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网络播放器:黄兴孙女黄建舲:祖父一辈子做到了无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7:57:34
 黄兴孙女黄建舲:“祖父一辈子做到了无我”

  黄建舲的家,在虹口一幢普通的居民楼里。这是一个典型的上海人家,精巧、干净,墙壁上贴着“人之初、性本善”的毛笔字,那是写给6岁的孙子学习用的。

  桌子上,摆放着黄建舲临摹的字幅。其中“爽气秋高”,正是1913年秋天,黄兴写给她父亲黄一中的话。

  彼时,清政府已经垮台,但黄兴及其战友亲手缔造的民国却处在危险之中,倡导议会民主的宋教仁被刺杀,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失败,黄兴被迫流亡日本。

  在此危难关口,黄兴特将此联赠予其子,鼓励他保持勇气和正气。那一年,黄一中刚满12岁,黄家又一次搬家,从长沙搬到了上海。

  黄兴英年早逝,黄建舲未曾见过祖父。现在,她把家中关于祖父的书,一本本找出来看。有一套宫崎滔天的日文版全集,里面都是以日记体为主的文章,记录了他和黄兴、孙中山的往事。

  “关于祖父的书我也不能多看,看多了就忍不住会流泪。”黄建舲说。

  “祖父和孙中山最大的分歧,就是中华党”  

  “一开始,我和外人没有两样,对自己的祖父知之甚少。”黄建舲记得,“也就是每年10月31日祖父忌日,父亲会让我们把菊花摆出来,供在祖父的画像前面,让我们姐弟鞠躬。”

  “我们读书的年代,书中对于黄兴的描述几乎是一笔带过。”事实上,沉默的父亲对于年少的黄建舲来说,本身就像一个谜。对于家族的事情,他从来就不多言一句。

  黄兴在黄建舲儿时的记忆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师范毕业时,黄建舲“开始朦胧地知道了一点”。那时,全国都在搞大跃进,“我的母校本来是一个中专,但当年马上就要变成大专。学生们被分成了两类,一半出去工作,一半则留校继续读大学。”

  黄建舲被分出去参加了工作。“当时,我多么想读大学啊。我从小品学兼优,考师范同时收到了三份通知书。为什么就非不让我留校呢?”虽然只有19岁,她心里隐约清楚是“因为家庭背景”。

  1958年,父亲黄一中被打成了右派。对于苏州老家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父亲请求上海的单位保密,因为怕我母亲受不了。”

  黄建舲的母亲曾经因为政治运动受过刺激。“建国后搞运动,土改、肃反、三反五反,我母亲好强,受不了。在上海住院很长时间,后来好了,但还是不能受刺激”。

  当时黄一中一个人在上海民政局工作,黄建舲的母亲带着六个孩子住在苏州。打成右派后,黄一中的工资被连降两级,家中生活困难,统战部每月补贴了32元。“那时父亲的话,就更少了。”

  有一天,父亲谈起信仰,忽然和她讲起了祖父黄兴。“他和孙中山一样,都信奉三民主义”。

  这是父亲唯一一次和女儿谈起祖父,黄建舲记得黄一中说:“祖父在日本和孙中山可以说是一拍即和,第一次见面就很投缘。”

  “孙中山对国外的情况很熟悉,去过日本、美国,黄兴觉得很感动。他认为孙中山见过世面,

  对于外面的世界很了解。从那时起,无论做什么,他都把自己排在孙中山的后面。”

  “黄兴和孙中山的主张基本一致,最大的分歧就是中华党。”父亲对黄建舲说,“1914年,袁世凯篡权后,孙中山为了拯救革命,决定组建中华革命党。孙中山忧于下属不听指挥,无法从事革命行动,遂制定出一个规矩——凡入党者,都必须按手印,发誓对他效忠。黄兴对此非常反对,没有参加。”

  此后,孙中山便写信劝黄兴病休两年、彼此不谈公事。“祖父照办了,便把军权、政权交给了孙中山。但他在美国期间还是不忘宣传革命”。当时,甚至有人找黄兴希望能组建新党,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一直以来,黄兴在革命党人中声望卓越,时有“孙氏理想,黄氏实行”之说法。1911年10月10日,因计划泄密,武昌起义提前爆发。湖北军政府及宋教仁等人,急催正在香港筹款的黄兴赴武昌主持大计。

