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命全文免费阅读:辛亥后人今何在:黄兴孙女当一辈子小学教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0:30:07
辛亥后人今何在

  文/李卉 编辑/戴敦峰 图/摄影/沈煜

  1911年,武昌起义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成功推翻了清政府的统治,开启了民主共和新纪元。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百年。当年辛亥革命的义士们已随岁月雨打风吹去,他们的后代如今又是怎样的境遇?孙中山的外孙媳李云霞是一名大学图书管理员,在她眼里,“民国第一家庭”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家;孙武的孙子孙吉森从工厂退休后,潜心研究关于祖父的史料,那颗提前爆炸的炸弹始终是“祖父心中的结”;黄兴的孙女黄建舲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祖父留给后代的一幅题字“爽气秋高”如今成了全家的家训。

  孙中山外孙媳李云霞:“民国第一家庭是普通的一家人”

  87岁的李云霞是一个快人快语的老太太。“我一听说他是孙中山的亲外孙,当时的反应就是那不要嫁了。”

  虽然过去了60多年,她还是很清晰地记得和丈夫王弘之相识相恋的那一幕。

  对于偶然成为民国第一家庭中的一员,她“毫无心理准备”。面对追问,李云霞说:“我根本没有见过孙中山,我只能讲,这实在也是很普通的一家人。”

  而丈夫王弘之和生母孙婉之间因为历史原因别离60年,终其一生未能相见,更是成为一家人难解的心结。

  “订婚时他才坦白是孙中山的外孙”

  1943年,李云霞在上海海关工作时,遇见了同事王弘之。她还记得“当年他穿得怪怪的,一身米色西装,外配一双白皮鞋。”

  后来,李云霞才知道王弘之当时正在为四叔戴孝。只是她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走进他那复杂的大家庭里。

  王弘之对李云霞倒是一见倾心。他托自己的姐妹去说项:“Miss李,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李云霞一看,这不就是我们办公室里的小王吗?

  她是一个爽快的山东姑娘,遂答应“处一处”。

  战乱时节,日本人投降。“我们这些敌伪单位的人员,瞬间就失去了工作。”李云霞和王弘之,也就此失散。

  1945年,李云霞在税务局找到工作。一天,她在去上班的路上遇见了王弘之。“原来,你也在税务上班?”两人感慨万千,重逢后经过三年的相恋,1948年决定订婚。

  “订婚时,王弘之才向我坦白他是孙中山的外孙,母亲是孙婉。”李云霞被吓了一跳,“孙家家庭很复杂的,那我可不愿意了。”

  王弘之见状,急忙安慰她:“其实,我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也不优越,一切都不是你想象的。”

  李云霞回想起来,觉得王弘之确实不大象一个来自民国大总统家庭的人。恋爱这几年,她发现王弘之很左倾,虽然手上拿的是一本《Life》杂志,但内里夹的全是进步文章。

  有一次,王弘之甚至动员李云霞“一起逃到延安去”。两人商量妥当,和延安的人接上头, 说好从杭州坐车出发。

  王弘之先行去了杭州,延安来人已经如约在此等待。李云霞最后一天看见母亲,心中忽然不忍,于是留了一张纸条,“我要去杭州旅游”。最终,李云霞言行中流露的古怪神色,被家中发现,遂被父母反锁起来。

  那边王弘之苦等了一个星期,未果,只得又返回上海。

  “这样一个人,难道真得会是孙科的外甥?蒋介石的亲戚吗?”李云霞想。

  孙中山外孙的坎坷身世

  后来,王弘之给她讲述了自己的身世。这个故事里的孙中山,有不为人们所知的一面。他是严父,但也是民国中普通的一员;他和湖南王家的恩怨交锋,听起来更像一个平常人。

  “我早先并不知道孙婉是我的母亲。”王弘之告诉李云霞,“直到20岁那年,有一天我把爸爸的书翻出来晒太阳,才发现了一个牛皮纸袋里有很多旧照片。其中,有一张护照照片特别惹眼——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小孩。我看他有点像我,又有点像姐姐。”

  纸袋里还有很多孙中山的照片和明信片,王弘之甚为疑惑,我家怎么会有他这么多的照片呢?而父亲在信封上,还写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一个广东人的女儿”。

  王弘之把护照照片拿去,问四叔王季长:“这个人是谁?”四叔一看照片,神色有些古怪。再问四婶,也不言语。

  就此,王弘之觉得家中一定隐藏着一个大秘密。回想起来,客厅里总摆着一座孙中山的塑像,这在当时很少见。如果不是国民党员,谁会放孙中山遗像?还摆在客厅正中间?王弘之觉得很怪,家里人却回答说:“因为他是一个伟大的人物。”

  见所有人都在回避,王弘之决定等待。1940年祖母去世,二叔和四叔闹意见,准备要分家了。一天,二叔王仲钧把他叫到花园里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母亲是孙中山的小女儿孙婉。”王弘之听后,犹如晴天霹雳。

