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水笔和钢笔:女孩闫凤姣?“坚硬”地活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4 04:25:50

20岁女孩闫凤姣在相亲节目《非诚勿扰》中爆红,随即被曝光了一批尺度激烈的“艳照”,从此销声匿迹。

时隔几个月,闫凤姣终于愿意面对媒体,讲自己的故事。或许,这是2010年最离奇的真人秀。

 

“可能我一辈子都不能搬回去和妈妈住了”

那个下午本来一切都很好。闫凤姣尝试登录了一下她在《非诚勿扰》节目上公布的邮箱,“吓死人了,一开始一天几千封,到最后邮件根本打不开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生活确实在发生点儿什么。她按捺着激动,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有钱了,我给妈妈租一个店面,让她开个属于自己的饭店。”这是她十年来的梦想。妈妈已经做了10年餐饮业了,累了10年,脚总是肿得厉害。

傍晚,闫凤姣接到一通电视台工作人员的电话,“你有没有拍过一些不太好的照片?”闫凤姣知道,出事了。

“你现在需要买一个新的电话号码,跟你的家人联系,照片可能已经被散布出去了,很多媒体要采访你。准备好,可能需要开记者招待会。”专业人士给出这样的意见。

闫凤姣没有动起来,她慢吞吞地整理着手头正在叠的衣服。接到电话两个小时后,闫凤姣决定,搬离这个家。当时离母亲下班还有三个小时,那么着急搬,是因为闫凤姣想过了:“我能像没事一样地和妈妈笑吗?”“如果她上网怎么办?”“如果她看到了那些照片,我能在她面前不哭吗?我有力气安慰她吗?”

她开始收拾行李,等着从30公里外开车来接她的表姐。表姐几乎同时在网上看到新闻,电话那头的闫凤姣却反而安慰她,哄她,像个没事人。生气完,表姐突然一阵心酸,“她真是个傻孩子”。

晚上表姐下楼打包晚饭,觉得闫凤姣应该吃不太多,她给自己打包了一份卤肉饭,给闫凤姣打包了一份小小的面。闫凤姣一看到面就抗议:这哪能吃得饱啊?我能吃卤肉饭吗?她把一整份饭都吃光了,表姐的面条却剩了一半。

偶尔,闫凤姣也会突然一个人安静下来,或者突然呆住,察觉出表姐正盯着她的脸。回过神来,她马上笑着骂:“你烦不烦啊,我的脸有什么好看?!”

事发七天后,闫凤姣和母亲、表姐、小姨几个人在“一茶一坐”吃了顿饭。席间母亲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一句:女儿,妈妈相信你。还有人开口想问细节,妈妈拦住了:咱们吃饭。

在闫凤姣借口去洗手间时,望着女儿的背影,妈妈才木然地说,是我对不起她,然后大声哭起来。

那天晚上,闫凤姣坚持吃完一整碗饭,一边吃还一边自嘲说自己会吃成胖子、会吃垮家里。分别的时候,闫凤姣还是上了表姐的车,关上车门,她就开始擦眼泪。表姐问,“没事吧?”“没事,我只是想,可能我一辈子都不能搬回去和妈妈住了。”

 

“姣姣,记住,这就是生活”

“我们是一对奇怪的母女。”闫凤姣常这么说。

母亲骨架很大,1米68的个头,肩宽体壮。年轻时,她在矿场上干的都是重体力活,举着10磅重的锤子把大矿石敲成小块。有次矿石迸裂,重重地崩进了她穿着雨靴的小腿,看着血透过层层缠腿布渗出来,她不慌不忙,光想着如果去包扎再回来会少赚多少工分。那一次,母亲最后差点儿因为失血过多昏迷。

闫凤姣长得却出奇娇小。10岁时来上海讨生活,当时闫凤姣1米63,却只有七十几斤,此后她再也没有长高。闫凤姣说,妈妈是看上去刚强,其实很柔弱;自己则是外表娇小,其实硬气得很。