  黄兴抵达后,军政府派人骑马举着上书“黄兴到”三个字的大旗,在武汉三镇革命军控制区跑了一圈,革命军顿时人心大振,黄兴的个人声望可见一斑。

  在这次罕见的交谈中,一向拙言的父亲对黄建舲说:“我觉得黄兴在革命上的功劳,比孙中山大。因为孙中山一直在海外,对于国内的情况并不熟悉”。

  自此,黄兴在孙女黄建舲心中,慢慢清晰起来。几十年后,黄建舲更是专心研究起黄兴的生平来。

  “我觉得祖父真是心胸开阔,不为私利。”黄建舲说,“在辛亥革命前的几次‘倒孙’风波中,祖父也坚定地拒绝了名利的诱惑”。

  1909年,陶成章等起草《孙文罪状》,对孙中山发难,要求改选黄兴出任同盟会总理。黄兴极力进行抵制,在信中表达了“陶等虽悍,弟当以身力拒之”的态度。

  年轻的黄兴,对于天平天国的历史颇有兴趣、读了不少著述,影响他最大的就是洪秀全和杨秀清的内讧。他后来说:“我读史至此,不觉气愤填胸,为之顿足三叹。”军中的争权夺利,黄兴最是痛恨。早年,黄兴曾经给胡汉民信中专门说到:“名不必自我成功,功不必自我立,其次亦功成而不居。

  1911年,辛亥革命后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了。但正如黄兴所言“中国正在经历一个生死存亡最危险的时刻”,“各地的情况,都是乱糟糟”。最严重的是四川,成都、重庆两个军政府对抗并交战,各地还有很多的小政权。

  因此,黄兴认为中国有可能出现无政府状态,“新政府那时比清政府还要糟糕,最终将失去对国家的控制”。最危险的是列强瓜分中国,俄国下手最快最狠,日本、英国则紧随其后。

  解决危机的方法是什么呢?只有南北和平统一。为此,孙中山发表声明:“如清帝退位、实现共和。文即正式宣布解职;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1912年2月12日,袁世凯逼迫清帝退位,3月10日他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解职和南京临时政府的解散,使得袁世凯窃取了果实,很让后人惋惜。

  但孙、黄不贪恋权势的做法,为当时的年轻人做出了榜样。中国人第一次看到了打江山的人,不坐江山的实例,民主的思潮第一次出现在古老的中国大地上。黄兴的长子黄一欧说:“当时,南京临时政府的人,要去唐绍仪内阁做官是很容易的。可大家都不以做官为荣,只想学一点有用的学术,好建设民国。”

  长子黄一欧15岁就跟随父亲革命,是最年轻的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中,他攻打南京,英勇无比。但南京政府成立后,黄兴坚决不让儿子当官。而是把他和大女儿黄振华,一起送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书。

  事实上,黄兴的前三个孩子,都收到过父亲的笔墨。1912年秋天,黄一欧、黄振华赴美留学前,黄兴为黄一欧书写了一幅横批“笃实”。后来,又写了一幅“无我”给黄振华。

  “笃实是给我们的家训,无我是他自己的座右铭。”黄建舲的二弟黄力文说,“祖父一辈子,百分之百做到了。”

  最后的聚会

  1949年10月,黄建舲对于黄家最后一次聚会记忆犹新。

  那一年,她十岁。一天,家里来了上海的大伯黄一欧和大姑黄振华。年轻的黄家兄妹最后团聚的一幕,让黄建舲感觉“非常美好”。

  “大人们都聚在一起说话,孩子们对于大伯开回来的那部军车特别感兴趣,在旁边不停地飞来跑去。”

  大弟黄力工是最调皮的,伯父和姑妈要回上海, 他就一个人躲在车子里。“最后被发现,黄力工大哭,家里人只好牵就,开车把他带到了上海。”

  时局动荡,担任国民政府立法委员的黄振华,力劝弟弟黄一中和他一起飞台湾。“但我家兄弟姐妹一共6个,爸爸觉得负担太重,就坚持留在了大陆。”

