验.银台仪征胡隆洵之入都也,并行李而无之,投
清代野记 140
会馆,长班以无行囊不纳,使之谒值年者取进止.时值年为陈
六舟中丞,胡往谒,陈细询之,知为诸生,遂留宅中,司笔札,
试以时艺,则不佳.陈曰:"既欲应试,非用功不可."于是
督课甚严,亲为改削.一日谢至,熟视胡,问陈曰:"此何人
"陈曰:"吾乡应试者,然不能望中也."示以胡文,谢曰
:"此可中矣,在他人固无望,然在胡不必佳也,尔以为必佳
文方中乎 "相与拊掌.及谢出,陈谓人曰:"谢老前辈戏言
也,不可为后生法."是年为同治改元壬戌恩科,秋闱胡报捷
矣.胡于是意得志满,终日应酬奔走,无暇伏案,陈督责之,
亦不听.逮癸亥会试,首题为《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怀宁杨
礼南学士为同考官,已撤堂矣,同考中有孙观者,与杨同乡至
好,得一佳卷,欲补荐,挽杨为伴.杨不得已,随手取一落卷,
加一游批陪孙上堂,孰知孙荐被摈,杨荐竟入彀,即胡卷也.
照例于放榜后,各房考先自磨勘一次,杨勘至胡卷,大骇,惶
愧万状,随呼奈何!人问之,阅其中二比起句,皆不觉大笑.
盖出比起句曰:"盖在夫子."对比曰:"而在民也."又无
法为之改削,惟不刻入同门录而已.胡以为我亦送板价与老师,
而不刻我文,是轻我也,从此师生无感情焉.胡用主事分吏部,
后升至通政司参议而终,谢之言又验.谢居京三十年,宴客之
事寥寥焉,将殁之前一月,忽折简遍邀同年同乡至好者,大宴
于松筠巷,即杨忠愍公祠堂也.众异之,届期往,则十余席珍
馐罗列矣.皆请曰:"公今日何事盛设 "谢曰:"我将与诸
君永别,不得不痛饮一回以当离筵也."众笑曰:"公何以知
之 "谢指忠愍神主曰:"此我故人也,昨夜入梦相告,故知
我辞世不远耳."皆冁然尽欢而散,果不一月而讣至.谢殁后,
囊橐萧条,老妻以哭子早丧,侍御有子,于粤寇陷扬州时,乳
母携之逃,遂相失.谢属纩时,谓所亲曰:"他年吾子来京,
清代野记 141
望诸公善视之."众唯唯,然皆知其无子也.及殁年余,忽有
老媪携童子来京,遍叩同乡之门,谓是谢子,述避寇年月甚悉,
以久不得主人消息,故未来,今闻人言主人在京,不料子来而
主人死,并言谢家事甚悉,遂醵金教养之.及长,屡应试不售,
就馆职,得知县,历任顺天繁剧,有能声,宦橐甚丰,以道员
卒于京,即谢星庵也.吁,异哉!论谢之品学,皆为人所称许,
独其有先见之明,而故作不伦不类语出之,岂悟道者耶 抑其
人果如佛家所云有来历者耶 予在京,历闻扬州人云,遂拉杂
记之于此.
○贵女杀亲夫
榕兴,字吉孙,满州人,江苏候补知府也,年三十一.妻
为前清兵部尚书铁良之侄女,年二十九.榕需次苏州时,纳一
妾,极宠之,因是不与妻共枕席者五年.光绪三十四年春,奉
委荷花池厘差,局在北岸濒江,属镇江境,乃携家居差次.有
荐司事与榕者曰周凤魁,无锡人.少年美丰姿,善修饰.五月
始至,未浃旬即与榕妻通.榕知之,慑于阃威,不敢言,忿而
致疾,宿于外寝.榕有一子,妻出也,已六岁,将拜周为假父,
择期六月二十六日设宴称贺.先期妻谓榕曰:"二十六日将大
治具,汝能稍饮一杯否 "榕不答.至二十四日,榕觉疾甚,
如疟状.次晨,妻忽造榻殷勤慰问,并劝之食.榕夫妇积不能
已五年之久,至是人皆异之.是日慰问至八九次,至黄昏,又
手粥一瓯,力劝加餐.榕不忍却,遂啜之.未三更死矣,七窍
皆有血,舌紫黑.医者以银针探其喉,作黑绿色,皆知其中毒
也.走告妻,妻若不经意者,犹手风琴而歌,周坐其旁,稚子
清代野记 142
倚周膝而嬉.妾闻之,奔至榕寝,抚尸大恸,为之洗涤血污,
手自含殓.而二十六开筵拜假父之举不成矣.合局之人大动公
愤,诱周至江南岸而痛挞之,并勒其供状,历述通奸谋毙始末.