  这之后他才渐渐知道了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爸爸王伯秋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孙中山。1912年父亲回国,次年又去美国哈佛大学留学。孙中山就写了一封信说他二女儿孙婉也在美国,年纪尚小,托王伯秋照顾一下。”

  王伯秋接到信,曾去找过孙婉。结果没碰上,就留了一个纸条。后来圣诞节,留学生一起搞活动,他们两人才相遇。

  刚见面时,双方并不相识,只知道一个是“老大哥”,一个是“小妹”。大家让“小妹”教“老大哥”滑冰,没想到王伯秋摔伤了,卧床两周,“小妹”几乎天天来看望他,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孙婉。

  “妈妈孙婉那时才18岁,南国少女,又受西方教育,性格大胆热情,主动与父亲交往起来。父亲对她也很有好感,但碍于老家已有妻儿,进退两难。”

  “后来,父亲难挡母亲的热情,也为了不伤害母亲,就把已有妻儿的实情相告。谁知道母亲并没有被吓退,仍旧要与父亲在一起。父亲曾写一信,想把实情告诉孙中山,希望他能劝阻孙婉,但是孙婉不同意,把信撕了。父亲后来告诉二叔,他终身遗憾没有坚持再写第二封信,以至铸成大错。”

  1914年7月15日,王伯秋和孙婉结婚了,他们对孙中山隐瞒了王伯秋已婚的事实。当时,孙中山正在国内领导辛亥革命,就派了儿子孙科来主持婚礼。

  一年后,孙婉生下了女儿王纕蕙。“1918年秋天,妈妈又怀孕了,父亲想要回国看看祖母,并且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岳父大人,以取得谅解。母亲并不想马上回国,最后两人商定先去日本。”

  1919年4月,就在从美国到日本的海轮上,孙琬生下了王弘之。因为生在船上,取名“海平”,英文名字叫Soge,“弘之”是后来的名字。”

  一年后,孙婉带着孩子住进了上海孙科家里,并把王伯秋已经娶妻的事情告诉了孙中山。孙中山大怒,坚决反对“一夫多妻”,提出“有李(王伯秋大太太李澄湘)无孙,有孙无李”,要求王伯秋与原配离婚,才能与孙婉在一起,如果离不了,就断了和孙婉的夫妻关系。

  王伯秋决定先回南京与家人商量。另一边,孙婉也在做最后的努力,希望父亲孙中山能作一些让步。

  实际上,孙婉也很同情李氏夫人,觉得万一离不成,那就“两头大”,她主外,澄湘主内。但是这种办法,并没有得到孙中山的认可。

  作为父亲,孙中山很坚决,不许二女侍一夫,完全没有通融的余地。“民国已经通过了婚姻法,一夫一妻制。”孙中山警告女儿。

  王伯秋回到南京,才知道17岁的大儿子得霍乱死了。李澄湘是旧式女子、贤妻良母,他原本就觉得难以启齿,现在更不知如何开口了。

  王伯秋只好先跟他的母亲袁老太商量。袁老太是一个厉害的扬州女子,一听此事就定了两点原则:一是原配澄湘不能离异;二是要把两个孩子接回王家。“王家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孙家。”

  于是,二叔王仲钧拿着父亲的照片和信去上海接孩子,说是老太太想看看孩子。孙婉以为老太太见到孩子或会回心转意,就拜托二叔代为说情,希望王家能容纳她。

  谁知,一双儿女从此就与母亲天各一方了。此后,无论孙婉如何去信询问,王伯秋都沉默不语。

  因为上一辈人的固执,孙婉和王伯秋不得不分开了。

  1921年3月,绝望的孙婉嫁给了外交官戴恩赛。受此打击,她得了一个顽疾——人一激动,头部就会颤抖、泪腺控制不住,双眼不停地流泪。

  王弘之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曾经向养母求证。李澄湘承认:“我还去见过你母亲。”但接着,她就告诉王弘之,“孙婉已经去世了。”

  听完王弘之的讲述,李云霞无比同情,“我知道这是丈夫一生中最大的心病。但我根本没有想到,认母这件事情一直持续了60年。”

  60年母子天各一方

  解放以后,王弘之留在上海。此时,姐姐王纕蕙已经远走台湾。分离之际,王弘之把父亲的照片塞给了她。“你可以拿着它,找找我们的生母?”他始终相信母亲还在人间。

  事实上,王弘之的身世已经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上海的章士钊也听说王伯秋和孙婉有一个儿子留在上海,还在四处寻找他。

  王弘之后来在上海金融学院担任教师,李云霞则去了上海外国语大学当图书馆馆员。

  在当时的年代,王弘之主动把自己的情况写成材料,向组织上作了交待。

  “因为这层关系,我和王弘之不知受了多少苦?”李云霞爽朗地自嘲起来:“我嫁进孙家,就是跟着倒霉。”

  “文革期间,每天早上我们两个人出门的时候,都要相互叮嘱。我叮嘱他要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晚上一定要平安回家。他则叮嘱我,你要活着回来。”

  “每天,我都会被红卫兵带到单位四楼的窗边。”李云霞说,“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喊,你怎么还不跳楼啊?”

