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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3 22:41:33

三种人生态度

文 梁漱溟

注:本文出自梁漱溟先生与同学们每天例行的“朝会”上的一次谈话,时间是1933年前后某一天的黎明时分,天色微明而周围一片寂静。这篇谈话来自于先生个人的生活感受,以及先生自己切身的体会,有别于浮泛空谈,且言简意赅。 

“人生态度”是指人日常生活的倾向而言,向深里讲,即入了哲学范围;向粗浅里说,也不难明白。依中国分法,将人生态度分为“出世”与“入世”两种,但我嫌其笼统,不如三分法较为详尽适中。我们仔细分析:人生态度之深浅、曲折、偏正……各式各种都有,而各时代、各民族、各社会,亦皆有其各种不同之精神,故欲求不笼统,而究难免于笼统。我们现在所用之三分法,亦不过是比较适中的办法而已。

 
按三分法,第一种人生态度,可用“逐求”二字以表示之。此意即谓人于现实生活中逐求不已,如:饮食、宴安、名誉、声、色、货、利等,一面受趣味引诱,一面受问题刺激,颠倒迷离于苦乐中,与其他生物亦无所异;此第一种人生态度(逐求),能够彻底做到家,发挥至最高点者,即为近代之西洋人。他们纯为向外用力,两眼直向前看,逐求于物质享受,其征服自然之威力实甚伟大,最值得令人拍掌称赞。他们并且能将此第一种人生态度理智化,使之成为一套理论——哲学。其可为代表者,是美国杜威之实验主义,他很能细密地寻求出学理的基础来。 


第二种人生态度为“厌离”的人生态度。第一种人生态度为人对于物的问题,第三种人生态度为人对于人的问题,此则为人对于自己本身的问题。人与其他动物不同,其他动物全走本能道路,而人则走理智道路,其理智作用特别发达。其最特殊之点,即在回转头来反看自己,此为一切生物之所不及于人者。当人转回头来冷静地观察其生活时,即感觉得人生太苦,一方面自己为饮食男女及一切欲望所纠缠,不能不有许多痛苦;而在另一方面,社会上又充满了无限的偏私、嫉忌、仇怨、计较,以及生离死别种种现象,更足使人感觉得人生太无意思。如是,乃产生一种厌离人世的人生态度,此态度为人人所同有。世俗之愚夫愚妇皆有此想,因愚夫愚妇亦能回头想,回头想时,便欲厌离。但此种人生态度虽为人人所同具,而所分别者即在程度上深浅之差,只看彻底不彻底,到家不到家而已。此种厌离的人生态度,为许多宗教之所由生。最能发挥到家者,厥为印度人。印度人最奇怪,其整个生活,完全为宗教生活。他们最彻底,最完全;其中最通透者为佛家。

 
第三种人生态度,可以用“郑重”二字以表示之。郑重态度,又可分为两层来说:其一,为不反观自己时——向外用力;其二,为回头看自家时——向内用力。在未曾回头看而自然有的郑重态度,即儿童之天真烂漫的生活。儿童对其生活,有天然之郑重,与天然之不忽略,故谓之天真。真者真切,天者天然,即顺从其生命之自然流行也。于此处我特别提出儿童来说者,因我在此所用之“郑重”一词似太严重。其实并不严重。我之所谓“郑重”,实即自觉地听其生命之自然流行,求其自然合理耳。“郑重”即是将全副精神照顾当下,如儿童之能将其生活放在当下,无前无后,一心一意,绝不知道回头反看,一味听从于生命之自然的发挥,几与向前逐求差不多少,但确有分别。此系言浅一层。  
更深而言之,从反回头来看生活而郑重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发挥郑重。这条路发挥得最到家的,即为中国之儒家。此种人生态度亦甚简单,主要意义即是教人“自觉的尽力量去生活”。此话虽平常,但一切儒家之道理尽包含在内,如后来儒家之“寡欲”、“节欲”、“窒欲”等说,都是要人清楚地自觉地尽力于当下的生活。儒家最反对仰赖于外力之催逼与外边趣味之引诱往前度生活。引诱向前生活,为被动的、逐求的,而非为自觉自主的。儒家之所以排斥欲望,即以欲望为逐求的、非自觉的,不是尽力量去生活。此话可以包含一切道理,如“正心诚意”、“慎独”、“仁义”、“忠恕”等,都是以自己自觉的力量去生活。再如普通所谓“仁至义尽”、“心情俱到”等,亦皆此意。