有高姓者,北人也,性愚直,将执状控于官,尼之者谓不合法
律而止.当道又碍于铁良,不欲彰贵家之秽,仅遣人送其子与
榕榇回旗,即周凤魁亦幸逃法网焉.噫!大员之妻谋毙亲夫,
若毙一犬然,诚世界罕见之事也.清律,凡捉奸者,必于奸所
双执之,又必其本夫或其父母始可,即翁与伯叔兄弟皆不得而
捉之也.又曰,指奸勿论,以其非亲见于奸所也.若外人告奸
者有禁,恐其妒奸或诬奸也,此高姓之控所以不合法律也.
○名士遇鬼
朱铭盘,字曼君,江苏泰兴人.记诵渊雅,文词典赡.光
绪癸巳举孝廉.瑞安黄漱兰学士督学江苏时,拔高才生,肄业
南青书院.庐江吴武壮长庆闻其名,聘为军中记室,与今张季
直殿撰同掌机要,武壮宾师之,不以属吏待也.会武壮卒,所
部有欠饷未放者,朱代领万金舁至舟,待发矣.盖朱又为驻旅
顺淮军将领张某所聘,亦武壮旧部也.盗侦知之,亦附其所乘
之轮舶而行,见其舁银至家,遂往约他盗夜劫之,不知朱舁至
家后,忽转念不如舁往军中为妥,盗不知也.至夜,盗十余人
破扉入,觅银无有,询朱,朱曰:"此军饷也,已舁至营矣."
一盗将刃之,前随之盗曰:"不可,我辈与朱某无仇,何必血
刃."遂劫其衣物少许而去.次晨即报张缉之,获七人,前随
之盗亦在其中,盖亦武壮革退之兵也.盗直陈不讳,并云:"
我辈忌空过,故劫其少许物,计不直百金,无死法也,且我尚
清代野记 143
有德于尔,尔亦当以德报."张回顾朱曰:"如何 "朱曰:
"尔按军法办理可也,何必问."张不得已,骈斩之.未几,
朱妾生子,弥月之期,大开汤饼宴,宾众杂沓,朱抱子出示众
宾,时朱年已逾四十始得子也.抱而入,甫至厅事后,忽闻朱
狂呼曰:"勿伤吾儿."旋闻儿亦狂啼一声,戛然而止.众趋
入视,朱僵于地,两目直视,历叙杀盗事,又云:"我错我错,
乞恕我子."须臾气绝.更视其子亦死矣.此甲午冬月事.予
时客烟台东海关道刘芗林观察署中,有友人自旅顺来言如此,
皆以为盗索命云.观此与王万青二事,中国岂果有鬼神哉 所
以近年西人之讲哲学者亦皆主灵魂之说也.
○猴怪报怨
前清光绪季年,直隶盐山县令史某,杭之钱塘人,无锡王
壮武公之孙婿也.署中庖人杨大者,有童养媳年十五矣,尚未
成婚.忽一日,觉有人与同卧,始尚隐约,继更近昵,询其何
氏,答曰:"我侯氏女银针也.汝三世前邵姓,为钱塘令.我
其时亦士人女,因见恶于卖花媪,彼遂诬予不贞.婿家闻之,
遽退婚.父不服,诉之官.官受媪贿,诬予非贞体,予遂自尽.
此雍正间事.予死后,阎罗悯予屈死,命转世为男子,富且贵.
予不愿,但思报仇.阎君谓‘邵令已堕畜生道.尔恨亦可泄矣,
不如转世为佳也.‘乃投生中州贵人家为人.既长,迷失本性,
无恶不作,及壮而夭.阎君怒,谓亦当堕畜生道.予大哭,但
求复仇,遂转世为猴女,猴父母皆修炼成道去.予同胞尚有一
弟一妹皆能修炼,先予得尸解,惟予以心怀复仇故,道念不及
弟妹之坚,迟之数十年,亦得尸解.遍觅仇人,知尔今生为杨
清代野记 144
氏妇,故来觅尔.然吾母与妹皆常来防守,不令我索尔命,以
为冤宜解不宜结也."自是附妇体不去,阖署之人皆昵之,令
之女儿辈呼之为银针姊,幼者姑之.与人接谈,恭而有礼.母
与妹亦时附妇而言,独银针有时作空中笑语声也.令之诸女有
欲见其面者,女曰:"我一猴耳,何足观."再三请,女曰:
"无已,可于帷后观予足可也."则见一足弓鞋窄小如菱,履
制亦精美,一足则大如莲船盈尺,皆哄堂大笑.壮武之孙名恕
字心如者,荩臣同守之第三子也,时在署,女亦常与款洽,一
日恕问女曰:"尔母尔妹则常来,尔弟何不来 "女曰:"但
闻其转世为大贵人,今在湖广大衙门.亦不知湖广为何地也."