  1949年是黄家选择去留的时刻。黄兴大太太廖淡如的儿子全部选择留在大陆,女儿则都远走台湾。

  临走,黄振华金银细软一样未取,只把父亲黄兴的照片、文件装成两箱随身携带。但最后一班飞机只允许上人,行李全部被抛下。

  黄振华急忙打电话给弟弟,黄一中闻讯赶来,算是保住了这两个箱子。“单单祖父国葬的照片就很长,大约有几十米。”黄建舲记得。然而,文革中红卫兵搜走了这两个箱子。如今“片纸无存”。

  “可怜啊。”黄建舲眼泪打转:“黄兴去世,只有20岁岁的黄振华,在葬礼上用手不停摸着爸爸的头,那一张照片曾令全体国人肝胆俱碎”。

  谁也未曾想到,当年一别,黄一中和黄振华再次见面,要在35年以后。

  和兄长黄一欧紧随父亲参加革命不同,黄一中被黄兴委以了“家中小男子汉”的角色。黄一中出生于1901年6月,黄兴1903年到1904年在长沙活动时,他还只有两三岁。

  再次见到父亲时,他已经十一岁了。因为父亲和兄长四处奔波革命,家里的重担很早就交给了黄一中。

  当时,黄一中虽然年幼,黄兴却完全让他当家。“祖父写信,给父亲通报自己在国外的情况,并且还和他商量老家搬家事宜,”并且承诺今后也带他出国留学。

  1914年,黄一中和奶奶、母亲还有小妹来到日本,和黄兴团聚。不到两个月,黄兴就去了美国。在异国他乡,一家四口更需要倚仗黄一中。

  两年后,病重的黄兴电喻黄一中,要求他在母亲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带奶奶、母亲和妹妹回国。当时廖淡如已经怀孕数月,奶奶年事已高,妹妹才两岁。15岁的黄一中硬是把这一家老小从日本带回了上海。

  “也许是因为年少时的经历,父亲后来在对我们的教育方式很像外国人。他要求孩子独立,我们读书、结婚等等,他一概不管,大约全是受祖父的影响。”

  回国后不久,黄一中又返回日本读书,最后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他是廖承志的学长,还曾帮助廖学过法文。

  北伐战争结束后,黄一中从日本归国。在南京国民政府铁道部担任参事。其后,又出任过内务部统计司司长。

  “抗战时,总说四万万同胞,这数字就是我父亲最先统计出来的。”有一次,黄建舲还专门问过,当时中国也没有户口、兵荒马乱的,这数字如何而来?“父亲告诉我,是从每年盐的消耗量倒推出来的,因为每个人每天吃盐是有限度的。”

  “黄家的后代一定要读书”

  虽然未曾参加战事,但黄一中身上照样有黄兴的“硬骨头”。“他看问题很准,当时大鸣大放,请知识分子提意见。父亲首先就指出三面红旗是错的。”

  文革中,黄一中也为此受尽折磨。“每天要他写检查”,但父亲“觉得自己没错,就不承认”。

  家里所有人都受到了牵连。黄建舲的小弟弟王力民,喜欢无线电,结果因为他总是摆弄收音机,被打成了反革命特务。

  1959年,黄建舲的大弟弟黄力工被报考的清华大学拒录,只收到了南京动力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黄力工是老师眼中的尖子生,志在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但清华没有把绣球抛给他。张家口一所解放军外语学院,也准备招收他,但这个希望也落空了。空军来招收飞行员,体检后剩下7个人,到了南京只剩两人。又经过一轮竞争,只剩黄力工一个,但他还是没被录取。

  黄力工不清楚自己未被录取的真实原因,但他打算放弃南京动力学院,再考一年。这时,父亲站了出来,第一次和儿子讲起了祖父黄兴。

  在父亲的劝说下,黄力工到了南京就读,没过多久收到父亲的来信。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黄一中如此写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是我们家的长子,因为我政治上的问题,影响了你的入学,我很抱歉。但这个政治上的问题,我没有错,只不过因为碰到了政治运动。”