9岁那年,在矿区当地质测量员的父亲,因为事故被泥浆活活憋死了。在学校,闫凤姣不相信同学告诉她父亲去世的消息,直接和那人吵了一架。下午上课的时候,一个亲戚就来把她接走了。

母亲双眼红肿,看见她强撑出一个笑容,喊了声,宝贝女儿快过来。闫凤姣当即确定她父亲没了——“因为我妈妈从没叫过我‘宝贝’”。闫凤姣不敢哭出声来,脸一直控制不住地抖。“我妈是不许我放声大哭的,她觉得这没教养,要是这么哭的话会被她打。”那天,妈妈看到女儿的样子,说:“女儿哭吧,妈妈不会怪你的。”闫凤姣这才哭出声。

闫凤姣也只哭过那一次。父亲葬礼过后,她把妈妈的裙子套在头上扮古装搞怪,想逗大家笑,亲戚们没有笑,抱起她就哭。

妈妈心里犯嘀咕,偷偷和小姨说:“这孩子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她爸爸死了她都不难过。”小姨直接回她:“不是没心没肺,是像你,什么都硬扛,”指指窗外,“你看,刚才在这儿逗你笑,现在躲到外面去哭了。”

对于那段过去,闫凤姣还讲过一个故事。她养过一只猫,耳朵尖尖的。闫凤姣发现它的时候,它正趴在她家的平房顶上,闫凤姣穿着一件单衣,在寒风中哄了五个小时,才把这只野猫从房顶上哄了下来。

野猫成了家猫,被养得肥肥胖胖。父亲去世才没几天,猫却被附近一户邻居杀了吃掉。那一天闫凤姣到处找不到那只猫,妈妈淡淡地说:“别找了,家里的顶梁柱一倒,连畜生都保不住了。”
“姣姣,记住,这就是生活。”妈妈说。

 

“我突然觉得,来上海是上了一艘贼船”

现在,闫凤姣依然不确定,从表姐家出门,坐哪路公交车才能到地铁站。事实上,虽然来上海十年了,她还是会晕车——这或许是她与这个城市刻意保持的心理距离。

闫凤姣很少出门。这个城市没有她习惯的娱乐,没有她特别想见的人。和她做伴的,是半个月前她和表姐两人合买的一只泰迪熊,起名叫“歪歪”,东北话里说这个女孩子比较“歪”,就是要强、厉害的意思。

上海留给她的第一印象是母亲在枕头套上自己绣的“上海”标签。爸爸出事前,家境尚算小康,他们会买上海的手表、缝纫机、家具。那是他们对更美好生活的想象。

爸爸去世后,妈妈的想法依旧没变,“姣姣,我们一定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妈妈先到了上海,一年后把她也接了过去。

20平米的单间,这就是闫凤姣最初接触的上海。“这么小啊?”闫凤姣一说完就后悔了。2000年,单间的租金是400元,母亲做服务员一个月的工资是800元。

妈妈在上海的第一年,不断寄好看的衣服和新奇的小东西给她,刻意维持着一个上海假象。事实上,真正的上海已经改变妈妈了,她不再化妆,再也不是那个拿一百多元工资,却敢买两三百块钱衣服,被婆婆批评大手大脚的女人了。闫凤姣知道,对她们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上海。

闫凤姣后来才知道,妈妈靠求人才让她读上了书。从不求人的妈妈,手上没钱,只能每天准时到校长那儿报到,求到最后校长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了。摸底考试闫凤姣英文18分,数学38分,她自己一点点补,补的是山沟和大城市之间的差距,补不上只能留级。

她每天早上三四点钟起来背英语,一直背到早上六点,晚上回来写作业复习到一两点。刚来上海的闫凤姣,许多个晚上都是伏在书桌上睡着的。

等她的英文成绩好到能当课代表的时候,她才知道成绩再好,也打败不了户籍。这个城市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不是本地考生,不能在上海考试,不能在上海升高中。闫凤姣曾在心里偷偷怪过妈妈,“这么拼命学,学完之后,发现还是没用”。