问姓名,曰:"不知,但知其为湖广最大之官耳."忽一日戏
谓恕曰:"三舅老爷,我为尔妾何如 "恕笑曰:"我不惯看
猴子面目."女曰:"我能变形也,然亦只能变一小时耳,不
能久也."杨大夫妇敬之如神明,称为仙姑.令有小奚奴谓杨
曰:"一猴怪耳,何足畏,尔俟其空中发声时,循其声抵于壁,
我以棍击之,可使其现形也."语未毕,忽自批其颊无数,且
自投曰:"尔以后再敢狂言否 "奚奴大惧,跪而哀告乃已.
如是者五年而去,并不为妇祸,惟妇体赢瘠耳.女作杭音,声
直而粗,其母妹皆然.此心如为人言,盖于盐山署中亲见之者.
据女言,则人云张文襄前身为猴,非虚言矣.文襄之貌似猴,
饮食男女之性无不似猴者,亦奇人也.予所纪不载虚渺神怪之
迹,惟此乃近年事,且王君兄弟所目击,言之凿凿,当非妄语,
故记之,此吴骞《传信录》例也.
○前世冤鬼
清代野记 145
叶伯庚,江宁廪生也,颇有文名.光绪二十三年丁酉,各
省乡试之年也.其秋叶忽病,旬日不醒,尝喃喃自语,作湖北
乡音.人问之,答曰:"我周吕氏鬼魂也,嫁周凤奎为妾.道
光中,周以甲榜为福建闽县令,因口舌细故,忿而缢于凤凰山
之银杏树下,山即在县署后.周知之,不使敛,致尸饱虎狼.
周转世为叶,今科将中江南第四名举人,予得请于帝而索命焉.
"一家大恐,许度脱,鬼曰:"我亦不能遽毙之,缘渠曾办振
饥事有微劳,上帝亦许贷其死,惟不使之入场耳."家人环求
不已.鬼又曰:"祀我,并使某高僧诵《楞严经》千遍,则我
去矣."如其言,至八月八日贡院封门,而叶病愈.访之闽人,
果有闽县令周凤奎其人者.逾年为光绪二十四年,叶摒挡入闽,
访询周吕氏事,竟无人知.至凤凰山,果有银杏树,百年外物
也,于其地招魂立冢而归.其时余在金陵,叶亲为人言.此事
甚可怪,叶不致造言以自污也.
○鬼捉酷吏
时乃风,字萼卿,浙江仁和人,江苏候补知府也,管闵行
镇厘税.会帮办委员倪祖谦家被盗,鸣官捕数人,内有护卡炮
艇勇丁焉.艇有哨弁,素与时有隙,时遂诬以坐地分赃,言于
抚院巡捕官申保龄,申白巡抚吴元炳,遂骈斩之.未几,申权
吴江知县,甫匝月而病,病中喃喃辩杀盗事,遂死.死后数日,
时又权松江知府,甫三日,一日送客出厅事,杭声大言,若对
客状,仆以客去告,则大怒曰:"我正与申大令言,何相混也.
"俄顷面目惨变,自投无数而死.此同治戊辰,己巳间事也.
石埭徐子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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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不识字
自科举废倡言新学,凡留学日本三年毕业归国者,送部应
廷试,或赏翰林,或进士,或举人,皆出于一榜焉.此从来科
名未有之变局也.光绪末年,有粤人某廷试得翰林,呼何秋辇
中丞为"秋辈",读"奸宄"之"宄"为"究".予初以为言
者过甚耳,迨指其人而实之,始知不谬.吁!此亦国之妖异也,
安得不亡哉!
