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子龙原创舞蹈红:鲍鹏山 谈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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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学者

鲍鹏山 

我以为学者应该有脑子,而不是有袋子(书袋),既是学者,读了书,便要明理,然后用这明了理的脑子去应对世事,才会其应无穷。所以,学者要是个智者,要对问题有见识,有主见,人云亦云,亦步亦趋,哪怕他读了多少书,也是个书呆子。呆者袋也,袋者代也,代者,代他人说话,代他人装载,为他人之传声筒,鹦鹉一类也。鹦鹉是个鸟,偶尔象回人,便不简单;人而象个鸟——那是骂人的话,我不说了。我说麻袋。麻袋装书,麻袋并不因此就有了书的身价,倒出书来,它仍然是一个瘪破麻袋。

学者当然应该满腹诗书,但这不是目的。读书并不是目的,读书而后能明理,才是目的。在传媒与印刷不发达的时代,一些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活字典式的人物,自有其价值,而在今天,则不及一部字典用起来那么顺手、乖巧、低廉,多买几本字典、辞典,某某大典,多买几本类书、全书,某某宝库,顶得上多少这样的学者?而且还没有学者的傲慢脾气。况且人生短暂,学者们都要从把自己变成活字典开始,多不符合效益原则?白发老章句,皓首穷一经,寻章摘句到垂死,也是个没出息的老雕虫,要雕龙,就算这鸟虫有这能耐,还不知有没有时日了。我举一例。

一部包罗万象的文化大典《四库全书》,自修成之日起(1781年),有几个能读完它?晚近著名学者,以《四库提要辩证》驰誉学林的余嘉锡先生,以毕生之光阴,也未能通读。而若我们购得一碟北京书同文公司的《四库全书》电子版原文及全文检索版,情况就会发生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例如,假如我们要查找徐陵(徐孝穆)及其《玉台新咏》在《四库》中的有关资料,我们只需在全文检索一栏中输入徐陵”“徐孝穆”“玉台新咏”“玉台新咏集”“玉台集等五个主题词,然后按查询键,电脑屏幕上马上便给出五次检索的结果,把这五次检索结果的五个数字作同类相加,便可马上知道:《玉台新咏》(含《玉台新咏集》、《玉台集》)在四库中共出现730次,徐陵(孝穆)共出现5968次,这些资料分布在1220卷的《四库》正文和1596卷《四库》注文中。如果把这些史料的原文逐一拷贝下来,编辑为一个文档,那么一部比较完整的《徐陵研究资料汇编》就辑成了。(此材料据黑龙江大学中文系范子烨博士《古籍电子化与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一文)而这工作,若用学者推崇的死工夫,任何人也无法完成,而借助于电脑的强大检索功能,小学生也会做得轻轻松松,即使把这些资料全部下载打印,我想,一个小学生一个暑假边玩边做也完成了。这还不让我们的学者警醒?

文革期间,我读过一篇大义凛然的文章,说某地修水库,要用炸药炸山取石,可本文的作者却义正辞严加以制止,他硬是要用钢钎和大锤一点一点凿石头,何以故?他说:用炸药炸,会炸掉我们贫下中农改天换地的意志,会炸掉我们艰苦奋斗的传统。读这文章时,我才上初中,但已参加过这类修水库的劳动,几乎是累得死去活来,读这文章,我又感到极其绝望,所以至今记忆犹新。这种绝对道德主义论调,在工程建设中,怕没人再信,但在文化建设中,不少学者还在鼓吹。

我以为,学者的价值不在于发现新材料,虽然新材料的发现意义重大,甚至可以改变以往学术史,推倒或重写学术史。但真正的学术价值在于从材料中发现意义与信息,真正的学术才能,学术素质,在于从材料中(甚至主要是旧材料熟材料——因为新材料的发现毕竟可遇不可求,且机遇很少,难道没有新材料我们便袖手等待?)发现新问题。是的,学术的价值不在于量的积累,而在于用智慧之光去照亮被熟视无睹的事实,让那些黯淡无光的材料在这种光芒面前熠熠生辉,焕出生命,释放出它们内部隐藏的信息。我读大学时,听一位老师说,某某大学者看论文,先看你的注释和引用,若无新材料,他就不屑一顾。我一直不信任这种观点。这位学者要不太信任自己的智慧了,要不就太蔑视别人的智力了。何以故?因为他显然认为凡旧材料他必是已经榨干了它们所有的汁液,而别人决不可能从他的废渣堆中找出好东西。

罗素言:不要以为有了实证的方法,思辩就不重要了。这话深得我心。思想是思辩出来的,冥想出来的,不是实证出来的。用实证法能证出孔子的仁、孟子的义、老子的道,黑格尔的辩证法么?能证出自由的价值,幸福的内涵么?

来源:鲍鹏山博客2009-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