“我突然觉得,来上海是上了一艘贼船。”母女俩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继续求人、找关系、送礼。她不负众望考上一所市重点,但得负担两份学费,多加的那一份是为了托管学籍,每学期加起来要一万三千块。这钱她们根本凑不出来,最后是动用了爸爸去世赔偿的抚恤金。“两万块,爸爸的一条命,只够在上海带我一程”。三年后,高考又是她们母女俩的一道大坎。

高中那几年,闫凤姣剪短发,像男生。她喜欢长跑,永远是第一名。每次参加运动会,班级都指望她拿金牌。体育考试的时候,同学也喜欢跟在她后头跑,她喜欢领跑的状态,就像她走路也总是越走越快,视野里没有人的感觉才让她有存在感。

她从不和同学聊家里的事情。在同学的描述中,闫凤姣感受着这个城市,热闹的KTV、时髦的酒吧、新奇的餐馆、能买到日本零食和服装的商场。每个月,妈妈会在一两个休息日带她逛逛街,不过她们总是逛得太快,快得像是要逃离这个物质世界。至于爱美之心,闫凤姣只能从同学那儿借来《昕薇》和《瑞丽》,然后用想象来满足。

她只任性过一回。她喜欢画画,别人读书的时间,她用来画素描。她和妈妈商量,自己想学设计,“其实学设计是为了可以画画”。妈妈没回答,她的努力也就到此为止了。

东挪西凑,妈妈终于攒够了用来四处打点的钱,她可以在上海参加高考了。老师建议她考艺术类专业,闫凤姣考了小组第二,录取通知书来了,但艺术类学校的学费对这个家庭来说,过于沉重了。
闫凤姣笑着和妈妈说,咱不读了。

 

“我只能去陪煤老板吃饭吗?!”

电话一直在响。从出事那天起,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寻找闫凤姣。表姐回忆,“有网络游戏找她代言的,有视频网站的自制剧请她出演女主角的,还有娱乐、综艺电视节目找她做嘉宾。”一夜之间,闫凤姣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各种机会,统统找上门来。

闫凤姣将电话调成静音。表姐不理解这个妹妹,刚出事的时候,她跟没事人一样,现在事情过去了,她却脆弱得不敢面对可能的机会。

表姐觉得闫凤姣火了,虽然是以这么一种意外又难堪的方式。“现在更多的人知道你了,趁着这个当口,你可以考虑接一些工作,而且你也需要钱。”表姐谨慎地劝,闫凤姣只是沉默。表姐说的是实话,自己的确需要钱,家里还欠着外债。但她不想这样消费自己,有一刻,她怀疑,如果当初当个服务员,干干体力活,现在心里会不会更踏实。

“你好,请问是闫凤姣的经纪人吗?我们这里有个活动想请闫小姐参加。”“什么活动?”“是这样的,有个温州老板想请她吃饭……”

闫凤姣愣了一下,“哦,我要跟她商量一下。”随后对方又发短信催促,并声称价码随她开,她回复“对不起,闫小姐本人对这类活动没有兴趣”。

“我真的只能去陪煤老板吃饭吗?!”闫凤姣发了脾气。

闭关一个半月后,闫凤姣决定像以前那样,给淘宝店、会展单位发简历,当模特。当然,用的不是“闫凤姣”这个名字。

6月份,她瞒着表姐去面试盛大的礼仪小姐,面试过了,薪水是一天400块,但是面试资料给主管审查的时候,对方说,“我们可能不能用你。”

表姐知道后,通过关系给她找了份1000块一天的工作,做SHOWGIRL。那天,闫凤姣有点跟表姐急了:“这不是我想要的,你明白吗?如果现在有一个一百万的活动和一个五百块的礼仪,我宁愿选择做礼仪。”

闫凤姣想得很简单,“我想让大家知道,我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我还从礼仪做起。”僵持的结果是,近一个月,闫凤姣只接了一个拍淘宝店的活。“那是一个我出事前就合作的淘宝店,拍的价钱我要得不高,就是反复提醒,记得我只是一个模特。”可是第二天,表姐就发现,那家淘宝店把“闫凤姣独家代言”作为广告词挂在了首页。

(摘自《GQ》2010年12月号)