○妖狐为祟
同治季年,芜湖有厘卡委员俞某者,浙人而北籍也.妇为
狐所凭,夫入房,辄有物击之,遂不敢近.在芜湖时,一日清
晨,有仆妇入房洒扫,忽见一壮年男子,冠白毡冠,衣灰色茧
绸袍,腰系大绿皮烟荷包,坐主妇床上.大骇,欲询,转眼即
不见.俞自北南来,此狐即随之而至,历有年所矣.妇日渐枯
瘠,遂死.俞亦无子.予其时亦在芜湖,一时喧传,以为怪事.
○方某遇狐仙事
道光间方某,皖人,寒士也,入都应乡试,馆某旗员家.
书室在花园中,园故空旷,仅一馆童作伴而已.一日月下,方
仰天长叹曰:"家无儋储,功名未遂.昨有家信来告匮,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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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空中有答者曰:"公富贵中人也,何忧贫 公无患家计,
我已为公备银二十两为家用,明日封寄可也."方大骇,不敢
应,遂归寝.次晨,见案上封裹宛然.视之,银也,权之,得
二十两,大喜,遂寄家焉.晚坐月下,望空称谢.又闻人语曰
:"公长者,愿与公为世外交,可乎 "方曰:"可."叩其
姓名,曰:"胡某,为大内管库职司也."是年方捷顺天,胡
又为摒挡一切,费不赀,方深感之.次年会试后,遂移居试馆,
不复馆旗员家矣.及联捷,又助之,且时来与方谈论今古,颇
淹洽.惟不见形耳,方颇以不得一面为恨.胡曰:"无见面缘
也."方固请,胡曰:"不得已,可于某日午后俟我."届期,
戒阍者,凡有客来皆辞谢,以为今日可以见我良友矣.至午后,
忽座师传唤,命即至,方大恨,然座师命不敢违,怏怏行.甫
出门,胡即来,投刺而去.至晚方归,仆曰:"午后有一人白
而颀,四品冠服来拜,素不相识也."方颔之.至夜胡至,谓
之曰:"如何 我固谓无见面缘也."久之,胡忽语方曰:"
我辈交谊可谓厚矣,欲附为婚姻可乎 家有弱妹,貌颇不恶,
堪备箕帚."方曰:"我有妇矣,胡可者 "胡曰:"不妨,
我辈世外人,不争名分,公即妾之可也."方曰:"容徐议之.
"次日,方出门后,有一李姓来拜,归视名刺,不识也.至夜,
闻空中有声,非胡声也.问为谁,答曰:"即日间奉拜之李某
也.某亦狐而仙者,久欲奉教,未敢唐突.今闻胡某欲以妹许
公,明知交浅言深,公未必信.然视公之危而不救,实不忍.
胡妹虽美,而淫荡,已蛊死多人矣.公奈何堕其术中,不如设
词拒之为是."方大惊谢.翌日胡又至,申前说,方绝之,胡
诘其故,方曰:"我虽贫,究人类也,岂可与君辈为偶."胡
大怒曰:"相交许久,犹以我为畜类耶 "作恨恨声而去.自
是遂日作祟无虚日,或食物中置粪秽,或衣服无故自焚,或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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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求书之件污以墨水,种种恶作剧,不堪其扰.方恨之而无如
何.李又至,教之曰:"尔第焚疏于前门关帝庙,彼自惧而不
敢祟矣."方如言.至夜,梦一三十许方面壮夫,锒铛被体,
戟指向方曰:"尔受李某谗,控我于神.我待尔不薄,计我所
毁尔之物,尚不敌赠尔十之一,尔何忍乃尔!尔知李某为何如
人,大内库掌我为正,李为副,李久欲谋我缺,不得隙,今遇
尔,亦天也.我不过发配陕西三年耳,三年后公亦须来京考散
馆矣.黄河岸边相见可也."方醒而大惧,请假归,终身不复
入京,此即方朝觐之父也.闻朝觐会试后,梦一人,自称胡某,
与尔父相善,因尔父信谗,致我得罪充徒三年,今归仍复旧职.
闻尔能继父志甚喜,然尔命中无进士也,何必跋涉哉!方梦中
大哭,求转圜.胡曰:"无已,以寿算准折或可.尔具一疏焚
于前门关帝庙,我再于冥冥中为尔谋之,惟中后即不永年,勿
悔也."朝觐允之,故殿试后未匝月即死也.朝觐为光稷甫侍
御姊夫,于方父子事言之甚详.予至京,主其家,茶余饭罢,
辄以为谈资也.此岂中国人迷信之故哉!然而其事甚确,非空
中楼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