  “父亲是一个勇敢、沉着的人。”黄建舲觉得在他身上能看到祖父的影子。

  “解放前,父亲一个人在上海上班。有两个歹徒,假装成房客来到父亲的屋子里抢钱。两人都拿着刀,父亲毫不畏惧,赤手搏斗。为了让外界知晓,父亲故意想办法把阳台上的玻璃砸碎了。当时,有一个歹徒用刀劈到我父亲的眼睛,他昏了过去”。

  正当歹徒翻箱倒柜之时,黄一中苏醒过来,他很镇定地拨通了电话,最终,将两个歹徒绳之以法。

  此后,黄一中的一只眼睛被迫摘除。犹如宿命,黄兴有两个儿子,都被迫摘除了眼球。三个女儿均无后嗣。

  “我叔叔黄乃是遗腹子,是在祖父去世后才出生的。”黄建舲说,黄乃年轻时,遭受到一次意外,致使右眼失明。在左眼也高度近视的情况下,为了继承父志,他克服重重困难去日本留学。

  解放初期,黄乃又遭遇左眼失明之痛。然而他凭着惊人的毅力,献身于中国的盲文事业,终于创制出一套最新汉语双拼中国盲文方案。从此,黄乃被人们誉为黑暗世界的“普罗米修斯”。

  1984年,大姑妈黄振华、父亲黄一中和叔叔黄乃见面了,地点是日本。当时黄振华是台湾“立法委”委员,黄一中和黄乃身份也很特殊,组织上就让他们参加了一个赴日旅行团。

  双方选择了一个中立地见面。事实上,三人见面时,每次姑妈那边有国民党的官员陪同,父亲和叔叔这边则有共产党的官员,“所以,就祖父黄兴的事情,三个人都不能说。”

  大家只能拉拉家常,最后还去拜访了日本友人宫崎滔天的后人。黄兴去世,老友宫崎滔天在中国参加他的丧葬仪式,前后历时三个月。当时,有两个湖南年轻人对此很感动,专门写信给他致谢,那两人就是毛泽东和萧三。

  这次见面,黄振华提出希望日后可以葬在大陆,黄一中就专门在苏州给姐姐买了块墓地。但“姑妈心很大”,黄建舲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和祖父黄兴在一起。她说,哪怕你们给我在岳麓山山脚下找块地也行。”

  多年前,黄振华曾经接到过黄兴的手谕“无我”。晚年时,她的确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做到了。1911年,黄兴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以后,因为党费紧张,曾把自己的房子卖掉捐款。这已是他第二次为国毁家。第一次是在1904年,为了成立华兴会,黄兴说服继母,自己带头把积累了数代的2000亩田产和占地30多亩的大庄园卖掉。

  93岁时,黄振华把台湾的地产悉数卖光,只身前来大陆旅游。她写了一封信给黄建舲:“黄家的后代一定要读书。你们谁有本事,我就把钱资助给谁出国留学”。

  黄建舲见信后大哭了一场,“我知道这个姑姑,平日里特别节俭。90多岁了,在台湾也不请一个保姆”。

  最后,家里唯一的大学生黄力文在姑姑的担保下,去美国留学。“但因为他一直学的是俄语,一年后英语也没有过关”。

  此后,黄力文告诉姑姑,“我不想花你的钱,让我自己来吧。”半年后,他被一个公司招聘去了加拿大,后在加国终有所成。

  黄建舲当初也想去读书,但无奈已经结婚生子。1958年,从苏州师范毕业后,她就一直当了38年的小学老师。

  在黄兴家族第三代中,她是大姐,也看到了更多的兴衰沉浮。黄兴这一生,时而为流寇、右派,时而为元勋、功臣。他的后代也时而被捧为座上客,时而被贬为阶下囚。“不过,按照祖父的教诲,我们都能做到宠辱不惊。”

  当初,黄振华在大陆旅游后病倒,临终由黄建舲照顾了三年。“姑姑和爸爸,经常手牵手坐在轮椅上”。

  退休后,黄建舲来到上海,帮儿子儿媳照顾孙子。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她开始大量阅读黄兴的书籍,才去理解祖父为什么要革命?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别人不一样”,黄建舲说:“这么多年了,黄家就这样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