 
此三种人生态度,每种态度皆有浅深。浅的厌离不能与深的逐求相比。逐求是世俗的路,郑重是道德的路,而厌离则为宗教的路。将此三者排列而为比较,当以逐求态度为较浅,以郑重与厌离二种态度相较,则郑重较难,从逐求态度进步转变到郑重态度自然也可能,但我觉得很不容易。普通都是由逐求态度折到厌离态度,从厌离态度再转入郑重态度,宋明之理学家大多如此,所谓出入儒释,都是经过厌离生活,然后重又归来尽力于当下之生活。即以我言,亦恰如此。在我十几岁时,极接近于实利主义,后转入于佛家,最后方归于儒家。厌离之情殊为深刻,由是转过来才能尽力于生活;否则便会落于逐求,落于假的尽力。故非心里极干净,无纤毫贪求之念,不能尽力生活。而真的尽力生活,又每在经过厌离之后。 

   

回家

文 王文华

清明节,我们去爸爸墓前。妈妈、哥哥和大嫂布置鲜花和水果,我和六岁的姪子拔两旁的杂草。 

「为什么要拔草呢?」姪子问。「因为这是爷爷的家啊,就像我们家一样,如果地上有脏东西,当然要清理干净啊! 」 
我们上香、烧纸钱,火灭了之后,妈妈从黑色外套口袋中拿出一个手掌大的红色小包裹,像包着中药材。我注意看,上面是潦草的毛笔字迹,我只看出「丰乐镇」三个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老家来的东西。 

家,对我来说是个疏远的概念。回家的路,总比离家的路漫长。小时候,爸妈把我们送进管教严格的私立小学。我们住在民生社区,却要到景美兴隆路去上学。那九年唯一的感觉是:为什么我家住得这么远?每天早上,我坐车到新生南路的清真寺,再换253到兴隆路。有时候起晚了,爸爸得开车送我,再赶去上班,最后总是迟到。 

有一天起晚,被爸爸说了一顿,我一气之下大吼:「谁希罕你送啊?」甩了门去坐公车。 
那天下大雨,车特别挤,摇晃到清真寺,我快要吐出来。公车停下,一名乘客用手把窗上的雾气擦掉,我竟看到爸爸的车停在车站旁。他的雨刷快速转动,两边的煞车灯焦急地闪烁。 
他身子向前倚,撑着方向盘,睁大眼睛注意来往的公车。我犹豫了一下,没有下车。我从来没有问爸爸在那里等了多久。那个早晨,我的家在清真寺,我宁愿跟陌生人挤在公车上,不愿回家。 

上高中后,参加社团,每天七点出门,十一点回家。上大学后,把户籍迁出台北,为了申请六人一间、又脏又臭的宿舍。自以为长大了,就觉得回家是一件不酷的事。 

学校拱门长廊,图书馆有浩瀚的典籍。家里只有蟑螂,和生锈的热水器。学校有校园美女,女一舍的门口种著禁果。家里只有发福的阿姨,和没有收好的麻将桌。家,就像饭店。 
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早上离家时,可以拿妈妈留在茶几上的零用钱。 

当兵是第一次真正离家,长年在家中得到的纵容和尊重,瞬间消失。以前一回家就关门, 
现在睡觉时可以听到一百多种不同的打呼声。以前是爸妈叫你起床,现在是你站完卫兵去叫排长。第一次,感到家的可贵。很多人也有这样的体会,所以晚上洗澡时间,蓝色公用电话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有些人一讲就是半个小时,你气得想拿刺刀把他分尸。 
一个礼拜一次,我们收到家书。一个月一次,和家人坐在营区的大树。我不再是大少爷了,我是空军的新兵,睡在僵硬的木板床上,失眠到天明。 

出国念书的那晚,我和爸妈在机场告别。什么时候再见面,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在早上到达旧金山,朋友接我到学校。我领了钥匙,搬进宿舍,坐在自己的房间,打开窗。外面是茂盛的树和灿烂的加州阳光,我终于到了天堂,但那一刻,一向自信的我开始慌张。有一些东西不见了,我们虽然努力用各种方式去找回它,但其实都在隔靴搔痒。 
在国外,台湾学生遵循着农历,想尽各种方式联谊。春节、清明、端午、中秋,我们租下校内的活动中心,举办舞会和卡拉OK。挤在同学家里,麻将打到筋疲力尽。我们包粽子,形状和馅都推陈出新。开国事论坛,有人故意要讲台语。因为寂寞,爱情也变得容易。离家的我们睡不安稳,唯一可以依靠的是别人的体温。 

第一封家书,在我开学后一个礼拜寄到。爸爸在信中叮嘱我「出门在外的十一大注意事项」: 
「一、开车上路前,先检查汽油与水箱水量是否足够……四、休息与睡眠要充足,熬夜对身体不好……」我是史丹佛的MBA,爸爸担心我的车忘了加水。我的GMAT考得比谁都高,但爸爸担心我不懂得身体健康的重要。 

