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黄海电影在线观看:百岁“大嫂杨绛”:有尊严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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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大嫂杨绛”:有尊严地活着
发表时间:
2011-09-09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钱钟书和杨绛夫妇

  与外界不多接触的她,早就借翻译兰德的诗,写下了无声的心语: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这首诗确实是这位百岁老人心境的真实写照。

  “大嫂杨绛”的韧性

  钱钟书的堂弟钱钟鲁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杨绛的情景,还是孩子的他在钱家绳武堂的几间大厅里跑来跑去,新婚的杨绛带给他一把有蛇皮外套的蒙古刀,他喜欢极了,立刻就别在腰上。钱钟鲁的母亲喜爱她,说杨绛“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宣哥痴人痴福。”

  钱钟鲁说,当初大嫂要去振华女校当校长,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不愿意,觉得应该在家做家务,但是大嫂的父亲老圃先生不乐意,鼓励她出去工作。可是杨绛在抗战后期真的身任钱家的“灶下婢”,为了节约开支,她自己和煤末、做煤球,弄一脸煤灰;她还负责洗衣服买菜,知道她不好意思上菜场,钱钟书陪她一起去,两人说笑着把菜买回家。她当时还在写喜剧,解放后夏衍、胡乔木都提出想重版她的戏剧作品,被她拒绝了。她承认,当时写喜剧,主要原因是为“稻粮谋”,出版后给家里买肉吃。

  很多人是通过“文革”时期杨绛的坚强表现,觉得她不光是“文弱书生”,还有“怒目金刚”的一面。可是钱钟鲁早觉察大嫂身上的这种坚韧之劲:“她像一个帐篷,把大哥和钱媛都罩在里面,外面的风雨都由她抵挡。”甚至最琐碎的事情也是这样,钱钟书穿着打扮都是大嫂一力负责,保证大哥每次都体面地出现在客人面前。

  1997年钱媛去世,1998年钱钟书先生去世,钱钟鲁和妻子陈霞清特别难过。可是去见大嫂,杨绛竟一点眼泪都没有。有阵子她只能扶着墙壁走路,晚上要吃安眠药度日。这种苦楚,只有身边亲近的人知道。后来看到杨绛的文章,说“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的时候,钱钟鲁眼泪就流下来。他说:“大嫂太苦了。她是个非常爱孩子的人,可是现在家里人不在了,她如何过?”

  杨绛让钱钟鲁他们不要担心她,她说自己“要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她的办法,就是一头把自己扎进书里。她读了古圣哲的书,将柏拉图对话录中的《斐多篇》反复读了很多遍,最后决意翻译这篇对话。苏格拉底相信灵魂不灭,坚持自己的信念,因信念而选择死亡,杨绛想借翻译自己不识的希腊文,投入全部心神而忘掉自己。

  钱钟鲁说,平素大家敬重她的为人,不仅因为她的学识和名声,纯粹是因为她的人格上的魅力。

  杨绛临近百岁的时候,家里人带着孙女去看她。杨绛并不像个百岁老人,特别会说话,有趣,口齿清晰,常叫钱钟鲁要听陈霞清的话,不听话就要陈霞清告诉她。还把孩子们送的生日小帽戴在头上照相,做八段锦给他们看,说自己身体很好,前些年她还带着陈霞清她们送的计步器在院子里走路。她已经超越了生死。

  这种气度,在钱钟鲁看来是天生的。“文革”时,杨绛在“人民群众”揭发钱钟书的大字报下贴小字报,讲钱钟书没有反革命行径,结果被拉到千人大会上示威,要求她讲清楚。给她一面锣鼓,她一面跺脚,一面顶嘴,后来干脆就使劲敲锣。“人民群众”闹翻了天,押她去游街,众人始知杨先生不是娇小姐。到晚年说到此事,她还很高兴:“文革”中,外文所就她一人敢于和“革命群众”发脾气。她解释,在艰难忧患中,能吃苦是最重要的品质,“有信念”,就能克服艰难困苦,就像老百姓常说的“有念想”一样。
  有尊严地活着

  郑土生到外文所不久就被揪出来,说是反革命。他吃不下,睡不着,想到自杀。他把欠同事的钱一一还清,其中欠杨先生75元,是他在前段为来北京申冤的老乡买火车票所欠的钱。可能就因为他还钱的姿态让人起了疑心,杨绛先生把钱扔到他抽屉里,并且留条子说:我的钱不用马上还,马上我们都要下干校了,你拿着钱买生活必需品吧,来日方长,你要注意身体。