  “那时候你头脑一定要清醒。”李云霞回忆这痛苦的十年:“你必须得坚信一个事实——这样疯子一样的行为,不可能长久。”

  “到了晚上,我还要做王弘之的工作。我知道他的性格比我内向,而且他受得罪要比我多。”

  当时,李云霞还能工作,“其实,也就是劳动改造。”而王弘之已经被剥夺了这一权利,但他每天还是要去学校报到。造反派在门口挖了一个狗洞。“人要从狗洞里钻进去,但身体却要求笔直。因为你脖子上还挂一个牌子——打倒反动派。”

  有一次,王弘之人过去了,牌子太大过不去。“他们就来来回回折腾他。”就在最艰难的时刻,王弘之收到了王纕蕙的一封来信,说“找到妈妈了”。

  事情非常偶然。王纕蕙在台湾结婚后,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二儿子叫税道耕,大专毕业以后当上了出租车司机。

  有一次,税道耕遇见一个客人,要去国民党总部。无意中谈到国父。那人奇怪了说:“你只是个司机,怎么会对孙家的事情这么了解?”税道耕思量再三,就和盘托出:“我就是孙家的后人啊。”

  那人也颇为好奇,自我介绍是孙科的秘书。他关照道耕把情况写明邮寄给党部。1966年,这份报告被递了上去。最终,交由梁寒操处理。

  梁寒操问孙科是否有一个外甥女?孙科说:“有。但因为一向没有往来,怕有人冒充。”此后,孙科派大儿子孙治平的夫人张眉,特意到香港去调查后告诉孙婉:“有个女儿在找你。”

  孙婉感慨万千,非常希望能跟女儿见上一面。于是,母女两人开始通信。大概4年之后,约好1969年夏天在香港见面。

  孙婉当时住在澳门,为了与女儿见面,特地在香港租了房子住下。同母异父的妹妹戴成功,则负责来车站接王纕蕙。

  因为互不相识,她们约好王纕蕙身穿紫罗兰旗袍,手拿一本杂志;戴成功则穿一身鹅黄色旗袍。50年后,王纕蕙终于和母亲相见了,两人抱头痛哭。

  此后,王纕蕙和母亲同吃同住了三个月。“那可真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后来这样告诉弟弟。

  此时,孙婉还想和儿子王弘之见一面。但文革期间,海外关系控制得很严,王弘之只好把姐姐的信交上去,请示能否去香港?结果一直没有回音。

  过了一阵,组织上来找他说:“王弘之,你舅舅在台湾担任‘立法院长’,现在要你去做统战工作。”

  王弘之回答:“这简直是笑话。你们一直限制我的海外关系来往,我把信交给你们,问能不能回信,都没有消息。现在却要我做统战工作了,未免太奇怪了。”

  这人说:“有这样的事情吗?你有信交上来吗?我们好像没收到。”过了一段时间,他拿了信来找王弘之:“我们国家的宪法,从来不限制人民的通信自由。”王弘之无可奈何,因为此时已经错过了母亲在信中再等一个月的约定。

  1979年,机会再次来临。戴成功来到上海告诉王弘之,一切赴港手续已经全部办妥。她问哥哥:“是不是马上就去看母亲孙婉?”

  那时,正好是学校暑期前的大考。作为老师的王弘之,工作一向认真负责。王弘之想“也不急在这一个月,就决定过了大考再去。

  没想到,就在见面前的一周,孙婉在澳门镜湖医院去世了。

  据说,87岁的孙婉得知儿子即将前来的消息后,兴奋不已,日夜不眠、口中念念有词。护士一再提醒她注意身体,并且还用药物控制。可是都不管用,她整天坐在轮椅上,叫护士推着她满房间走动,见人就说:“我的海平,要来看我了。”

  有一天,护士发现她吐出咖啡色液体,原来是胃出血。由于年事已高,不能施行手术。不久,她就昏迷不醒、撒手人寰。临终的时候,孙婉一直在呼唤着儿子的名字——“海平,海平,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背?”很多次,王弘之这样问李云霞:“我有这样的身世和家庭,而且明明可以相认,最终还是没能见到母亲。这是我的终身遗憾。”这一打击实在太大,此后半年时间里,王弘之不肯多说一句话。

  “曾经有人和我提起,王伯秋的母亲袁老太太不是很明智。”李云霞说:“如果当初她肯接纳孙婉,她可就是和国父认了亲家。”

  但事实上,一方面袁老太太思想陈旧,“她还觉得李澄湘这个清朝知府的女儿,才是大家闺秀。”另一方面,孙中山在这一家事上,“完全没有运用权势,去给对方施加压力。”

  至今说起这段往事,李云霞仍是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