半年后,妈妈来看我。「你早餐都吃什么?」她问。「我会煎蛋饼!」我从冰箱冷冻库中拿出超级市场买来的葱油饼,丢到平底锅中,上面打一个蛋。她摇摇头:「你至少要学会做红烧牛肉,这样可以吃牛肉面!」临走前,她煮了一大锅,够我、以及我在美国所有认识的人,吃一个礼拜。她把做法一条一条地写在纸上: 
「一、牛肉切成块状。二、把姜打碎。三、葱切成长段。 
四、胡萝卜切成块状(要削皮!)……」 
洋洋洒洒,也写了十一条。儿子自己住半年了, 
妈妈挂念的还是: 
他会不会不知道胡萝卜要削皮啊! 

后来我当然从来没去做红烧牛肉,但当我感受到课业压力时,我总是在心中默念:「要削皮!要削皮!」那三个字成了我的大悲咒,念着念着,我平静下来。 

对留学生来说,回台湾表示你没有办法。没有人毕业后要立刻回去,大家都想拿绿卡。 
为了留下来,我们愿意低头,去华人的公司做大材小用的工作。为了打进美国人的生活, 
有些留学生甚至刻意不和台湾人交往,甚至以此为荣。但我们虽然一心一意想移民, 
孤单时哼的还是「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朋友来美国玩,最渴望他带来台湾最新的CD。我们开老远的车去买《世界日报》,只是想知道台湾两三天前的消息。住在校外的同学接cable,看得到台湾的电视新闻。看到立法院打架吐口水,我们竟欢呼起来。美国幸福地让人觉得虚幻,但你永远只能旁观。台湾又脏又乱,但至少还有东森主播王佳婉。 

出国后,搬家成了常态。到了最后,不常用到的东西干脆放在箱子里不拿出来。我毕业后开始工作,没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一年。一九九四年,纽约。九五年,东京。九六年,佛罗里达。 
在东京,公司在繁华的六本木帮我安排一间公寓。搬进去的那晚,坐在客厅里看到远方大楼顶端的霓虹灯,听着电视主持人兴奋的日文,我的胸口很闷。在佛罗里达,公司在墨西哥湾的海滩帮我找到豪宅。 
我在四个房间之间走来走去,不知道该睡哪里。回到纽约,周末下午在大楼的地下室, 
注视着烘干机里滚动的衣服。烘完后,我拿出衣服,发现内衣还是台湾带来的。 
我离家好远,整整差了十二个小时。但令我激动的,竟然只是内衣上的标志。 

离家七年后我回到台湾,一切如常,仿佛我从未远离。家,还是像从前一样,有时给你温暖,有时令你抓狂。家人,没有太大的改变,有时无话不讲,有时要小心轻放。妈妈有时会来我住的地方,帮我烧开水。对于长大的儿子,这是她少数还能做的事。妈妈烧水时,习惯把水壶里剩的一点点水倒在一个杯子里,再把壶装满生水去烧。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把剩下的水倒在杯子里?」她说:「因为烧开的水很烫,几小时之后才能喝。那几个小时你可以先喝前一壶的冷水。 」 
那时我终于了解:家,不是在一个特定的地址。 
任何地方,当家人对你表现出细心、体贴、没必要的担心, 
和无心的贬抑时,那就是家。 
它可以在清真寺,可以在民生社区。 
可以在台湾,可以在美国。 
可以在冷水和蛋饼之间, 
也可以在那碗你永远没有做的牛肉面。 

清明节那天,当我们要离开爸爸的墓地时, 
妈妈打开手上红色包裹,里面竟然是稀疏的泥土。 
她走到棺木上方的草地,一撮一撮,把包裹里的泥土撒在草地上: 
「我回老家去了,带回来一些家乡的土,撒在这,你就等于回家一样了。」 
我走上前去,拍着妈妈的肩。 
她说:「这些土撒在这里,一点都看不出来。我原本以为闷在包裹里那么久, 
土一定变黑了。没想到老家的土和这里的土,其实都一样。 」 
那些土离开妈妈的手,落在地上、飘在风中,就再也看不见了。 
在那一刻,我,曾经住过那么多地方的我, 
没有人再提醒熬夜对身体不好的我, 
在热水太烫时总有一杯冷水可喝的我,终于回家。  

{经典重读} 春

文 朱自清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长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绵软软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子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 
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乡下去,小路上,石桥边,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还有地里工作的农夫,披着蓑,戴着笠的。他们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他们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我们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