  看到这个条子的郑土生激动得浑身发抖,当时所里人人惧怕,没人敢安慰他。就为这件事,郑土生感念了杨先生一辈子。

  到干校后,杨先生照旧和他来往,听说他暖瓶碎了,要买一个送给他,被批判为“资产阶级人道主义”。

  郑土生尽量让杨先生过轻松点,收工时候陪杨先生走夜路,下大雪的时候,一早起来去扫杨先生门口的雪,怕老人滑倒,众人看见了也没什么话说。有一次钱先生和钱媛来看杨先生,三人在路上散步,郑土生不敢和他们说话,走近的时候悄悄用英语说:散步有利于胃。钱先生父女都对他会心一笑。他知道,杨先生肯定把自己为她做的一点小事都记在心里,对钱先生说过了。

  让外文所的朱虹难以忘怀的,同样是杨绛先生的人格魅力和尊严感。1953年朱虹从北大西语系进外文所工作,当时杨绛她们都被称为“老先生”。每周开会,“她特别端庄,穿得很整齐,可是不趋时,绝对不穿列宁装之类。有时候一些公共活动,我们不当一回事,知道是走过场,可是她很认真。”她的那种“漂亮”,是整个诗书气蕴的外在显示。“不用说干校阶段了,她始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始终不像我们,拿着脏手就抓馒头,她天生有种大家气派——100岁了还这样。我和柳鸣九要送孩子回老家,没钱犯愁,结果杨先生不知道怎么了解到了,立刻送了300块钱过来。当时她送出去很多钱,别人不还,她也从来不要。”

  那个年代外文所斗争不断,批胡适,然后是拔白旗,杨绛被当白旗拔出来,整体气氛都不友善。当时大会小会整天鼓励相互揭发,年轻人不知道如何自处,常有人做出异常举动。可大大小小的运动,杨先生都不做落井下石之事。“其实老先生当中照样有矛盾,可是杨先生从没有做出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朱虹觉得,杨绛把尊严看得很重,主要是因为她信仰文化,她不相信,几千年宝贵的文化会被暴力毁灭,她还相信人性,不相信会彻底泯灭。   杨绛先生的学问

  钱先生逝世后,杨先生所做的一大工作,就是整理钱先生从上世纪30年代到90年代的中外文笔记,除了厚重的《容安堂馆札记》,还有现在马上要出版的《钱钟书手稿集》。她还经常翻看钱先生过去的著作,最常读的是《槐聚诗存》,时常与周围的人说,有个字值得斟酌一下。百岁老人,在灵魂上和钱先生息息相通,她的精神世界里,钱先生和钱媛都还在。

  朱虹说:杨先生的知识系统其实很博大,她不仅翻译了《堂吉诃德》,还翻译了系列的流浪汉小说,这背后有类似于艾略特提出的“原型”理论在支持。“现在想想,杨先生的那些小说的序,不都是最好的学术论文?”杨绛特别好的母语底子,使她的翻译能够体会作者的弦外之音,把作者含蓄未吐的句子亦信亦达地翻译出来。

  外文所的薛鸿时告诉记者,他一直听杨先生讲,她和钱先生初次见面,两人就表示自己一生的志趣不过是在书斋做普通人,贡献一生,做做学问。两人志趣相投,非常和睦幸福地走完了一生。所以杨先生绝对淡于名利,对自己的学问也始终不夸耀,实际上,她的学问比很多大学者要高明。薛鸿时当年第一次翻译美国作家门肯的散文,杨先生轻巧的几句话就让他明白了很多道理。“她写的《翻译的技巧》,我是拿着当宝典的。”

  郑土生1976年因为给中央写信反对“文革”,再次面临牢狱之灾。他很痛苦地去钱杨家诉苦,杨先生安慰他,要是他真被抓走,儿子的养育问题由他们负责,并且鼓励他去研究莎士比亚。“我就此走上了研究道路,可是第一篇文章就没人敢发表,我考证哈姆雷特的结果和当时所有的大家——朱光潜、朱生豪以及王佐良都不一样。我去找所长卞之琳,他没有管。找到钱先生杨先生,杨先生推荐给《读书》杂志发表,我的学术成绩才被认可。”

  钱先生有“誉妻癖”,总说杨绛聪明。朱虹不胜神往地说,杨先生的聪明放在那里,像她将《围城》归纳为“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包括给三联写文章《不官不商有书香》都是信手拈来,那已经是她八九十岁的事情了。

  不过这些外在的赞美或感叹,都和杨先生的世界没有多大关系了。杨绛先生自己说:我今年100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100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1年第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